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得，一色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起先是轻轻的，而后是不自觉得加重力道，待裁判吹响上半场结束的哨声时，一色才感觉到唇边传来的痛感。
都说，人认真起来的样子最美。一色仍是不懂那种执念抑或是运动精神之类的东西，她只知道，那些同龄的少年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而竭尽其力的模样，让她失去了言语。
有种缺了什么的感觉。灵魂瞬间的剥离，找不到方向。
或许，一色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觉到，或许当她明白自己缺少了什么的时候，就可以回答远山老师那个问题了。
答案近在咫尺，仿佛可以脱口而出，却又像被什么东西阻塞了一般堵在喉咙口。
下半场双方的阵容恢复到了开赛时的安排，可以明显感觉到湘北的体力已经不如海南大。尤其是气喘嘘嘘和气定神闲的神之间的强烈对比。
「姐姐，你希望湘北赢还是海南大赢」
「嘛……管他们。谁赢都和我没关系，我向来没有学校荣誉感的」
「……那姐姐，你希望三井哥哥赢还是宗一郎哥哥赢」
「……」
面对自家弟弟难得露出狡黠的表情，一色顿时失语。
四人将牧绅一围堵地死死的，30秒倒计时正匀速跳动着数字，无法突破的牧一个反手传球。神摆出投球姿势的时候，众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体力消耗过大的三井早就没了最佳的状态和速度，待他奋力跑至神身前准备拍掉投球的时候，篮球已经脱离神的手，以漂亮的弧度飞向了球篮。
弯腰，起跳，伸手，投篮。每一个姿势都标准得宛若课本上的教育范例。
可恶。
三井喘着粗气，本想看向神，只是目光转移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被熟悉的身影给拦截了。
抱腿坐在座位上，姿势如同婴儿在母体里那般，双马尾无精打采地垂于双肩，女孩将下巴抵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视线正直勾勾地看着这里。距离太远，又或是太过疲倦的缘故，三井看不清她那双琥珀色的双眸。
唯一确定的是，她正坐在海南大休息区正上方的观众席内。
原来她一直都在，只是不在他这边罢了。
恍惚间，一色对上了三井的眼睛。伴随着一愣的，是头皮忽然的发麻。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抓住一般。但只一会儿会儿，情绪便稳定了下来。她看着三井，本想着不如也用口型说句加油，可惜在那之前三井已经避开了视线。
说不上失望，可遗憾总是有的。
无论平时态度多恶劣，关系再淡如水也还算是朋友，如此情况下竟没能给出一句加油的话。
神射.入三分球不久后求便传到了三井的手中。可以听见，海南大这边忽然的安静和湘北那边的雀跃声。喊着三井是三分球能手，说着他拥有射.球的天分。
一色的目光如聚光灯般追随着飞在空中的球。
能进么？
……进吧。
「……那姐姐，你希望三井哥哥赢还是宗一郎哥哥赢」
一色不知道答案。但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的话，答案就简单得多了。
起码，她不希望三井输。
不是那个熟悉的进篮声。具体来形容，是小堇练习投篮时经常发出的那种声音。橙色的篮球敲击在球篮边沿，被弹出一小段弧度。
没有入。
屏住的呼吸再次通过鼻腔，比方才沉重了好几倍。可以感觉到汗水由头顶，背脊，手臂，腿部滑落的触感，痒。清晰至每一寸皮肤的感觉使得三井更为不耐。
……比不过……吗？
沉重的脚步似乎再难挪动半分。
另一边的神又一次射.入了三分球。还是那么漂亮的姿势，稳絮不乱。
一色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三井，眉心微皱。
就如那个空着的座位一样，敌不过……吗？
周遭的欢呼声以及加油声离他越来越远，耳畔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小三——！”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撞碎所有舒服直达耳际，三井挪了挪步子。随之而来的，是周围那些被自己屏蔽掉的欢呼加油声。
——你在干什么！？
单手握紧拳头，三井大口大口喘着气。
——你在想什么丧气话！？
转首看向正带球跑来的队友，三井再次挪动脚步。
——你是不到最后一秒绝对不放弃的三井寿！你是要和这支队伍一起称霸全国的三井寿！
直起身，欲接过宫城良田传来的球。
“湘北喊暂停——！”
却被这句话打断了动作。
Chap.16 失踪
『独自一人蜷曲着身体是害怕看到全部的世界还是害怕被旁人察觉你闪烁的目光
在这般狭隘的空间里你看见了什么生命的微光还是渺小的自己
喂，你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吧
喂，你也有想哭想到快要疯掉的时候吧
快回头啊白痴
我就在这里』
其实一色没有想过湘北会输。没有什么神神叨叨的理由，只是那么单纯那么认为而已。
但世界是这样，你所认为的东西，结局总是背道而驰的。三井三分球的射失，红头樱木的误传球，所有的拼搏结束于一声哨响。留下的，是满满的遗憾和后悔，以眼泪汗水为载体。
三天后便是小堇的生日，顺利拿到一个月工资的一色正犯愁该买些什么好。小堇用文具的时候很细心很爱护，换了大半年的笔盒尺具还崭新如刚买回来的样子。
想破脑袋都不清楚男孩子更希望收到些什么，便在赛后去了海南大的控制室找阿神。而小堇则和神崎去了湘北的控制室。
休息室的大门半掩着，从里面传出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亦如比赛中那么沉重。作为获胜方，海南大的气氛却不比湘北那边高涨的样子。是因为赢得太困难，也是因为对如果第二次交锋就不一定会获胜而感到烦躁。
一色背倚墙壁而立，静等那些男人反思完后离开。
第一个出现的是海南大的教练，他像是没有发觉门口有人候着一般径直朝出口走去；第二个离开的是留级生，经过一色身边的时候顿了顿脚步，只不过并没有低头的意思，只是眼珠往下转了转，以一种很容易令人不爽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后跟上了教练的脚步；第三个从眼前经过的人是那只野猴子，他先是好奇地看着一色，而后心领神会地冲控制室内大喊“神前辈，有人找你”；第四个印入眼帘的……自然是神了。
“小花，怎么了？”干毛巾搭在肩头，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球衣仍旧被汗水浸湿着。大而明亮的杏眼看向一色，似乎有些高兴的情绪。
印象中，一色主动找他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并且每次都是为了小堇。
“唔……我不知道送小堇什么生日礼物好。”
显然这次也是为了小堇。居然认为这次会不一样的神笑容霎时掠过一抹尴尬，却只是一瞬。“嗯，这样想来星期二是小堇的生日呢。”
“可是想了很久都想不到送什么。”有些丧气地垂头，双马尾耷拉在肩头。是一色难得会出现的模样，一反平时跋扈的面具。
“篮球鞋吧。”相比脑袋当机的姐姐，神的反应很快。“上周看小堇在练球的时候，似乎没有穿篮球鞋呢，之前应该也从未买过吧。”
篮球鞋。
一色顺势看向神脚上穿得运动鞋，随即抬头，目光坚定。“就是它了。”一来小堇是真的没有，二来最近迷上篮球的他肯定会爱有关篮球的礼物。
好笑地看着一色的表情忽而严肃忽而沉思，神继续道，“我陪你去买吧，明天。”
“……你不用训练么？”
“刚才教练说了，允许放假一天。是难得清闲的周日。”
“……难得清闲的周日还要麻烦你不太好吧，还是不要了。”阿神你把自己说得好可怜。
“没关系。陪你去买篮球鞋也是一种休息。”
……
一色还未回话，小堇的声音便自后方传入了耳内。她登时转身看向后方，冲小堇挥挥手。“嗨嗨，在这里。”尾音落下后，她同样看到了站在小堇身后的神崎和三井……以及没有停下脚步朝出口走去的湘北大部队。
神崎的表情和平时无异，淡淡的，略显中性化的帅气。相较而言，站在她身边的三井就有些不一样了。应该是才输了比赛的缘故吧，表情看起来才会如此糟糕。
“明天见。”安静间，神再次开口。
“……啊，好。”
被打断的话语和思维轻而易举地就被身边人给牵引了去。一色直到跑回小堇身边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被阿神给稀里糊涂地诓去了。
“姐姐，你明天要和宗一郎哥哥出去吗？”
“嗯。”
“去哪儿？”
电车上，小堇陈恳发问着。一色忽然神秘地眯了眯眼，然后对着小堇摆了摆食指。“秘——密——”言毕，转首看向前方的她瞅见了三井单手拉着杠子并且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当然也看到了他的头越来越偏向左边，乃至一个刹车后砰地撞上杠子的模样。
吃痛揉向脑袋的三井一个垂眸就看到了一色那双眨巴着的眼睛。说没有被吓到，是不可能的。他的脑后登时压下三条黑杠，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作为小堇的偶像。”这次换做一色先发了声音。“你非常合格。”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比如篮球打得不错，三分球射得好准……之类的。可惜败北的比赛让很多话变得只能是胎死腹中，不然不但起不到鼓励的效果，反而是另一种刺激。
“……什么？”可惜三井未能立即明白一色那绕了几个弯的言语。
倒是在一边偷笑的小堇接了话。“姐姐是在夸三井哥哥厉害啦。”
这是三井第一次面对夸奖的话语无动于衷。“……喂喂，会有人用这种方式夸人么？”神情和语气无疑是略带鄙夷的。
“啰嗦。要不是你教小堇打篮球我才不会夸你，有的听就别挑三拣四了。”
“……什么？你……”
碰巧电车到了站，一色拉着小堇便下了车。留下那个被气得有些郁结的三井在原地呲牙咧嘴。待电车门再次合上的时候，三井才长舒一口气，目光放在了玻璃窗外的风景上。
今天输得……还真是有点难看。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是。
倏尔瞳孔紧缩了一下，神情变得坚定。
回归后的他不再是输不起的男人，但是作为那个骄傲依旧的三井寿，他决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败北两次。
要赢，要称霸全国。
相遇是个奇妙的词汇，它可以是偶然，也可以是必然。而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又可以将偶然转化为必然之下的“偶然”。茫茫人海中为何就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了你，魂牵梦萦中为何偏偏再没能见上你一面。
这样看来，相遇是个矫情的词语。
所以当一色和阿神推开运动名品店大门，并看到正在试穿篮球鞋的三井时，忽然的就忘记了前行。
偌大的城市，那么多的商家店铺，偏偏就是这一家；一整天空闲的时间，偏偏就在这个时间点。而她身边还站着他昨日的对手。
本不会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一色却在三井转头看向这边的时候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相遇。这种感觉在撞上他的视线后变得更为强烈。
“神，一色。”出乎意料的，这次是三井先打招呼。两人都比他小上一岁，连敬语都直接省了。
“三井前辈。”而阿神这边，却是换上了比初次见面更礼貌的后缀。
架上陈列摆放着各色篮球鞋，款型乍一眼看上去差不多，细看却又区别很大。
“诶……好像很麻烦的样子。阿神你穿得是哪款？”
“是很普通的NIKE。”视线在架上转了一圈，阿神指向右下角那双，“就是它了。小花想买什么价位的？”
“这个月的工资付得起就好。”一色拿下一双白底蓝边的，“不攀比，也不能让小堇被别人笑话。唔……这双看起来会不会太女性化？不过颜色是小堇喜欢的呐。”
二人闲聊间，买完东西付完钱的三井站到了一色的身边。
“武石中学的球服是海蓝。”忽而插.上那么一句，倒成功把一色的注意力引了过去。看了一眼女生询问的眼神，他补充道，“如果你要从颜色着手选的话。”
“你从哪方面着手选的？”
“款型。”顿了顿，三井又继续把话接了下去，像是不愿把话题交给别人延续下去。“不过小堇现在应该没有特别喜爱的品牌和款型。从颜色选比较直接。”
“小堇的喜好你最清楚的，小花。应该说，只要是你选的，他都会喜欢。”
听完神的话后一色蹙了蹙眉。的确，只要是她给予的东西，小堇的回答总是一千一万个喜欢。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想知道自家弟弟究竟自己喜欢些什么，而不是她把自己的观点强加在他身上。
比如他喜欢篮球这件事，虽然很意外，却是小堇自己的意志。比如崇拜三井这件事，虽然很受打击，却……
视线瞥向三井手中提着的袋子，一色忽然有了决定。
“你手里的是哪款？”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三井先是愣了愣，而后手臂一抬，大拇指指向身后那排鞋架。“Asics。蓝边的那款。”
几乎是目光扫到那双鞋的下一秒，一色拍案决定。“就决定是这双了。年少无知的男孩一旦有了崇拜的对象，就一定会因为拥有和他同样的东西而雀跃的！”
十字路口悄然爬上三井的后脑勺。
她刚才的话是在吐槽自家弟弟年少无知所以才会拿他当成崇拜的对象么。
“我说你的‘年少无知’有点多余啊。”看着缓步走到身后那排鞋架的一色，三井不满地出声抗议。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插袋，看着再次气定神闲踱步走到一色身边的神，他喃喃地切了一声。
就像直到上星期才知道一色有个弟弟一样，三井也是在最近才知道她原来还有个关系不错的青梅竹马。开始逐渐一点一点了解她的生活不是坏事，只是想到过去空白掉的一年，就如自己荒废了两年打球时间一样让人不甘。
三人离开商店的时候，外头太阳正好。阳光打在对面房的玻璃窗上折射下来，不禁刺到了眼睛，还有被晒得发烫地头顶传来的隐约刺痛感。
所有熟悉的一切，都是夏日来临的前奏。
“啊，对了。”十字路口前，分道扬镳时，三井忽然停下了脚步。将一个小袋子递到一色手边，他道：“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的话，礼物还是要送一份的。”
偶像的礼物么？怎么感觉会取代自己的礼物在小堇心里的份量呢。想到这个点上，于是一色略显敌意地扫了三井一眼，“如果我们姐弟关系出现了空前绝后的危机，你要负全责。”
三井利用身高优势回以一个鄙视的眼神。
阿神安静地站在一边，只是看着他们互相鄙视吐槽，起先只是不懂他们话语里隐含的意思，而后便是真的无法介入。他知道一色对待别人的态度向来以不闻不问或是冷漠为主，却从未见过她对一个人时时刻刻竖起武器，看似态度很恶劣，实际却像是在害怕什么。
“啊，还有一件事。”
待一色和神挥手告别，准备穿过马路的当口，三井再次叫住了他们。一色不耐地回过头，附赠眼刀一双。眼神满满都是“说话不能一次说完吗”这样的意味。
“下周末来看球赛吧。”
他的身后是一个街头公园，矮矮的滑滑梯在日晒雨淋后愈显褪色的迹象，几个小孩正在站在最高处冲平地上的小孩笑闹着什么。光线太亮，看不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和长相。稍近一些的地方是整齐排列着的灌木，绿莹莹的一大片，偶有黑影覆盖，是矗立在一边的梧桐树洒下的荫。
鲜明的色彩作为背景，虚化了站在最前头的三井。身体被一层薄却亮的浅金边所包裹住，仰头露出笑容的他让一色禁不住想到一个词，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