我良久不应,她移过来,轻轻将一条裘被为我盖上,“轿子已经备好了,夫入,我们回去罢。

我仍是一片沉寂,仿佛想要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橘园.清清^

小云不再说什么,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宫装,然后扶我起来,“夫人,要睡也回去再睡,地上凉…”

听到她说地上凉,我就突然笑了,小云被我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有些无措的看着我。

我睁了眸,脸上仍带笑意,“是皇上让你来的吗?”我问。

“是的,夫人。”小云低声回道,一边为我穿衣服。

我光洁的肌肤上满是殷红痕迹,映着晨曦十分刺目,小云轻轻垂了眸,放轻动作,小心避开伤口。

隐隐的,空气里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他刚走不久,昨晚除了不停得要我之外,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连走时,都不曾说,我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十分赤裸与彻底的侮辱。

小云为我穿好衣服,扶我起身往外走去。

门外,果然有一顶华盖肩舆。

“把那条毯子烧了。”我冷声吩咐,然后上轿离开这个留有我鲜血和我不愿想起来的地方。

就这样,我在昨晚大闹一场之后,平安得回到了广濪宫,众人只说,这个妖女会妖法,能迷惑圣心,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皇上都可以宠幸她,除了小云,没人看得到我那晚流下的血泪与心酸。

和当年的中宫殿一样,广濪宫中也有一方温泉,只不过是人工的。

我坐在氤氲的池水中,闭着眸。

方池四周各跪有一位宫人,正将篮内各色香料洒入池中,浓厚的香味弥散开来,终于掩盖住了我身上的那种味道,他的味道…

碧珠从门外进来,跪到池边禀道:“碧珠见过夫人,夫人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我缓缓睁了眸,冷声吩咐那些宫人,“你们退下罢。”

“是,夫人。”四个宫人放下竹篮,躬身退下。

室内,只剩我与碧珠两人。^橘园.清清^

我轻轻撩拨着水面上的花瓣,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看,本宫这里有许多香料,都是皇上御赐。”

碧珠低下头,笑着道:“是呀,皇上对夫人真是宠爱无边。”

她恭维,我轻笑,“只可惜少了一样本宫最爱的香。”我略有遗憾的道,轻轻叹了一声。

碧珠抬头看我,再看看那些琳琅满目的香料,有些不解的道:“但凡宫里有的,乃至天下有的,几乎这里面都有了,不知夫人还缺哪一味?”

“麝香。”我冷声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碧珠一惊,吓得睁大了眼睛,“夫人。您可知道那味香料在宫中是禁用的,长期用可至终身不孕的。”

我垂眸冷笑,语声淡淡的道:“碧珠,你从前是王良人的宫女对吗?”

她微一怔,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茫然的回道:“是呀。”

“既然你也是天皇时期的宫人,就更应该明白本宫现在的心情,为何还要问?”如果她是,她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我是不可能为易子昭生孩子的。

碧珠黯然低下头,小声的道:“可是…那个东西不太好找。”

“不好找也得找来。”我语声恢复冰冷,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她无奈的福了福身,“奴婢会尽力帮夫人找来的。”

我满意的嗯一声,重新闭上眸,身体泡在温水里的感觉十分舒适,除了…伤口处隐隐的疼痛。^橘园.清清^

我没说退下,碧珠也不敢走,静静得跪在那里。

隔了良久,我才再次开口,幽幽的问,“你从前说…等有适当的机会会告诉本宫一些事情,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好像早有准备,见我突然问起,也不惊慌,只道:“是的。”

“是关于什么的?”

“香墨姐姐…”她低着头道,语声异常平静,而我却突然激动起来,转身看向她,“你说什么?香墨?你知道她的下落?”

我接连问道,沉寂如死灰般的心底突然又燃起了希望。

她并不直面回答,抬起头道:“我家娘娘说,夫人是个聪明人,很多话不用明说就能明白…”

她止而不言,意有所指,倾身到我耳边说:“香墨姐姐与陈公公都被皇上关在地牢里。”

“为什么?”我震惊得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还活着,并且还被易子昭关在地牢里,难道我离开后他们又犯了什么罪了吗?我胡乱猜测着。

碧珠摇摇头,“不,夫人进宫时间短,可能还不知道,皇上并没有找到先帝遗留延用下来的传国宝玺。”

我一阵哑然,虽为妇道人家,但我也知道这传国宝玺的重要性,易子昭拿不到宝玺,就不能坐稳江山,只要有谁拿着宝玺养兵起义,那他随时有可能再下来,我一面有些庆幸,另一面,又有些担忧。

他单单只关押了从前侍侯过我的宫人,显然是怀疑我知道那宝玺的下落。

茅塞顿开,我不禁在心中冷笑,原来,他不惜一切召我进宫还有这一层目的,怪不得,一直讨厌我的太后娘娘居然会默不作声的允许他将我娶进门。

“这些,都是王良人教你的吗?”我问。

她轻笑,对我摇摇头,“夫人难道不好奇奴婢的身份吗?”

我微抬了眸,盯着她看了良久,才道:“你是谁?”

她再次低下头笑了,只是这次有些苦涩,“夫人可还记得碧月姐姐?”

我不语…越来越紧张。

“奴婢是她的妹妹…”

听到这个回答,我不由得感到震惊,简直不可思议,碧月与我之间的恩怨是显而易见的,当初,她是珍珠糕事件的受害者,那毒,不管是太后下的,还是夏侯君曜下的,总之,她是背着替我送东西罪名死的,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管承认不承认。

我对她起了戒心,身子向后退了退,警惕得看着她,“你是她的妹妹?那为什么会告诉本宫这些,你是什么人?”

看我脸色突然冷了下来,她笑着道:“夫人不必如此,奴婢决不是来讨债的,当初,碧月姐姐是受皇上的命去死的,虽然死了,可是值得,奴婢一点都不怨谁。”

我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摸不清楚方向。

“你说…她是受皇上命死的?”可她不是太后娘娘的人吗?我一直这样认为的,难道是我错了吗?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道:“是,姐姐从小就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可是后来,皇上十四岁登基后,太后娘娘就把姐姐拨给了皇上用,夫人进宫后,皇上又把姐姐派去了中宫殿,姐姐虽调了两次地方,但始终被太后娘娘掌控着,表面上,大家都觉得姐姐是太后娘娘安插在皇上身边的奸细,皇上是因为想摆脱才把她派到夫人那里去的,可是…姐姐已经早就不再听从太后娘娘了。”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而我已经全然明白了。

“你说…有些话想要对我说,难道是…他的话吗?”良久,我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道,冥冥中,我知道他有所安排,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敢猜测,我怕会失望。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我点点头。

“他说什么?”我问,内心汹涌澎湃,又激动,又期待。

碧珠在我的目光下渐渐低下了头,小声的道:“皇上没有留话,只留了件东西,那东西,早已经交给娘娘了,娘娘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应该能想到的…”

宝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宝玺,可他什么都没给我呀?

“你把话说清楚。”我冷冷的道,有些失望,期待已久都落了空。

“奴婢昨天就已经告诉娘娘了。”她笑着道,对我眨眨眼,“我家娘娘总说,夫人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

她恭维。

我良久沉默,努力回想她昨天对我说过的话,可是她除了跟我提起从前喜欢穿娘做的鞋之外,就再没有…

鞋,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原来是鞋,我恍然大悟,欣喜得看着她,“我想到了,是…”

她对我一笑,将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们相视而笑,一切水落石出。

“来人…”我大喊一声,声音里难掩喜悦,匆匆招来宫人为我更衣起身,迫不急待的去寝宫找出娘为我做的鞋。

我将那几双鞋抱在怀里,如珍宝般小心呵护着,将它们一一摊到床上。

殿里宫人已经全部都谴退在外,为避嫌,我并没有让碧珠跟进来,坐在帐下仔细看着那些鞋,紧张得手心涔出汗,表面上,那就是一般的绣鞋,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我找来剪刀,忍痛剪开鞋面,最后,终于在一支紫色的绣鞋里找到了,却是它。

里面没有宝玺,只有一支霞飞钗,当年,废后之时,遗落在朝堂上的霞飞钗。

我拿着钗,一阵茫然,他为什么留这个给我?碧珠不是说那是重要的东西吗?可这只是支普通的钗而已,虽然也珍贵,但跟宝玺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我有些失望,再剪开剩下的几双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以近中午,殿里静得吓人,珠帘轻渺,帷幔幽深,无一不是皇家风范,大奢大华,而我却感觉到了苦涩滋味,娘留给我的鞋已经全都坏了。

我颓然躺到一片狼藉中,流下泪来。

那人,竟然连只字片语都不留下,我还傻傻的期待着他能跟我说些什么话,哪怕是一句也好。

一朝荣宠,自然少不了有许多人不请自来。

此时,后宫并不充实,只有皇后,玉昭仪,另外嫿修容,虞美人,仪顺成,嫥良人,是皇上新封的秀女,就连没有侍过寝的秀女也都不约而同的将礼送来。

我倚在雕螭飞凤的鸾塌上,轻轻吹着茶碗里的浮叶。

“嫿修容可就是文宗清的女儿?那虞美人可是户部尚书之女虞姬儿?”我漫不经心的问,将茶碗递给一旁官人。

小云手里端着几盒贴着封条的礼品,俯身立在一旁,回道:“正是她们。”

我眸底浮上一丝浅淡笑意,不断扩大,渐渐泅散开来,“那天见时,就觉得容颜清秀,又有家世靠山,能在短短时间内有如此成绩,也不意外。”

我语声平淡缓沉,听不出喜恶,也不知是在夸,还是在贬。

小云讪讪的低着头,不敢接话。

她们既然送礼,就说明有投靠的意思,我若驳回不就等着驳回她的“好意”吗?而此时,我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且看着罢,能不能用还得再观察。

我瞟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笑着道:“拿下去罢。”

小云托着礼品躬身退下。

我伸了个懒腰,靠到身后织金锦靠上。

殿里熏着淡雅兰萫,隔着午后的阳光,沉沉渺渺浮于空气中,恍惚里,我竟觉得又回到了从前,还是中宫殿,还是皇后。

现在,我由明诚皇后变成了殇国夫人,然而,却仍是宠耀一时,仍有宫嫔争相送礼来,此时,我突然有些好奇,皇后会在干什么?

昨天的宫宴上她没有出席,说是生病,谁知道呢?

“来人…”我轻唤了一声,立即有宫人趋步上前,站到我面前。

“夫人有何吩咐?”一个面目清伶的宫女道。

我抬眸看了她一眼,问:“碧珠呢?”

“好像在外面扫地。”她回道。

“扫地?”我有些诧异,宫里婢女等级是有严格规定的,碧珠是宫里上等宫女,位列女官之职,怎么还用得着扫地呢?

“是谁让她去扫地的?”我问,撑起身子坐起。

小宫女害怕得觑着我,欲言又止的道:“这…”

“不好说吗?”我看着她道,脸色已转黯,眸光亦化为凛冽。

觑得我眸中风华,她猝然低下头去,怯懦的道:“是云姐姐让她去扫地的,奴婢只知道这些,其他的,就再不知道了,夫人请恕罪。”

她极力撇清,然后扑通对我跪下,吓得花容失色。

难道是我让她去找麝香的事被发现了吗?我暗暗猜测着,低头沉思了一会道:“你怕什么?本宫又没说怪罪你,起来罢。”

“谢夫人。”她连连磕头谢恩,从地上站起来。

“去叫小云来见本宫。”我冷声吩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然她是我这里的宫女,不管是谁派来的,仗着谁的势,都不能逾越了本份。

小宫女瑟瑟退下,片刻后小云匆忙赶了来,俯身站殿下道:“夫人叫奴婢有什么事吗?”

我轻笑,目光徐徐看想她,“怎么,非得有事才能召你吗?”

她脸上表情一僵,显然也听出了我话里有话,低下头道:“不是…”

“不是就好。”我笑着道,转眸看向门外荫荫一片树影,“广濪宫面积大,需要打扫整理的花草也多,宫里人手不够用,按理说,也不该用你这样上等的女官去做这些粗活,只不过…本宫怕人家说本宫偏心,有意刁难,不得已才要一碗水端平。”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将头垂得更低些。

我接着道:“既然碧珠都去打扫院子了,你也去罢!”

她低着头,一语不发,也不动。

“怎么?不愿意吗?”我问,脸上犹带笑意。

“夫人难道不问问奴婢为什么要让小云去打扫院子吗?”她小声的道,显得有些落漠。

美目流转,我轻笑转身,冷冷看她一眼,“哦?是你让她去打扫院子的吗?本宫还以为是本宫糊糊涂涂不知何时就吩咐让她去扫院子了呢?原来是你呀…”

我话里讽刺意味十足。她脸上讪讪的,福了福身:“奴婢暨越了,没有事先回禀娘娘。”

“你刚才说,你是因为为什么才让她去扫院子的?”我问,脸上神色淡淡的,随意的抚弄着衣角。

“这两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各宫都送了礼去,奴婢想,我们不送的话怕皇后娘娘多心,于是昨晚就吩咐厨房熬了虎骨汤,让人看着整整熬了五个时辰,今早上好了,奴婢就让碧珠把汤送到中宫殿去,可谁知,她竟然给打翻了,所以…”

她娓娓道来实情,我沉默良久,猝然笑了,仰头笑出声来。

小云被我笑得莫名其妙,本能的开始紧张,“夫人,有什么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