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爷走的那天。老头子也许是因为看到了你的照片,心满意足了,所以晚上就走了。他哪知道多等两天就能看到你,也能跟你说说话了。"宋奶奶说着就伤心起来,捶着胸口,号啕大哭,"可怜我后半辈子啊,先是送走了儿子、媳妇,还要再送走老伴儿。老天为什么不先叫我死了,好让你爷爷见见你…

夏茹溪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自己也快崩溃了。她抓着老人的手,轻轻地喊道:"奶奶,奶奶,您别这样,别这样…"最后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感到她和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最命苦的,便趴在奶奶的胸口闷闷地哭着。

Ⅳ 迎面袭来的风暴 第104节:Chapter 4家人

窗户关得不严实,冬天的冷风从缝隙里吹进来,不久,风越来越大,一波一波地撞在窗户上,像是要把窗玻璃给撞碎了。

第二日,夏茹溪出了一趟门。她跟张越杭说要到西江市里四处转转。张越杭打电话给张俊言,让他从自己的公司里调了辆车来。张俊言不但调了一辆"梅赛德斯",还给配了个司机。夏茹溪拒绝了司机的陪同,拿了车钥匙,自己开车去了市中心。

她在市中心买了香烛、纸钱和当做祭品的水果和卤肉,准备去城外父母的墓地。西江市这十年来城区扩宽了许多,路标牌上的路名,夏茹溪大多不认识,以往那些标志性的建筑物也被新建的高楼大厦淹没了。好不容易下了复杂的立交桥,她又不知身处何方了。一路往前开,房子不那么密集了,她把车停在路边,放下车窗,头探出窗外,望着远处那座大桥,一列火车正轰隆隆地开过去。

她记起小时候曾在桥下生长的杂草丛里摘到过红霉果。过了那座桥就是西江市卷烟厂,她家就在工厂附近的宿舍楼里。知道了自己的方位,她继续往前开车,并看了一下交通情况。这儿的车辆不多,她便决定直接拐到右边的一条道上去。她小心地驾驶着,后面一辆小赛欧却莽莽撞撞地开过来,不轻不重地擦了一下她车子的车身。

一起小小的交通事故。夏茹溪停下车来检视,赛欧的主人也打开车门出来了,是个与她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子。女子没看夏茹溪,只是以很夸张的表情望着她的车:"哎呀,怎么撞上了这辆车!

夏茹溪见车身只有一点儿擦痕,心想也不是自己的车,决定好心放这个女人一马。

以后当心点儿吧。"说完,她转身要上车,肇事的女人却拽住她说:"等等,这是你家的车吗?

夏茹溪纳闷她为何这样问,又想到那个家算不算是她的家呢?然后她抗拒地摇头,"不是。

那这车一定是别人帮你借来的。"女人一脸沮丧,又指着车牌号说,"听说上次有两个人在酒楼的停车场里见到这么好的车,就站在旁边拍了张照片,结果被车主人张俊言董事长和他的保镖看到了,把他俩打得很惨啊。"女人脸上是惧怕的神情,眼眸里却闪过鄙夷,"拍张照片都被打,我还把车给撞了,这次死定了!

夏茹溪虽然也憎恶张俊言,不过怎么说现在也是她开着这辆车,听这女人说起张俊言的恶行,脸上不觉露出几分羞愧。她一点儿也不想女人知道自己跟张俊言的关系,只想快点儿脱身,便挣开女人的手,"你别害怕,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女人还是紧紧地抓着她,眼睛斜了斜。夏茹溪敏感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有辆黑色的车停在路边。

女人小声说:"怎么会没事?那辆车里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夏茹溪顿时警觉起来,狐疑地望着拽着她的女人。

我是俞文勤的朋友许静,一直想找你来着,但是你家门口那条街上每天都有些很凶的人来来往往,我只好找这个机会了。

夏茹溪惊讶了一下,正要问俞文勤在哪儿,许静直起身笑道:"我们走到桥下面去,假装商量和解,怎么样?

夏茹溪锁好车,率先往桥下走。许静看了那辆黑色的轿车一眼,而俞文勤正站在离那辆车十多米的站台上远远地望着她们。

桥洞旁边密密地长着半人高的草,已经枯黄了。桥边是个小土坡,西江市的铁路刚建好时,许多人爬到土坡上去看火车。夏茹溪曾经也被父母带到土坡上去过,羡慕地望着车窗里那些被火车带到远方去的人。父亲许诺她,到放假时,就带她坐火车去北京。那是老实巴交的父亲对她许的最大的诺言,却没有实现。后来西江市又建了机场,人们又去看飞机了。这土坡被人冷落了,成了个偏僻的地方,只有些情侣图清净,偶尔来这儿幽会。他们显然觉得这地方不值得珍惜,随意丢弃易拉罐、纸巾、烟盒之类的垃圾,如今已是脏乱不堪。

Ⅳ 迎面袭来的风暴 第105节:Chapter 4家人

夏茹溪仰望着那小土坡,似乎记起了父亲的样子。父亲性格懦弱、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说是无能,他在工作上没有丝毫建树。

这个地方变化很大吧?"许静在她身后说。

嗯。"夏茹溪淡淡地应了声,"俞文勤在哪里?

就在这附近。那天他也在灵堂里,只是你没有注意到。

夏茹溪秀眉微蹙,庆幸俞文勤没有同她一起来,担心他在这个地方有危险。

你叫他赶紧回滨海,越快越好。至于原因,我现在没法跟他解释。

许静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看着夏茹溪的侧脸,"我想,你至少得给他个理由吧?不管你爱不爱他,他是为你而来的,你却连面都不见就要赶他走。

夏茹溪没料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对俞文勤心中有愧的她倒是语塞了。

我有我的难处,有些事我不能说,希望他能谅解吧。

你对我别起疑心,我在西江市出生、长大,你家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

夏茹溪紧抿着唇,并不言语。她仔细想了想,俞文勤是外省人口,那些人不至于对付他,而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呢。"夏茹溪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若是平常人,直接上门来找我就行了,何必大费周折?

西江市谁不怕张俊言啊!只要是有关他的事,我不谨慎点儿,没准儿会死得很惨!"许静顿了顿又说,"而且,我只是个小律师,打打离婚案子。凭着职业的敏感,觉得你和张家的内情挺复杂的。不过你放心,虽然我好奇心重,但也不会多事。

夏茹溪心想,好奇心重的人不会多事才怪了。她决定跟这个女人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那就最好,我的话你转告给俞文勤。既然你说过不会多事,也不用管我给不给他交代了。

许静也不要求她非得给俞文勤一个交代,原本只是想传达给她这样一个信息——俞文勤是珍视她才来这儿的,不应该对他有所苛责。

两人默默地走回去。夏茹溪见那辆车还在,目光稍稍转移,便看到俞文勤站在远处的公交站牌下。冬天天气本就阴霾,像是弥漫在人心中的哀愁怎么也抹不开。寒风吹过,俞文勤拉紧了大衣,双手搂在胸前,始终望着她们。

这种对望的场景真凄凉。夏茹溪的鼻子一阵发酸,他是在滨海那个气候温暖的城市里长大的,从没有受过这种寒冷。

俞文勤仿佛很想过来,却又有百般顾虑。他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去。他终于鼓起勇气往前迈步时,夏茹溪却转过身去,钻进了车子里。

许静扶着车门,见夏茹溪低垂着头。待她仰起脸来时,许静看到了她颊边的泪水。

他是个好人!

许静缓缓松开了手,她清楚这句话的含义——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过去,俞文勤究竟爱她有多深,到此时都结束了。

车驶离的那一刻,俞文勤也停下了步伐,眼前模糊的景象里只有许静一个人的身影。她或许是面朝着他,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她慢慢地朝他走去,什么也没说就把他抱住了。

也许,自此刻开始,伤心的过去都应该忘掉吧,记住这新的开始。

夏茹溪的父母安葬在离城区三十公里的一座山上,坟地在山洼里。冬天下过雨的早晨,浓稠的白雾氤氲在两座凄寂的坟头,一条泥泞的道路蜿蜒而过,通向远处的玉米地。村民们大都沿着这条路去地里干活,但无人顺路去祭拜。坟前因为无人踩踏,野草疯长得郁郁葱葱,已经掩盖了坟头。

夏茹溪把黄纸和香烛放到地上,拨开两边的枯草,用脚踩出一条小径来,才抱着纸和香烛跳下斜坡。摆上祭品,燃起香烛,她一张张地焚烧着黄纸,开始回忆父母的样子。

Ⅳ 迎面袭来的风暴 第106节:Chapter 4家人

山上冷风彻骨,淡蓝色的火焰借着风势吞噬着黄纸。空中飘散着黑色的纸灰,香烛快燃尽了,父母的脸孔想起来竟是那样的陌生。她连忙双膝跪地,额头抵着湿冷的泥土,磕了三下才直起身,然后眼神飘忽地望着面前的两座坟。如果当年不发生那些事,父亲这时候或许正在哪个工友的家中下象棋,母亲或许一边看电视,一边唠叨着她的婚事。爷爷也已经去了那边,应该团聚了吧?她的唇轻轻地动了动,目光穿过雨雾,仿佛在跟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对话:我会侍奉好奶奶,她要很晚很晚才会过去。

回到张家,她直接去了奶奶的房间。奶奶靠床坐着,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见到孙女进来,她转过脸轻声问:"去过了?"然后眼角便有泪水淌下来。

夏茹溪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无奈地低唤了一声:"奶奶!

你怪我和爷爷吗?"宋奶奶用袖子抹泪,又哽咽地说,"这么多年了,想起你爸爸最后一次来家里,我还给他脸色看,我就…"说着又伤心地哭起来,话也说不下去了。

夏茹溪抿了抿唇,握紧那只枯瘦的手,"不怪了,这事儿怎么也追究不到您头上。

我们也是没办法。你爷爷一直都是骑着三轮车,四处给人拉货,做点儿临时活计才能养家糊口。三个孩子,也就养活了你爸爸。就靠那点儿收入还给你爸成了家。我们也不指望你爸妈那点儿微薄的工资给我们养老,所以你爷爷一大把年纪了,还是骑着三轮车风里来雨里去,给我和他挣点儿生活费。

宋奶奶几次都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但每次哽咽后,她仍是坚强地开口了:"你爸和你妈那么年轻就死了,我跟你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都伤心得也想死了算了。但是想到还有你,还要给他们办后事,那时候又没钱,买不起两块墓地,只能运回我的老家,在村子后面的山洼里找块地下葬。心心,我跟你爷爷心里也苦得很,这一生哪里有一天顺心的日子?原来想着张家收养你,你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夏茹溪没有去听后面的话,对于爷爷和奶奶,她一直替父母担着一份歉疚。他们含辛茹苦地把父亲养大,没享过一天清福。哪料到父亲无能,死前没能给自己在世上挣得一席之地,死后也没钱买个葬身之处。爷爷奶奶不但后半生都承受着这么大的创痛,还时时刻刻被愧疚之情折磨着。

他们根本不用愧疚,父母的悲剧并不是他们造成的。她也不能一一追究那些将她父母推向绝路的人,因为父母面对命运的压迫时还不够坚强,所以他们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唯一的女儿。

而她这个被命运推向黑洞里的人,究竟有没有值得感激的事呢?应该有的,也许就是她跟蔚子凡的相遇、重逢,并让他也爱上她。

有人说,最幸运的事莫过于你爱的那个人正好也爱着你。如果非要她感恩,那便是这件事了,她黑暗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线光明。

蔚子凡搬回了父亲在市区给他安排的豪宅。从那天之后,他再没见过夏茹溪。他刻意地压制住对她的想念,也不去打探她的任何事。然而,总有那样静谧的夜晚,风吹得书房的窗帘轻轻地晃动。想起以前,自己与夏茹溪各自占据着书房的一角,他们都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偶尔抬起头,便看见夏茹溪正在看着他。她撞上他的目光,立刻惊慌地低下头去。

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忽然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桌那一端,窗帘下仿佛有个身影坐在那儿。夜风吹起了窗帘的一角,他眨了眨眼睛,那儿却只有一张空空的椅子。他怅然若失地用手抚着下巴,眼睛仍然盯着那儿出神——再没有她了。

Ⅳ 迎面袭来的风暴 第107节:Chapter 4家人

被一种无法抵制的寂寞感击垮了,他拿起手机,拨出她的号码,听筒里传来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他缓缓地放下手机,知道自己那次便已将她彻底地驱逐了。他发呆了很久,鬼使神差地点开网页,给那个号码充了值。

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低调地生活,沉稳地工作,只是发呆的次数多了起来。无事可做的时候,他沉默地望着窗外,然后在手机上按下她的号码。

无论拨打多少次,听筒里传来的是那句重复的话。这种联络工具再也无法找到她。

久而久之,他相信这个电话再也不能接通,只是拨打她的电话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他当然也知道,染上一种习惯很容易,要戒掉却很难。

早上,他刚到公司,手机便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看到那个号码,他的心狂跳了一阵,紧张而期待地接起来,却令他失望了,听筒里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蔚先生您好,我是XX地产公司的,您租下的那套房子现在要出售,请问您是否还有购买的意向?

蔚子凡因为失望而有些恼这个人,刚要拒绝,转念又问:"现在要卖了?我可以买,但要跟业主谈谈。

是这样的,业主目前并不在滨海,我安排您跟委托人面谈行吗?

蔚子凡恍然,难怪她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原来她早就决定了要毫不留恋地斩断与这儿的一切联系,甚至连房子也要卖掉了。他却一遍遍地拨着她的手机,现在还要买下她的房子。她决意抛弃的东西,他却要再拾回来,真是傻气又可笑!

想归想,他仍是对那个人说:"待会儿我会派人给你送订金去,你尽早安排我跟委托人见面。

这个下午,蔚子凡与林泽秋头一次见面。林泽秋将他视为情敌一般,迅速地打量他一遍后,便暗暗在心里较量——年轻有为,外形英俊洒脱,加上不流于俗的高贵气质,林泽秋最后只好安慰自己,两人或许根本没有可比之处。他心知难得这样一个碰面的机会,最重要的是先拿回东西。

收起遐思,在地产经纪人的热情介绍下,他向蔚子凡伸出手。蔚子凡轻轻一握,淡淡地瞥了林泽秋一眼,"夏茹溪人在哪儿?

林泽秋被他无视了,虽不计较,也没有大度到老实地回答他的问题。他接过文员小姐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问:"你找她做什么?

既然如此,我跟你多说无益。你转告她,我现在不恨她了,放在我这儿的东西,随时可以来拿。"说完他作势要离开。

等等!"林泽秋叫住他,又跟地产经纪人说,"您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们想单独聊聊。

地产经纪人本来就因为他们不是谈房子的事而有些郁闷,林泽秋这样一说,他的脸色有些为难。蔚子凡闻言也转过身子,疑惑地看看林泽秋,又把目光落到地产经纪人的脸上。地产经纪人刚收了订金,这会儿被他盯着看,心里有点儿慌,便起身出去,顺便把门也给带上了。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蔚子凡坐回椅子上。林泽秋清了清嗓子:"我本来也要去找你的,茹溪让我向你拿回东西。

你是她什么人?"蔚子凡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放在你那儿的东西,正是茹溪要交给我的。"林泽秋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恨她,但我想你一定没看过里面的东西,否则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我不会低级到随便去动别人的东西,即使是在她那样伤害了我以后。

林泽秋看蔚子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里面的东西与你无关。不过,你该物归原主了。"他掏出一张纸条,连同一张身份证递给蔚子凡,"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蔚子凡接过来看,是夏茹溪手写的字条,让他把东西还给一个叫林泽秋的人,并盖了她的私人印章。他把纸条收起来,核对了一下身份证上的名字后,还给了林泽秋。

她人在哪里?

回西江了。"林泽秋的语气隐含着浓浓的担忧,"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她。

真回去当大小姐了?

我没你这么乐观。你不了解茹溪,也不知道她经历过多少事。大小姐?我倒真希望她有那么好命。

难道不是?"蔚子凡仍是嘲讽的语气,但神情已逐渐变得疑惑。

不是。"林泽秋见不得蔚子凡提起夏茹溪时一脸的讥讽,想到夏茹溪是那么重视他,也许连她冒着危险回西江都是因为他误解了她。林泽秋觉得有义务为她解释,在不触及那件事情的前提下。

夏茹溪这个名字是我替她取的。你应该知道她以前叫宋语心,姓随她的亲生父亲。你说她是大小姐,应该是她被收养以后,那家人姓张。

她被收养过?

十岁那年吧,她遭逢了最大的不幸,父母双双过世。"林泽秋沉思着说,"那事儿得从二十年前说起,茹溪的父母是西江市卷烟厂的两名普通工人,月薪总共不到三百块。以那时哟收入水平,一家三口也能勉强生话,这回双双失业,烟厂许诺一次发给他们的生话补贴还不到五千抉,且一时不能拿到手。

那年的一个傍晚,茹溪的父亲宋志和没吃饭,闷坐在客厅里猛抽烟,母亲辛霞则在表旁边哭表着脸,犹似世界末日。

茹溪,那时还叫宋语心,当车只才八岁,家境虽普通,也是被志和两夫妻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自他们失去工作后,便不如往常一样,晚饭后带如到街上散步,给她买棉花秘或爆米花,除了从早到到晚面对面的啊唉声叹气,他们几乎不做任何事。他们都是初中毕业就出来工柞,一直以来,从事的职业的便是卷烟厂的的流水钱上,简单而繁复的活计。他们没市别的生存技能,学历不够,机关或企业里的工作是找不到了。那时候的就职范围很狭窄,我一份无论好差的工作都要靠关系。有些好心人也给他们介绍过一分工炸,比如志和也做过会计,保全人员,起重工,辛霞当过商场营业员,招待所服务员,但都因他们以前鲜少与社会接触,专业知识或经验不够,年龄又偏大,不能很有效的吸纳新的知积,因此,每份工作都是干一段时间便不了了之。

存款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志和身为一家之生,面对妻女信任的神情,他考虑再三,决定放下身段,买了辆三轮车,厚着脸皮让父亲带着去找点活计。有时是给菜市场、私人小商店送货,辛霞也开始在家按些手工括,织毛衣手套,后来又给都要上班的年轻夫妇带孩子。

起初生活还勉强能维持,虽不如上班时收入丰厚,一天三顿饭和女儿的学费倒是能保征。但圈烟厂濒临到闭,陆续哟与凡人下岗,西江市就业就越发紧张。短短一年,市里光三轮车就多好几百辆,志和人太佬实,不会说话也不会巴结,一天下来接不到几件话计,便只好舍近求远,到城郊火车站附近拉客人,依据长短,每人每趟收个五毛一块的。志和起早贪黑的忙碌,为了多睁几块俄,他晚上十二点还守在火车站,等候凌晨到站的乖客,送完了几趟,踩三轮车的双腿已是疲软不堪,回到家,往床上一倒便睡,早上用水试一试就出门了。时间长了,他的脸上积了黑垢,太阳一晒,污黑的一层油反光。他头发不剪,胡子不刮,一件衣服穿上身半个月也不换下来洗,邋遢得完全符和车夫的形象。

在年幼不懂多的女儿眼里,却觉得父亲变太厉害了。以前他上班时,他穿着于净的工作制服,饭前饭后洗手,睡觉钱也会洗澡,出门前把头发抓得油光发亮,那时候的父亲是很体面的工人阶级。假日里,学校组织学生去烟厂参观,语心和同学聊天,也常常娇傲她说起父亲就在这里工作。

现在,他简直不敢和父亲湘认了。有天中午,她和问学一起回家,经过一个街口,见到父亲正坐雇那辆破旧又生了锈性三轮车上,抽着那种市场上最便宜的,没有过滤嘴的香烟,糟蓬的头发拈满了灰,寒酸得不成样子。他的脚步慢下来,看了眼身边的同学,突然害怕她们知道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是和她每天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她觉得太丢脸了,趁父亲没落转头看到她之前,她低头勿勿过了马路。

生活往往会更残忍他把人通迫到是投无路。西江市为了雄护城市形象,开始禁止三轮车拉客营运:志和失掉了这唯一的营生,家里已然无米下锅。他开始像亲威朋友借钱,拆东墙补西墙。借得最多的就是他们的父母,两大妻已壮仲手向年迈的父亲拿了好几次钱。

老年人也没多少收入,儿子借钱,把他们村棺材本捅了个大窟窿。两拉佬人家就开始责怪什儿媳妇儿没用,不但没享到他们的福,倒还被托累了。以后儿子在

去,仅冷着一张脸,言语上也不客气。志和面皮薄,也知趣,往后也不再上父母家了

语心已渐渐样争,也能体谅心疼惊父母。她聪明,成债优秀,在学板成绩特别别好,便常常借口去问学家玩,蹭顿饭吃。偶尔趁人家不注意,顺手往书包里塞个鸡蛋或是馒头带回家,告诉毋亲是问学送的,第二天可以有省掉午饭了

次数多了,同学的家长也才所发觉,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顶多让自己的孩子少跟她来往,因此,他的父母一直不知道她染上了偷得恶习。没人管束,她的胆子越来越大,顺手牵羊的本事也越来越高,自人家家里拿掉的东西从开始的馒头或胡梦卜,变式了卤茶和鸡蛋。她的百胃口变大,胆量也随之增长。有次到老师家里吃饭,见旁变的壁橱上放着大半包奶粉,她以前也喝的,知道这东西很贵。管不住自己手痒,拿了枕柱书包里塞,老师正好从厨房出来的老师当场抓住,气冲冲她领着她一道去她家,连同她的父食在内表训了一晚了。

志和尽管生活艰苦,却也最瞧不起那偷鸡摸狗的勾当。老师一走,他“砰”的关上门,闪着怒焰的虎目狠狠的瞪了眼害怕得低着头的女儿,抬起腿,一脚把女儿踹到墙根跪下。语心疼得大哭。辛霞心疼女儿,连忙护住语心,也跟着哭了。志和理志上不能饶恕女儿犯的错,感情上上又愧对女儿,毕竞是因为他没用,才使得女儿去偷那么贵的东西。他闷闷她吸完一支烟,也是到妻女面前跪下,一家三口抱着痛哭。

到那之后于心便不再偷东西。志和夫妻还没来不及感到欣慰一张勒令搬迁的通知贴到了他们的门上

演唱在两年后正事宣布破产银行决定拍卖现有资产和土地用以抵债包括值不了几个钱的木质的职工宿舍。

着无不是将一家人臂上绝路,维持每天有米下锅上存在着困难那还能拿出钱出去租房。志和共同妻子商量后决定去烟厂拿回拖欠他们的那笔事业补助。

失业两年他们也曾多次找过相关领导,但都是一句敷衍:在等等。事实上跟厂领导有关系或是给领导送礼的人都已经拿到补助单父母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再则家里实在没钱真要他们拿上好的烟酒送人大概他们也觉得亏了,而不愿意这样做。

他们只能相信再等等就能拿到钱,便一直被拖延延下来。恰逢这两年工资大幅增长,物价也飞涨起来,五年块钱相比两年前,已然贬值不少。志和觉得不能再托了,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笔钱马上拿到手。

他们又去找了相关领寻,哀求并苦述自己的困境。,领寻一脚挠在茶几上,悠闲扣着烟,却做出很为难的样子说:你们上个月来找我就好了,你看,挑这个时候

来,领导和财务都去了省里,忙着和邻市筹建省厂生产点的争,要不,你们再等等?

催他们搬迁的人来得更加的频繁,对他们说话居高临下,少不了威胁和辱骂,志和受尽了屁辱,哪还等得了哟。忿恨之余,他把心一横,决定找说话最起作用哟领导?一西江市卷烟厂厂长兼党委书记张越杭。

那么大的领导不是说见就见到的,被拒在门外多次,志和跟辛霞便每天在张越

杭家附近的那条路上守着。

张越航游客专门的司机,他出门都不必走路的,志和只能冒险烂了领导的车

他和妻子连续守了4天,第五天早上,志和终于看到张越航的专车开过来。他激动冲到马赌中央,双臂伸开,示意车停下。但那车并没有减速,而是车头一拐,开到另一条道上把志和远远弛甩在后面。志和不甘心放过这个机回,跟着那车一路狂夺,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嘶喊:停丰!张书记停车!

这是他留在时间的最后一句话。几秒钟的时间,后面一抽高速行驶的小车,一时来不及刹牛,他的身体往后向车身飞去,后脑括军了挡风玻两,脑浆迸裂混着血水溅在挡风玻璃上。

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他纹丝不动的躺在马路上,路人的瞳孔因震惊而极具的收缩,目光只看到留在玻璃上的黏糊糊的血浆。

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几秒钟的时间,后面一辆高速行驶的车,一时来不及刹车,将他撞出三四米远。后来几分钟,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马路上车全停了,路上的行人都驻足,把目光投向那个在马路中央上身体上,眼看他撞上护栏,他们的瞳孔才因震惊而极剧收缩,然后看到并列的脑浆涂了一地,灰色的水泥马路被鲜血染红

辛霞在旁边目睹了一切,她当时就疯了,奔到丈夫的尸体前,只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几个好心人把她送去医院。 语心那时正在上课,班主任将她带到医院时,他看到毋亲发狂的扯着自己的头发,一缕缕的青丝从她的手上散落到雪白的床单上,和绿色的她板上。医生和护土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语心觉得毋亲的样子太陌生、太可怕了。她走到门口便不敢进去,班主任轻轻推了推她,她才怯祛她走到毋亲身边。说来也怪穆青见到心语后疯狂的面容顿时破定下来。她翻滚下床,猛他把心语抱着紧紧的,然后撕心裂肺她哭出来。

悲痛欲绝的哭声响彻了整层病房,病人们纷纷诵到门口看热闹。语心埋在毋亲的胸前,感觉自己会要被闷死了。她一面大口喘气,一面试着挣脱,就要挣脱出时,

却陡然听到母亲发出肝肠寸断的声音:“爸爸死了,爸爸刚才死了呀!

身体一僵,蓦然睁大的眼眸迸出两行眼泪,喉咙里里断断续续她发出害怕的哭声

。待她一真正她明白过来时,眼泪便像开闸的供水,倾泻而出。

母女俩袍着哭到眼晴干涩,再流不出泪水了,才允许别人靠近。第一个走近她们的是班主任,他说志和的尸体也运这到这家医院了。在外面等了很久的交警也这时进来,面对孤儿寡毋,也只是安慰,这种时候,他们没法提起公事。

夜里天凉了,语心冻得发抖,膝盖骨也跪得发弃。爷爷又进来劝儿媳妇儿,让孩子先回去休息。辛霞看了眼神充满了渴望的语心终于松了手。语心双腿发麻,已行不能走路了,爷爷只好背着她,向外才走了几步,辛霞又追上来,把语心袍着杯里一两分钟,她用毋亲独有的温柔深深的吻了了女儿的额头,便让爷爷背走了。

凌晨,守灵的人大部份都在打瞌睡,语心的奶奶几夜没合眼,终于撑不下去,被着一条被子,靠着椅子睡着了。辛霞独自是出灵堂,回到住了十来年的家。她做到梳妆镜前前,拿起梳子,把凌乱头发梳理得整齐光泽,往后馆了个髻。镜子里照出一张面容憔悴的脸,眼晴深深的凹了进去。她拉开抽屉,把已经过期两年的化扮品摆到台面上,扑粉,描眉画眼影眼线,涂上口红,精致的装扮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满意的放下口红她又从衣柜里找出丈夫两年前买给她的衣服,总共也没穿过几次,衣服已抖开,便散发出呛人的樟脑丸味,她穿戴整齐走到屋子中间把头伸进已经接好的椅子上,一脚提滚了椅子。

天刚亮,于心被爷爷叫醒,爷爷向她拿钥匙要先去他家拿东西再到灵堂。她懂事的起床与爷爷一同回家。钥匙在孔里扭了半圈儿就打开了

而她推门的时间却慢长得像过了几十年…

有人说,当人悲仿的时候,时间也停止了走动。

清冷的晨风从他身后吹开了木门,“咚”的一声指到墙上。她看到昨天还抱着她的母亲悬在横梁下,头无力她向下歪垂着,额头与下巴惨白,又略徽发青,双叛和唇却是艳红色,看起来更伟诡异骇人。

她还想再确认是不是毋亲,后面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晴。他被身后的爷爷往后拖到墙边,蒙住他眼晴的手刚松开,又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爷爷进了屋里,只剩他一个人站堆空空荡荡的走廊上,如走到走廊前,踏着木板发出 “吱咬哑哑”的声音。眼前的一初好像都在转动,脱漆的木头栏杆,堆在走廊界头的蜂窝煤,母亲每天做饭的样炉子,还有一台半自动的洗衣机… …她好像坐在摩天轮上,眼前的事物越转越快,耳边忽然响起父亲和毋亲的笑语声,小客厅里她头戴粉纱巾扎成的花,笔直的站在沙发前,练习学板晚会上要唱的歌,父亲母亲微笑着看他,嘴里却说着工厂的趣事… …

然后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小小的身体往后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