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这些政事不是由文大人和韦大人决定的吗?你为什么告诉本宫?”我脸上神色平静异常,慢慢往前走去。

嫿贤妃紧张的蹙眉,快步跟上来,“夫人,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父亲大人说只要臣妾把这些话告诉夫人,夫人就会懂得臣妾的意思。”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轻笑,笑容一闪即逝,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过。

“那文大人打算怎么办?”我问,并不转身看她。

她与我距离半尺,可是我却能真真实实的感受到她的紧张与害怕,仿佛带动着,连大地都颤抖了。

“父亲大人没有决定,可是韦大人坚决反对他们回来,还威胁父亲说,如果他再固执己见就要把事情告到太后娘娘面前。”

“太后娘娘?”我闻言笑了,有些讽刺的道:“把国家大事跟一个瞎子太后商量什么?真是让人可笑又可叹。”

当着嫿贤妃,我直言太后是个瞎子,她脸上一骇,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

我轻笑,“怎么,说太后娘娘是瞎子你怕了吗?”

“没有。”她小声的道,怯懦的不敢看我。

我冷笑,深深呼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叹声道:“他想去就让他去好了,只要他能见得到太后娘娘,也算是他有能耐。”

闻言,嫿贤妃又是一惊,脱口而出道:“难道太后娘娘她…”

“她怎么?”我反问,转身看她,脸上笑意未退,紧紧盯着她的脸,清冷语声隐隐森森,一字一句从美丽的唇畔溢出,“太后娘娘什么事都没有,她老人家在城凰庙静休。”

她与我对视一眼,看到我眸底深处的幽寒,连忙垂下了目光,不敢再看,“是是,臣妾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这才满意的笑笑,抽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文大人位居丞相,想必是有一定道理的,这次的事情,不用本宫言明,相信他也知道该怎么办。”我边走边道。

“可是韦大人十分固执,父亲大人在朝中的势力并不能与他抗衡,万一到时候真得把韦大人惹恼了,事情闹开来,到时我们怎么办?”她说“我们”又让我不觉笑了,转身看她一眼道:“儒子可教。”

她一怔,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却不在乎,接着道:“那是从前,现在文大人的势力可以与他抗衡,两人决定不了的事情就该由全部的人来帮忙给意见,朝中文武百官,有那么多人,总会有一两个人的话是管用的。”

“可是…”

“没有可是,照本宫说的做就是了。”我冷冷的道,连看都不再看一眼,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嫿贤妃怔怔得看着我的背影,目光越来越疑惑,越来越不懂,她久久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而我的身子己经走远。

暗暗支持夏侯君曜的人,在这次的事件中一定会支持他,支持他,就是支持诚王爷,文宗青往日一直被韦相死死踩在脚下,这一次是他翻身的大好机会,如果他能胜,那间接的,我也就达到了目的。

只要诚王爷与平西王能够回来,一切就都好办了。

或许,皇后娘娘就有救了。

我这样想的,却最终还是一场幻想而己。

陷入爱情的人是可悲的,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皇后娘娘居然还敢召曹卫尉见面,事不过三,皇后就算是想念父亲所赠之物,也不该三翻四次的召一个男人进宫见面,她的不自制,终于引来了人的关注。

不是别人,是红泪。

下午,我服侍皇上吃了药,刚刚放下药盏,便有宫人来禀,“夫人,贵妃娘娘求见。”

“知道了,让她在外边等着,你先下去罢。”我没有转身,用帕子轻轻帮易子昭擦着嘴角的残留的药渍。

他己经越来越虚弱,连眸光都不再明亮,“朕没事,你快去罢!”

我心头不由的一紧,竟然有些颤抖,收回手道:“她不过是闲坐,没什么大事的。”

“她是你姐姐,不该让她等的。”

我轻笑,笑得有些苦涩,“如果她真得能够做姐姐,我也一定会做好这个妹妹,皇上不要多说话,还是好好休息罢。”

我笑着道,目光刻意的回避,他突然伸出手,拉住我的,“清尘,这些天来你都很忙,连陪朕说话的时候都没有。”

他目光有些幽怨,让我觉得愧疚,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不是不愿意陪他,只是不愿意跟他说话而己,他说的,问都是让我无法回答,不由自主的想要动摇的话,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决心,也会在面对他苍白容颜的时候越来越犹豫。

“皇上想跟臣妾说话吗,那现在说啊!”我笑着道,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些,他牵起嘴角,脸上划过一抹苦涩笑意,语声微弱的道:“不用,等你回来罢,先去看姐姐要紧。”

他一口一个姐姐,让我无言以对,私心里,我是不忍心伤害她的,可是我们的关系又何止是姐妹,比仇人亲,比亲人恨。

亲人,当心里划过这个因久违而陌生的词汇时,我笑得越发深邃,眸光也越来越凄凉。

我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臣妾去去就来,皇上好生歇着。”

我站起身,他让我走,却并没有放手的意思,手指仍被他握着,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我的手心竟然出了汗,尴尬的站在那里,“皇上。”

我垂眸不看他,他沉默了一会,终于放开我,“去罢!”

我福了福身,转身退下。

在转身的那一刻,我忍不住轻轻叹息出声,太折磨了,我无法面对易子昭,我恨他,却不忍心看他委曲求全,我需要的不是这样的,是坚决的对立,是鲜明的仇恨,可是他…选择了不恨我。

我走得缓慢,当决到门口时却迟疑了,我停下来,“皇上,你知道臣妾唯一的亲人是谁吗?”

我突然很想知道,当年,娘去世的那天,他是否知道我的悲伤。

他无声的望着我,良久良久,然后用平静的语声道:“知道。”

听到这声回答,我笑了,在心里冷笑出声,“臣妾告退。”

这一次,我没有停留,转身离去。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我,直到出了房门,才摆脱了那两束让我没法呼吸的灼热,我长长出了一口气,疲惫的靠到墙上,当有冰冷的液体划过脸庞,我才知道,自己的伪装再次崩蹋了。

他说他知道,知道,代表着默认,当年的萧贵妃何德何能,她如何有左右郁诚越一家的聪明,又如何能凭她的头脑定下绝世妙计,轻而易举的抽掉我的筋,断了我的脉,让我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只能任人宰割,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是帮凶。

然而,正是因为他的这份“聪明”,这份默视不理,成就了我与夏侯君曜的感情,我们原来无恩无爱,那一次才真真正正让我看到了那个神秘帝王的心,他是爱着我的,而我极度缺乏爱。

从此,顺理成章的爱上了他,爱得痴狂,热烈。

我转身看去,隔着几层轻纱,帘幔,早己看不到他的容颜,那片空白深处,此刻,他在想什么呢?还在怨我吗?

还是…该反省一下。

嘴角透出笑容,我擦干泪水向前走去,如果易子昭真得爱我,真得怨我不给他爱的话,他谁都怪不了——我不可能爱上一个亲手杀了我娘的男人。

来到正殿,红泪己经久候多时了,看到我,她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恭敬里又带着讽刺,“臣妾见过殇国夫人,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冷冷的看她一眼,转身在鸾榻上坐下,“你这个时候来找本宫,有什么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臣妾知道夫人最近忙的很,如果不是天大的事,自然也不会来打扰夫人大驾。”她笑着道,妖邪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仿佛想要从中看透什么。

我轻笑垂眸,“什么大事,能让贵妃娘娘亲自来。”

“夫人看看这个就知道了。”她笑得高深莫测,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奉到我面前,我冷冷看她一眼,接过丝帕展开来看。

一条最普通的丝帕,上面绣着一首寄情诗和一对并蒂莲,宫里没男子,宫人在丝帕上绣寄情诗传情是很正常的事,我略略看了一眼,笑意己浮上眼底,正要开口时,目光掠过帕子一角的绣凤,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神色变得凝重,我抬头看向红泪,“这个东西是从哪来的。”

“哦?夫人这么感兴趣,那想必是知道它是谁的喽!”她故意的道,挑眉看着我,带几分挑衅。

我冷笑,笑得冰冷阴森,“说罢,你今天来的目的。”

“皇后娘娘的东西却在一个小小的卫尉身上搜到,你说,这是不是太奇怪了?”她向前走了两步,站到我面前。

我冷冷的看她一眼,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这么说,你都己查清了吗?”

她笑,“这个自然,殇国夫人这么忙,臣妾怎么敢拿没有根据的事来你这个瞎胡闹。”

“你想怎么样?”我抬眸看着她,目光咄咄逼人。

没想到,皇后娘娘那样的聪明女子,只因为爱,落在了红泪的手里,此刻,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刚刚听到消息说平西王有机会回京,她的事只要再拖一段就好,可偏偏就耐不住寂寞。

我在心里长叹。

“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太后娘娘不在,皇上又病着,夫人该管管这件事罢,如果你不管,那臣妾可要亲自管了。”她将帕子抽走,重新放回到袖笼里。

我不动声色,冷笑,“你想怎么个管法?”

“淫乱后宫的罪名可不小,如果殇国夫人肯帮忙的话,那她的后位一定是会让出来的,到时…你我二人,我们谁的能耐大,谁就可以坐到那颠峰之位,你觉得怎么样?”她笑着看过来,满脸上虚假让人不寒而栗,直觉得这个人太过阴险。

我冷笑又苦笑,因为皇后,红泪再次抓住了我的把柄,她口里说着我们,实际上觊觎这个后位又岂止是两三天,她一直想要把我踩在脚下,这个愿望,直到现在还没变。

“你以为本宫会帮你得到那个后位吗?”我冷笑着道,语气有些讽刺。

她笑得比我更加冷,“看来,殇国夫人是不想帮忙了,那臣妾就只好凭自己的力量让皇后娘娘的丑行公开喽?”

我看着她,眼前这个日渐成熟的女人,头一次让我觉得这么无奈,是什么时候,红泪也变得这么精明,精明得让我害怕的地步。

她是何时成长的,竟然可以这么迅猛。

我们对峙了良久,终于败下阵来,我叹气道:“那个人呢?”

“哦,夫人指的是曹卫尉吗?夫人请放心,他现在安然无恙的在臣妾那里歇着呢!”我冷冷的不语,她又接着道:“臣妾只是看皇后娘娘对曹大人这么特殊,于是也想请他到臣妾那里喝杯茶,没想到,就有了这个…”

她笑得好不得意,居高临下看着我,仿佛是在示威。

我无奈的笑,浓浓苦涩蔓延至心头,“红泪,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

她不是从一开始就来找我,而是等到皇后娘娘的肚子大起来,没有办法掩盖的时候才来找我,做事这么有计划,一定不是刚刚知道的。

“也不太久,从你去皇后娘娘那里借剑送给曹大人时起。”她不以为意的道,我却惊出一身冷汗,她居然知道的那么早。

看到我吃惊的表情,她笑了笑,接着道:“跟你做了十多年的姐妹,跟别人比起来,我这个姐姐还是更了解你一些的,殇国夫人怎么会凭白无故借送人情给她呢?至于你们之间的阴谋,我没功夫管,我要的是什么你很清楚。”

我目瞪口呆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太精明了,这一次,我不光是惊讶,甚至有点害怕,她蜕变得太快,让人没办法适应。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她问道,己经等得不耐烦了。

对这次事情,她好像是势在必得,然而我却笑了,眸底笑意渐渐泅散开来,无比讽刺的看着她,“这件事情本宫不能答应你,皇后之位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不过…你如果肯答应我把这件事情瞒下去,本宫倒是可以保你后顾无忧。”

我把话挑开了说,紧紧盯着她脸上的变化。

她先是一怔,然后冷笑,“你的后顾无忧是指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

“我不清楚,我不过是后宫之中一个小小贵妃,没有起义谋反的心,也没有争宠夺权的心,没有任何威胁,太后娘娘杀心不起,皇上也不会管我,我不知道到底还有哪一点能够让殇国夫人放心不下,这么替我着想。”

我冷笑,仰身靠到倚靠上,“红泪,你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吗?”

这一次,换她不说话了,冷冷的看着我。

我笑,接着道:“太后娘娘无非就是想利用你来威胁我,入宫以来,我连翻救你,她知道我舍不得你,将来,没事还好,若有万一,除了君颤,你就是她手中唯能拿捏得住我的法宝。”

“你知道这法宝的意思吗?”我笑着问,眸子里流波照人。

“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用你的生死来威胁我的意思,因为我舍不得,你才有价值,可是如果我恨你,你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太后娘娘杀一个你,易如反掌。

我语声幽慢,不缓不急,像是在诉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故事。

红泪看着我一言不发,大口大口的顺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怎么样?你是在这个后位呢?还是要这条命。”我问得时机恰当,刚好是她濒临暴发的前一秒,话落,我就听到她沉郁的低吼声。

她嗷的叫了一声,步步紧逼到我面前,迅速的捉住我的衣襟,动作迅捷的像是训练己久的杀手。

我被她紧紧枉桎梏在手中,动弹不得,脸上却是笑着的,“你这样对我也没用,红泪,我最讨厌被人威胁,君颜的事情在先,这是其二,事不过三,你也永远没有机会再来威胁我,因为…只要我松了口风,抬抬手指,你的小命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语声微沉好听,轻柔得像阵风,她脸上表情却越来越难看,红一阵白一阵,分不清从前的颜色。

“为什么总是你赢?”她痛苦的看着我,这次原本想要来大胜一场,却还是输了,这场打击对她来说是不小的。

“因为你无依无靠。”我冷声道,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静。

从始至终,红泪的种种荣华与仇恨都是来自于我,因为我,她被易子昭要过去做侍妾,宠为玉昭仪,然后,又因为我而受到太后娘娘的信任,擢升为贵妃,她每上一步都是凭着我,而我又为什么会受她威胁?

呵,不过是因为那份亲情,为了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时光,既便是痛的,也是份回忆,丢掉可惜,除了这个,剩下的就只有愧疚,或许…我是想要弥补她些什么的罢!

“是啊,我是无依无靠,因为你杀了我的父母。”她声声指责,语声沉痛。

我垂下眸,笑得有些苦涩,“直到现在你还认为那次的事情是因为我的错。”

她根深蒂固的仇恨,无非是因为郁诚越一家死得不明不白,让她成为孤儿,跟我一样被锁进这深宫,可是…我当初明明问过她,要不要回到诚王身边。

“红泪,当初是你选择了放弃诚王,留在宫里跟我做对的。”我苦笑着道,往事重提,竟然没有往日那份苦涩,心头淌过的泪水是缓的,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像死水般。

“是,我就在要把你踩在脚下,让你也尝尝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我冷笑,“我早就尝过,现在这里己经不会痛了。”

我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笑得凄凉又美丽。

她一把放开我,动作太过猛烈,我猝不及防,身子向后倒去。

眼前,一个白色的东西飘落下来,盖住我的脸,我听到红泪远去的声音,我坐起身,拿着那方绣有皇后娘娘传情诗的帕子,苦涩的笑了。

为什么频繁的争斗仍抹不去心中的寂寥。

红泪走后不久,舞云便急匆匆的跑进来,看到我落寞失神的样子,不禁惊叫着跑过来,“夫人,您没事罢?”

“没事。”我小声的道,扶着她站起身来,“是皇后娘娘让你来的吗?”

“对,夫人,出大事了。”她脸上写满不安与恐慌。

我冷笑,将帕子扔到她面前,“是因为这个吗?”

“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她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低下头道:“夫人,我家娘娘知道错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求了,也不要孩子,只求夫人能把曹大人平安救出来。”

“现在才后悔,不觉得晚了些吗?”我突然有点恨,为什么种种的责任与麻烦都得由我来一手解决,而他们却始终瞒着我。

舞云低着头,一语不发。

“你家娘娘进宫的使命是什么?”我冷声问,慢慢向外走去,外天阳光毒烈,室内放有冰块消暑,并不觉得热,一出门便觉有股热浪扑面而来,包裹全身,像是置身于火海里一样,灼热的让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