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皇后,如果换个人,怕早己经暴露了。

她轻笑,转身屏退宫人,然后笑着道:“既然你知道了,那本宫就不再拐弯抹角,没错,舞云说的是事实。”

她说的漫不经心,十分不在乎的样子,我不由得恼怒,冷冷蹙眉道:“你可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出去的话,你会是什么下场吗?不光你,平西王爷现在还在边塞驻营,到时,东窗事发,恐怕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还有,你以为只有你们这些人受罚就可以了吗?羽林卫那些人,中宫殿这些宫人,只怕也难逃死罪,你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牺牲这么多人,值得吗?”

我气极,不顾身份大声斥责。

连连质问下,她却仍旧笑着,脸上笑容由冰冷转为苦涩,眸子里一丝寒茫挡了些许哀凉,她冷笑着,缓缓抬眸看“值得?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有些事情是不能用价值来衡量的,也没有任何介定,说它值得不值得。”

说到最后,她脸上己经隐隐现出凄凉,我在心中叹息出声,别过眸去。

我没资格指责她,我也是个为爱生,为爱死的女人,我们的差别只是在于,我要活着,而她——不顾一切。

“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我问,现在,己经不是判断对错的时候了,她的孩子己经快要包不住了,现在皇上病着,太后娘娘不在,她高居皇后,大可以闭门谢客以此来推掉所有麻烦,可是…宫里人多口杂,她打掉孩子又怎么能做得天衣无缝呢?一个不小心泄露出去,就又是一场大劫。

再者,最近宫里发生这么多事,太后娘娘虽远在城外,可是相信她还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十四皇叔能牵绊得了她多久,也只是个未知数,我得在太后回来之前,把所有事情都掩盖好。

她苦笑着摇头,“不知道。”

“打掉。”我毫不犹豫的道,平静的脸上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眸子里闪着疼痛的光,“为人父母,你怎么能说得这么残忍?他毕竟是一条小生命啊!”

我失望得简直想要叹息,曾经聪明果断的皇后娘娘哪里去了,现在的她好糊徐啊!

“你以为你能生得下来吗?只要你肚子大起来,无论谁一张口,就能要了你们全部人的命。”我无情的道,将事实摊在她面前。

她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样,不住的摇着头,“不,不要…”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不对劲,连忙上前两步,扶住她摇晃的身子,“皇后娘娘,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只要我们把孩子打掉就可以。”

她可能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精神有点混乱,连眸光都变得迷离。

“我不想打掉孩子。”她看着我道,委屈得像个孩子。

我无声的微笑,笑得有些勉强,如果可以,我当初也一定不会打掉孩子,就像她说的,为人父母,我怎么可以那么残忍。

可是我别无选择,有时侯,对自己残忍,可以救活很多人的命。

“我们必需打掉孩子,你别无选择。”我缓慢的道,一字一句都像是宣读一张判死刑的生死薄,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得不接受我的话。

“不…”她痛苦的叫出声。

我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安慰她,“一切都会好的,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让你们在一起。”

这是没有限期的许诺,我看不到希望在哪里,可是却宁愿骗她一次,一次就好。

她轻轻偎在我怀里,颤抖着哭泣。

“清尘,老天真不公平,既然让我爱上一个侍卫,那又为什么会让我做皇后?为什么让我做平西王府的郡主?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她哭着向我控诉,语声里带着咄咄的怨与恨。

她的这份无奈与痛苦,我深深懂得,却无能为力。

我脸上笑容比她更凄凉,“或许,这就是命罢!”

“可是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她用力摇晃着我,我有些晕眩,不知是因为她过激的动作,还是因为我被现实折磨的累了。

“这个孩子可能与你们无缘,生下来也是造孽,还是让它好好去罢,没给好人家做孩子,平平安安过一生。”我平静的道,语调里浓浓的是掩盖不住的忧伤。

“清尘,我不甘…”

最后,直到临去,我仍忘不了她最后看我的眼神,苦苦说着不甘。

不甘愿听从命运的安排,奋力去拼,下场只有两个,赢到最后,输了性命。

我不知道我的路走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可是这一次,我己不抱着赴死的决心,而是拼尽了全力要活下来,不光活下来,还要活在万人之颠,为我枉死的爱人一一复仇。

文丞相贵为左相,在前朝时就被皇上重用,改朝换代以来,却常常被掩盖在韦相的光环下,太后娘娘介于他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不敢冒然革职,只是不派实职,只挂个虚名。文大人一直壮志满怀却不得实现远大抱复,这一次的上位无疑是另他惊喜的,惊的是往日无渊的殇国夫人怎么会突然提他上位,喜的是,头一次就拴了这么个天大的肥差。

嫿贤妃不笨,当天下午就带了几份“薄礼”过来谢恩,我淡淡笑着,说这一切都是皇上的主意。

她怎肯轻信,仍旧规规矩矩的谢了恩,在我旁边坐下,“夫人这几天为皇上操劳,为宫中琐事操劳,瘦了许多。”

她紧紧盯着我的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露出怜惜的表情。

有了昨天经验,她己经不敢冒然在我面前提朝政江山等,我双手抚上脸颊,轻轻摩挲了几下,“是吗?我倒不觉的。”

她笑了笑,接着道:“这样看来,夫人跟那位荣妃还真是很像,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差别来。”

她突然又提起了荣妃,倒让我想起她来,笑着道:“荣妃因为上次太后娘娘的事一直自责,直到现在都不敢见客,对谁对戒备着,可能是吓着了。”

嫿贤妃摇摇头,“哪里是吓着了,她是在躲着呢!”

“躲着?躲着什么?”我饶有兴趣的看向她,期待她口中的解释。

她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病得蹊跷,荣妃百口莫辩,现在是证据不足,太后娘娘治病要紧,再有,皇上也突然病了,所以这件事暂时搁了下来,可是…太后娘娘总有回来的那天,从现在的形势看来,她是轻易摆脱不掉这个罪名的,于是就躲起来不露面,夫人没听说过那句话吗?百口莫辩不如不辩,或许还能适得其反呢?”

听了她这番解释,我不由的笑了,“说得好啊,可是宫里人都只看见是本宫的动机,都觉得她纯壁无暇,不可能做出这种伤尽天良的事。”我幽幽的叹一声,接着道:“她们这么想,还不是因为碧珠是本宫拨去给荣妃用的吗!”

“夫人清者自清,这点小事做不了证据的。”

“可是有人偏偏就爱在这点小事在做文章。”我苦笑着道。

这一次,她不再接话,而是沉吟了半晌才道:“宫里的传言向来都是以讹传讹,有几个是真,有几个是假,传的人多了,也就信了。”

“哦,是吗?”我笑得高深莫测,缓缓转头看向她,轻叹着道:“本宫就是怕传来传去,结果还是自己。”

“不可能的,一切交给臣妾就好。”她目光炯炯看着我,一脸的保证。

我赞许的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贤妃果然识趣。”

她与我不谋而和的笑了。

就这样,往日疯传的谣言又有了新说法,荣妃娘娘想要借刀杀人,故意从殇国夫人那里要了碧珠过去,种种迹象表明她只是无辜的,殊不知,她才是幕后真正的黑手。

这一点小小的插曲,让我在后宫的生活变得更有趣了些,这个充满女人和嫉妒旋涡的后宫,向来是不缺厮杀与阴谋的。

大家乐此不疲的生杀游戏,比的只是谁道高一尺,谁魔高一丈,而我,似乎是这里赢家了,自从皇上让我光明正大的传旨上朝之后,六宫之中,礼尚往来,在我这里突显得更加频繁了些,这一次,不光后妃,连朝中大臣都开始想尽了法子往广濪宫送东西。

各样珍宝源源不断的抬进来,我照收不误。

“夫人收这么多礼,难道就不怕皇上知道了说夫人以权谋私吗?”陈仲担忧的道,看着殿里摆得满满当当的木箱与各式礼盒。

我随手检点着其中一盒丝料,漫不经心的道:“那你说,是让皇上觉得我贪财好呢?还是让他觉得我谋权好?”

陈仲看着我,不说话了。

我脸上笑意越来越浓,放了盒子回身坐到椅上,“皇上的病最近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连袁太医都看不出来病在哪里,怪的很。”

“最近还在给皇上服丹石之药吗?”他的病跟夏侯君曜是一样的,自然用的药也一样,不同的只是,那个关于嗜血的传闻己消失,他用不着拿妃子的处子之血来做药引,然而,让我不解的是,那丹石之药吃了之后不是可以令人瞬间恢复体力的吗,怎么他总是病歪歪的。

“是,皇上一直在吃。”

我不再说话,陷入沉思中,这时,福公公突然笑了,“或许,皇上得的是心病。”

我抬眸看着他,风雨雷电光石,交炽而过,如一道电流划过心涧,我莞尔笑了,心境也渐渐明亮起来。

“或许罢!”我笑着道,与他对视的刹那间,我们不约而同的达成某种共识。

他笑笑,谦卑的低下头。

我环顾室内,最后将目光落在角落里低着头不语的舞云身上,皇后娘娘的事情之后,她一直都这样提不起精神,不论做什么都像是失了魂,完全不控制,有时候连叫几声都听不见。

“舞云…”我轻唤一声,她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连头都不抬。

我轻轻叹气,陈仲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身子,“夫人叫你呢!”

“哦,什么?”她恍然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来到我面前,“夫人叫奴婢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只是想问问你,皇后娘娘最近怎么样,本宫让你按时送去的补药,她可按时吃了?”

打胎并不是一件小事,尽管皇后娘娘那里往来稀少,足迹不多,可是万一有什么不测,就是无数人的生死,我不能大意,况且,那些打胎的药是宫中的禁药,也不是随便就能弄来的。

既便有,也不能贸然在宫里煎,都是由配药房直接煎好了然后贴着标签送给各宫,被赐这药的人,必定都是犯了错的,就像当初的我。

“娘娘最近胃口不好,吃一些都吐了。”她落寞的道,连语声都有透露着忧伤。

她自小被她收养,两人又相处了那么久,她对她的感情我是可日理解的,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她这样下去,迟早是会出事的。

就是皇后娘娘自己不暴露,她的反常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些天来,她常常往中宫殿跑,有时是我派去的,大部分都是她自己跑去的,我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别人不说,就是红泪,但也一眼就能看穿些什么。

“那他呢?”我转身看向陈仲,他跟曹卫尉的关系比较熟,也经常去他那里走动。

陈仲摇摇头,表情不比舞云好多少,“最近瘦了好多,整天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也不吃饭,情况不太好。”

“造孽!”我叹口气,搁在扶手的上手紧紧握起。

“袁太医那边有消息吗?”我接着问道。

陈仲看看我,再转身看看舞云,小声的道:“还没有,袁太医说事情太大,得要慎重,他不敢冒然行事,得等时机。”

空气里传来沉沉的叹息声,却不是来自我,我转身望去,福公公手握拂尘站着,感慨得看着远方天空,“皇后娘娘能不能躲过这劫,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福公公,你是觉察到什么了吗?”我问,也开始紧张起来。

其实,皇后娘娘的事情我也只能是尽力而己,后宫嫔妃私通男人,这是多么大的罪名呀,有朝一日压下来,谁都挡不住。

“没有,奴才只是担忧。”他小声的道,并没有给我任何答案,连预测一下都不肯。

可是,他既然说出来了,肯定就是有端倪的,只是碍于舞云,没有说出来而己,看到这里,我也不再问下去,挥挥手道:“罢了,不提这个,让奶妈把君颜抱过来。”

易子昭住到广濪宫以来,我就很少有时间再去照顾君颜了,趁着这空档,我才能闲下来跟她相处片刻。

***

文相辅政以来,嫿贤妃来我这里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每次来都不空着手,带的礼物也相当珍贵,无一不是些世间稀有的国宝,可是我一样都没收,把她的东西如数退了回去。

看着我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往回退东西,陈仲忍不住问道,“夫人收了那么多的人礼,为什么单单不收嫿贤妃的。”

“因为那不是嫿贤妃的礼。”我冷冷的道,眸子里带着淡淡笑意。

“可是就算是文丞相的,收了也无妨呀!”他不解的看着我,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我对文相的礼物这么排斥,“难道是为了避嫌吗?怕人家说夫人你单单提拨他?”

我轻笑,眸中笑意更浓,转头看着他道:“本宫提拨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为什么要避嫌呢?”

“那夫人为什么那么做?”他深深皱着眉,十分困惑。

我不语,吟吟笑着,良久才道:“因为他现在欠着本宫一个人情,就这么轻易的让他用礼物偿还了,那就没有意义了,本宫要的,不是这送来的这些珍玩,黄白之物。

我随手从从面前的箱子里拿了一件檀香木雕制的仕女看着,眸中笑意越来越深,直到让人觉得冰冷,才将它重新扔回去。

我抽回手,重新倚到榻上,手指上还残留着檀木浓郁厚重的香味。

陈仲也终于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恍然大悟,笑着道:“夫人…真是绝顶聪明,能够侍候夫人这么久,是奴才的福份。”

聪明?呵,没有无缘无故的聪明,都是用血泪换来的。

我笑而不语,转头看着他,突然变得有些伤感,我想到了碧月,想到了香墨…经历了这么多人的生死,我才终于渐渐成长了。

我笑得涔寂…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月,嫿贤妃终于不再给我送礼了,她另想了他法,不送我,改成送些小东西打点一下我宫里的侍婢,我这里的宫女向来是不缺赏银的,面对她的诱惑也做得十分得体,礼貌恭敬的回绝,口里只说:“殇国夫人教导奴婢无功不受禄。”

嫿贤妃惊得膛目结舌,终于没了办法。

隔天早上,我抬眸看着那个淡紫身影,轻轻笑了,“今天来得好早。”

“是啊,臣妾没有打扰夫人罢?”嫿贤妃小声的道,抬起头四下看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看什么呢?”我问,眸光淡淡的,没有任何波澜。

慌忙摇摇头,笑着道:“没找什么,臣妾只是怕说话声大了,吵着皇上休息。”

闻言,我不觉笑了,寝宫离这里还隔着几丈远的距离,祝且又有几堵墙隔音,他是无论如何都听不到这里的动静的,我心下冷哂,也不当场说穿,缓缓起身往外走去,“皇上确实还未起床,那你就陪本宫出去走走罢,今儿的天倒好,我们一起去御花园里走走。”

“是,夫人。”她低着头跟过来。

我们缓缓走在宫墙之间,清晨的阳光洒下来,伴着凉风,十分舒爽,我把身后宫人退到三米之外。

“说罢,这么一大早来什么事?”直到走到广濪宫很远,我才开了口。

她仍旧低着头,小声道:“夫人,父亲大人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臣妾来传给夫人。”

我微一怔,脸上己有了笑意,“什么话?”

这是一个好兆头不是吗,文相己经懂得了我真正意图,他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两厢交易,原本是得双方达成共识,可是我自作主张,跟他做了这笔交易,是冒险,也是强制。

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好意”,他受不了权利的诱惑,而宫里早己盛传我心狠手辣,手段高明,如果我扶他上位,他不给我我想要的,自然也害怕我对嫿贤妃不利,所以,我就认准了他这个死穴,强行把这个辅政的位置压到他头上,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然而,这不是一个单纯的互助,稍有不甚,就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他犹豫,挣扎,所以送礼给我,我不收,表明态度,所以,他别无他法,只得跟我完成这笔交易。

她顾虑的四下看看有没有人,再转身看看身后宫人是否全部退到安全的距离之外,然后,才小声的道:“父亲大人说,诚王爷西征柔然,打了胜仗,现在皇上定度是不是要诚王回京,还有,平西王爷年迈,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前天传来快马急件,说平西王爷旧疾复发,急需冶疗,请求速速回京。”

听到诚王打了胜仗的消息后,我一点都不惊讶,我知道他会胜的,他是个有才华,有战略的男人,只是一直以未都被夏侯君曜的神秘阴霾和易子昭的妖邪鬼魅挡住了风采,他有的,不同于他们二人,他是真真正正能给一个女人幸福的好男人。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初,我跟红泪才会不约而同的喜欢他,喜欢他温文尔雅的笑,还有与生俱来的庞然贵气。

然而,喜欢也只是一种错觉,年少时的错觉。

我现在,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了,因为我对他给不起爱,我们之间只能平行,不能交错。

不知是因为那段至纯的感情太过遥远,还是我己偏离了轨道太久,有时侯想想,竟然想不起来我曾经爱过他,好像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暖昧不明的关系。

只暖昧,不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