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阿昭也是这般神色。

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情,她便像是一头牛,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样的性子,他纠正了整整八年也没有改过来。卫瑾有些头疼。

性子如此固执,恐怕他们两师徒以后少不了要争吵的机会。

天山派固然有出门历练的规定,可阿昭是女娃,不历练也并非不行。

只不过…

似是想起什么,卫瑾的神色变得极其凝重。

他走到阿昭面前,问:“知错了么?”

阿昭丝毫也没有犹豫,说道:“阿昭不想出去历练。”

卫瑾冷道:“那继续反省吧。”

阿昭练剑之后,身子变得极好,饿上几日也不成问题。她就这么硬生生地跪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偌大的府邸里侍婢小厮们这两日都是心慌慌,尤其是见到公子的脸,冷冰冰黑沉沉的,阿昭小姐没进食,公子也是两日没怎么用过吃食,端进去的吃食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捧出来,还有许多揉成一团的画作。

下人们都不禁在猜测,这一场争吵最后到底会是谁先服了软。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你们猜是谁先服软了~~

师父君目前对阿昭还没有那个心思呀…

23

阿昭在第四日时总算是支撑不住了。阿昭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一道温暖包围住了自己,还有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尽管她不曾睁眼,可她知道是师父。

师父的怀抱和气息,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阿昭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

阿昭醒过来时,映入眼底的却是采青的脸。采青松了口气,欣喜地说道:“阿昭小姐,您总算醒来了。”阿昭抓住了采青的手,“师父呢?”

采青说道:“公子前日入宫了,至今还未回来。”

前日入宫,至今未回…

阿昭恍惚了下,她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采青叹了声,道:“昨天夜里小姐您昏过去了,奴只好自作主张抱了小姐回来。阳管事已是让派人去请示公子了,公子应该也快回来了。小姐,您就服个软吧。这几日您滴水未进,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如何受得了呀。”

阿昭心中极其苦涩。

原来昨天夜里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师父从未回来过。

阿昭刚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采青此时说道:“大夫说小姐您多日不曾进食,现在使不出力是正常的。待进食过后,再休养上个一两日便能恢复正常的,小姐不必担忧。”

采青扶起阿昭,往阿昭背后塞了个软枕。

“小姐,奴去端粥食进来。”采青忐忑地问道:“小姐,您会吃的吧?”

阿昭垂下眼,半晌方道:“我不饿,先搁着。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采青还想说什么,但一见阿昭平静无波的眼神,采青又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她只好作罢,伏身一礼,退了出去。

阿昭的双眼逐渐放空,脑袋也是空空的,心也是空荡荡的。

她好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采青的声音响起。

“阿昭小姐,谢公子和阿娇小姐来探望您。”

阿昭刚想说“不见”时,房门倏地被推开,紧接着是谢娇惊呼了一声,随之而起的还有一连窜的砰咚声。阿昭望了过去,房门口竟是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锦盒,而谢年满脸通红地站在门槛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谢娇的耳根微红,碰触到阿昭的眼神,她尴尬地一笑。

谢娇喝斥身边的侍婢,“还不快点拾起来。”

阿昭见状,也大概猜出了什么回事,她勉强一笑,说道:“多谢你们过来探望。”

谢娇走前来,细细地打量阿昭。不过几日未见,人就瘦了小半圈,一点也不像那一日所见到的英姿飒爽的阿昭。

谢年也走了过来,见到阿昭苍白的小脸,他露出怜惜的神色来。

他昨日听闻阿昭受罚,便想过来看看,与谢娇一说,谢娇就提议买些东西过来。以前她只要一受罚,只要阿兄送她礼物,她心里的那丁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遂两兄妹便一道去挑了礼物。

谢娇忽然说道:“听闻你几日不曾进过食?”

阿昭说:“让你们见笑了。”

谢娇瞅着阿昭,过了会,谢娇忽然凑到谢年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谢年看看阿昭,又看看阿娇,也猜得出来谢娇是有话想要单独与阿昭说。

他点点头。

待谢年离去后,阿昭瞥了下谢娇,“你有话要和我说?”

谢娇点头,她笑眯眯地道:“我虽然不像你和阿兄有过耳不忘的本事,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你现在是为情所困。阿娇不知你到底因何受罚,但我猜定然离不开情之一字。对么?”

阿昭神色一变,望向谢娇的眼神也不由一深。

谢娇见状,便知自己猜对了。

谢娇在阿昭的榻边坐下,她重重地叹了声,小声地道:“不妨与你说,我去年也是如此。阿昭知道玄公子此人么?”

阿昭摇摇头。

谢娇说道:“他是岷侯的长子,才高八斗,且容貌也俊朗。去年七夕佳节,我在沧江放花灯时偶然一见,便一见钟情。后来…”谢娇停顿了下。

阿昭追问:“后来怎么了?”

谢娇至今想起,心里难免还是会有几分伤感。

她说道:“此事,我连阿兄也不曾告诉。阿昭你定不能与阿兄提起。”阿昭点头。谢娇又道:“后来我回府后就与母亲提起玄公子,我母亲曾应承过我,以后娇娇的婚事只要不是太过离谱,便能由娇娇自己选择。我当时想着岷侯与我父亲地位相当,也算是门当户对,不料我千想万想竟是漏算了一点。”

阿昭问:“…什么?”

谢娇的耳根子红了红,她凑到阿昭耳边,“…玄公子是个断袖。”

阿昭睁大双眼,“断…断袖?”

谢娇点头,“你知道什么是断袖么?不过想来你也不知道,你在深山里修行六年,而好男风也是近几年才在丘都里盛行起来的。”

阿昭一听,立马明了,“断袖是指两个男子?”

谢娇颔首。

“怪不得阿兄常说你聪明,果然一点即通呀。”谢娇叹道:“且玄公子家里还蓄养了不少娈童,你说这样的公子母亲怎么会愿意我嫁过去。去年我也不知如何熬过来,当时也跟你一样,也是茶饭不思,病了好些时日。”顿了下,谢娇又好奇地问道:“你喜欢上哪一家的公子?你师父不肯你嫁给他么?”

阿昭张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喜欢师父的事情,如此难以启齿,怎么能告诉其他人?阿昭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她垂下眼来,说:“你不认识的。”

谢娇问:“莫非是你在深山里修行时认识的?”

阿昭想了想,点了下头。

“是家世的问题吗?”

阿昭摇头,她说道:“不是,他待我也很好,可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我。”谢娇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不是你师父不肯,是对方不愿呀。”

谢娇理所当然地道:“他不喜欢的话,那你也不喜欢他好了。这天下才俊甚多,还缺他一个不成么?”说着说着,谢娇倒有几分好奇了,“那你师父因何惩罚你?”

阿昭一五一十地与谢娇说了。

谢娇听罢,瞠目结舌地道:“你就因为不愿去历练而被罚了整整四日没有进食?”谢娇拍了拍阿昭的手背,“你才十四,离你历练还有一年多。 时间这么长,你可以慢慢磨。到时候说不定你师父就答应了。一年多的时间,能改变许多事情。我之前可喜欢玄公子了,可这半年一过我都几乎忘记了他长什么模样了。再说…”她狡黠一笑,“你不想离开你师父,等你十六岁一到,你师父也当真要赶你出去历练时,你大可偷偷地跟着你师父走。若是被发现了,你便说你的确是在历练,你师父也奈何不了你。”

这样的手段,谢娇常常在自己的爹娘面前耍,从未失败过。

阿昭也瞠目结舌了。

“这…这样也行?”

谢娇扬起下巴,骄傲地道:“行!绝对能行!你信我准没错的。我爹娘还有兄长每一回都奈何不了我。再不行,你挤出眼泪来,哭得越凶越好。”

阿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谢娇又笑吟吟地道:“过几日七夕放花灯,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么?”

阿昭道:“也好。”

她弯眉一笑,“阿娇,谢谢你。”方才和谢娇这么一说,心情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刚醒来的时候,胸口一直在发疼,现在也不会了。

这几日里,阿昭不好过,卫瑾也不好过。

罚在徒儿身,痛在师父心呀。

他知道阿昭性子固执,也知她撞上南墙也不会回头,可昨天夜里见到阿昭昏了过去,卫瑾就觉得其实不去历练也不是问题。

但重点是这根本不是历练不历练的问题。

卫瑾看了阿昭一夜,天降明时还狠下来离开了。阿昭前途光明,无论走哪一条路都能通向康庄大道。他不能放任阿昭拐上一条不归路。

只是想归想,卫瑾当真要狠下心来对阿昭,他还是做不到。

听到阳德管事传来的消息,说阿昭还是不愿进食。卫瑾就重重地叹了声,与丘王告辞往宅邸赶回。也罢也罢,横竖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先慢慢磨着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虐了阿昭,以后才能更好地虐师父君呀~~

阿昭想通后才能果断地走人呀嘤嘤嘤嘤,再说现在虐了阿昭,师父君也在被虐着~\(≧▽≦)/~

24

谢娇与谢年离开后,阿昭就用了些粥食。所幸这六年来把身子养得极好,阿昭歇了一会身子也渐渐有了力气,已是能下床行走。

阿昭本来还想啃个鸡腿的,但想起大夫的嘱咐也只好作罢。

卫瑾赶回来时,阿昭正好在偏阁里喝参汤,一碗入肚,刚放下瓷碗,阿昭的目光就与卫瑾的撞上。阿昭一怔,随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师父”。

卫瑾刚想叹一声,说不历练就不历练时,阿昭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卫瑾跟前。

噗咚一声。

阿昭跪了下来。

“师父,阿昭知错了,阿昭满十六时会去历练的。之前师父说得对,阿昭不小了,阿昭不该任意妄为,也不能任意妄为,更不能无理取闹。请师父原谅阿昭,阿昭以后不会这样了。”

阿昭说此话时,是仰着脖子的,神态十分平静,仿佛在一夜间长大成人似的。

卫瑾应该欣慰的。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阿昭他心里却有几分心疼。明明之前是在期待着阿昭出去历练的,现在亲耳听到了他反倒是没有之前期待中的欣喜。

卫瑾怔楞了好一会。

阿昭又怯生生地说了句:“师父,还是不愿意原谅阿昭吗?”

想起谢娇的话,阿昭准备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就在此时,卫瑾拉起了阿昭,瞧着她瘦了不少的脸蛋,他道:“傻丫头。”

卫瑾牵过阿昭的手,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下。

他轻声道:“为师没有恼你。你能想通,为师甚是欣慰。”卫瑾心有余悸地想道:以后阿昭若是再做错什么,看来是不能罚她不许吃东西了。这丫头脾气一上来,把吃食送到她面前她宁愿饿死也不肯吃,到头来也不知在罚她还是罚自己。

不过阿昭既然想通了,那么他的那一番话也不必说出来了。

采青端了卫瑾的晚饭过来,在食案上一一摆好后,阿昭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卫瑾眼里有了笑意,“还没用晚饭?”

阿昭扁嘴道:“用过了。可是大夫说这几日只能喝粥食和汤食,连饭也不许用。”看着卫瑾食案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阿昭眼馋得很。

她使劲地咽了几口唾沫。

卫瑾见状,盛了一小碗豆腐,又往上边浇了肉汁,方递到阿昭面前,“吃一点也无大碍。”

阿昭眉开眼笑,点了点头。

两师徒共用一张食案,阿昭小口小口地吃着豆腐,卫瑾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用饭,见阿昭吃得津津有味的,也不禁去舀了勺豆腐来吃。

平日里吃不惯的豆腐,许是因为阿昭的缘故,卫瑾也觉变得美味起来。

一小碗豆腐很快便见了底,而食案上剩下的最后一勺豆腐在卫瑾的勺子上。阿昭眼巴巴地看着卫瑾,卫瑾无可奈何地一笑,伸手便将勺里的豆腐喂进了阿昭的嘴里。

阿昭咽下,眯起眼睛来,像是一只饱腹过后的小猫。

采青心中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以前公子不是不喜欢与人共用吃食么?她记得六年前阿昭小姐用了公子的茶杯,公子都会让下人再取新的来,可现在竟是能和阿昭小姐一起用同一根勺子了。

采青看着卫瑾用刚刚喂过阿昭的勺子喝了口汤,公子的眉头也不曾皱下,反而是含有笑意,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七夕那一日,丘都里十分热闹。

街道上人声鼎沸的,四处都是行人,街道两边有许多摊档在卖花灯,还有各式各样的七夕吃食。阿昭的身子还在调理,依然是能只能喝粥食,看着可口的小食,阿昭也只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阿昭唯有将目光投向那些花灯。

所幸花灯都做得十分精致,阿昭很快便将吃食抛之脑后,看得目不暇接的。

谢年含笑问道:“阿昭,你有看到喜欢的花灯么?”

阿昭道:“盏盏都好看。”

谢娇说道:“现在买了花灯,等晚上的时候便能在沧江上放了。还能花灯里放一片叶子,叶子上可以写自己所期待的事,若是王母娘娘看得到的话,便会助你一臂之力。”

阿昭颇感兴趣,“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谢娇凑到阿昭耳畔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想写什么。”

阿昭轻咳一声,也凑到谢娇耳边,俏皮一笑,“你也可以在上面写期待玄公子不再断袖。”

谢娇一听,脸颊多了一抹羞红。

她跺了跺脚,“阿昭笑话我!”

谢年回望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谢娇赶紧拉住阿昭的手,猛地摇头。阿昭轻笑一声,“娇娇说喜欢那一盏喜鹊花灯。”谢年很自动自觉地掏钱买下花灯,他又看向阿昭,温声问道:“阿昭喜欢什么花灯?”

谢娇是知道谢年的心思的,她本来是因为想要迁就兄长才来接纳阿昭的,不曾想到与阿昭相处下来,两人竟是十分投缘,一点不像是她之前认识的闺中友人,也不会动不动就来口蜜腹剑的,更不会是为了奔着兄长而来。

谢娇帮腔道:“阿昭,你看看这盏莲叶花灯如何?”

阿昭道:“倒是不错。”

谢娇给谢年使了个眼色,谢年便与摊档的老板道:“这盏莲叶花灯,我们要了。”谢年提了花灯下来,“阿昭,送你。”

阿昭也没有推辞,接过来后,微微一笑,“多谢阿年。”

谢娇说:“不用谢阿兄,我们这么要好,哪里需要说谢。阿兄,你说是么?”谢年点头道:“阿昭不用客气。”

阿昭只觉谢氏两兄妹委实热情。

蓦地,一盏大雕花灯映入阿昭的眼帘。

阿昭两眼顿时一亮!

她急急上前买下了花灯,迎上谢娇好奇的目光,阿昭浅浅一笑,“我送给师父的。”

谢年笑道:“阿昭真有心。”

阿昭笑了笑,她让采青提了方才谢年送自己的莲叶花灯,而后自己小心翼翼地提着大雕花灯,宝贝得不行。谢娇悄悄地与谢年说道:“阿兄,幸好卫公子是阿昭的师父,不然阿兄你定没胜算。”

谢年重咳一声。

入夜之后,沧江也开始热闹起来。

谢年早已让人占了沧江放河灯的最佳之处,周围也放置了屏风,还摆了张食案。食案上有不少果品与糕点,知晓阿昭还在调养身子,谢年还特地备了甜汤。

谢娇写好后便将叶子放进了喜鹊花灯里,她笑吟吟地问阿昭:“阿昭,你写了什么?”

谢年也好奇地探过头来。

阿昭也不遮掩,落落大方地道:“我别无所愿,只求师父身体安康。”说罢,阿昭虔诚地放进花灯里,与谢年谢娇一块放入沧江。

之后三人又畅谈了许久,倏然阿昭大老远的便见到卫瑾的身影。阿昭心中一喜,连忙与谢年谢娇两兄妹告了辞。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