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王今日心情很愉悦。

先是撒了这么多年的网终于可以收起来了,然后是知道谢年是容玥的孩子,本来还在担心谢年会离开宛国,可如今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担忧了。

他是他的孩子!

还有红剑客,剑术如此高超的剑客也是他的孩子,他们都是他的王子王姬!

宛王看阿昭的目光愈发柔和。

阿昭此时满心都是宁修的下落,没有心思去注意宛王的神色。

就在这个时候,卫瑾出现在阿昭的眼前,不等阿昭开口,卫瑾就扣住了阿昭的手腕,他道:“跟我来,我知道修儿在哪里。”

他找了数日,终于在今天傍晚查出了线索。

51

“这里是…”

卫瑾与阿昭离开了宛宫,两人走了许久,方到了丰阳城郊外。随后卫瑾又带着阿昭爬上一座山,山腰上有一间石头屋。

卫瑾说道:“修儿就在此处。之前我发现宛后的鸣凤殿的地下有密室,且里面还有一条密道里通向这儿。”卫瑾本是想自己一人救出宁修,但他观察了下地形和此处守卫的人数,他没有万全的把握。

山腰这里微微有些陡峭,且石头屋后面是望不见底的陡崖。

阿昭数了数,“外面有七个人。”

卫瑾道:“右边的四个我来。”

“好。”阿昭的手已经搭上了剑柄,蓄势待发。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身形疾如闪电,两把剑刃在幽冷的夜里迸发出血色的寒光。小半个时辰后,阿昭这边已经全数解决,她望了一眼卫瑾,卫瑾道:“阿昭,你先进去。”

阿昭一脚踹开屋门。

果不其然,被五花大绑的宁修被关押在一个铁牢笼里。他躺在地上,脸上满是胡渣,身子看起来消瘦了许多,眼窝几乎是深陷了下去。本是气息奄奄的宁修见到来者时,眼里登时迸发出亮光来。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嘴上塞了布团,阿昭只听到唔唔唔的声音。

“修儿别怕,为师来救你了。”

宁修想要摇头,可太久没进食的他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只能继续呜呜呜地叫着。

阿昭看了看牢笼上的锁头,她打量了下石屋,并未找到钥匙。她拔出削铁如泥的沉水剑,用力一挥,锁头应声而断。

阿昭一喜,刚要走前去打开牢笼的门时,蓦然有一阵风声响起,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已是有数不清的箭羽从屋顶而降。

阿昭大吃一惊,连忙向后退避,手臂也没有停止挥动沉水剑,打掉冲来的箭羽。

阿昭被箭羽连连逼退,她贴着石壁,满头都是冷汗。

“唔唔唔唔唔唔!”宁修着急地大喊。

阿昭抹了把冷汗,松了口气,好在她动作敏捷,不然定要成箭猪了。阿昭对宁修道:“为师没事。”有了方才的箭羽,阿昭不敢再掉以轻心。

她警惕地打量着石屋,每一处都没有放过。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踏了一步,一支箭羽又迅速飞驰而来。阿昭一个侧身躲过了箭羽,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紧贴的石壁猛然一空。

“啊…”

山风卷来,阿昭只觉身子一轻,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猛烈寒风。

“唔唔!”宁修的眼里蔓延上惊慌的神色。

与此同时,卫瑾也进了石屋,而映入他的眼底是阿昭掉下陡崖的场景,墨发被风吹得凌乱,阿昭惊呼了一声,眨眼间人就消失了。

他的神色瞬间变得惨白。

“阿昭!”

卫瑾几乎是踉跄着步伐奔到缺了口子的石壁旁,陡崖深不见底,夜色深沉,什么都看不见。卫瑾的心快要停止跳动!

就在此时,石屋猛烈地摇晃起来。

宁修“唔唔”地叫着。

卫瑾回过神来,他想也未想便直接踢开牢笼的门,一把捞起宁修,疾步离开了石屋。刚出石屋数步,轰隆一声,石屋轰然倒塌。

卫瑾放下宁修,他奔到崖边,探头喊道:“阿昭!”

卫瑾唤了一声又一声,而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阿昭掉下陡崖已是过了大半月。

宁修回了宛宫后生了场大病,得知自己的师父变成亲生姐姐后,宁修的心里十分复杂。宛王派了许多人过来搜查,但始终是毫无所获。

卫瑾并没有放弃。

没有找到尸首,那就是好消息。而且与阿昭同为双生子的谢年也说:“阿昭一定是被好心人救了。”听闻双生子能互相感应对方,谢年如此说,那么阿昭一定是活着。

不管是真是假,卫瑾更愿意相信是真的。

他的阿昭一定还活着!

等他找到阿昭后,他再也不许她去救什么徒孙了,他要把她关起来,不准再涉险了!阿昭掉下陡崖的那一幕,总在半夜时分跃上卫瑾的心头。

陡崖下是一大片丛林。

卫瑾带上了半年的干粮,不分日夜地搜寻。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卫瑾在一颗参天大树的树梢上找到了沉水剑的剑鞘。

卫瑾喜出望外。

阿昭觉得自己做个好长的梦。

梦里有好多人,有师父,有修儿,也有谢年和谢娇,还有许许多多的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他们不停地在自己的面前旋转,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最后化成一道刺眼的光,亮得让她睁不开眼来。

她闭上了眼睛,光亮逐渐消失,剩下一片漆黑。可等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

“嗯,再去煎一服药。”

阿昭感觉到有一道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她也听不清楚是什么。她努力地集中精神,想要再次认真地凝听时,声音又没有了。

“算起来也快醒了。”

白荼的手搭上阿昭的脉搏,片刻后,白荼方收回了手。一绿衣小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榻上的姑娘,问:“先生,这姑娘快醒了么?”

白荼道:“应该是快醒了。”

绿衣小童又道:“先生,这姑娘从天上砸下来的,是仙人么?”而且这姑娘长得好好看,虽然是昏迷着的,但是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呢。

白荼瞥了小童一眼,“阿青。”

被唤作阿青的小童努努嘴,“是是是,先生,阿青这就去煎药。”小童走了数步,又回头与白荼道:“先生,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上天赐给先生的妻子!”

白荼横他一眼。

小童讪讪地走出去了。

白荼回过头来,他打量着眼前的姑娘,轻叹了一声。

真是作孽呀。

当初就不该答应容玥做那种事的,正如同因果循环一说,他当初欠了容玥的人情,才答应帮容玥将她女儿的容貌封印,如今她女儿就来砸他屋子了,还特么精准地砸到他刚盖好不久的新竹屋。

想起那一夜,白荼就觉得腿疼。

一个大活人从天而降,先砸自己的屋子,再准确无比地砸到自己的腿上。他一拐一拐地走了小半个月才痊愈了。

白荼叹了声,他果然是老了。

白荼微微凝眸。

不过话说回来,容玥的女儿和她长得真像,这五官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白荼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是他去年在外云游时认识的,性子虽不怎么讨喜,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那是一个十分有才华的人,可惜太过固执,和他相处的那半个月里,他时时刻刻都在念叨自己的徒儿如何如何地好。

白荼觉得自己听得耳朵能生茧子了。

分别的时候,他还和自己说,如果见到他的徒儿,一定要告诉他。他说,他的徒儿名字唤作阿昭,容貌妍妍,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当时白荼就想起了容玥。

世间少有的美人,白荼认为只有容玥能担得起此名号。不过如今见到容玥的女儿,倒也能算多一个。

阿青捧了药来。

白荼一勺一勺地把药都灌进了阿昭的嘴里,阿青说道:“先生,阿青从未见过你这么温柔地照顾一个病人。”

白荼道:“这是故人之女。”

阿青说:“故人之女也能当…”妻子二字还未出口,白荼就打断了阿青的话,“别再说胡话了,药喝完了,拿出去把碗洗了吧。”

白荼蹙着眉头。

按理来说,她应该前天就能醒来的,为何现在还迟迟不醒,脉搏也没有问题。莫非是之前的巫术出了问题?他已经好久没有用过巫术了,早就改成行医了。

十六年前封印容貌的五颗珠子,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她身上拿下来的。

如今容貌是恢复了,不过为什么还是没有醒来?

白荼百思不得其解。

“先生!先生!”阿青忽然在外面大叫起来。

白荼蹙眉,“都说了多少回,不许大喊大叫!”

阿青说道:“有人找先生呀!是去年先生结交的卫公子!”

白荼愣了下。

这么巧?刚说曹操曹操就到。

白荼走出竹屋,果不其然,屋外站着卫瑾。他浑身脏兮兮的,白衫的衣角沾满了泥泞,比起去年来还消瘦了不少,且看起来相当憔悴,眼里的血丝多得吓人。

52

阿昭又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一身黑衣,在漫无边际的小径上行走,她走了许久,遇到许许多多的人,他们都是穿着白衣,且都在窃窃私语。她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们都在说她。

她走得四肢发软无力,可依旧看不到尽头。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恐慌,她下意识地想去握住沉水剑,可低头一看,身上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她大惊失色。

就在此时,周围所有的人忽然噤声,有两道遥远的声音自天边散开。

声音太过遥远,她只能依稀听到有声响,但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阿昭却认得出来,是师父的声音。

“怎么还没有醒?”

白荼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摸着下巴,道:“她的脉象与常人无二,按理来说应该前几天就能醒来了。再等几日看看,若是仍未醒来,我便试试其他法子。”

卫瑾看着榻上熟悉而又陌生的阿昭,轻叹了一声。

前几日他进了白荼的屋子,尽管阿昭的封印已是解除,可他仍然第一眼就认出了阿昭。阿昭的容貌虽然有了改变,但在卫瑾心里,始终没有变过。

阿昭就是阿昭,是他卫瑾养了十年的徒儿,也是让他为之倾心的姑娘。

蓦然,阿昭的手指动了下。

注意力一直在阿昭身上的卫瑾立刻发现了,他不由屏住呼吸,生怕那是自己的错觉。他紧盯着阿昭的手,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白荼也注意到卫瑾的异样。

他问:“怎么了?”

卫瑾说:“阿昭的手指方才动了下。”

一刻钟后,卫瑾失落地道:“兴许是我的错觉…”未料就在此时,阿昭低低地□了一声,声音十分微弱,可于卫瑾而言,无疑是沙洲之上的饥渴行人遇到了绿洲。

“水…”阿昭睁了下眼,又闭上了。

卫瑾随即倒了一杯温水,白荼说道:“她刚醒来,别让她喝太多。你先看着她,我去灶房里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卫瑾颔首。

阿昭仍是闭着双眼,干燥的唇微张,一直在喊着要喝水。

卫瑾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喂着阿昭,眼神像是一池融化的春水。白荼一进来,便见到了一副这样的场景。他不由一怔,随即他又反应过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卫瑾。

他走到床榻边,道:“药快煎好了。”再瞅了下茶杯里的温水,白荼又说道:“也差不多了,别再让她喝了。”

卫瑾搁下茶杯。

此时,阿昭缓缓地睁开眼睛来,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光亮,她的眼神有些空,她也没有看向卫瑾,而是眨了眨眼,用极度沙哑的声音说道:“这里是哪里?”

白荼说:“我是白荼,是一名郎中。 你从崖上掉下来了,是我救了你。”

阿昭记起来了。

她和师父去救修儿,结果她不小心中了机关的暗算,从陡崖上掉了下去。阿昭道:“多谢你救了我,我的名字唤作阿昭。”

卫瑾觉得有些不对劲。

方才阿昭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明明他就在她身边,可她却一点也没有发现。

似是想起什么,阿昭猛然一惊。

她道:“你是白荼?白荼大师?”桂芳嬷嬷说当初玥夫人便是请了白荼大师来封印她的容貌,她背上的五颗珠子也都是白荼的巫术所为。

她下意识地便伸手摸上自己的背脊骨,光滑平坦,没有珠子的触感。

阿昭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帮我的封印解除了?”

白荼说:“是的。”

阿昭道:“给我镜子!”顿了下,阿昭又道:“还有能顺便点根蜡烛么?大师你的屋里这么黑,怎么你都不点灯的?”

白荼怔了下。

外边的日头正高挂在空中,屋里也是盛满了阳光。

白荼伸手在阿昭的眼前晃了晃,她的眼睛眨也没有眨,仍是如同先前那般,空荡而无神。卫瑾的心中一紧,他看了看白荼。

白荼道:“阿昭,你先别动。”他掀起阿昭的眼皮,左右眼看了好一会后,他方垂下手来。阿昭此时也反应过来,她忐忑地问道:“大师,我…我的眼睛怎么了?”

微微一顿,阿昭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问题有些可笑。

一般人而言,哪会摸黑说话的,她从这么高摔下来,没有死已是意外之喜,把眼睛摔没了也是正常的。阿昭平静下来,她问道:“我是不是看不见了?现在是白天?”

卫瑾的拳头紧握,胸腔里似有针扎一般。

白荼正酝酿着要如何回答阿昭时,阿昭又道:“大师,你告诉我吧。我可以接受的。”白荼轻叹一声,道:“从脉象看来,你的眼睛并无大碍。”

“那为何我会看不见?”

白荼说:“这个…我暂时也说不清,你摔下来时刚好把背后的第一颗珠子给摔出来了,五颗珠子代表你的五官,兴许是那时出了问题,我去查查书籍。你放宽心,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阿昭点点头,神色十分平静。

她说:“好的。”

白荼又道:“你师…”

卫瑾对他摇了摇头,白荼的话音戛然而止。阿昭问:“我什么?”白荼轻咳一声,道:“你是叫做阿昭对吧。”

阿昭“嗯”了声。

蓦然,阿昭眉头轻蹙,她刚才感觉到了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不是白荼,是其他人。阿昭说出自己的疑惑,“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阿昭伸出手,她碰到了卫瑾的衣袖。

“你…你是?”

卫瑾对白荼摇摇头,白荼说道:“他…是我的友人。”

阿昭问:“为何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