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凝顺势将书本往小家伙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而后竟是主动开了口,“不要吵。”

而后又认真的将食指放置唇边,又看起书来。柳云锦愣了一会,身后的柳云均已作大鹏展翅之姿,一边啊一边弯身往前冲。

一直冲到房间里,撞上他五哥。

柳云锦重重的哼了一声,瞪了幼弟一眼,瞥向燕凝的眼眸尽是傲气,“你敢打我!”

“嗯。”燕凝也不再看他,随后又翻了页书。柳夫人怕她闷,备了乐器女红,还让她随意挑只宠物,见她想看书,便直接让青儿带她去自己挑。

料不到柳府除了若干书房,竟是整理了间书库,一些书名她闻所未闻,便拿回来研读。

柳云锦其实不痛,也觉得这燕凝特别,闹不起来。但遭遇了冷落又是心有不甘。眼睛一转,动了个心眼,想去踢她的櫈子,燕凝趁他未有动作之前,淡淡的别过头看着他。

“干嘛?”被人发现了心思,柳云锦也不心虚,昂昂下巴看她。反而乐意她的视线离开了那本丑丑的书。

燕凝不解这两孩子为何又来找麻烦,便放下书,起身。

青儿去给她备点心,不在身边,院子里站着那两个只能自认倒霉的小厮,这柳云锦八成又是将弟弟偷偷从奶妈那拐了出来。

想来他们也不敢逆了小祖宗的意,便打算去园子里弄弄她的岚草,这岚草熏出来的香味可助人入睡,本身泡出来的茶又有宁神之效,添点煮粥,会有种甜甜的淡香,是西域来的宝贝,机缘之下弄到些,不舍用完,取了些来培植,竟能培育些新芽。

早时娘也是靠着这些草才能勉强睡着,醒来时往往又满面泪水。

“你去干嘛?”

“干嘛?”柳云均也是满脸愤慨。

“种岚草。”又不再说话。

“啊啊,有虫!”

“蚯蚓。”燕凝平淡的应付着两个娃娃,也不见嬉笑,只是见日在高杆,晒得人晕,微微移了移身子,替二人遮去些阳光。

两个小厮奇怪这嚷着要报仇的小麻烦,居然那女子掺和上了,就跟在旁边站着,也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这个呢?这个是什么?”

“草。”

“这个草和这个草长得不一样。”柳云均一手抓着一把。

“笨蛋!我和你也长得不一样,我们都是人!”柳云锦昂起头很得意的看着她。“对吧!”

“嗯。”

“你叫什么名字?”

“燕凝。”

“你怎么不笑啊?”

“不好笑。”

“不,我命令你给我笑!”

燕凝不理他,柳云均已是累了,伸出手来,“抱。”

燕凝拍拍手,应言抱起他,全是肉的小家伙,有点沉。小家伙笑嘻嘻的,搂着她的脖子,而后沾满泥巴的小手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燕凝也不抗拒,又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汗。

柳云锦瞧着那张花脸哈哈大笑,柳云均也是咯咯直乐。

燕凝柔了脸,嘴角微微扬起,又有点陌生,于是放弃。

这时柳云锦又拉住她的衣角,颇为勉强,“好吧,以后你就由我罩着!”

燕凝低头看看他忍不住的得意,微微点了点头,“嗯,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岚草为虚构

若兰将这亲事和柳翼说了,他没意见,这柳家家业大到一种程度,竟是累了,没必要再来个联姻,女儿嫁了几个,已经联够了。

所以若兰就琢磨着找个机会,和儿子提这事,一拖就拖了十来天。但燕凝也不急,慢慢等着。等着等着还和两个小娃混熟了。只是二人并不称她姐姐,都直接唤燕凝。

她也不介意。

她看书的时候两位小少爷就在西苑里奔跑,二人上书房学习的时候,才安静些。

燕凝无事便会教他们些加减,后又提及油的珍贵,二人亲近她,也是受教。

容奶娘倒也省了点心,心里感谢,跟上来的时候往往给燕凝捎点东西,尽是地方土产,柳家看不上眼,味道却别具风味。

柳云韬那日拂袖而去,却是记住了燕凝,时时想起那双清澈的眼睛,以及那淡然若定的性子。

那双眼睛敢与他对视,也是新奇,只是那日出浴一瞥,睡梦中竟会相扰,又觉得有些恼怒,就打算冷置几天。

但燕凝并不在意,明知他恼,也不来询问。反倒是他次日问管家府内有无人请过大夫,想想又是恼火。

之后燕凝和那两个顽童拉扯上了出乎意料,尤其那柳云锦,提及燕凝往往一副所有物的姿态,让人不悦,还是思忖着将燕凝娶过来。

只是娘迟迟不提,让他不自觉揪住眉头,又不想让燕凝看笑话,就让下人翻出之前说媒的画像,随意挑选了一幅,说是应允迎娶。

这一举动让若兰大惊,才支吾着告诉她儿早已指腹为婚,现已居住府上。

柳云韬当然知道,却只是哦了一声,是喊了声娘,坐下,“便让她来让我瞧瞧,是否比得上这王小姐。”

若兰叹口气,“是黄小姐。”

燕凝自然听从,若兰让她装扮一下,又赶紧给她多置几身衣裳。

燕凝没有异议,罗裳飘逸,些许淡妆,倒让燕凝的沉静多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恬淡。

小红早已当燕凝是自家小姐,偷偷告诉燕凝这大少爷突然愿意成亲,还挑选了最美的一个小姐,让燕凝主动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燕凝有些疑惑,这固安城呆了三年,早知晓柳云韬尚未成亲,便又问了柳夫人是否有非娶之人,也是答不。而那日西苑,柳云韬也亲口说了要娶,这回又说要另娶他人,难过倒不至于,难免不解。

涛园很大,进了园门就看见一片湖水,一条长廊横置水面,连着个亭子,柳云韬便在那等她。

青儿只是带了路,没跟进来,说是少爷吩咐的。

青儿说柳云韬喜好一人,不喜人跟在旁伺候,也并无贴身随从,都是人伺候好了,就离去。所以那日见着他才会慌张,以为打搅到了他。

湖面倒也不大,湖边栽着些柳树,柳枝垂下无数枝条,迎风飘荡,颇具美感。

湖里又种着些莲花,这个时候只是垂败着花枝,夏末了。

走上长廊,微风拂面,颇有凉意,极其舒适。抬头一看,湖中亭上龙飞凤舞刻着“爱子云韬”四字,又有了些笑意,而后处变不惊的走进亭内,欠身行了个礼,“燕凝见过公子。”

这湖中亭原本便为柳云韬休憩之处,坐廊宽了许多,能让他卧躺在上又不觉拥挤,而亭角也长出许多,专为遮阳。亭那边过去又伸出一边,刚好被亭本身挡住了视线。从这边透过珠帘看去,糊了窗户,有一软卧置中,旁边还有个暖炉,只是此时并未生火。

这亭子,冬夏两用,倒真懂得享受。

柳云韬一直阖眼小憩,她来了,也只是慵懒的动了动身子,并未搭理。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燕凝凝视着那张闭目养神的俊脸,垂了垂眼帘,思考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知道柳云韬并未睡着,他也应该确定她来,既然不搭理,多话也是枉然,便不再搭话。

又无甚事可干,便立于亭内,转了个方向,看看那些杨柳,回忆一下方才看罢的书,思绪也不知飞向何处,静立不动。

柳云韬却是睡不住了,闭上眼后对外界的却是异常的敏感,从她走上这湖面长廊,他就感受得到她在靠近,感受到她那轻轻的一声呼唤,到后来那抹淡淡的气息,平稳安定,连一丝丝被冷落的不悦都没有。

明明是他给她脸色看,那股被忽视的感受却是再度涌上心头。

柳云韬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瞅见她清秀的侧脸,这张脸,只稍一次,便已让他牢牢记住。突然一阵强风,吹得她衣摆猎猎,她微微有些不稳,一头青丝被胡乱扬起。

她轻轻勾去,眼神没有闪烁,表情没有变化。

她的表情都被鬼勾去了么?

柳云韬徒生怒意,咳了一声,见她回头。她倒也不惊,而是平缓的移过身子,又是欠了欠身子,以示礼教。

知道她不会主动,又是带了点火气,“所为何事?”

“嫁娶之事。”

“哦?”见她直白,于是平缓下来,伸了个懒腰,慢慢的坐起来,“你有什么比得上王家小姐?”

“自然比不上。”燕凝继续,“若无这儿时婚约,公子与燕凝也不过陌生人。”

“你以为那个约束得了我?”他又添得些恼意,“我要娶哪家小姐,谁人拦得住?”

燕凝信了这话。

一直以为这婚约的难处是柳夫人,毕竟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一念至此顿了顿,这柳云韬既然有喜爱之人,她也无需夹在中间,于是直视他,“那么,便恕燕凝在府上叨扰多时,只要夫人做主,解去婚约,燕凝便会离去。”这样,也无人失信。她先前第二个问题的用意便是如此。

“…”柳云韬眯了眼,“你在威胁我?”

燕凝倒是真的困惑了,眉头也微微蹙起,“公子不是要娶王家小姐?”

“是黄家。”他瞪了她一眼,又吸了一口气,决定当作听不见刚才那话,将手上的红绳解下,玩弄着那珍珠,“这是你们燕家给的信物,瞧仔细了。”

而后他随手一弹,将珠子卡在亭外檐的横木之中,而后看着她,“你若是将它取来给我,我便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的确是刁难。

他倒真想见见这女子发怒的样子,这模样,不能称之无情,不能称之冷然,也不是无所谓与不以为然,而是淡淡的,静看凡尘。

刚才见她蹙眉,见她低思,她明明是思考着疑惑着,却不外露在脸上,衬得他的恼怒极其可笑,反倒成了凡夫俗子,这种女人,让人看了不悦。

极为不悦。

燕凝仰头看了那珠子一眼,而后又看他,“我拿不到。”

“我看不像,你是根本不想拿…”停顿片刻开始挑衅,“背信弃义之辈。”

“珠子是你放上去的。”她试图讲道理。

“你拿回来啊。”理所当然,“你拿回来,我便娶你。”

“我拿不到。”她只会些拳脚功夫,并为习及轻功。燕凝觉得他比柳云锦更让人头疼。

“所以你背信弃义。”这一争执,心情倒又好了。

“你要娶黄小姐。”燕凝有点无奈,也是有点恼了,直视柳云韬的眼神有点冷。

嗯,有苗头了。柳云韬反而觉得有趣,“那又如何?”

“…”

燕凝静视他片刻,不解自己竟是与他纠缠不清,放弃对峙,褪去冷意,而后极其认真的看着他,“柳公子,你究竟愿不愿意与燕凝完婚?”脸上,也无一丝娇羞。

柳云韬反而迟疑了,但又觉得面子过不去,“你可以唤人拿回那珍珠。我自是有心娶你。”

“那么柳公子,燕凝告辞了。”燕凝便不再纠缠,欲转身离去。倒是坚信,这柳云韬会拿回珠子。

“那是你母亲亲手给我,你忍心任它曝露阳光之下?”柳云韬有些着急,却是抑制住了,声音仍算沉稳。

“那是你未过门妻子的信物,你既有心相娶,又何必为难?”燕凝轻声道来,又是看他。

柳云韬眯了她一眼,倒也不想逼得太紧,倏地纵身一跃,将珍珠又握回手中,看着她,“过来!帮我系上。”

“那黄家小姐呢?”这珍珠乃是信物,若是系上,这当中涵义…

“过来!”他受了闷气,又是不悦,递出,“系上!”

燕凝片刻迟疑,才迈向前,刚要触碰到,柳云韬又使了个心眼,松手祥装抓不稳,红绳虽韧,却是质地轻盈,珠子在地上蹦跳了两下,带着红绳一同滚至亭子边沿,燕凝尚未反应过来,恰逢一阵强风由侧面刮来,竟将那珠子吹入了湖水中。

柳云韬本意非此,赶紧去看,只见着那段红绳没入水中。

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瞧瞧燕凝。

这燕凝的脸色微微泛红,手心握紧了松开又是握紧,而后看着柳云韬,那眼神勉强能称之为瞪,好一会,最终冒出四个字,“岂有此理!”

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柳云韬也是静立片刻,而后大笑出声,燕凝顿了顿,又握了握拳,加快了脚步。

她也是有脾气嘛。又是大笑。

听说这燕凝,竟是懂得说笑话,笑得大少爷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吗?她说了什么笑话?

不清楚,但又听说他二人打了赌,是大少爷输了。

输了?大少爷输了!

嗯,大少爷红绳上的珍珠都给她扔到语和湖里去了。

忒大胆,那后来怎么了?

后来大少爷笑了。

大少爷怎么笑了?

便是这燕凝说了笑话。

当真?

不知道,只是后来下人上去时大少爷还在笑。又差了几个水性好的下人,说是一定得把珠子捞上来。

这事玄乎。

是玄乎,这燕小姐看来不像会说笑话之人。我看…

看出什么了?

这燕小姐哄得少爷开心,八成真会娶她过门。

嘿,这事更玄乎。

燕凝一向不多言语,被气得失态也是未有之事,只道她天性淡如轻烟,反而不好捉摸,闲是拢在一起如雾里看花,散时轻轻袅袅,因而聚散之间倒是消了气,大觉没有必要,只是惦记着那珠子。

其实和娘感情并不深厚,也少有交谈,即便相依为命,也宛若同一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尤其爹爹去世后那段日子,往往几日下来,不发一言。到后来娘病发,才交代了那些事,回忆起来,竟也三年。

从涛园折回,倒是一无所获,婚约未成也是未解,便也迟疑,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然而次日柳云韬竟戴着那珠子上了西苑,唇边,还带着些笑意,让她准备准备,当这柳家的大少奶奶,又慢条斯理的离开。

珠子明明跌进了那语和湖,未辨真假,但柳云韬神色太过得意,便信了去。

只是这男人瞬间百变,态度飘忽,总也琢磨不清,不禁微微蹙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