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一听,脚步微微一顿,又瞅了瞅那根簪子。

唔,师父的头发如墨,配上这跟碧玉簪子的话,肯定也很好看。

如此一想,阿昭凝神看着。

正在答题的青年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不料几题下来,青年便沮丧地垂头离去。其实老板出的问题并不难,都是问哪一句出自哪里,不过是在考验记忆与学识广度。

短短小半个时辰,老板便赚了个满盈。

老板笑吟吟地问:“还有谁再来?只要一个铜板,这根价值百两的碧玉簪子便能带走。”

一时间竟是无人再敢前去挑战。就在此时,一道软糯软糯的声音响起。

“我来。”

阿昭钻出人群,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一身桃红的齐胸儒裙加上鹅黄的半臂衬得阿昭娇俏可人,不过这么稚嫩的女娃脸孔让众人先是一愣,而后是哄堂大笑。

“小女娃也来,哈哈哈。”

阿昭也不恼,她一脸平静地看向老板,“老板,我不能来吗?”

老板一见阿昭衣着便知出自富贵人家的,又见阿昭一本正经的,只当是丘都里哪一户人家的小姐出来寻乐了。能赚铜板的机会老板自然不会放过,他说道:“能,当然能。”

阿昭道:“那便开始吧。”

老板略微沉吟,只道:“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诗经小雅信南山》的最后一句,前一句是祀事孔明,先祖是皇。”阿昭话音一落,方才想要看阿昭苦苦思索最后哭着离去的惨状的众人不禁一怔,笑意也凝在唇角上。

老板又道:“思乐泮水,薄采其藻。”

阿昭依旧是毫不犹豫便道:“《诗经鲁颂泮水》,下一句是鲁侯戾止,其马蹻蹻。”

“是以德养五气,心能得一,乃有其术。”

阿昭愣了下,微微咬唇,见阿昭如此模样,老板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此时,阿昭试探着道:“是鬼谷子的《本经阴符七术》?”

老板一咬牙,“是。”

小半柱香后,阿昭依然是对答如流。本是有些轻视阿昭的老板也不得不抹了把冷汗,而在一旁等着看阿昭笑话的众人也开始也不禁开始期待看老板的笑话,甚至有人大喊:“小女娃继续!拿下簪子!”

眼见剩下最后一题,老板深深看了眼阿昭,心思开始迅速飞转起来。眼前的小女娃无论如何问她都能答出来,尤其是方才的诗经与楚辞,只有在《本经阴符七术》时才迟疑了好一会。看来这个小女娃的弱项便是鬼谷子。

老板经过深思熟虑后方问:“摄心者,谓逢好学伎术者,则为之称远。”

阿昭笑眯眯地说:“鬼谷子的《中经》,我最喜欢的一句是圣人所贵道微妙者,诚以其可以转危为安,救亡使存也。”

老板脸色一白,见周围之人虎视眈眈的,只好叹气道:“你赢了。”

老板拿下簪子递给阿昭。

“不知小姐师承何人?”看起来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已是能倒背如流,且还有自己的见解。不过倒是可惜了,是个女娃。

阿昭自豪地道:“我师父是卫瑾。”

众人一听,不禁讶然。原来眼前的女童就是两年前卫瑾在重光谷下所收的徒儿!怪不得如此聪慧!

此时,采青总算挤过来了。

她气喘吁吁地道:“阿…阿昭小姐…”

阿昭收好玉簪,摘下一金手钏,交到老板手中。她温和有礼地道:“阿昭虽赢得了老板的玉簪,但世道艰难,且学识无价,这手钏便当作是阿昭赠予老板之物。”

老板一怔,其余人也不禁感慨道:“真不愧是卫郎之徒,年纪小小便有如此美德。”

阿昭离开小巷后,冷不丁的眼前出现了一人。

是谢年。

方才小巷中,谢年也在。

他看着阿昭,问:“你既是读过鬼谷子,必然也是记得一清二楚的。为何方才那人问到《本经阴符七术》时你要迟疑好一会?”

阿昭道:“阿昭虽是过耳不忘,但天下书卷何其多,阿昭未必都有读过。与其冒险让老板问阿昭不曾读过的书卷,倒不如佯作自曝其短,让老板误认为阿昭不熟鬼谷子。”

谢年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你…”刚开了个头,谢年又是一愣。刚刚还站在自己身前的阿昭倏然奔向一处摊档,嘴里还叫着:“采青采青,快过来付钱。”

双眼亮晶晶的,丝毫没有方才的端庄。

谢年看着阿昭,不知为何,心里忽地起了丝异样。

阿昭此人与一般女子不太一样,虽是偶尔话语举止有些粗俗,待娇娇也不好,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阿昭,慧也。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更新来啦~~~~

乃们猜阿昭最后会和卫瑾学神马?

第十二章

阿昭吃饱喝足后,有些乏了,但见天色尚早便进了附近的茶肆歇一歇。方才阿昭在小巷里的言行举止不到片刻便已是传遍了整个小镇,此时阿昭刚迈进茶肆里,就有人认出了阿昭。

“快看!是卫公子的徒儿。”

“就是那个有美德之名的阿昭小姐?”

“嗯,对!就是她。”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阿昭身上。

阿昭也不拘谨,仍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笑容可掬地问店小二要了一雅间,随后便带着侍婢与随侍施施然地上了二楼,偶尔撞上他人的目光,阿昭也是微微一笑。

有人感慨道:“不愧是卫公子的徒儿,年纪小小便有了其师风骨。”

茶肆中有人两年前也去了重光谷等卫瑾下山,也亲自目睹了卫瑾是如何收那小乞儿为徒的。记得当年小乞儿面对众人的视线时整个人畏畏缩缩的,眼神也是透露出几分胆怯来。可两年一过,当真是刮目相看。怪不得这么多人挤破脑袋了也想进天山派,想来天山派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与入室弟子都是极会教导其徒儿的,不然也不会出这么多奇才。

掌柜得知卫瑾之徒来了,亲自送了阿昭好几碟精致的糕点和一壶亲自酿造的果酒。

掌柜离开后,阿昭瞅着眼前的吃食,不由得感慨地道:“师父的名头真好使。”顿了顿,阿昭又笑着与采青道:“以后若是哪一日身无分文了,说出师父的名头,也饿不着。”

阿昭倒了杯果酒。

采青连忙道:“小姐,公子吩咐过,阿昭小姐没到十五之前不能喝酒。”

阿昭闻了闻杯里的酒香,甜甜的,像是葡萄的味儿,惹得阿昭肚里馋虫都钻出来了。阿昭说道:“不要紧,采青,你想想师父是如何吩咐你的?”

采青答道:“公子说阿昭小姐没到十五之前不能碰酒。”

阿昭笑吟吟地道:“前几天灶房里做了一道酒酿丸子,师父不也让我吃了么?师父和你说的是指烈酒,这果酒呢,重在果字,而非酒字,就跟酒酿丸子一样。”

采青想了想,也觉得阿昭小姐说得有理,不过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心。采青道:“阿昭小姐少喝一些。”

阿昭颔首道:“我就只喝几杯。”

阿昭轻抿一口果酒,味儿果真如她所想一般,甜甜的,还微微有些辛辣,灌入喉咙时,整个人彷如踏在云端之上,感觉飘飘然的。

倏地隔壁间传来话语声,阿昭不经意地听到美人儿这几个字眼。阿昭对美人儿有兴趣,一提起美人,阿昭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师父。

师父之貌,当属天下无双。

阿昭很想看看这世间有谁的相貌能赛过师父。

当下,阿昭凝神细听。

“…生不逢时呀,要是再早生几年,兴许还能有幸目睹玥夫人之貌。玥夫人之美,如今怕是寻遍三国也寻不出能与之相比的女子吧。想当初宛王为博玥夫人一笑,不惜一掷万金呢。”

有人叹道:“可惜红颜薄命呀。”

之后,隔壁间里久久不曾传出话语来。

阿昭又喝了杯果酒,她问采青:“你知道玥夫人么?”阿昭知道当今天下三分,也知各国的风俗人情,不过却甚少了解这些有关风月之事。

卫瑾从不跟阿昭提起这些,阿昭也没有想过要去知道。

采青回道:“奴只知玥夫人是宛王的宠姬,八年前宛国曾有人叛乱造反,宛国王宫大乱,玥夫人也因此丧生,”似是想起什么,采青又道:“听闻那时的玥夫人已有八个月的身孕。”

阿昭一听,好奇地问:“玥夫人有生下孩子么?”

采青只道:“这个…奴不知。”

阿昭笑了笑,“方才听隔壁间的人说,玥夫人是三国的第一美人,我真想见一见第一美人究竟有多美。”阿昭倒了杯果酒,浅浅地喝了几口。

采青说:“奴也不曾见过,只听说玥夫人之貌,是连日月星辰也不敢与其争辉。”

阿昭却是俏皮一笑,说:“依我之见,师父才是最好看的。”想当初她第一眼见到师父时,一袭白色的宽袍大袖,又如朗朗明月清风般的姿容,她当真以为师父是从天上来的。

阿昭仰脖喝光了酒杯里所剩的果酒。

她说:“好了,时候不早了,采青,我们回去吧。”

阿昭搁下酒杯,站起来时忽觉有些脚软,脚步一踉跄,整个人往后一摔,背部重重地撞上了案角。采青吓得连忙扶住阿昭,阿昭吃疼地皱了下眉头。

“阿昭小姐,您可有伤到哪儿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撞到了背部,不过过一会就不疼了,”阿昭站稳后,嘿笑一声道:“没想到这果酒后劲还挺大的,我现在开始有些晕晕乎乎的。”

采青说:“阿昭小姐,我扶你下去吧。”

阿昭道:“也好。”

卫瑾从王宫里出来后,已是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

他下山已有两年,卫瑾下山是为了历练,也是为了渡劫,但实际上卫瑾一直在寻求一种境界。只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卫瑾仍需上下求索。

回到宅邸时,卫瑾刚好遇到了阿昭的车舆。

阿昭在车舆上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凉风,酒也醒了不少。一下车舆,阿昭一抬头便迎上了卫瑾温和的目光。夜色葱茏,卫瑾依旧是一身白衣,衣袂墨发随风飘扬,像是一幅画似的。

阿昭弯下眉眼,撒开脚丫子便奔到卫瑾的跟前。

“师父!”

非常响亮清脆的一声。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物,是今早在小巷里赢回来的碧玉簪子,她说道:“阿昭送给师父的礼物。”阿昭知道卫瑾不喜他人夸他相貌,便笑吟吟地说道:“阿昭一见这簪子便觉得上边有师父的魂。”

卫瑾看了眼阿昭掌心里的碧玉簪子,道:“你有心了。”

阿昭倏然有些忐忑。

“师父不喜欢么?”

卫瑾笑道:“不,为师很喜欢。”他只是不常用玉簪子而已,不过是阿昭的心意,他也甚是欢喜。卫瑾收下簪子,揉了揉阿昭的头,而后浅起阿昭的手,慢慢地走向屋里头。

阿昭说:“师父,阿昭今日吃了冰糖葫芦,还有糖炒板栗,烤红薯…”她一一数出。卫瑾也耐心听着。过了会,阿昭又将碧玉簪子得来的过程一五一十地与卫瑾说了。

末了,阿昭道:“师父,阿昭这样做对么?”

卫瑾又揉揉阿昭的头,“嗯,阿昭做得很好。你能这样的心思,证明你这两年来你已是有所成长,为师甚是欣慰。”

能得到卫瑾的一声称赞,阿昭心里甜滋滋的,比喝了果酒还要飘飘然,背上的那一点疼痛仿佛也不存在了。

阿昭沐浴时,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后背,一触碰到伤口就疼得阿昭倒吸一口冷气。她努力地扭头瞅了瞅,可惜还是瞧不见伤口。阿昭只好作罢,想着等明日师父出去后再悄悄让阳德管事去叫个郎中回来。

师父刚刚称赞了她,要是知道她因为喝了果酒醉得晕晕乎乎的才撞到了后背,师父铁定又要罚她不许吃东西了。横竖也不是很严重,稍微拖一拖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

再说也不是很疼。

只不过阿昭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夜里,卫瑾糟糕的睡相准确无比地击中阿昭的后背,让睡梦中的阿昭疼得不禁呻|吟出声,把卫瑾给惊醒了。

卫瑾一睁开便见到阿昭蜷缩着身子,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额头上还有豆大的汗珠滚落。

“阿昭,阿昭?”

阿昭睡得迷迷糊糊的,嘴里呢喃着:“师父,疼。”

“哪儿疼?”

阿昭说:“…后背。”

卫瑾一听,坐起身来,翻过阿昭的身子,轻轻地解开了阿昭的里衣。瞧见雪白的后背上多了一大块淤青,卫瑾不禁有些心疼。

卫瑾刚想去拿些药酒过来时,目光倏然一凝。

五颗月牙白的小珠子整整齐齐地由上而下钉在阿昭的背脊骨上方,珠子极小,若不是此刻泛着莹莹珠光,卫瑾也发现不了。

卫瑾的神色凝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准时送上啦~~~

本大掐指一算,阿昭身上有个大秘密!另外,估计再过一阵子阿昭就长大啦~~~神马情窦初开的也该来啦。

第十三章

阿昭次日醒来时,只觉后背凉飕飕的,鼻间满是药酒的味道。她伸手一摸,果真是昨日自己撞伤的那一处被擦了药酒,清清凉凉的。

阿昭心中一惊。

窗外天色尚早,灰灰沉沉的,隐约有长剑划空的声音响起。阿昭仔细听了会,方慢慢地从榻上爬起,又慢慢地趿了鞋。她坐在榻边,胸腔里噗咚噗咚地猛跳,神色有几分不知所措。

又过了会,她才深吸一口气出了房间。

庭院里,卫瑾正全神贯注地练剑,剑光寒寒,连着几个剑花挑出,伸臂,转身,刺剑,一系列动作使得行云流水。

约摸小半个时辰,卫瑾方收起长剑。

他随意地一抬眼,便见到了一脸忐忑的阿昭。阿昭抿出一个笑容来,“师父早。”

卫瑾微微颔首,握了剑便往房里走去。阿昭赶紧跟上,见师父不说话,她心里是愈发忐忑了。待卫瑾将长剑挂回壁上时,阿昭方小声地道:“师父,是你帮阿昭擦药酒的么?”

卫瑾看着阿昭,目光微深,“伤是怎么来的?”

听到卫瑾这话,阿昭心里松了口气。虽说师父没有直接承认,但好歹她也知是师父帮自己擦药酒的,而不是采青或是其他侍婢。

她一直不愿让侍婢侍候自己沐浴,便是因为不愿让别人见到自己背脊骨上的五颗珠子。

那五颗珠子打从自己记事起便有了,她起初还以为人人都与自己一样,但有一回在庙里看到袒胸露乳的几个乞丐,阿昭目光灼灼地盯了好久,才发现只有自己才是这样的。阿昭心里害怕,担心别人会把自己当成妖物,便一直默默地守着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看见。

她曾经试过悄悄地想把珠子拔下来,可是她刚微微用力,双眼便疼得似有无数根银针扎入一样,不得已之下,阿昭只好放弃。

昨天夜里师父替自己擦药酒,也不知有没有见到那五颗珠子。

阿昭说道:“昨天在茶肆里喝了点果酒,之后便有些晕晕乎乎的,站起来时就不小心撞到案角了。”阿昭轻咬下唇,又试探地问道:“师父是如何帮阿昭擦药酒的?”

卫瑾说道:“脱了衣衫,直接擦的。”

阿昭顿时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卫瑾走近阿昭,弯下身来,手先是按在阿昭的肩膀上,他凝望着阿昭的双眼,然后手轻轻地滑到阿昭的背脊骨上方,隔着薄薄的里衣,卫瑾轻轻地摸到那五颗珠子上。

“这是什么回事?”

阿昭脸色一白,“师…师父见到了?”

卫瑾缩回手,淡淡地“嗯”了声。阿昭心中一紧,连忙扯出卫瑾的手,小手十分用力地攥紧,眼眶也微微泛红着,阿昭鼻子一酸,说道:“师父,阿昭不是妖物。”

卫瑾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

他哭笑不得地道:“没有人说你是妖物。”

阿昭说:“可他们说寻常人等背后是不会有这样的东西,有这样的东西的人不是妖物就是怪物,是要放火烧死的。”

卫瑾揉了揉阿昭的头,“有为师在,没人敢放火烧你。”

有了卫瑾这一句话,阿昭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她轻轻地呼了口气,连忙用手抹了抹眼角,这才道:“师父,这五颗珠子,是阿昭打小开始便有了。阿昭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只知若是阿昭想要拔下珠子,眼睛便疼得厉害,像是被火烧一样。”

卫瑾沉吟片刻。

阿昭紧张地问:“师父,这是为什么?”

卫瑾摇摇头。

“为师也不曾见过这般情况,不过你且放心。这种离奇之事,为师的师兄格外擅长。为师等会便修书一封,让人送去琼国,问问是什么回事。若是连沈师兄也不知道的话,为师便带你回天山派看看几位长老有无可行之法。”

阿昭这几年来因为自己与常人的不同,心惊胆战了好久,夜里睡下时也是战战兢兢的,唯恐哪一日自己的秘密会被揭开。可没想到现在被师父知道了,师父却一点也没有嫌弃自己,反而是帮自己想办法。

阿昭抬眼看着卫瑾沉思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欣喜起来,只觉暖洋洋的。

她重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