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叹息:“是老头子我害了你,早知道他身份如此了得,当初就不该让他与你混在一处。”

安屛笑了笑,想说根本不是安老爷子的错,谁让当初秦子洲只有五岁的智力呢,硬是半夜爬墙都要爬到她的床上来。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只道:“我从他手上骗不到解药,到时候还得麻烦老爷子您多废一番心思。”

安老爷子自然点头。

只说这夜,安屛就小心翼翼挣脱了秦子洲的怀抱,独自背着一包小行李,牵了打哈欠的火锅,悄无声息的出了门,到了镇西,在一家已经开始出摊的店铺买了几个包子,给火锅吞了两个,自己叼了一个,在驿馆租了一条呱噪的毛驴,慢悠悠的上了路。

秦子洲只等她的人影都不见了,才从路边走了出来,身后阴暗的地方影影绰绰,倒是有不少鬼魅魍魉。仔细看去,里面居然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若是安家镇的人在,定然对这几人熟悉不已。

秦子洲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静谧的茶寮,心里琢磨着如果安屛知晓自己将她后半生的期望给一把火烧了,不知会是何种神情。她那性子,兴许会找他拼命吧?这般琢磨着,可到底还是毫不留恋的转身,也很快融入了黎明前最隆重的黑幕中。

安家镇,此生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安屛出了安家镇就一身轻松,驾着小毛驴,驱着蠢火锅,一路逍遥的往山里去。山里猎户家的位置她早就烂熟于胸,火锅也是成了精的狗,有它带路,不过几天功夫就找了几家,收了些好皮子。

已经是秋日,夜间的山里也多了寒气,安屛路上见了一个破得不能再破的破庙,瞧着老天要下雨,就准备在破庙过夜,等到了庙里,抬头就看到断了半边的横梁,褪了色的泥菩萨,哎哟一声:“这地方熟啊。”

“汪?”

安屛一边将驴身上的货物卸下来,一边说:“在几个月前的某一天,某只蠢狗在这里推倒了一位武功高强的美少年。将对方先奸后杀,再奸再杀,杀了再杀……”

“汪汪?”有这事?

“呵呵”安屛冷笑。

卸了货,安屛将破庙潦草的打扫了一下,清理了些蜘蛛网,又扫出一块略微干净又有屋顶的高地铺上干草,在上面滚了滚:“唉,要是以后我嫁不出去了,就躲在山里来,每日里就等着去赶考的学子在我门前路过,遇到合我眼缘的,就与对方来一段露水姻缘;遇到不合的,就让你耍一场打狗棒法,把对方给轰出去。你说怎么样?”

“汪!”好主意,我不过我只会打人棒法,不会打狗。

安屛自己用自带的小锅子熬了点粥,将熏得干干的腊肉切成碎末丢进去煮了些,再烫进去几根野菜,一顿晚饭就解决了。不到半夜,果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怎么听怎么耳熟。

安屛翻了个身,恍惚着觉得回到了秦子洲重病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百无聊赖的与火锅蹲在庙里,吃了睡睡了吃。

等到迷迷糊糊又要睡着,冷不丁的感觉脸颊上有什么拂过,吓得她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借着火光,就看到秦子洲一身湿漉漉的站在她的面前,幽深的眼眸定定的望着她。

“姑娘,小生赶考从你家庙前路过,因下雨路滑无法赶路,瞧这这雨势,一时之间也不会停了。虽然孤男寡女有碍圣人教诲,可想来圣人到了晚上也忙得很,没空管我的闲事。所以,小生斗胆,想要跟姑娘秉烛夜谈共度良宵,不知成不成?”

安屛很是茫然,揉着脑袋:“麻烦,说人话。”

秦子洲:“我来找你春风一度了。”

安屛:“……………………………………”

养条虫(14)

这已经是安屛第二次见着秦子洲的不正经,忍不住问:“你们皇族是不是很流行一句话,叫‘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秦子洲不知道什么叫做‘流行’,不过数风流人物这话倒是听懂了,笑说:“只要是皇子,哪个又不是风流人物!”

安屛开在墙上,唉声叹气:“如今我看着你,就想起了小时看过的一本野史故事。”

秦子洲添了柴火,让火堆烧得更加旺盛一些,自己拖了衣衫夹在树枝上慢慢烘烤,所以,也很有闲情逸致的听安屛说话。

“那野史说的是一位被遗落在外的公主。皇帝巡游,遇着美貌佳人,春风一度后,皇帝回了宫,佳人珠胎暗结。十六年后,公主揣着已故佳人信物千里寻父。”

秦子洲嗤笑:“寻常皇帝哪会巡游?不说外面总是危机重重,就是那巡游的花费也够折腾国库半年的税银了。”

安屛不高兴他打岔,瞪眼鄙视他:“人家那国库可比你们那皇宫后院的库房大多了。”

“所以,他的风流韵事也多得很。”

“没错啦。”安屛又倒在了草堆上,问:“你知道那落难的公主远远的瞧见自己的父亲,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么?”

秦子洲看她。

安屛双手摁在自己的腹部,努力摆正自己的脸,说:“皇上,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秦子洲一愣,不知道她这番话背后真正的意思。

安屛笑了笑,随着火光摇曳,那笑意也格外的缥缈。她说:“睿王殿下,你是想在十六年后,也有个小子千里迢迢的跑去皇城,遥遥的对你喊一声,问你还记得安家镇的安屛么?”

秦子洲道:“怎么可能?”

“是啊,”安屛大笑,“当然不可能了,不说旁的,我安屛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独守寒窑十八载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别说你我没有滚床单了,就算是真的滚了,我也有了孩子,我也不会让自己的蠢儿子去找那‘风流倜傥’的父亲。我只会怀着你的种去嫁人,让你的女人跟别人三跪九叩入洞房,让喊别人做夫君,给别人暖床;我还要让你的儿子认别人做爹,给别人讨儿媳妇,然后再给别人养老送终。”

秦子洲绷紧了衣衫,那布料过了这么一会儿,干不干,湿得也不太透了,捏在手里时而觉得粘粘糊糊,时而又觉得干燥得磨手,竟然是怎么都不舒坦。

半响之后,秦子洲才道:“你竟然把我当成了登徒子,只管播种不管开花之人。”

安屛觉得这个比喻好像有点不恰当,不应该是从一个皇子的口中说出来,可那话又十分的形象,不由得问:“你知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评价皇帝的吗?”

“怎么?”

“我们都说皇帝是种马,是个美人他就想上。”

“你的意思是,我父皇是种马,我是种马的儿子,所以也是种马。”

安屛正色:“这话是你说的,你可不许砍我的脑袋。”

秦子洲笑了起来,因为身子略微背着她,那笑就只闻其声了。

安屛一心要倒卖皮子赚钱,因为距离冬日也还宽裕,所以一直等到下了雨才继续上路。

她问过秦子洲要去哪里,哪料对方说:“我来帮你扛东西。”

安屛拍了拍坐下的驴子:“你比它还有能耐?”这话说得,人当然比畜·生有能耐多了,可见现在她有多不待见秦子洲。

对方却不以为意,只牵着缰绳,跟着火锅一路翻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

安屛又问:“你也出来了,茶寮该忙活不过来了。”

秦子洲心里有点发虚,急忙反问:“你认为我会一直留在茶寮?”

“我可没有那么多痴心妄想。”一个皇子,呆在穷山僻壤里面开茶馆,算个什么事?谁会做那样的白日梦啊。

秦子洲说:“我这次出门,就不会回去了。”这个回去,自然是回去茶寮。

安屛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这是肯定的。不过,你我分手之前,能否写个欠条,要知道,我下半辈子还等着你的赏银过活呢。”说完,又觉得‘分手’这个词不对,尴尬的再补一句,“你什么时候回皇城?”

秦子洲道:“过完年。”

“哈,还有好几个月。”

秦子洲也有些高兴:“对,这几个月我都陪着你。”

安屛又问:“你的侧妃呢?都一天了,都没见她。”

秦子洲根本不在意她的话中有话,直接说:“我吩咐了她去找给你解毒的药方。”

安屛终于试探出毒有解的话,只觉得肩膀上顿时一松,人也轻松了,一路上对秦子洲的脸色好了不少。

秦子洲也乐意她一天喜笑颜开的样子,特别是低价收了好的皮子,更是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更加觉得她这模样逗趣得很。

可笑都是,但凡去了猎户家,人家引了他们屋里坐,都说两人有夫妻相,真正是夫唱妇随。安屛想着反正这是深山里,以后秦子洲也要走了,她就不耐烦解释,秦子洲更是直接默不吭声,装成了默认。

这样,有时候晚了,在猎户家借住,也都在一间房内,安屛又少不得被秦子洲搂搂抱抱。安屛挣扎不过,索性由着他了,反正只要没有裸呈相待她也就无所谓。

秦子洲呢,他可是地地道道的南厉人士,虽然南厉男女大防不重,可也没有未婚男女同床共枕日日夜夜在一处的,他见安屛如往日一般挣扎一下就随着他吃了诸多豆腐,也就觉得她的心里有他的,只是面子上过不去而已。

可见,文化不同,地域不同,造成的结果也不同。

两人这么日晒雨淋了半个多月,离人迹越发远了,在山林间偶尔又见到了新的陷阱,安屛说这附近一定有新的猎户,是以前没发现过的新客户,一定要寻出来做长期买卖。

秦子洲也由她,自己还自动找了蛛丝马迹,终于寻到了那新的‘客户’。

新猎户姓张,是个壮硕的中年人,说是老家遭了难,不耐烦那些糟心事,才寻了这么一座山,准备靠山吃山。

安屛笑说:“怪不得以前没见过。”

张猎户的娘子是个盲人,一双眼紧紧的闭着,做事都要摸索着来。

猎户道:“她的眼睛就是在老家给坏的。”

秦子洲把驴子拴在了大树边,由着它吃草,火锅早就到处窝在了安屛脚下睡得打起了呼噜。听到猎户的话,眼睛就看着那猎户娘子用尾指探到茶杯里面,感觉茶水满了杯沿才抽出来。

猎户亲自把茶水送到两人跟前,问安屛要什么皮子。

安屛正把茶杯举到唇边,秦子洲突兀的伸出手来,抢过她的杯子,在茶水里嗅了嗅。

安屛问他:“你干什么?”

秦子洲不吱声,从杯沿抬头去看猎户。那猎户留着一把大胡子,只看到面上一双精神烁烁的眼睛,也许是在山林里猎杀动物惯了,那眼珠子瞧着就一股子野兽的狠辣味。

猎户问:“可是茶叶不好?我们这里只有陈茶,实在是对不住。”

秦子洲嗅了嗅茶香,冷淡的道:“的确很不好。”

猎户:“………………”小子,你真实诚,确定是生意人?

安屛干笑着去夺过茶杯:“他是个粗人,不会品茶。”

眼看着那茶水就要喝道嘴里,秦子洲冷不丁的道:“那是他家娘子的洗手水,你也喝?”

安屛:“不会吧!”

秦子洲:“我亲眼看见他家娘子把手指头塞到茶杯里的。”

安屛尴尬的解释:“人家眼睛不大好,只能用手指来试探温度呢。”

秦子洲点点头:“兴许人家刚刚上完茅厕没洗手。”

众人:“………………………………”

安屛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巴:“他就是口无遮拦,别介意哈。”说着,那茶水到底放下了。不单茶水放下了,连晚上的晚饭都没吃两口。

到了半夜,安屛悉悉索索的去摸索自己的包裹,秦子洲搂着她的腰肢问她干吗:“找夜宵吃,我饿了。”自己挖出来一块晒得干干的牛肉干,就着自己的水囊咬牙切齿的吃着。

一边含含糊糊的问:“你是不是特意不让我碰他家的吃食?”

秦子洲道:“你才发现?”

“喝茶的时候就发现了。”顿了顿,又问,“你怎么知道对方刚刚上完茅厕的?你瞧见了?”

秦子洲问:“你能不能正经些?”

安屛道:“我很正经。”

秦子洲看了看屋顶的天窗,慢慢的坐起声来,单手搂着她的腰,贴耳道:“敢问正经的安屛姑娘,你知道人家下毒不成,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要你的命?”

“什……什么?”话才出口,嘭的一声,屋顶彻底被掀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

养条虫(15)

安屛眼睁睁的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张网,从头顶上落了下来,然后,兜漏网之鱼一样,将两人给兜住了。

“……”她看向秦子洲,“这是什么节奏,你老人家能解释一下吗?”

“很简单,”秦子洲说,“我们被人跟踪了。”

你这么轻描淡写是怎么回事?

“你的武功呢?”

“被封了,晚饭里面的‘佐料’只有你吃不出来。”

安屛盯着他,觉得他话中的怨气好重。身子一轻,秦子洲搂着她,随着那网一收,两个人直接被钓出了屋顶,高高的挂在了树上。

安屛朝下看去,只看到密密麻麻一群黑衣人,俱都眼神发光的仰视着网里的‘大鱼’。

渔网下,一个看起来与秦子洲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悠哉哉的走出来,抬头端详了秦子洲一会儿,露出一颗虎牙笑道:“大哥,你果然还活着。”

秦子洲抱着安屛:“老六,你果然是长不高了。”

周围的黑衣人俱都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人口众多,那吸气声在静谧的黑夜里颇有点‘声势浩大’的镜头感。

六皇子回头一瞪,黑衣人很是整齐的缩了缩脖子,安屛噗的笑出声来,细声细气的取笑:“一群缩头乌龟。”

秦子洲点头附和:“老六最喜欢乌龟,他的园子里一池塘的乌龟王八。”

原本以为那六皇子会被激得暴跳如雷,对方却反常的笑得更加深了:“来之前,二哥还提醒我,说大哥性子有些古怪,原本我还不信,现在倒是肯定了。你已经有几年没惦记我院子里的乌龟了呢?两年,还是三年?”

秦子洲沉默了一下:“其实,我失忆了。”

六皇子惊诧,脱口而出:“真的假的?”

秦子洲道:“真的。”

六皇子举着火把仔细分辨他的神色,奸笑道:“大哥你就爱唬我,失忆了怎么还记得我院子里的乌龟。”

秦子洲耸了耸肩膀:“既然如此,那就假的好了。”

六皇子及众人:“………………”你果然还是唬人了。

安屛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及其可怕的梦,梦见自己被人蒙着眼睛,四肢绑缚在粗壮的木棍上,想非洲野人抬野猪一样抬到了一个陌生的部落,不,是一个陌生的庄子。

她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床顶上绣着的鸳鸯戏水蚊帐,呆了半响,这才慢悠悠的爬起来,伸出手腕一看,果然两圈青紫。

她揉着手腕,将房间扫视了一遍,发现里面的摆设居然比安大夫人的屋里还要富贵,到处都是玉器和精美的瓷器,连身上盖着的被子都绣着繁复的图案。

看样子,她这是被软禁了。

刚把屋子粗略的参观了一遍,就有穿着宫装的女子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瞧见她就很是和善的笑了笑:“你醒了。”

安屛点了点头:“你这是给我送吃的?”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姑娘不认识我了吗?”

安屛诧异,仔细将对方打量了遍:“我该认识你吗?别告诉我,你也是皇亲国戚。”

那女子笑道:“我是张家娘子。”

安屛恍然大悟:“你是张猎户的瞎眼娘子啊,真是看不出。”

张家娘子知道她在讽刺自己,也不介意。让她去梳洗,自己张罗饭菜,等到安屛坐在桌边,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很是犹豫的问:“这次里面加了多少料?”

张家娘子道:“既然已经将睿王请来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现在的任务是负责照料好姑娘,你有任何需求尽管跟我提。”

安屛听见里面没毒,也就毫无芥蒂的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其实加料也没事,横竖我只是个平民,而且我本身就中了睿王下的毒,勉勉强强能够活到腊月。”她眨了眨眼,对张家娘子笑道,“我这叫做骚子多了不怕痒。”

张家娘子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姑娘你真看得开。”

安屛叹气:“没法子,我一个平民百姓,命不值钱。”

张家娘子看着她吃完饭,又要了水洗了个花瓣澡,然后就毫无压力的继续去补眠,顺道还问对方:“我那头驴和狗还在吗?对了,如果我能活着出去,能不能麻烦把我的皮子还给我,我家里的人还指望着这点皮子卖了过年。”

张家娘子问她:“你很惦记你的家人?”

安屛笑道:“对啊,家人嘛,不想惦记都不行。”

张家娘子听她问都没有问过睿王的安危,不由得对先前的看法有点动摇,出了院子去见六皇子,就说:“那安姑娘似乎对睿王颇有怨言,说睿王给她下了毒。”

六皇子问:“在她身上没有搜出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