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怕,而是贵妃娘娘说这些话是宫中大忌,请娘娘小心才是。”舞云低着头道。

“小心?”她冷笑,“如果你们不说出去,还会有谁知道。”

一句话,噎得人上下不是,舞云心中叹息,也只能闭了嘴。

红泪转身往后院走去,一直牵着她的手,仿佛这辈子的的温情都要在这个夜晚用尽。

她带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临走,她才放开了她的手,“清尘,如果你恨我,我会好过点。”

如此晦默不明的话,旁人听不懂,舞云也听不懂,回头看看愣在那里嘻笑的皇后,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

或许,这话只有她才能听得懂罢。

舞云上前来接过皇后的手,“那......奴婢别过贵妃娘娘,我们就先走了。”

红泪下语,只是一直盯着她弥漫着痴傻笑意的脸。

舞云讪讪的行了个礼,不见回应,于是转身对陈仲示意,他上前福了个身,也跟着一同退去。

直到三人的身子走远,枫儿才道:“娘娘,我们也走罢。”

红泪旺旺的看着前方,又独自站了许久许久,直到月至中天,才开始慢慢往回走,带着一身冷月清辉回到凤鸣宫,也不理宫人,独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任枫儿怎么敲门都不理。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娘娘......”

......屋子里死沉死沉的,没有回应。

月色是冷的,薄凉如秋水。

天胤宫气氛异常紧张,自从皇后娘娘疯了之后,皇上似乎也跟着疯了,他如一只狂怒的野兽,稍一沾惹就会跳起来吃人,宫里的侍婢全都心惊胆战的侍候着,不敢大声,不敢有丝毫差错。

一个青装宫女站在殿下回话,眼睛紧紧盯着地面,不敢直视龙颜,

“皇后娘娘今天吃药了吗?”他问,身子斜倚的龙椅上,显得十分疲惫。

“这......皇后娘娘把药碗打翻了,吩咐重去煎了,所以现在......还没吃。”婉儿小声道,说话的同时额上已流下汗水。

她也同大家一样,害怕着这个近乎疯狂的男人,直觉的他要比先皇更可怕。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碗药都端不好吗?”他语声是平淡的,没有一些怒火,然而,越是这样平静的语调越让人害怕。

婉儿觉得自己连身子都要止不住开始颤抖,可是又却不得不继续承受着这份煎熬。

“奴婢知错。”她低着头道,感觉到直射过来的那两束目光是那样冰冷,另人禁不住想要逃离。

易子昭冷漠的嘴角牵出一抹笑,“很好,没有狡辩,那总该知道怎么弥补过错罢?”

“知道,奴婢会跟着皇后娘娘一起不吃,不眠,直到娘娘能够喝下药为止。”跟了他这么久,她已经习惯了他惩罚人的方式,没有过多的埋怨,她脏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认命。

“很好,现在把这个送过去。”他将桌子上一枚明黄锦布盖着的托盘往前推了推。

婉儿抬眸觑了一眼,问道:“那是什么?”

“皇后娘娘的风印。”他说着,便又闭上眸,紧蹙的眉心没有丝毫松懈,浓浓的苦涩蔓延心头,难道这就是他们的未来吗?

太后说的不错,她确实安份了,再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可是......他却后悔了,非常后悔,他宁愿让她得知一切真相,然后恨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然而现在弥补,却也晚了。

闻言,婉儿脸上闪过一些异样表隋,稍瞬即逝,“哦,那奴婢这就送过去。”

易子昭闭着眸,冷冷的嗯一声,“去罢,盯着皇后把药喝了,这里役什么事,你就留在那里侍候她罢,正好你以前也侍候过。”

沉稳的声音自御岸后传末,似睡非睡。

婉儿福了个身,上前端了风印,“是皇上,奴婢一定会尽心尽责的伺候皇后娘娘。”

“有好转就回来告诉朕。”他又道。

“是。”

婉儿一路退出殿外,路上没半点耽搁,速速前往广滟宫,随行的小宫女手里提着灯笼在前,躬着身子在前为她照亮脚下的路。

从前的对立与矛盾,让她并不受欢迎,陈仲冷冷的从内殿出来,看到她,没好气的道:“婉儿姑娘,这么晚来有事吗?”

婉儿并不介意他的冷模,仍旧笑着道:“是啊,皇上让我给娘娘送凤印来。”

“凤印?”陈仲有些惊讶,在前朝时,确实是有凤印,可是自从换代以来,所有大印都由皇上一人保管,就连前皇后娘娘即位以来一直橘园.小雨都没有见过凤印,今天却突然送了凤印来。

看出了他的心思,婉儿笑着解释道:“是呀,皇上说了,这枚凤印应该自皇后娘娘保管,所以,还请公公带路,奴婢要亲自交给皇后娘娘。”

陈仲戒备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会道:“那就请婉儿姑娘跟我来罢。”

跟着他,转过重重帘幔、回廊,寝宫内一片混乱,宫女们全都束手无策,乌YY跪了一地,请求主子喝药。

宫装散发的女子当庭站着,看着这些跪着的奴才也全然无意识,只顾痴痴笑着,凄凉的笑容里透露出某种冷漠颜色。

婉儿怔怔得站在门前,看着发疯发狂的皇后娘娘,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婉儿姑娘,进来啊。”陈仲道,已经率先进了殿。

舞云看到来人,也十分惊讶,迎过来道:“婉儿姑娘这是......”

“奉皇上命,来送凤印的。”陈仲代为答道。

舞云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一下,这枚凤印还真是来之不易,好好的皇后娘娘不给,独独等着死了一个,疯了一个,然后才把这枚凤印拿出来,也是,反正她已经是个疯子了,就算拿了凤印也起不了什么作为,皇上很放心。

心里这样想着,舞云转身去看了看还弄不清状况的皇后娘娘,更觉伤感,她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感,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对着来人,“哦,有劳你了,快进来罢。”

“皇后娘娘,圣旨来了,快跪下接旨。”舞云走过去掺扶皇后,她却纹丝未动,眼睛只管盯着托盘里的东西出神。

婉儿笑着道:“不用了,皇后娘娘现在身体不适,就免了,娘娘你看,这是皇上让奴婢送过来的皇后凤印。”

她将盖在上面的明黄锦布掀开,露出一个掌头大小的和田脂玉雕刻的凤印,不大的玉器雕工相当精美,上面所绘龙风栩栩如生,迎着灯光,适出温润的光泽。

看到皇后娘娘脸上露出兴趣的表隋,婉儿适时的问:“娘娘喜欢吗?这是皇上让奴婢拿过来交给娘娘保管的,代表着权利与地位。”

她将权利与地位咬得格外清晰,紧紧的盯着她的脸,妄图从中看出某种她希望看到的表情。然而她只是笑着,缓缓伸出手去抚摸它,很慢很慢,仿佛是在享受着玉与体温融合的美妙触感。

“如果喜欢可以拿起来看看啊,这枚凤印从此以后就是皇后娘娘的了。”

婉儿再次说道,明亮的眸子里闪着希望。

苍白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划过印身,最后,终于拿了起来,婉儿脸上露出笑容,带着大家跪地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寂静的夜里,广濪宫深处传来山呼千岁的声音,遥遥的,透过薄凉的空气传开来,隐蔽于夜暮下的女子脸上露出微笑,有些凄凉的往前走去。

厚厚的披凤下,她脸上妆容精致,从未有过的妖冶,艳丽而媚惑的色彩盖住了原本脸上的苍白,她锦衣,夜行,最后一次来看过自己终身想要赢她的女人住处,听到的却是别人对她无比崇敬的呼声。

以为赢了,却是输了。

她苦笑一声,身子渐渐悄失在夜幕里。

广濪宫三天来的吵闹终于在这枚凤印送到后稍稍停歇了一刻,皇后娘娘乖乖了喝了药睡下,寂静的寝宫里,可以听到陪睡宫人的沉沉呼息声,凤床上,帐子里的人无声无息的睁开眼,空洞的眸子望着头顶发呆,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品味着等待中这个过程的滋味,直到天亮。

宫人醒来,悄悄朝帐子里看看,皇后娘娘仍在睡着,于是她放下心来,安心下去梳洗。

可能是太久役睡,这一觉,一下子睡了一天一夜。

等她醒时,宫里早就乱了套了,贵妃娘娘突然不知口去向,宫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仍是下见踪影,似乎是失踪了,可是贵妃帖身侍婢却说,昨天晚上在门口守了一夜,都没有见过有人出来,直到早上进去,才发现早已没了人。

事情传来天胤宫时,皇上正在理政,听到这样说,显得并不惊讶,也没有过多担忧,只说:“再派些人去找,宫里就这么大。”

听皇上口气,似乎并不太关心,于是寻找的宫人也不再上心,只要枫儿一人苦苦寻找,流着眼泪去求太后娘娘帮忙。

却不想,太后的态度更为冷淡,只笑着道:“她倒识趣,知道这次躲不过,不过,就是死了也要担上罪名,多派人手去找,就算是尸体也要找出来。”

她脸上冷模的表情让人不敢看,直觉那是尊冰冷的塑像,没有人的情感。

枫儿不禁为主子感到悲哀,真是墙倒众人推,想想从前,太后娘娘是如何器重她家主子,可是现在皇上怪罪下来,她还是会保全自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主子身上,人是派给了,却不是找活了,而是要死的。

想到这里,枫儿在心里叹息出声,深深的磕了个头,“谢太后娘娘。”

“嗯,去罢。”太后冷冷的道,躺在榻上休息,一旁宫人轻轻捶着腿,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枫儿无耐的出了长生殿,想到主子从前对自己的好,不禁泪流满面。

再想到事发的前一天,主子见过皇后娘娘,于是枫儿止了悲伤,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往广濪宫跑去。

宫里发生大事,本该通禀皇后知道,可是皇后现在情况特殊,舞云伯她再受刺激,于是一直瞒着,看到枫儿突然跑过来,她忙笑着让人把皇后娘娘支开。

平常十分听话的皇后这一次却怎么都不肯走,坚决的留在那里。

枫儿也觉得皇后娘娘应该是能帮忙的,于是不顾阻拦,跪到皇后面前,“娘娘,奴婢知道我家娘娘有愧于娘娘,可是......必竟是血亲骨肉,现在我家娘娘突然失踪,宫里上下都不管,所以奴婢想求娘娘救救我家主子,哪怕是一句话也好,只要找到我家娘娘,奴婢愿意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娘娘恩情。”

舞云看着叹息,上前劝道:“枫儿姑娘,不是我拿腔作调,而是你也看到了,皇后娘娘现在连自身都保不了,又怎么能帮你呢?你放心,好好的一个贵妃丢了,宫里是不会不管的。”

“不,不是的,太后娘娘和皇上现在根本不管我家主子的生死,只说找,可是如果找到了......晚了呢?”

她没有言情,却无形中将一种可能猜测公诸于众。

是的,不管她是生是死,太后娘娘需要一个人顶罪,如呆真得失踪的稀奇,那也不排除被杀,至于是被谁杀的,这就难说了,宫里向来不缺冤死的鬼,也没人害怕鬼缠身。

听她这样说,显然是不愿帮忙,枫儿失望得流泪,却也不能再说什么,抬头看看痴傻的皇后娘娘,也就死心了,对于一个疯子,她似乎是抱了太大希望了。

太后娘娘派出大量人手,(橘园.小雨)整日在宫中寻找,甚至去了城门,以防出宫,可是接连找了三天,一无所获,宫里气氛也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大家都说宫里有索命的怨魂,把贵妃娘娘勾了去。

皇上严令重责,封了众人口,同时也重视起来,可是不管派多少人,把宫里上上下下翻了一遭却怎么都找不到,贵妃娘娘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一日午后,宫人带着皇后娘娘在宫里散步,无意问来到一处废宫,她像是有所感应一样,突然停下不走,然后指着紧闭的宫门道:“在这里。”

“在这?娘娘您说什么?”舞云不解得看着她,转身看看那处废宫,似乎也想起什么来,这是最后一天,贵妃娘娘曾经带她来过的那处宫殿,此时再看,已比上次多了份凄凉,破败,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木芙蓉香味。

婉儿顺着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似是欣尉,又似万幸,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舞云姑娘,或许里面有东西,不防让人进去看看。”她上前谏言。

舞云疑惑的看看她,却只从她脸上看到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相处几日下来,舞云也并非等闲之辈,一直觉得婉儿不简单,现在看来,是真得不简单,于是她不再说什么,召来了宫人进去搜查,最后果然在后院的井里找到了贵妃娘娘的尸体,已经死了很多天,尽管已立秋,天气还是燥热,幸好井水冰凉,抱了几日身子仍日完好,皇后娘娘早早的被带到一旁,以防受惊,她冷冷的看着她的身子被抬出去,脸上任何表情都没有。

众人只说皇后娘娘如此精明的女人,即便是疯了,也有着不能等同于别人的冷静。

又或许,是贵妃娘娘死前有所暗示,谁知道呢,总之是死了,太后娘娘看过泡得发胀的尸骸,冷笑着走向皇上,“皇上,贵妃娘娘畏罪自杀,现在皇后娘娘气也出了,看起来比前几天正常多了,不如让那件事就此过去罢!”

易子昭脸上一如从前冰冷,牢牢得看着远处她的身影发呆,几天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看到她呆滞的目光,他的心都揪痛了,听了太后的话,他又冷笑,“母后要的就是这样不是吗?她疯了,再也不会起什么风浪,这是你早就料到的。”

太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笑出声,“哀家也没想到一向冷模的她会这么经不住打击,不过......她确实是听话了,老老实实的待在皇上身边了不是吗?”

“可这不是朕要的结果。”他冷声道,极力忍着内心将要爆发的情绪,他不能容忍,怎么直到现在她还可以如此冷漠,理所当然。

“这是你要的结果,你不是说只要让她留在你身边就好了吗?”

“那也不是以现在这种状态。”

太后冷笑,用眼睛瞅着他,“可是她这样的女子,如果清醒的状态下是木远都不可能跟着你的,你要知道,你是她真正的仇人,她所有的幸福都是在你手里化为乌有的,包括她至亲的亲人。”

易子昭冷笑,脸上笑容比她的更冰冷,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些黑暗的光,“你很情楚朕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做。”

“是啊,哀家知道,所以很感激你,可是......哀家也有付出的。”她原本冷漠的脸上俘现一些忧伤,少有的伤感,“哀家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会听凭她一个小丫头的安排,更没想到,他居然会背叛哀家。”

这是她心中的痛,莫明奇妙被关了那么久,他没给她半点解释,直到后来......她用他们之间仅存的一点感情做本,扳回了失败的局面,在紧要的关头冲回来,稳住了动乱,可是......她却不得不杀了那个背叛的男人。

她口中的那个男人让他轻笑,笑得无比讽刺,“背叛?你难道现在才知道吗,他早在先择出家的那天就背叛了你,只是你看不透而已,呵,原来母后你这样精明的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也有会犯傻。”

说这话,一半是嘲笑她,一半是自嘲,因为他并不比她好多少,所以才会屡屡做错事,直到再也不能挽回。

太后低下头微笑,并不理会他口中讽刺,笑得有些凄凉,骗了自己十年,突然被人戳破真相,血淋淋的,让她有些不能接受,之所以(橘园.小雨)到今天都没有处理背叛了她的十四王,是因为她还下不定决心,爱了一辈子,也为他付出了一辈子的男人,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不甘,也不愿。

她不再说话,漠然转身离去。

看着她落漠的背影,易子昭有些后悔,她尽管狠毒,可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虽然极力不愿意接受。

他轻轻叹口气,转身再看情尘,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空地上留下一片孤单的树叶,就像他一样。

直到今天,他仍觉得自己输了,夏侯君曜走了,可他得到了她全部的爱,而他活着,却已经失去了她,永远永远。

可悲的是,他不能背叛自己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而那个像驼乌一样躲起来的十四王,他不敢对静太后坚持自己的意见要母亲为妃,也不敢违抗圣命,更不敢淫乱后宫,可是她敢,她就是要爱,就是要为自己爱的男人争到所有应得的。

直到十四王再也受不了心里沉重的压力,选择放弃,她心中也曾恨过,怨过,可是......相较于权利来说,她还是选择了报复,为了那个曾经拆散她们的静太后,也为了那个不爱她却不停的折磨她的太宗皇帝。

还有那个苦苦捱了十年也不肯死的天皇。

奉命执行任务,一次次间接的伤害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得天衣无缝,可是聪明如她,还是被发现了,于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她的原谅。

越是坚持想要,就越是得不到,越是得不到,就越要不折手段,他觉得自己疯了,直到杀了她深爱着的女儿,他也彻底的失去了她。

她疯了,可还恨着他。

她不让他靠近,像是幼小动物保护自己的天性,觉得有危险就会发出尖叫然后后退,保扩自己。

她这排斥他,让他的心抽痛不已,他要的不是让她怕他,不是......

“皇上,贵妃娘娘的身子已经泡了几天了,放不得,您看......”一位宫人上前禀道,打乱了他的思绪,那人小心翼翼的觑着他脸色。

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属于死人的味道,烈日下热气翻腾,让那种味道更加浓郁了些,易子昭负手转身,远远得看向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

“一切都听太后娘娘安排罢!”他无所谓的道,漠然转身离去,随侍宫人连忙执着华羽宝扇跟过去,挡住日哂。

不大的阴影下,他缓缓走着,脸上有一种不堪重负的疲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