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眸从便当中脱离出来,冷冷地扫了一色一眼。神崎用筷子捣鼓了几下火腿肠后转移了话题,“说吧,干吗只啃面包装可怜。”

“兼职丢了。”

“你应该有不少存款。”

“……下个月是小堇生日,不省钱就给不了礼物了。”

眉头轻挑,神崎扯了扯嘴角。“还真是模范姐姐。好吧,介于这个理由我可以欣然接受……”那么说着,她把便当分了一些给一色。

“诶?”

“下午有体育课,身为体育委员我可不想送一个因为午饭没吃饱而昏厥的人去医务室。”态度依然是那么不容拒绝,神崎耸肩,“作为报答,告诉我你被辞退的故事吧。”

这不是故事好不好,是人间疾苦啊人间疾苦。

“因为我身上都是疤痕,然后我兼职的地方……是卖淡疤去痕药膏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神崎喷饭了。

就是一般理解上的那种喷饭,过程很带感,结局很伤感。

“神崎优!限你三分钟内把桌子擦干净——!”

这个时候的一色还不知道,神崎之所以选择和她成为同伴,并没有许多深奥甚至追溯到前世今生的大道理。只是因为顺眼,仅此而已。

下午的阳光远比中午辣得多,刚吃过午饭的学生正被浓浓的睡意侵袭,却不得不换上运动鞋去操场上集合。家长有关下午第一节安排体育课的事项和校方交涉多次,至今无果。

神崎作为体育委员先行被老师喊了去,一色便独自去换运动鞋。打开鞋柜,拿出运动鞋,换鞋,关鞋柜。本该是异常流畅的动作,却被置于鞋底的信封给扰乱了顺序。

情书。一封神秘人A给不良少女的情书。一色单边眉头挑起,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不可理喻”“这家伙一定是塞错鞋柜了”“也许是变向的挑战书”这样的情绪。

原地坐下后一色拆开信封,翻开信纸。粗略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后,她不由揉了揉自己那快抽筋的眉头。

总而言之,是一个文艺青年想要用爱情救赎游走在边缘地带的不良少女的故事。

又看了一眼信纸最后写的那句「今天傍晚五点我在天台等你」,一色啧了啧嘴。顶楼天台,夕阳西下,放学时分……每一项都很吻合文艺片。不过,他就不怕不良少女一时兴起把他从顶楼一脚踹下去么?

把信纸连同信封一起揉成团,起身后扔向鞋柜最边上的垃圾桶内,动作一气呵成连贯自如,像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唯一的纰漏,是纸团并没能乖乖进入垃圾桶内。

“切。”小声切了一下,一色磨蹭着站起了身。之前看三井那家伙扔垃圾一扔一个准,心里还觉得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呢。

没往前走几步,一双白色的室内鞋便印入了眼帘,而后是一双白净的手。来人捡起纸团后并没有直接扔掉而是抛入空中再接住,如此反复玩弄着。

“有事?”

上课铃已经响起,可是这边的两个人却一点都不急。

最后一次接住纸团后,三井手腕转了转方向,准确地将它投入了自己右后方的垃圾桶内。

“听崛田说,昨天那几个和光中学的人又找你麻烦了?”

“嗯。”原来不良分子之间的消息是那么灵通的。

自认识一色以来,她似乎从来没有向别人求过援手,昨天应该也是一样。可是……三井又打量了一下一色,似乎并没有新伤。

“你逃跑了?”

“我像是会做出那么难看的姿势的人么?”不满地横了三井一眼,“碰巧遇到一个熟人罢了。至于那两个女人嘛……估计是情窦初开了。”

得知一色并没有回家的神拎着新买好的药膏,就着她平时回家走的路找到了她。而那两个女人在看到阿神之后,忽然就从母老虎变为了被人顺毛抚摸的小猫。气氛转换的实在太快,一色到现在还觉得昨天傍晚的事甚奇妙。

“熟人?”

“走了走了。”转身后抬臂挥了挥,另一只手则捂嘴打了个哈欠。哈欠声后,一色顺口溜出一句:“拜~”

……

拜?

她居然无视前辈的问题直接开溜了?

先是一头雾水,而后是抓狂,再然后是长叹一口气。算了,三井自我开脱,反正那丫头挺精神。伸手摸了摸下巴上那道褪不去的小疤痕,他转身回了教室。

意料之中,姗姗来迟的一色被神崎飞了好几次眼刀。而那些带有杀伤力的眼神好似在说“我做班长你翘课不交作业,我做体育委员你就迟到,再和我过不去当心我扁你哦。”

于是列队之中,老师正在讲述本堂课的主要内容之时,一色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看着神崎懒懒道:“嗨嗨——”

下一秒,神崎别过头去扶额,体育老师则是捏碎了手中的计时表。

Chap.05 我们说好的

『我有预感,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带着我未知的理想和不变的信念,昂首挺胸地走下去。』

要问塞情书人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在傍晚时分独自于学校顶楼迎风落泪,内心默念:悲哉,她失足少女已无药可医;壮哉,我三好青年连张好人卡都没有就被拒了。

而少年心碎了一地的时候,遥远的某栋房屋里,罪魁祸首正一边往身上抹着药膏一边打着喷嚏。

没有窗户的房间有种审问室的感觉,压抑,密闭,巨大的恐惧或是悲伤袭来的时候,甚至没有可以让思维放宽的地方。一色习惯正对房门而坐,很少回过头去。那样,她便能自我催眠——身后是一扇窗,只要一个转身就能望见星辰大海。

才洗完澡不久,一色的皮肤还冒着热气,湿漉的头发耷拉在肩头,尚在滴水的发尾沾湿了浅蓝色的外衣。药膏抹在伤口上,凉凉的触感,粘附在还未干透的肌肤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呆愣间,敲门声忽然传入耳内。

“姐姐。”

男音响起的时候,一色才放下自己那习惯性的警惕。“门没锁,进来吧小堇。”

印入眼帘的小堇仍旧穿着学校制服,一米五五的个子矮矮瘦瘦,一副放学后会被不良少年拖进弄堂里打劫……打住。一色命令自己不要继续想象下去,怎么样都是不好的推论。

“怎么了,小堇?如果是课业方面有疑问,姐姐不一定帮得了你哦。”这是大实话。虽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前,她的成绩都还算过得去,可经过近几年的时间洗礼,一色还能依稀记得几个理化公式已经是上苍的宽容了。

“不是……我想告诉姐姐一声,我想参加学校的社团……可以么?”

一色差点忘了,属于自己的学生时代里,还有社团这样的东西存在。“当然可以,参加社团也是青春的一部分嘛。”伸手揉蹭着堇的短发,她笑问,“是在困扰报哪个社团么?”

“……不是。”

连续否定了自己的问话,一色略显疑惑地垂下手臂。

堇吱吱唔唔了半晌后才将手中的表格递到了一色的眼前。“我想加入篮球部。”

果然,在说完这句话后,堇看到了一色微皱的眉头。因为神的关系,一色一直都认为篮球是所有运动中最辛苦的。像神那么高的男生都打得那么艰难,更何况是堇这样矮小的身材。

不过……担心是一回事,答不答应又是另一回事了。

“训练的时候要小心。”

“……诶?”吃定姐姐一定会阻止自己的堇忽然转不过弯。“姐姐你……答应了?”

总不能自己没有爱好,还去阻拦别人的兴趣吧?一色轻笑出声,一把搂住堇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上使劲蹭了蹭。“是的是的,只要是小堇喜欢的,姐姐都不会阻止的。”

脑袋陷在一色的颈项处,堇露出了快要被勒死的痛苦神情。

一直都是这样。姐姐会在难过伤心的时候,变得比平时更开朗,动作幅度更大,笑得也更大声些。好像只要这样,就能驱赶内心的恐慌;只要这样,悲伤的声音就会被掩埋。

不确定姐姐正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堇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原本想告诉一色的,那些关于武石中学篮球英雄的故事,也只能烂在了肚子里。

呐,姐姐。我一定会努力锻炼身体,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你的参天大树。所以,请你一定一定要等我。不要像爸爸那样,说不见就不见了。

梦里正下着大雨,倾盆灌下的雨水不一会儿便在顶楼积起了水。天台的边沿处站着一个男人,他正仰望无星的夜空嘶吼着什么,声音或者被雨声覆盖,或者响彻天际。一色不知道,因为眼前的场景仿佛是被按了静音的录像,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带着模糊粒子的画面在变化。

她仿佛是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又好似是录像里的主角之一。

如果是主角一,为何感觉不到雨点打在身上的触感;如果只是观众,为何那样的悲哀会紧紧抓住她的每一个细胞,痛得像是集体在一瞬间内撕裂。

正嘶声力竭的男人忽然停下所有动作,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腾空的前半个脚掌。皮鞋被雨水冲刷的份外亮滑,裤脚和袜子则是整个湿透湿透。

似乎是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唤,他身体微怔。缓缓回过头,脸庞在大雨中显得十分模糊。可是,依旧能够看到他痛苦皱起的眉头和哀伤到极致的眼神。

那人还在喊,不停地大喊。

一色听不清她在喊什么,只知道站在那里的人一定急疯了。

男人勉强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而后举起千斤重的手臂挥了挥。

一色下意识想伸手去抓住男人的手,可是距离好远,就算奋力奔跑也赶不及那样的距离。就在这个时候,镜头忽然拉近了,似乎是感应到了她想抓住男人的想法,镜头拉得离男人越来越近。

近一点,再近一点。然后伸长手臂去够男人的身体。

……

却在空中画了一个空空的弧度。

男人的身体呈自由落体疾速向地面跌去,夹在雨里。

一色依旧保持着伸长手臂的姿势,对着横在马路上的男人张口大吼。喊不出声,心里却不断地回响那两个字。

「爸爸」

爸爸,说好一起生活的,说好一起照顾小堇的。你怎么可以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大雨依旧残酷地洗刷着大地,混着男人的血液分散到马路的各个角落里。没有路灯的偏僻马路上,一辆卡车减速驶来。昏暗的视线,听不见楼顶有女孩的呼喊声,车轮刹时从男人的尸体上碾过。

同一时间,一色终于听到了声音,不再是死寂的录像。

有卡车急刹车的声音,车轮在路面上疾速摩擦发出的声音,有自己用仅剩的力气喊出的那个字。

「不——」

1985年夏,一色治也因酒后思念已故爱妻,跳楼自杀。由于被卡车碾过,尸体并不完整。同年秋,一色花与一色堇被送往就近孤儿院。翌年春,一色治也的堂哥领走了两个孩子,并按照弟弟早年遗书所写,作为监护人获取了留下的一半遗产。

醒来的时候,一色出了一身的汗,浸湿的吊带衫黏在后背上,说不出的粘腻难受。伸手摸向自己的眼脸,许久后依然未摸到类似眼泪的物质。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色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当绝望和悲伤超过流泪的临界点后,反而会哭不出来。只是有什么东西压着胸口,痛到不能呼吸,仅此而已。

那句话怎么说的?狐狸尾巴总是要露出来的?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总而言之,乖乖去了两天学校的一色再次翘课了。或许是凌晨那个梦境的关系,一色的精神一直处于游离状态,哪怕山崎老人把修好的表递到一色眼前也没能让她开心一丝一毫。

直到……马路中央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与记忆里抹不去的声音相重叠,一色下意识捂住耳朵,惊恐地看向前方。

只是一个急刹车而已,没有事故发生。

“就是她!”

在巷角拐了一个弯后,熟悉的女声自身后传来。一色站在比较亮的地方,而来人则是隐没在黑影里。从黑影来判断,应该有六个人左右。只是……她今天没有心情闹事。像没有看到那群人似的,一色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可恶!居然装作没看到!”

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的同时,身后传来了七零八落的脚步声。

“诶,看这校服,她是湘北的?”

陌生的男声。一色顿了顿脚步回过头。首先看见的是一头抢眼的金发,而后是一个身高不足体重超支的胖子,再然后是留着小胡子的年龄不明者,最后是那个长得清秀俊朗的男人。

“学长,就是这个她,以后千万不要让她在学校里好过。”

应该是很典型的,步入高中的男人们为自己国中的学妹出口气。可是,一色看着那些被喊学长的男人们,模样是挺像不良少年组的,可是……神情略显违和?

“呀类……美纪子啊……”高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整体看起来都滚圆滚圆的。只是才念了一个名字就没了下文。

“我们不参与女生的事情啊。”接话的是野间。

“就算是花道为了女生出面,对象也应该是怪叔叔之类的,不会是……同校的……咳,超卡哇伊女生啊。”顺位接话的是大南。

“现在的花道更加不会了吧。有晴子有篮球啊。”黄毛严肃分析,另外几只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

一色瞅着他们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再次转身朝自己既定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这次是一直没有开口的水户洋平。

一色不耐地转过头去。“又怎么?”

“你是几班的?”按水户的记忆来搜索,并没有在一年级里看到过这张脸。其余三人略显奇怪地看向水户洋平,他是最不可能参与女生架事里的,那么……莫非他和花道一样也玩上了一见钟情这种游戏?最边上的两个女生则是激动地说着,还是水户前辈好。

“七。”

水户微笑,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我也是七班,似乎没看到过你?”

“废话,我是你学姐。”

Chap.06 人生常态

『他们的离经叛道和不良是对生活,对环境的不满和发泄,是骨子里的叛逆。

是……那些从你身上感受不到的抱怨和不满。

如果可以,请告知我你的故事,

无论会在多远的将来,我都等。』

见水户等人都没有帮忙的趋势,女生撅嘴踢翻了身边的垃圾桶,小声咒骂了几句后转身朝反方向走了一步,再回头,她们冲眼前的男人比了一个中指——昨日在街头看到几个外国人做了这样的动作。“什么樱木军团!没用!”

再转身,二人扬长而去。

“诶?”大楠模仿着竖起了中指,“这个姿势好像……”虽然还未流行和普及,但和洋人对过双方都听不懂的鸟语比过大家都莫名的手势……也干过架的他们,大致的意思还是能猜到一二分的。

“啊咧啊咧,现在的小学妹比学弟还不得了啊。南宫你是怎么勾搭到她们的。”

南宫伸出自己肥肥的手指摸了摸肉肉的下巴,跟着装出深沉的样子回答:“与其说勾搭……不如说是被勾搭……”南宫从出生到现在,唯一一次被女生主动勾搭竟然还是为了这种用处。想到这里,他忽然流起了海带泪。不过……比起樱木那惨不忍睹的被拒数字,他起码还算幸运。想到这里,海带泪忽然消失,两眼闪出希望之光。

在教室里闷头大睡的樱木花道连打了三个喷嚏,正在写板书的数学老师扔出了手中的粉笔头。

“……”内讧?一色挨个扫过樱木军团缺少樱木组,在确定自己过去从未和他们杠上过后,挥手留下一个字,“拜~”散漫的声音,悠然自得地步伐,完全不像是被寻仇人所有的心态。

“……是因为她比我们多‘不良’了一年的关系么?我怎么觉得她……冷静得过头?”大家都有种违和的感觉,所以当野间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果然是多吃盐的回馈啊。”

“真的?那今天回家以后多吃点盐去,把几年份的都吃掉。”

高宫前脚才说完这句话,后脚就看到自己的兄弟们一致摇头摆手,眼睛眯成一条缝。“不不,你抓错重点了。把几年份的盐都吃了不会增长你的阅历经验只会把你余下的生命一并吃掉。”

男人们互相吐槽的时间里,走在前头的一色忽然停下脚步。原先站在巷口的另外几个问题少年忽然的,就变成了菜色脸。

琥珀色的眼睛背光,深到几近的黑色的眸子略显幽暗。一色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孔,眉头微挑。虽然没有开口说话,问题却已经一目了然。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崛田德男伸手清了清嗓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哥们,这才淡定回话。“逃课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