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翠见他穿着,也像个官家的管家,长呼一口气把心里的烦闷消去,刘三哥已经把那人拉到一边坐了下来:“老哥,玉掌柜在这也数年了,文璞我们也算是看着长大的,那些是是非非我们虽不晓得,有个道理是明白的,楚大人真惦记这个儿子的话,怎么会放着这么几年都不理,现在看文璞高中了,又要来认儿子,这说到天边也没这种道理啊。”

玉翠听到刘三哥的说话,想起这些日子碰的壁,用手揉了揉额头,父子血亲?难道真的是做了再多的错,也割不断吗?小姑姑你若真有灵,就要保佑文璞想出办法来。

文璞看着面前的轩哥儿,从进来之后他就没说一个字,只是坐在那里好像在想什么?文璞迟疑一下开口:“楚公子,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轩哥儿的手握成全拳,在桌子上轻轻敲击,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才开口:“兄长,是母亲让我来的,她说不忍看你们父子相争,也晓得你当年受了许多委屈,让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你娘的灵柩,择个日子葬进楚家祖坟,牌位也能入楚家宗祠。”

会有这么好吗?文璞的眉头紧紧皱起:“入楚家宗祠,又进楚家祖坟,我想问问,是以什么身份?”这个,轩哥儿有些泄气地道:“自然只能是妾室。”文璞哈地笑出声:“我的母亲,当年和楚某人是父母之命,为他苦守十二年,生前被他污蔑,死后还要被他视为妾,在你们瞧来还是莫大恩惠,我辛苦读书,难道就为了这个吗?”

轩哥儿一张脸又涨红了,过去的事他并不是很清楚,方氏的叮嘱自己也已传到,见文璞有咄咄逼人之势。轩哥儿抿起唇:“你娘无媒而合,只能算个外室,母亲她为人贤惠,这才…”哐啷一声,文璞已经把一张书桌推倒,跳起来指着轩哥儿:“好,为了这句话,纵背上无数的骂名,我也要为我娘正名。”

轩哥儿的脸色顿时变了,为瑞娘正名,方氏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顺了,轩哥儿已经口吃了:“你,你,母亲她这么贤惠,又这么好心,你还要这样逼来。”文璞站在那里,脸上有种傲然:“是你们逼我的。”

两兄弟对立在那里,长相相似的眼里有着相似的神情,轩哥儿只觉得方氏一片好心全都白费了,自己真傻,以为好心对人别人就会喜欢。轩哥儿抹一把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丢下一句:“你会后悔的。”就匆匆走了出去,出门时候还差点撞到玉翠。

玉翠走进屋里,见文璞正在收拾着地上的那片狼藉,上前和他一起捡拾起来。文璞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有一瞬间,我想着认了吧,认了父亲,所有的人都会夸赞我是个孝顺儿子,迷途知返。首辅的侄孙,那一定是前程似锦的。可是那样我娘怎么办?当初在乡下时候,我常能听到她在梦里哭泣,她想着那个人,念着那个人,我是她的儿子,当初她被诬的时候出不了力,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总算也有了些能力,难道还要为了前程把自己的娘卖了?”

文璞说的很慢,玉翠听的难过,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文璞,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就不信楚首辅真的能一手遮天?慢慢的,一个个找,总能找到不怕楚首辅的人。实在不行,我再到秦夫人面前恳求。”当初要是不为了夏家惹怒秦夫人就好了,玉翠心里漫上一丝后悔,但很快就被否决,不替夏家出头,眼睁睁看着十三岁的少女被这样诬陷,自己睡梦都是不安的。

夏家自从离开京城到了山东也来过几封信,说在那里安置一切都好,小姑娘又开始说人家了,说了个家里有四五十亩好田的,女婿还读了几年书,现在在绸缎庄里当伙计,说好今年春天就嫁过去。

玉翠想起夏大娘信上说的,脸上又露出笑容,看不见倒也罢了,既看见了自己又有能力帮忙,为什么不去帮呢?抬头看着文璞,玉翠有些心疼,眼看光明在望却敌不过对方势力,文璞没有消沉已经是很不错了。玉翠刚要开口安慰他几句,外面已经传来兴儿的声音:“玉掌柜的在吗?”

玉翠在窗口处应了声:“在呢,进来吧。”兴儿今年也十七了,在裘府日子过的不错,已经是个大小伙子,手里还拿着些东西,见里面一片狼藉倒吓了一下:“这是怎么了,我听说文哥儿中了进士,特特告了假来贺喜呢。”

文璞把桌子扶起,玉翠把那些笔墨纸砚都丢到桌上,实在懒得整理,摇头有些苦笑:“这眼看着进士都快被革掉了,还喜什么呢?”被革掉?兴儿皱紧眉:“怎会呢,难道说是楚府那边。”

猜的不错,玉翠让兴儿坐下:“那是你旧主人,当年的事你多少也晓得,御史已经上本弹劾文璞说他忤逆不孝不堪居庙堂,文璞写了表章申辩,哪里能递上去?再过几日,御史的表被准了,那些查办这些事的,只怕都会讨好楚首辅,这功名,也是迟早的事。”

兴儿还真不知道,他的眉头皱的很紧,玉翠看着他,其实兴儿也能出来作证,但那是他的旧主,奴仆背主,在大秦的惩罚是很重的,又何必害他呢?

兴儿突然拍了下桌子:“玉掌柜,要不,试试我家大人,裘侍郎也能代人递奏折的,况且我听说,裘侍郎和楚首辅家有些不对付,不然我们大人早该升迁而不是只在侍郎一位。”

裘侍郎?玉翠的眉锁起,对这位裘侍郎,玉翠也曾有所耳闻,大秦第一位出仕的女状元,当初为了出仕,本已嫁人生子的她是用了抛夫弃子代价的。而她的前夫,不就是楚首辅的妹夫梁尚书吗?玉翠的唇弯起,怎么没想到她呢?

只是看着兴儿,玉翠又叹气了:“你总不是裘大人贴身伺候的,就算想求也不知道裘大人肯不肯听。”兴儿摇头了:“玉掌柜,我虽然不是贴身伺候大人的,但大人身边有个弟子叫玖哥儿的,待我们这些人极好,等我去求了他,他再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这事也就有希望了。”

玉翠摸着下巴,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文璞听着他们的对答,脸上有些惭愧:“姐姐,兴儿,我自认文才过人,没想到临头时候,处置事情还要靠别人出主意。”玉翠笑了:“谁也不是一从娘胎出来就事事都会的?靠别人出主意不是常事?”

说做就做,兴儿和玉翠对好了该怎么说,就急匆匆告辞赶回裘府,这次也算得上是最后一击了,玉翠长出一口气,再没有别的办法时候,也就只有厚着脸皮去求秦夫人了。也不晓得那时秦夫人肯不肯见自己?

又等了两日,兴儿那边传来消息,裘侍郎要见文璞。这个消息让玉翠觉得心总算可以落下,去见裘侍郎前,玉翠和文璞商量了好几遍要怎么说话,文璞袖了表章,和玉翠来到裘府门前。

裘府比起柳学士的府邸要大了些,兴儿已经等在那里,见他们来就开门让他们进去,一路行到后面花园,裘侍郎坐在亭里,面前的小炉正在炖着茶,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俊俏的男子,坐在下方的少女就是云月,唇边弯着温润笑容在听裘侍郎说话。

丫鬟们都在亭外等候,兴儿上去和丫鬟说了,丫鬟进到亭里对裘侍郎禀告。裘侍郎这才抬起低垂的眼往亭外看去,玉翠这才仔细瞧见她,裘侍郎大概四十出头年纪,身上有种清冷味道。

丫鬟已经走出亭子让玉翠他们进去,云月已经起身站到裘侍郎身后,见到玉翠,裘侍郎眼里闪过莫名的东西,接着低低开口:“我要见的不过是张文璞一人,玉掌柜还把他当孩童吗?”

作者有话要说:很艰难啊

53.曙光

裘侍郎的声音和她的外貌差不多,也有一种清冷味道。玉翠早不是那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姑娘,拱手就道:“事因由我而起,也该从我了结,我陪着他来也是应当的。”裘侍郎的眉挑起,并没理会玉翠话语里对自己微含的不敬,眼还是看着文璞。

经过这些日子的屡次碰壁,文璞已经觉得疲累,当听到裘侍郎问话的时候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从心里翻起,正打算反驳的时候听到玉翠的回答,文璞如同在燥热夏日喝了一碗冰镇的茶,全身没有一处不舒坦,迎着裘侍郎探究的眼朗声道:“姐姐抚育我数年,这事本就是我们共同当的,一起来也属平常。”

裘侍郎的唇微微往上弯,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张进士,你饱读圣贤书,自然该知道人子的道理,不认父亲已是不孝,此时还想上表为自己辩白就更是不孝。”没想到裘侍郎会这样说,玉翠有些吃惊,刚要开口帮文璞辩几句,文璞已经又开口了:“侍郎大人,常言道父精母血,无一不可。孝顺父母本是天经地义的,然我母亲苦守十余年,从没说过他一个不字,历经千辛万苦寻到了他,他诬陷我母没有婚约不说,还逼死了她,试问裘侍郎,这样的人在下是视他为父,还是视他为杀母仇人?”

认父,则负了母亲,不认父,则会被称为不孝,裘侍郎的眼神开始变的有些温柔,虽然缘由她早已清楚,但总想知道文璞心里是怎么想的?听文璞说的斩钉截铁,裘侍郎的下巴微微抬起:“这本是两难,但你要晓得,逝者已经去了,活着的才最要紧,你今日认父,不但能成全了你的美名,以楚首辅在朝中的势力,你的仕途也是一片光明。张进士,你又何必选一条被人骂的路呢?”

文璞的眉头皱紧,失望开始漫上全身,难道说自己娘的冤屈就这样永沉大海?文璞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破碎:“人非禽兽,怎能只知父而不知有母?侍郎大人的这番好意在下并不敢领,也只有告辞。”

说着文璞捶下手,打算和玉翠退出去。玉翠还在想裘侍郎怎么和兴儿说的不一样,见文璞一脸失落准备退出去,当着裘侍郎他们的面不好说,只是扯一下他的袖子让他等一等。

云月已经有些着急,轻轻喊了声老师。裘侍郎抬起一支手止住她,眼依旧看向文璞:“张进士,枉你是聪明才子,连这样几句话都经不住,怎么能谈到给你母亲洗刷冤屈?”

文璞眼里又重新发亮,玉翠明白裘侍郎这番话的意思,含笑开口道:“侍郎大人说的是,要达目的必要历经千辛万苦,今日的文璞已经不是孩童。”裘侍郎转向玉翠:“玉掌柜果然是聪明灵秀人,难怪能教出这样的人,只是这条路比你们想的要艰难的多,结果还未必尽人意,你们想好了吗?”

这样就是答应了,玉翠眼里闪过喜悦的光,文璞也转而明白,对裘侍郎拱手行礼,语气更加坚定:“在下|身为人子,自有人子之思,做人也要恩怨分明,总要先报了母亲的恩德,再去还父亲的恩,至于那些千辛万苦,种种诋毁,比起母亲当年受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母亲母亲,文璞想起当年在乡下过的那些日子,同族人的欺负,做出的针线活总是卖不出好价钱,得到的钱只能勉强让母子两人吃饱。如果没有玉翠,文璞不由自主地看向她,自己的人生又是另一个样子了吧?现在再苦,没有七八岁就要下地干活,帮人放牛来的苦。

裘侍郎有些动容,轻轻抬手把眼边的泪擦掉,有这样一个儿子,算难得的幸福了。世人常说夫贵妻荣,但夫贵时候,往往就是嫌妻的时候了,纵然把妻子供在家里,也有别人红袖添香。想起那些并不久远的往事,裘侍郎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抬头对文璞道:“你把奏折拿来,我给你代呈上去,只是结果如何,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这样的话让文璞的脸上露出喜悦,急忙从袖子里拿出奏折双手送到裘侍郎面前,裘侍郎接过来仔细看起来,半天才叹道:“情真意切之作,张进士你确有才气。”

云月已经笑了:“老师,父亲也曾说过张进士是难得之人,父亲还说,张进士虽年纪轻轻,又经历了那么些事情,难得不骄不躁。”裘侍郎微微点头:“你父亲说的对,更难得的,是他依旧有赤子之心,不为富贵荣华所迷惑,得子若此,你母亲也不枉了。”

这话是赞扬文璞了,文璞行礼下去:“这是为人子所应做的,况且有姐姐在旁边教导,才不让我走错了路。”裘侍郎的眼又望向玉翠,见玉翠脸上那满是又骄傲又高兴的神情,垂下眼笑了。

玖郎已经把茶煮好,第一杯先奉给裘侍郎,然后才递到玉翠跟前:“得老师赏鉴的人,必定是奇女子,这里无酒,就让在下以茶代酒敬足下一杯。”玖郎声音清脆,容貌出众,玉翠忙接茶谢过。

裘侍郎这才端着茶站起身:“玖郎这话说的没错,我也敬你一杯。”说着双手举一举茶杯,在自己眉前碰了碰,一口饮尽了茶,玉翠浅浅抿了一口茶才笑道:“我不过做那么一点点事罢了,当时伸出援手,不过举手之劳,对他却不一样。”

裘侍郎已经放下茶杯,听到玉翠的话眼里的赞许之色更深:“把如此大功说的轻描淡写,能对溺水之人施以援手,休说是个女儿家,就算那些号称顶天立地的男儿也未必能如此,此等胸襟,实在羞惭我辈。”

听到玉翠被裘侍郎这样赞叹,文璞真是比自己被裘侍郎夸奖还要高兴几分,看向玉翠的眼里笑容满满。他们之间的动作全看在裘侍郎眼里,裘侍郎只是一笑什么都没说。

从裘府告辞出来,玉翠还在想着奏折递上去会有什么效果,文璞已经开心地道:“姐姐,等我娘正名了,我们就成亲吧,到那时你就再不能推托了。”玉翠抬头去看文璞,成亲?虽然当年有这个约定,可更多的是为了让文璞安心读书,现在旧话重提,玉翠觉得有些接受不了,可要用什么法子拒绝文璞呢?

玉翠的迟疑被文璞误解为是同意了,这个认可让文璞十分欢喜,他伸手拉住玉翠的手:“姐姐,你说我们成亲的话要请些什么人呢?还有谁来做长辈呢?你说书院的先生好不好?”一连串的问题让玉翠有些无所适从,平日的伶牙俐齿似乎全都发挥不出来,这样的话要怎么和文璞说才能打消他的念头?

一路回到客栈,楚大已经迎了出来:“掌柜的你们回来了,有人在店里等了许久,我问他们是不是要写状纸他们都说不是。”总算有事能让自己摆脱文璞了,玉翠几乎是飞快地走进店里,当看到笑吟吟坐在那里的周大娘,玉翠的脚步变得有些迟疑:“大娘又是有什么贵事?”

周大娘的眼看向跟在玉翠身后走进来的文璞,脸上的笑容更谦卑些:“勤哥儿真是能干,这么几年,您也记不得小的这个下人了。”看见楚家的人,文璞脸上的笑容暗了下去,招呼都没打就往后面走。

周大娘毫不在意:“玉掌柜,您瞧您这店里人这么多,还是借一步说话吧。”虽然知道周大娘来也未必有什么好事,但总算胜过没有别的事情做,玉翠还是请周大娘到后面屋里坐下。

周大娘和玉翠打过几次交道,也不绕弯子,上来就直说道:“玉掌柜的,我们家大爷说了,您照顾勤哥儿这么多年也辛苦了,还耽误了花信年华,给你预备了一千两银子,你拿回乡里买几亩田地再招个女婿,勤哥儿这里还请你多劝劝他,这事真要闹的开来,以子逆父,勤哥儿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回了楚府,到时大家还是亲亲热热一家子,岂不胜过现在这种日子。”

楚家真是百般出计,软的硬的都来了,玉翠有些想笑,没说话只看着周大娘,文璞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你回去告诉他们,休以为拿银子来就能让姐姐软口。”

说着文璞看向玉翠,周大娘又笑了:“勤哥儿你真是孩子想法,一千两银子,山高海阔,这小客栈几十年都赚不回来,你把银子不放在眼里,你姐姐这么多年辛苦抚养你,她会真的把银子不当回事?”这话让文璞有些迟疑,虽然晓得玉翠不是那种人,眼还是不自觉地看向玉翠,玉翠已经起身:“周大娘,请你回去转告楚大人,若要文璞回去,就让方氏执妾礼迎小姑姑的灵柩下葬,不然别说千两银子,就算再多几倍,这样银子我拿着不心安的。”

54.证据

周大娘张口结舌,让方氏执妾礼,这条件楚家怎么都不会答应的,过了许久周大娘那口气才吐出来:“玉掌柜,你未免太过欺人了。”欺人?玉翠的眉挑起:“这真是打人的喊冤,明明是楚明叡不认原配,污原配为无媒私合,逼死原配不说,又以文璞为庶出子,还要活活打死了他以遮丑,现在见他出息了,又要回来认儿子,不认就要绝了他的前程,周大娘,我晓得你是端楚家的碗向着楚家,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一想,究竟是谁在欺人。”

玉翠声音清脆,周大娘无可辩驳,过了会儿才道:“玉掌柜,那些事都是往事,说破大天去,勤哥儿也是大爷的亲生子,以子逆父,玉掌柜你不为别的也要为他的前程想想。”一直没说话的文璞开口了,声音里有些悲愤:“前程?周大娘,请你回去告诉他们,我不能为我母亲正名,就算异日高举庙堂也不过就是个不孝子,何苦用前程这种话来吓唬我。”

无欲则刚,玉翠听到文璞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接触之处,似有无数情意传动。周大娘晓得再多说也是无益,站起身叹道:“我也不过就是个底下人,不过主人家瞧的起来传话罢了,玉掌柜你的话有道理,只是天下光靠道理做事也多有行不通时。你们的话我也只能转给主人家。”

说着周大娘又道个福就退了出去,出去时候还连连摇头:“都是父子,这又何必。”既是父子,又何苦这样苦苦相逼,文璞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有了泪,玉翠回头看着他:“文璞,我说过,这条路很难。”文璞抬起袖子擦掉眼里的泪:“姐姐,我知道。”说着文璞伸手抓住玉翠的手,把头俯了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彼此鼓励,互相扶持。

人心险恶之处,多有想不到的,玉翠没有把自己的手从文璞手里抽开,只是轻轻地用另一支手拍着他的背。等到文璞平静下来,抬起头的时候玉翠才平静地道:“文璞,我说过,这一路必将艰难困苦,有许多意想不到的辛苦。”

文璞的脸上泛起一丝红色,玉翠再三强调这点,自己如果再动不动就难过,不就是对不起玉翠吗?文璞把玉翠的手放开,站直身子仿佛是发誓一样:“姐姐,我知道,以后不管再遇到什么难的事情,我都不会哭了。我娘她当年哭了那么多的泪水,可是怎么都没换来那个人的一回顾。”

玉翠看着文璞,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人一旦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仿佛日子也能过的快些,奏折已经交给裘侍郎,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文璞每日在家读书练字,玉翠还是照常招呼生意。眼看还要一个来月女科的考试就要进行,已经陆续有人来到京城,客栈里每天都是客满,读书声又四处响起来,和三个月前不一样的是,这读书声总带了些脂粉气。

也不知道裘侍郎把奏折呈上去没有,闲暇时候玉翠总是在想这个事情,这种事着急又不好,说出来也只是增了他的烦恼,每天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

又是一车人到了客栈门口,楚大在这里一年多,早就满面是笑地迎出去,玉翠在柜台里听着楚大在那里和人谈生意,想着该把这几个人安排到了哪里?已经听到耳边传来女子笑声:“翠妹妹,我就说你手段不错,瞧瞧这酒是酒人是人的,差点都不敢认呢。”

这声音?玉翠惊喜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虽然已经数年没见,还是有老邻居认了出来:“花二嫂,这几年没见,怎么连个信都没捎回来?”玉翠从柜台里转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手里端着碗酒递到花二嫂手里:“来,花二嫂,这远路赶的雷,先喝口酒解解乏。”

花二嫂只是抿了一口就把酒碗放下,对玉翠笑道:“翠妹妹几年没见倒越发娇艳了,不像我们在那风沙吹着,已经老成树皮了。”这话让周围的人已经有人笑了:“花二嫂你是怕花二哥听了不满?你这样叫老树皮的话,我家里那个叫什么?泥巴做的人好了。”

这话让花二嫂不免有几分得意,玉翠望着走进来的花二哥,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就你们两个,孩子们呢?”花二哥坐下来嘴里就开始嘟囔:“本来只是我进京来给你侄女置办嫁妆,她也非要跟着来,说几年都没回娘家了,总要回来一趟瞧瞧。这一来一回不算嚼裹也十来两银子,足够全家吃喝好几个月,亏她舍得。”

正在和人说笑的花二嫂听了丈夫的抱怨回身就拍他一巴掌:“说什么说呢?钱赚了来不是给我花,你还想给谁花?我几年没回娘家瞧瞧亲人了,不趁现在还走得动来瞧瞧,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走不动时候?”几句话说的花二哥闭了嘴,只是呵呵笑着。

玉翠细心,见他们两虽然面上笑着,但还是有掩不住的疲惫,忙让楚大带他们去房里歇息,又送进去热水让他们好换洗一下衣衫。还有人想和花二哥叙旧,被花二嫂打发了。

玉翠忙完才坐了下来,像花二哥夫妇一样,虽然日子清苦些,但夫妻恩爱,这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幸福吧?玉翠把账簿打开开始算账,如果当年张大郎没有死,自己的日子是不是就像花二嫂一样呢?

“我说翠妹妹,这吃饭还是到旁边那小饭馆吧?”花二嫂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洗漱过又换了衣衫,瞧着比方才精神多了,玉翠点头:“还是在那小饭馆,不过花二嫂你们刚回来,索性尝尝我的手艺,也算为你们接风了。”

花二嫂也不客气,玉翠把店堂里的事交给楚大,就和花二嫂到了后面,花二嫂烧火,榛子打下手,边做饭边说些家常话。花二嫂是晓得夏家搬走的原因,叹了口气道:“人心难测,这事还多亏了你。”在她面前也不必太客气,玉翠只是笑了笑。

花二嫂话锋又转了:“我听说文璞已经考中进士,翠妹妹你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榛子端了盆洗净的青菜进来,听到花二嫂这话就插嘴道:“您还不知道呢,不中这个进士还好,一中这个进士,什么麻烦都来了。”

花二嫂的眉头紧皱:“总不会是这周围的人瞧文璞出息了有人冒酸水吧,谁敢这样,我给你去出头,不把他骂的连自己娘姓什么都不认得,我就跟他姓。”要真能这么简单就好,玉翠在那剁着鱼头,榛子在旁边给她递着调料,小嘴一翘就开口:“得罪的人来头还大,竟是相府,也奇怪,我在这里四年多了,从没听说过和相府有什么瓜葛,怎么文哥一中举,相府就有人来说他本是相府子弟?”

花二嫂把手里的火钳扔到一边:“我就在想是不是文璞那不要脸的爹,没想到还真是他。”当年的事花二嫂也看在眼里,玉翠不用再多解释,花二嫂已经站起身:“翠妹妹,你不说这个我还想不起来,我们在家乡的时候碰到个石匠,他在喝酒时候曾经说过当年楚家换墓碑的时候是他经手的,当时他有些奇怪,那块墓碑就没毁掉,还放在他家呢。”

这算得上一个十分意外的好消息,玉翠的手有些发抖,只怕楚府知道了消息,又派人去把墓碑毁了怎么办?花二嫂见玉翠的样子,拍了拍她的手:“翠妹妹你放心,我家那个虽然外表粗,心还是细的,听说了之后就寻机会找那石匠喝酒,花了五两银子买回来,现在还好好的埋在我家地里呢。”

听了这话,玉翠这口气终于呼了出来,连连行礼下去:“花二嫂,这恩情叫我怎么报啊?”花二嫂扶起她:“咱们都是辛苦讨生活的,不互相帮衬些,那日子可怎么过,当年的事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哪有这样诬陷了人还不受报应?”

55.点破

花二嫂说的爽气,玉翠听的高兴,从腰里拿出一串钱递给榛子:“去外面打壶好酒回来,再去熟切店切些猪肝肘子。”榛子接过钱就跑了。花二嫂也不推辞,继续帮玉翠在厨下烧火,两人又说些别的闲话。

玉翠知道花二嫂夫妇是进京办嫁妆的,笑着说:“侄女今年十五了吧?这日子过的飞快,记得初来的时候,她还是个拖着鼻涕和我要糖吃的小娃娃呢。”提起女儿,花二嫂也高兴,往灶里送着柴火:“也不是我夸自家女儿,她现在家里地里的活都能一手抓,绣活还做的好,要不是亲家来求了好几次,还真舍不得她嫁出去。”

说着花二嫂抬头看玉翠:“文璞今年十八了吧?虽说为他娘的事耽误了,这个年纪再不成亲也着实有些大了,等事了了也该给他定亲了,只是文璞这样的人品,也不晓得什么样的人才能配上他?”花二嫂说者无意,玉翠听者有心,这事是个为难的事,真要和文璞在一起,那遇到的目光能杀的死人。

不和文璞在一起,玉翠心里就会觉得有个地方空了一块,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从此放手让他离开?玉翠的在那里停了下。花二嫂是个聪明人,从玉翠的举止就看出不对,这厨下只有自己和玉翠,此时不问再等什么时候,眉一扬就道:“翠妹子,这么多年,难道是你和文璞之间有不同的情意?”

花二嫂说的含糊,玉翠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沉吟一下开口:“花二嫂,这事真要做了,文璞和我都要背骂名的,我倒不怕,只是文璞的前程。”玉翠咬一下唇,白玉般的牙咬在殷红的唇上,让一向看起来刚强的玉翠多了几分柔弱。

见自己所料的不差,花二嫂叹气:“这事还真难办,但仔细想想,你们也是患难与共,若真成了比各自在外嫁娶要强几倍。”玉翠瞬间的柔弱已经消失,听着锅里的水已经开了,掀开锅盖把青菜丢了进去。

水汽迷蒙之中,玉翠的声音格外清脆:“一件事和一件事料理清楚再说,想那么多做什么?”想的太多那就是庸人自扰了,这话玉翠没有说出来。榛子已经带着东西回来,除了好酒好买了猪肝,切了肘子,麻利地把东西从纸包里倒到碗里。

玉翠的饭菜已经做好,调开桌椅摆好碗筷,请来花二哥叫来文璞就坐着一起吃饭。玉翠和花二嫂不喝酒,文璞和花二哥两人对饮。

花二嫂除了吃饭和盯着花二哥少喝酒之外,眼就没离开玉翠和文璞之间,这下看出的蛛丝马迹更多。他们要能在一起,也算天生一对,玉翠虽然大文璞几岁,乡下地方娶个年纪大的媳妇是常有的事。只是不晓得文璞现在对玉翠满是仰慕,再过几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花二嫂这一想就想的长远了,也忘了让花二哥少喝点,等自己碗里的汤泼出来才想起酒壶,提起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花二嫂一筷子就往自己丈夫手上打去:“叫你少喝两口,怎么总是不听?”

花二哥难得能过了酒瘾,妻子的筷子打着也不觉得疼,只是笑着道:“虽说都是熟人,也好久都没见面了,你这脾气还是这样,也不怕别人笑话。”花二嫂已经放下筷子用手去扭花二哥的耳朵:“和你说过许多次,少喝点少喝点,还是不听,真是要把人气死。”

玉翠含笑瞧着花二嫂训夫,没有出口帮忙,文璞回头看了眼玉翠,或许是方才喝的那两口酒壮了胆子,趁花二嫂没看见的时候,附到玉翠耳边悄声地道:“姐姐,我会永远听你话的。”

莲花白的酒味不同于平时店里备着的烈酒,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文璞的呼吸很热,喷在玉翠的耳边。玉翠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那股热气熏红,对面的花二嫂已经拉着花二哥起来:“快给我去那边井里打桶水醒醒神。”

花二哥乖乖跟着妻子走了,桌边只剩下玉翠和文璞两人,玉翠低着头,方才文璞说的话还在自己耳边,文璞的酒意也涌了上来,用手撑着下巴看着玉翠:“姐姐,你怎么不说话?”玉翠吸气呼气,让自己的面色恢复正常,抬头时候眼神又像平时一样坦然:“你是姐姐一手养大的,怎么会不听姐姐的话呢?”

文璞满面都是潮红,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心里有事让脸色这样红:“姐姐,你错了,我说的不是弟弟对姐姐的,而是…”文璞再次鼓起莫大勇气:“丈夫对妻子,就像花二哥和花二嫂一样。”

玉翠的眼光变的柔和,轻声地道:“文璞,你这是不要你的前程了。”文璞伸出手握住玉翠放在桌上的手:“姐姐,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什么前程,看起来繁华似锦,不过是骗骗别人,等我娘的冤屈洗清,要革掉我的功名也好,从此再不能做官也罢,我都没有别的所求,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每天在客栈帮忙,空闲时可以读书写字,这样就好了。”

玉翠眼前也仿佛闪现出这样的美好前景,不过该说的话总是要说:“那你的抱负,你的理想呢?”文璞缩回手,看着外面升起的月亮:“姐姐,我已经和书院的先生说好了,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就回书院去,能教出几个学生也是一件快事。”

东山书院的先生也有些知道文璞的遭遇,虽然心里同情,不过人微言轻又没有办法帮忙,只有答应文璞去书院教书。看来文璞是真正的想清楚明白,看着文璞那清澈的目光。

玉翠伸手抚上他的脸:“好,我答应你,以后我们再不分开。”文璞就势抓住玉翠的手,两人之间有情意流转,玉翠脸上那未褪尽的嫣红又重新漫上脸,月光柔柔地照了进来,周围一片安静,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在那里对视。

花二嫂夫妇在京里待了几日,探亲访友置办东西,玉翠和他们商量好了,那块墓碑还是埋在地里,这是最后不得已时候才能拿出来的证据,过早起出来怕楚家知道又要生别的事。

花二嫂也是聪明人,自然晓得玉翠的用意,带着给女儿置办的嫁妆就和玉翠告辞还乡。玉翠也没收他们的房饭钱,还在花二嫂行李里放了十两的银锭子,说的是给花二嫂女儿添妆。

花二嫂这趟上京,两夫妻的路费和在京里的花费,这些年积攒的银子也花的差不多了。玉翠既说的是添妆,花二嫂也就没有客气就此收下。

送走花二嫂他们,裘侍郎那边有信传了过来,说皇帝已经收了奏折,当时并没驳回去,就不知道这事他会怎么定夺。奏折呈上去也算成功了一小步,到了现在也只有再等。

玉翠和文璞又在耐心等待,来京里考试的女举子越来越多,玉翠忙的抽不开身。这天兴儿来了,玉翠正在算账也顾不上招呼他:“兴儿你自己坐,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兴儿不像平时一样很有眼色地上前帮忙,而是直接就对玉翠说要去见文璞。他见文璞也是常事,玉翠挥手让他进去,自己又重新算起帐来。刚把酒钱算清楚,就见文璞跑了出来,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有喜有忧还有别的说不出来的神情。

玉翠的笔顿在那里:“怎么了?有什么事?”文璞顾不得玉翠还在忙碌,一把就把她扯了出来。文璞从来没有这样,玉翠跟着他出来,到了文璞的房里,兴儿还坐在那里没走,喘了几次气文璞才道:“姐姐,好事,裘侍郎说,陛下昨儿召见她的时候,突然问起奏折上说的话,裘侍郎据实答了,陛下似乎有些触动,裘侍郎说,要照这样看来,陛下只怕会在这几日召见我们,要我们做好准备。”

真的?玉翠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上表为自己辩白的时候不少,但是文璞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新科进士,能入皇帝的眼都极不可能,难道说是楚家要倒霉了,皇帝要借机发作楚家?

兴儿忙在一边补充:“我们大人还说了,楚首辅在首辅一位已经快十年,陛下极为倚重,传召文哥儿只怕也是为楚首辅。”

这些时候,外面已是传言纷纷,楚家再怎么咬死文璞忤逆不孝,当日相府和楚府门前还是有人看到那些情形,这些年不过没有人提罢了,此时文璞被弹劾,有好事的不免打听一下,结果就把旧事翻出。

虽然里面的内情不是人人都晓得的,但是当日楚明叡要打死文璞,还要秦夫人在那里救命是事实。于是也有人在那里说楚明叡做的太过,况且还有后来楚府这一出,纷纷扰扰把这旧事当做新鲜事在传。

说到楚明叡就必定要说到楚首辅身上,这些虽是市井传言,当朝首辅被人这样传说议论,总归是不好。况且这些传言传来传去,每个传的都不一样,有些已经越来越稀奇古怪,连朝中大臣都开始议论起这件事来。虽没有当面在楚首辅跟前议论,但皇帝的耳报神众多还是听到一些。于是有大臣建议不如就彻查当年的事,好还楚府一个清白。

裘侍郎的奏折递上去也恰逢其时,这在皇帝眼里本就是小事,但任由传言这样传播也不利于朝政,又把秦夫人寻来仔细问过当年情形,和奏折里说的也差不多。

一来要还楚首辅个清白,二来文璞究竟是真的忤逆不孝还是另有内情,皇帝这才决定传召文璞。不过这些情形玉翠是不知道的,她和文璞两人只是在准备面圣时候该怎么做。

56.面圣

皇帝究竟是会公开传召还是秘密召见,玉翠和文璞两人想了又想,演练了无数回,礼仪、应对。这和平时上公堂可不一样,可能一句话就能得到皇帝的欢心,也可能一句话就万劫不复。

一切都准备好了,所能做的又只有等待,这几日玉翠心里反而平静下来。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既已做好准备那就坦然面对,文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做到这样,瑞娘在地下知道的话,也不会怪他们吧?

又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西沉的太阳收起它的光辉,晒的满院的被褥要被收拾起来,被褥带着一股阳光的香味,洗的这样干净,太阳晒的那么暖和的被褥,躺上去是会让人做好梦的。

楚妈妈他们边收拾着被褥边在那里说话,玉翠看着他们收拾,已经过了六天了,宫里还是没有消息,是楚首辅听说了什么风声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还是那不过是皇帝一时的心血来潮?

出去关店门的时候,玉翠又往外面望去,希望巷子口能够走来穿着不一样的陌生人,这样的等待实在让人心都提起来。巷子口还是像平时一样的安静,走过的也都是熟人,玉翠叹一口气,把门慢慢合上。

还剩下一个门缝的时候有人在敲门,楚大嗓门大,往外喊了一声:“客满了,投别家店去吧。”外面的人却没有走:“我不是来投店的,是来寻人的。”寻人?玉翠把门打开,方才那声音有些尖细,玉翠还当是个妇人,等开了门却是个男子,瞧见玉翠的打扮他就拱拱手:“是玉掌柜吗?我是来寻您的。”

这声音就更尖细了,玉翠眉一拧,虽然他穿着平常人的衣衫,但是声音举止都和正常人不一样,难道说是宫里的宦官?见玉翠不说话只是打量自己,来人挺一挺胸脯:“玉掌柜,我是从天上来的,还请玉掌柜借一步说话。”

天上?在人间能称为天上的也就只有皇宫,这话更加重了玉翠心里的肯定,把这人往里面请,文璞见玉翠带了个陌生人进来,迎出来问:“姐姐,这是哪位?”

来人已经给文璞行礼:“咱家是陛□边伺候的,小姓赵。”文璞依稀听人提过皇帝身边的总管就姓赵,见他行礼忙上前扶住:“赵总管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不知文璞何德何能,能让赵总管踏此贱地?”赵总管脸上带的笑容依旧谦卑,他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见过的文臣武将何止成百,早知道自己的本分在哪里,听了文璞问依旧恭敬地道:“陛下只是遣咱家来问一声,父和母,张进士要选哪边?”

轰的一声,文璞觉得自己耳边有什么东西暴响,他看向赵总管,赵总管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并没消失,这一切都证明并不是幻觉。玉翠也被这问话愣住,父和母?这样一个难题早在许久之前玉翠就问过文璞,但此时赵总管问的,和玉翠问的意义全不一样。

玉翠的心陡地提了起来,赵总管状似无意地笑了:“陛下倚重楚首辅,张进士是楚首辅的侄孙,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似锦前程,众人的奉承,文璞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有风吹过,卷起文璞袍子一角。赵总管安然等在那里,并没有催促文璞回答,玉翠也没有说话,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呼吸声。

其实只是过了一瞬,玉翠却觉得过了很久,手心已经被汗打湿,文璞终于开口说话,他声音很轻,但话里的语气十分坚定:“母亲生我养我,最后还含冤而去,我是她的儿子,她在生时已不能尽孝道,死后还要任人糟蹋她吗?天下没有不认父亲的儿子,可也没有逼死妻子的丈夫,我不能为父背母,若要认父,也只有等死后相认。”

玉翠眼里似乎又有湿意,她捂住嘴好让自己不放出声音,说完文璞就看向赵总管:“请总管代秉陛下,文璞不能忘了母亲养育之恩,也不敢记父亲打骂之仇,今日文璞所为,不过是为母亲洗刷冤屈,为了母亲,背上忤逆不孝的名声又有何妨。”

赵总管不愧是见过不少风雨的人,面上的神色还是没有变,只是微微一笑:“张进士对母亲一片赤诚确值得赞扬,只是死者已矣,生者才最重要,今日为了母亲不认父亲,泉下的老夫人知道您丢了前程,坏了名声,只怕也不会欣慰。”

文璞面上浮起一丝怒色,双手紧握:“人活一世,总不能只想着前程、名声,我今日若为了前程名声认了父亲,异日去到泉下,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认母亲?”赵总管点一点头:“张进士也不必再说,咱家定会把您的话转禀陛下,告辞。”

玉翠知道留不住,这样宫里来的人本该是打赏的,自己那点银子对方未必会放在眼里,玉翠只是开了后门请赵总管出去。

关好门回转身见文璞已满眼是泪,玉翠上前扶住他的肩头,两难之举,选哪边都会被骂不孝。文璞已经擦了泪,说话声音里还有隐隐的哭音:“姐姐,陛下若真革了我的功名,我就陪你在这里开客栈,再过些日子去书院能教书育人,也不失一条路。”

玉翠扬起头,落日的最后一丝光辉打在她脸上,让她的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整张脸是那么生机勃勃,笑容已经溢到她眼睛里:“好。”

文璞也笑了,长久以来压抑的感情终于喷薄而出,伸手把玉翠抱到了自己怀里,文璞的个头已经高出玉翠许多,听着他胸膛处点点鼓音。玉翠闭上眼睛,不可以就这样放弃,怎么样也要再去求秦夫人,况且玉翠也不相信皇帝真的是那样偏听偏信的人。

等不到玉翠去求见秦夫人,第二日太阳刚刚升起,一辆马车就来到客栈门前,车上下来的依旧是赵总管,他的神色还是和昨日一样,在众人讶异地眼光里走进店堂,对在柜台后面忙碌地玉翠道:“陛下有谕,宣张文璞和玉翠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