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还当自己死了呢?”我语声凛若冰霜,将一双流波深眸牢牢钉在她脸上。

“夫人…”她屈身跪下,惶惶得看着我。

“你还记得本宫是夫人?”我笑着道,狭长的凤眸里全是讽刺。

“不是的,不是…”她拼命摇着头解释,以额触地,“奴婢真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代夫人教训一下她,让她以后多长点记性,并没有冒犯夫人的意思。”

我冷笑,“哪个宫人该教训,哪个该赏,本宫心中自然清楚,用不着你来多操心,还有…你们同为宫里上等女官,她并不比你低一级,为何你就敢指示她?”

“这…”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语,只有不住的磕头“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次罢!”

真到她把额头碰得红肿,我仍无动于衷。

“小云,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转言,轻问,环顾殿堂四周,她直起身子,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遍,不解的道:“这是…这不是广濪宫吗?”

我微微一笑道:“对,这里是广濪宫,这里的主人是殇国夫人,而你,是广濪宫里的宫女,并不是主人。”

我语声异常平静,甚至妩媚,只是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完全褪尽血色,“夫人,奴婢…知道错了。”

“不,你不知道,本宫这一次要让你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像易子昭让我记得我是他的女人一样。

小云的哭声越来越大,我的心却越来越冷硬。

再过几天,宫里传出风云,笑传殇国夫人手段高明,竟然为了教训奴才记住本分而赐名“宫奴”,真是天方夜谭,众人只道,再没人比她更会整人。

那晚之后,易子昭几乎夜夜留宿广濪宫,我们谁也没有再跟谁说过一句话,语言,在妖娆与激情的夜里是多余,我也没有问他香墨和陈仲的事,我先开口,他必定让我求他,用条件做为交换,可是我为什么要先开口呢?

他总有一天会忍不住的,香墨与陈仲是他留下来控制我的把柄,我暂时不为他们的安危担心。

而宫里疯传的“宫奴”自然就是小云,我没有派她去打扫庭院,仍是上等女官,可是她说的话,再也没有人听从,即使是辈份最小的宫女。

这件事风清云淡的过去了,广濪宫暂时安宁。

又是一个夜晚过后,他上朝离去,我披衣起来,独自来到窗前,推开窗,外面冷风倏得灌进来,吹乱我的长发,昏沉的头脑也立刻清醒了不少。

我迎着风,轻轻叹了一声。

“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不知何时,碧珠已经站在了我身后,为我添了件披风,这是多日来的规矩,我总是在他走后沐浴,用麝香洗去他的痕迹。

我没说话,默默得向外走去。

碧珠无声得随在身后,这些天来,她已经很熟悉我的脾气了,我不说话时,她也决不会来打扰我。

我坐在池水中,看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在睡眠上打着转。

“碧珠,今天是君颜两个月的生日。”我的声音回荡在空寂幽深的殿堂里,有些空灵。

“夫人不用担心,皇上一定会好好善待公主的。”她微笑着道,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将里面液体滴了几滴到池水中,顿时,麝香味糜散开来,馥郁逼人。

我心中苦笑,孩子不在身边,总是会觉得不踏实,我倒是不担心易子昭会对她做出什么事,只是太后娘娘让我不得不防,她终归是恨我的。

而这后宫只中大多阴谋,一朝得宠,先不说别人,就是皇后娘娘也该对我有些意见才是,如果她…

我不敢再往下想,撩了些水到肩上。

碧珠将我头发解开,蘸了清水细细梳洗,“夫人,皇上娘娘病了一个多月,现在还不见好,难道是什么不治之症吗?”她问。

我笑,幽幽叹着到:“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宫里人好像有意隐瞒什么?大家闭口不谈,我们也不要沾惹是非才好,管它呢!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我刻意说得轻松,内心却越来越覍得压力。

一个多月来,红泪也没再来找我,那天晚上,诚王爷连夜回了武陵郡,我想,他再也不会来了罢!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苦涩又蔓延了一寸,直逼心尖,我低下头去,借着氤氲的湿气掩盖脸上的悲伤。

碧珠道:“夫人,我们用不用去看看皇后娘娘?”

我将身子没入水中,只露出一个美丽的头颅,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说:“去看看罢。”

我还从没见过皇后娘娘,易子昭好像有意不让我见她。

“是,等会吃了早膳,奴婢就去备轿。”

我洗了澡,碧珠为我挑了一件蓝色的宫装,又喝了几勺汤,然后便乘轿前往中宫殿,那是我原来的宫殿,刚刚踏进宫门,听宫人高喊“殇国夫人到”时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喊错了。

“夫人,小心脚下。”碧月掺扶着我进了宫门,有宫人引着往正殿去。

今日探病,带的礼物是几件杭州刺绣,宫中自来,送礼,送用的好过送吃的,上次小云让碧珠去送虎骨汤,她“不小心”打翻了,想必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碧珠是从前的老宫人,她又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

我进了殿,看皇后恹恹得偎在塌上,并不起身,只是看了我一眼道:“你来了,过来坐,本宫也没力气相迎,真是失礼了。”

我向她看过去,只见那是一个十几岁,年轻貌美的女子,虽称不上国色天香,但也算得上是标致,穿一身家常宫装,却舍不得卸了头上凤冠。她也在打量着我,良久,才笑着道:“果然名不虚传,殇国夫人风华绝代,遗世独立,难怪会…”她用笑声代替接下来的话,我亦微笑,脸上神色淡淡的,并不介意她话里意思,反倒笑的更妩媚了些。

“坐。”她伸手让了让,语声是真得无力,可听起来却不像是生病,而是…厌烦。

我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着道:“听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合,臣妾特来看看,可好些了吗?”

我并未行礼,只称臣妾,虽然圣上龙宠殊厚,表面上,我与她地位误差,可终究还得遵循国法,她毕竟还是皇后,母仪天下的女人。

近距离观望下,她脸色也没什么病态,只是有点倦而已。

她恹恹一笑,道:“也没什么大,就是精神不济,四肢乏力。”

她换了个姿势躺,并未因客来而坐起身。

我微微笑着,扬手一召,碧珠执着托盘上前,端端跪到皇后塌前,揭开红布,露出里面手工精致的几件刺绣。

我笑着道:“这是几件苏绣,不值什么钱,只是花样还好,臣妾想娘娘可能会喜欢,所以就带来了。”

她用手指挑起一方丝帕来看了看,重新放回去,笑着让人收下,只说好,然后就再不提别的,笑容里有几分瞧不上的意思。

我眸上笑意越来越浓,像看笑话一样,她拿腔作调,无非就是想向我证明她是皇后,而我,应该恪守本份。

就像预想中一样,皇后娘娘对我十分冷淡,再坐了一会,我便起身告辞,她也不拦,笑着说:“以后常来玩。”

我说,“等皇后娘娘病好了也可以到广濪宫去坐坐。”

我们像是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彼此对望,谁都不舒服,还是走罢,我转身离开,出了中宫殿,坐在轿子里慢慢往广濪宫走。

碧珠憋了那么久,终于笑出来了,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宫墙之中。

我勉强止了想笑得冲动,正了正色,隔了轿帘问,“你笑什么?”

“夫人还问我干什么?现在你该高兴了罢?”她笑着道,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死丫头。”我低低骂了一句,没有说话,她说的没错,我是高兴,今天看到皇后娘娘这样,我已经大致可以猜出她得的是什么“病”。

有人让她生了一场病,只为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坐到他身边,诏告天下,殇国夫人的地位与皇后娘娘并列,然而,他这翻用心良苦,只是为了这样吗?

我摇摇头,不敢确定,也不敢妄自猜测。

平稳走着的轿子突然晃了一下,我身子磕在轿橼上,皱眉问道:“外面什么事?”

碧珠帖着窗口禀道:“夫人,前面碰到昭仪娘娘。”

红泪?我沉吟一下说:“落轿。”

轿子稳稳的落下,我下了轿,看到红泪带着几个宫女内侍,穿一袭粉红色宫装,正往这边走来,她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来到近前,微一福身道:“臣妾见过殇国夫人,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她抬起头,认真打量了我一翻,然后笑了,“夫人最近气色真好,身段也已经完全恢复,若不是从前知道,谁又能看得出您生过孩子呢?就跟未出阁的少女一样”

她话里讽刺意味十足,丝毫不避讳宫人在场。

我眸光黯了黯,笑着道:“昭仪娘娘过奖了,本宫哪比得了年轻的姑娘家,听说皇上最近又封了不少嫔妃!”

他封嫔的速度之快另人乍舌,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嫔位空出的宫殿已被盛得满满当当,只剩三宫一空缺,那与我并列的贵嫔之位迟迟不封。

三宫:皇后,夫人,贵嫔称为三宫。

“夫人有事吗?没事的话不如去臣妾那里坐坐罢?”红泪道,挑眉看着我。

我想了想道:“好罢,那就讨扰了。”

我没有再乘轿,与红泪并肩往凤鸣宫走去,我们沉默的时候,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她十五,我十四,一起去灯节上赏灯;说话的时候,就有说有笑,彼此敷衍得风雨不透。

然而各自心里明白,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到了凤鸣宫,她吩咐宫人沏茶给我,笑着道:“是皇上最爱的云雾,夫人也偿偿,要喜欢回头臣妾送去些给你。”

她故意提到皇上,我装做没听见,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着道:“真是好茶。”

她端着茶盏,却也不喝,直盯盯得用眼神看着我,“原来夫人跟皇上的口味嗜好很相像呢?怪不得合拍。”

闻言,我一阵语塞,讪讪的一笑,不置可否。

抬头看殿里摆设陈置,与从前大同小异,只不过旧的换成新的,仍是富贵逼人,奢华无度,这是易子昭的风格,他喜欢华贵,而本人却阴柔。

红泪笑着道:“这里跟从前比,如何?”

我收回目光,笑赞,“自然是现在好,从前凤鸣宫的摆设都不及现在好高贵典雅,连人都不及现在的漂亮。”

说着,我就先笑了,红泪也笑了,“你还是这么会说话。”

我摇摇头,“哪里,实话而已。”

我笑着,不再说话,我也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宫人陆陆续续奉上各式水果点心,其中有一样芝麻汤圆,我微一震,抬头看向红泪。

她微笑着道:“知道你爱吃这个,快吃罢,不过可能没有‘从前’的味好。”

从前,从前做汤圆的那人,她不说,我亦懂。

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说不出话来,血浓于水,看来这话不假,我眼眶微潮,端起碗来尝了一口,“真好吃。”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她轻笑,也吃了一个,用帕子擦擦嘴角道:“原来,你是念旧的人,从前喜欢吃这个,没想到,现在有这么多好吃的,你还是喜欢吃这个。”

我不知道她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笑着,不应声。

她接着道:“现在,皇上是新人,天皇是旧人,那诚王爷呢?也算是旧人罢?”

我脸上笑容慢慢湮去,刚刚蒙生的一点姐妹情谊在她的冰冷的笑意里全然隐退,搁下碗道:“你让我吃汤圆,就是想问问我会不会喜新厌旧?或是移情别恋对吗?”

她低下头,淡淡笑着,语声有些幽寂,“没错,我想知道你霸占这三个人还要到什么时候?”她眸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让我无言以对。

“你知道吗,现在大家都知道殇国夫人叫郁红泪,红泪,荣耀一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殇国夫人,每每听着别人说到红泪,说到你的这些成绩,我的心都会隐隐做痛…”

她用疼痛的目光看着我,扬手挥退宫人,我也让碧珠先行退下。

等人都走后,她才接着道:“可我明明就是红泪,那些荣耀却都不是属于我的。”

“你后悔了吗?”我问。

她仰头苦涩一笑,有颗晶滢的东西落下,“我不后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要坚持走下去。”

她自欺欺人的道,到此时人不肯在我面前低头。

“你还喜欢诚王爷吗?”我问,看着她伤心的模样,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她当初听我的话没有嫁给易子昭的话,现在…应该也会幸福罢?至少比在宫里强些。

她苦笑着摇摇头,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诚王爷跟皇上,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他们都不爱我。”

她说的凄凉,我忍不住叹息,“红泪,你问了这么多,我也想问你一句,如果当初不是大娘让我代嫁入宫,我现在会是在哪里?会比现在幸福罢?”

她抬头看着我,凄凄的笑了,“你在怪我娘?不是她的错,都是我,是我那天约王爷来的,然后故意让丫鬟请你出来,说王爷来看你了。”

很多年前的往事,她隐瞒的,现在一字不差说给我听,可是已经没有当初的激动了,现在听着这些,我很平静,异常平静。

我笑一笑,仰身靠在椅背上,“我们都有错,所以现在得受到惩罚。”

她轻笑,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现在还是恨你,比从前更恨,那天看到诚王爷看你的目光时,我就知道自己输了,再也没有机会了,然后,你大闹筵席,还跟皇上在堂上对博争吵,若是换个人,怕早就被打如冷宫了,可是皇上还是舍不得你走,仍旧那么爱你,隔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说这翻话时,我不住苦笑,事隔一个月,可我觉得我的心还在隐隐作痛,是幻觉吗?只是内心的伤别人都看不到。

“大家都说殇国夫人会妖术,可我知道真正让你赢的是你的独特与冷艳,你从小就跟别人不同,即使受伤、受委屈也不吭声,好像什么事情都激不起你的兴趣,也不笑…,就算笑了也都是冷漠的颜色,你只是长得漂亮,你没有我温柔、可爱,没我体贴,清尘,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受爱戴?”^橘园.清清^

她看着我,冷声质问,我无言以对,我不可爱,不温柔,甚至毒辣,可能真像她说的,我只是长得漂亮而己。

“可我原本可以更平淡一点。”我看着她道,眸中平静无波。

她不解得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垂眸一笑,道:“做郁家的庶女,或者,不管嫁个什么人,相夫教子,也总比现在好些…”现在,再风光又有什么用,我连自己的孩子都见不到。

她斜晚了我一眼,笑着道:“那孩子…真是诚王爷的吗?”

闻言,我身子一震,冷冷的看向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泪是个外人,她知道的并不多,如果这孩子的身份,连她都怀疑的话,更何况别人。

“没什么意思,我只不过觉得她比别的孩子生得早些,才七个多月就生了。”她漫不经心的道,低头避开我的目光。

我盯着她看了良久,直到确定她真的只是随便一问时才抽回目光,笑着道:“早产而已,没什么希奇的,不过这话以后最好别乱说。

“你威胁我?”她冷笑着看向我。

我挑眉一笑,不置可否。

别人还可,但是红泪,如果她够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宫里这些人里,我最不可能伤害的就是她,不伤害,就没有什么可威胁得到她的。

红泪也不再说话,笑着站起身,缓缓走到旁边搁置的琴案边,抚摸着琴身,“这把琴是送给你的,小时候爹爹让我们学琴,你就比我学得快,现在这琴我也不会弹了,弹了也没你好,还是送给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