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看着她执着的眼神,有点无奈地微笑道:“好吧,我姓云,单名一个宵字。”

“云公子!”燕飞羽再行一礼,抬目和他清澈的目光相遇,心底突然浮起一丝莫名的熟悉,忍不住颤声重复道,“啊,宵?”

她这一脱口而出,倒像是熟人之间的昵称,年轻人不防,竟然难得地微红了一下脸,有点儿尴尬地解释道:“嗯,云霄的霄。”

燕飞羽却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直呼人家单名太过亲昵,反而更加急切地看着他:“请问尘空道长是你什么人?”

这个名字一出,云霄的脸色顿时微变了一下,眼神一下子警戒了起来,却见燕飞羽眼中除了急切仿佛还有更深的期盼,心中虽顾忌,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回答:“正是家师,却不知姑娘是如何认识家师的?”

“是你,真的是你!”燕飞羽忍不住一下子反抓住他的手,又哭又笑地问道,“你还记得十四年前的事情吗?还记得那只小老虎和那个小婴儿么?”

“小婴儿?”云霄极度吃惊地抽了口气,不可思议地看着泪眼朦胧的燕飞羽,“你是燕家的千金燕飞羽?当年的小妹妹?怎么会?”

“是我,就是我!”燕飞羽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扑进他的怀中,哽咽地不成语。

一旁的竞秀早已惊呆,宁不更是阴沉如冰,拢在袖中的双手握的死紧,才控制住自己不去讲燕飞羽从那个男人的怀里拉出来。

“我”云霄手足无措地抬着手,几乎被这猛然的惊喜冲昏了头,又是觉得此事实在太过奇异,直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将手轻轻地搭在她肩上,低下头去审视那一双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当年你可只有几个月大而已。”

“我”燕飞羽伏在他怀中,欲言又止,毕竟总不能说自己早就记事,想起云霄的目光,顿时灵光一闪,吸了吸气抬起花兮兮的脸蛋,含泪带笑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直隐约记得小哥哥你的眼睛,还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小哥哥对我很好很好,后来爹娘又把当年的事情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我心里便一直记着你和尘空道长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说呢,我云霄可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怎么会有人居然认得我和我师父。”云霄释然地道,放松之下,立时敏感地察觉到怀中躯体的柔软,忙有些赦然却又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人过于贴近的湿漉身体,含笑着打量她道,“没想到十四年了,我们居然还有缘再见,而且你还长这么大了?”

眼前这个女孩儿因为这场刺杀而浑身都狼狈不堪,只有一双灵动明亮、黑白分明的明眸,能让他依稀地将眼前人和当初那个也是一见到他就大哭的小婴儿联系起来。

“你也说了都十四年了嘛,我能不长大么?但是宵”燕飞羽差点脱口叫他宵儿,一个字出口才觉得不妥,忙改口道,“小哥哥你为什么一次都不来看我呢?我一直都很担心你的身体,不知道你的毒有没有解干净,前段日子我还让爹派人去找你们呢。”

其实这句话不问也早已可以看得出来,现在的云霄除了略瘦了一点,眉目俊秀,身形挺拔,哪里还有当年半分的病弱样子,相反的,看起来十几年不见,他不但身体大红,还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功。

“你是尘空道长的徒弟宵儿?”竞秀坐直了身,上下地打量了云霄好几眼,尤其是他的眼睛。

燕飞羽忙解释道:“这位是我和我娘情同姐妹的竞姨。”

云霄含笑点了点头,才侧头对燕飞羽道:“自从服了曼陀果,我其实就大好多了,后来为了彻底治愈并调理,我就跟着师父离开了南郑国,一直在外隐居,所以才不方便来看你。”

“当年离开时,你师父曾留下一个信物,你可知道是什么?”竞秀插口道。

云霄笑道:“是一株样子有点奇特的小人参,我师父无意中采到的。”

竞秀明显地松了口气,身形顿时晃了一下,差点倒下。当年飞羽被找回的事情虽然沸沸扬扬,但因尘空要求,具体的事情经过都被严格地控制了下来,并没有几个人亲眼见过他们师徒,更无几人知道尘空临走时留下的信物。

“竞姨。”燕飞羽忙跑过去扶他。

云霄看了一眼锅中已经沸腾的水,忙将水倒出一部分,然后随手扯了几条布放进锅里煮,接着和燕飞羽一起把竞秀的身体放平。

“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拔箭包扎伤口,这样,小妹”云霄很自然地唤了半口,却发现这个称呼好像已经不妥,不由顿住。

“叫我飞羽就行。”燕飞羽忙道。

“好,飞羽,我虚长你几岁,你也不要叫什么小哥哥了,就叫我霄大哥或者直呼我名字都可以。”云霄坦荡荡地笑道。

“那我就直接叫你名字吧!”燕飞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按理说云霄比她今生要大好几岁,叫声大哥也不为过,只是在今日重逢之前,她心里一直叫人家宵儿的,把人家当做比自己小的小男孩,现在虽然时隔十几年,云霄一下子以成熟稳重的成人之姿出现在她眼前,但叫大哥总还是有些奇怪。

“自然可以,唔,叫云霄果然比叫大哥顺耳多了!”见燕飞羽明显有点别扭,云霄故意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那我以后就叫你云霄。”燕飞羽大喜道,

“我以后也叫你飞羽。”

两人相视一笑,陡然觉得十四年的时光被一下子拉近,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亲密无间的那段短暂时光,都不曾注意到伫立在身后宁不的神情。

“竞姨,”云霄也跟着燕飞羽称呼道,“事急从权,晚辈得罪了。”

竞秀欣慰地点了点头:“医者父母心,无需顾忌,你拔吧!”

云霄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处理,因竞秀平时常在车中刺绣,身旁针线用具一应俱全,现在处理起来倒也方便。

用开水烫过剪刀后,先由燕飞羽小心地剪开伤口附近的衣服,然后云霄直接从锅中取了极烫的布条擦拭掉旁边的污血,并准备好伤药,然后一气拔出,并迅速敷上药粉,将伤口堵住止血。由于被淋湿的衣服一时半会还干不了,燕飞羽便只好先将就着直接再湿衣上包扎,等会衣服干了再换。

解决好伤势最重的竞秀,又喂她喝了一点之前倒出来的干净开水,燕飞羽和云霄又迅速地为昏迷的山丹拔除膝盖往上三寸处的毒箭,同样的处理了。因事先点了睡穴,山丹反而没有像清醒的竞秀一般再遭了一回罪,很快呼吸就更均匀了,让燕飞羽的心放下了不少。

见云霄转身,宁不立时后退。

这个宁不,干嘛什么都要这么逞强,燕飞羽不悦地瞪了宁不一眼:“都什么时候了,快给我坐下!”

说着,一把拉住宁不的手臂,宁不身体一僵,她就再次瞪眼,一副绝不容拒绝的样子。

宁不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酸涩和疼痛,任她扶着自己坐下,小心温柔地先将伤口周围清理清楚,但一感觉云霄靠近,立刻就睁开双眼,冷冷地道:“我自己来。”

说着,挺身握住箭身。

云霄笑笑,将药粉倒在布上,在一旁等候,待他闷哼着一把拔出,就将药粉急敷上去。燕飞羽早拿了布条在等候,他一拍,立刻将布覆盖上去,开始包扎,配合地就像两人已经合作了无数次一般,更在无意间和帮忙的云霄更为靠近。

看着他们两个人的头亲密地差点碰到,而且这一幕还就发生在自己身前,一股如搅般的疼痛在宁不的心底狠狠地翻涌,让他几乎有一种恨不得一掌拍开云霄的冲动,然而,最终宁不只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第三卷 惊涛 第7章 未被时光分割的信任

  雨势不知什么时候小了,滴滴答答地沿着屋檐不住滴落,昭示着一场暴雨的终结。不多时,隔着临时搭起来的屏障,燕飞羽和竞秀也终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同时也替昏睡的山丹换了一套,之后,本来就一直强挺着的竞秀也终于忍不住睡了去。

云霄和宁不为了避嫌,一直站在门口屋檐下,等到燕飞羽收拾好,走过来叫唤才回过头去。

这一看,宁不因见惯了燕飞羽的真容,倒也还好,云霄却是猝不及防地怔了一下,目光落在那肌肤若雪、明眸似星、清丽无匹的秀美瓜子脸上,直顿了一两秒才回过神来,含笑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易容了,要是你用这副面容在外行走,还真是不安全。”

听到安全两字,燕飞羽的笑容顿时消散,望向门口的马车,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扇贝般的睫毛犹如受伤的蝴蝶般颤动了数下,才掩起眸中的水汽。

“云霄,能不能帮我把箭荷抱进来,我想给她也换件衣裳,让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走。”语声到最后,还是哽咽了起来。

“嗯。”云霄才应了一声,宁不已抢先出去。

云霄见状,也不和他争抢,却对燕飞羽道:“飞羽,方才我见你的包袱中好像有针线,我和周前辈也算有过一同救火之情,又曾自己缝过几件衣服,手艺虽然粗糙也还过得去,就让我帮他料理一下遗体吧!”

燕飞羽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再目睹周叔的惨状,怕自己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情绪又复崩溃,便默默地挑出合适的针线交给他。只是想起周叔那壮烈的牺牲,眼中湿意又甚,却咬牙将泪水吞了下去,从这一刻起,一日不抓到杀害箭荷和周叔的主谋,她就一日不再流一滴眼泪。

又是一段无声的时光过去,屋中的柴火即将全部燃烧殆尽,外头的雨也彻底地停止,过了一会,竟然慢慢地又开出太阳来,高高的悬挂在正空当中,照的门前几棵枯草上的露珠闪闪发亮。

从遇刺到得救,再到疗伤,善后,疲惫不堪的燕飞羽仿佛觉得都已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但此刻走出茅屋,仰首看向太阳,却讽刺地发现那一段令人铭心刻骨的昏天黑地狂风暴雨,转瞬间就已转换成蓝天白云,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戏剧性地犹如隔世。

然而,那些真正已发生的悲剧又如何抹去?已逝去的生命又如何才能鲜活回来?

从此,她再也看不到那个娇俏女孩儿的灿烂笑脸,瞧不见她为自己愤愤不平的撅嘴模样,听不到她的叽叽喳喳、唠唠叨叨想着箭荷从前的好,从前的痴,从前的闹,从前的细心,以及她人生之中最后那一段轰轰烈烈的视死如归,想到她临终前一再的叮嘱自己不要放手,燕飞羽的眼中又不争气地浮闪起泪花。

还有周叔,本来好好的在爹手下做事,第一次跟随她出来,却不但中了机关,还被

“天晴了,等会很快就会有人经过此地,你可有什么打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暖的声音。

燕飞羽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特地回忆起那几具尸体的模样,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击退软弱,又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毅然地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官府来。如今我的行踪已被人探知,索性就把事情闹大反而安全,以我们家的影响,只要官府知道是燕家人遇刺,不管暗里多不愿意,也一定只能竭尽全力地来保护。”

生死关头,她曾发信号求救,却未等来援手,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对方定然早就知道有一支护卫在暗中保护她们,早已另外设下了埋伏,致使全军覆没,不然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来。只是,那一头敌人既然已经得逞,为何却不过来继续追杀呢?

但不管敌人有什么阴谋,此刻他们两死三伤,山丹和竞姨都在昏睡休息之中,又有她这个三脚猫功夫的拖累,离开占了高地优势的小坡却下到无法预测危机的树林,无疑是种愚蠢的选择。而且,既然她们易了容敌人都能找到他们,就代表身份已然暴露。

身份暴露,燕家亲派的护卫又已覆没,这千里回家之路,若是不利用官府的力量来保护,就算云霄的武功再好,恐怕也依然会险之又险了。就像周叔,老爹派他来自然是因为他已经是佼佼者,然而还是逃脱不了埋伏,避不开那些牛毛细针的偷袭,最终因毒发而

“嗯。”听到她的声音虽然疲惫,却已透着刚强,云霄这才走上一步,柔声道,“你也累了,进去休息一会吧。”

燕飞羽轻轻摇首,带动了半披在身后的如瀑秀发如波浪板微微起伏,半响后,忽然低低地道,“云霄,他们都是因为我而死的,都是因为我而死的!”

云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这不能怪你,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

燕飞羽咬牙道:“我不会这么傻,我知道背后一定有个罪魁祸首,我会找出那个人来,为他们的无辜枉死报仇。”

云霄叹了口气,没有劝她,这种仇恨的滋味他也尝过,他也不想用江湖上那套“冤冤相报何时了”来劝她,只因,自己又何尝不是快意恩仇,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过当年害他母子二人的真凶呢!

他放不下,便不能要求人家放下,如今既然已经知道燕飞羽就是当年的小妹妹,他于公于私,也都不可能袖手。

两人并肩而立,默默地注视着深秋的阳光普洒在不远处那藏着满地血腥的树林。

屋内,被燕飞羽勒令必须好好休息的宁不微微地睁开一丝眼睛,又缓缓闭上,掩去眼底的痛苦,行刺的虽不是他,但从燕家出来后,一路提供行踪的人却是他,纵然他从未策划过这样的阴谋,但这场罪孽,他是永生都洗脱不了了。

时间点点缓缓地流逝,高空中的秋阳却越发地猛了起来,竟依稀地还带了点夏日的余味,炙热的有些让人头晕目眩,燕飞羽站立了一会,身子突然感到一阵发虚,绵软无力。

云霄眼疾手快地忙扶住她,下意识地伸手在她额头一探,面色顿时微变,眼下此景,他最担心的就是她娇弱的身体会受不了这连番的折腾,果不其然,真的发烧了。

“云霄?”昏眩中察觉到云霄想将她抱起,燕飞羽忙挣扎着按住他的手臂,坚定地摇了摇头。

“可是你”云霄回望了屋子一眼,蹙眉道。

“扶我到前面走走。”燕飞羽半依在他怀中,虚弱地低声道。她这个样子,若是进去,势必会惊动宁不,甚至竞姨和山丹,而他们现在都是最需要休息的时候,她不能拖累他们。

云霄沉默了一下,揽住她的柳腰,撑起她大部分的重量,缓缓地又离开茅屋一些距离,只是茅屋旁边都是灌木和碎石,找不到一块大一点的可以坐人的石头,只好一直让燕飞羽靠在自己的怀里。

“知道吗,”燕飞羽低低地道,“我宁可我同他们一样受伤,一样痛,也不要我现在的完好无损。”

“傻瓜,”云霄怜惜地紧了紧手臂,心中纯净地没有半丝绮念,柔声道,“他们这样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你,就是希望你平安无事,你若不幸,他们才会更加自责,更加难过。”

“嗯,所以,我一定不能倒下。以前是他们一直在保护我,以后,该换成我来保护他们了。”燕飞羽忍着脑中的昏眩,一字一句地道。

“还有我。”云霄拍了拍她,“放心休息吧,现在已经有我在,我一定会把你们都平平安安地送回家的。”

“幸好有你。”燕飞羽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缓缓地睁了开来,露出里面两汪波光涟涟的秋水,含泪深深地凝视着总带着温暖笑容的男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刻,她真的是安心了,因为他带给她的,从来都是安心,不论是十四年前,还是十四年后。

云霄看着燕飞羽重新闭上眼睛休息,感受着怀中身躯的柔软和温度,闻着她有些低弱的呼吸,幼年时的记忆突然分外的清明起来。

那个时候,飞羽很怕他师父,一得空总是和他黏在一起,冲他天真烂漫地笑,用小小的手指来拉他的手,抚摸他瘦骨嶙峋的脸后来到了燕家,他因药浴与她分开了几天,担心她再看到自己会不认识,她却用最温暖最热情的笑容来迎接他。如今十四年过去了,他以为这么漫长的时光定然已经将她婴儿时的记忆抹得再干净不过,可她居然还记得他,还一如当初那般相信他、信任他、依赖他!

低头看着燕飞羽微微闭合的双眼,看着她脸上那抹不正常的潮红,一股浓浓的满足感和深深的关切不由地齐齐地涌上了心头。

命运多么奇妙,虽然刻意地不曾联系,但却还是让他遇上了她。

第三卷 惊涛 第8章 绝不放过

  燕飞羽的推断没有错,林中的命案定然会惊动官府,一个多时辰后,便有十几个官兵闻讯而来。茅屋就在现场附近,官兵自然而然地前来搜索,为首的正是玉阳县辖区内的钱捕头。

“你你你是燕家大小姐?”

钱捕头之前看了案发现场,心中正被那一幕毒箭如雨、尸体满堆的血腥场景给深深的惊骇,此刻见茅屋中突然走出一个姿容无双、绝色脱俗的丽人,一时间好像是从地狱和仙界之中打了个回转般,几乎凝似梦里一般。但随即就见对方冷若冰霜地亮出了一块飞燕玉佩,不由又复大惊失色。待到燕飞羽简单地叙述了案发前后,越发腿脚发软、面色如土。

燕家那是什么人?虽说是商贾之家,可是朝廷大半的贡品都是出自燕家,每年上交的税额更是不计其数。别的不说,单就这小小的玉阳县城,为首的几个纳税大户哪一家就不是直接属于燕家,就是和燕家长期合作的?而且每年燕家总部派人来巡视,就连县老爷也是要亲自设宴招待的。

如今堂堂的燕家大小姐,燕家家主的独生女儿竟在他们的辖区内遭到歹人如此大规模的行刺,还差点丧生于此,像这样的大案,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捕头,就是本县的大老爷,甚至玉阳县所属的州衙知府,也是担当不起的。

好不容易镇定了一点,钱捕头慌忙先派人回玉阳县城去报信,请县太爷速带更多人手前来支援,自己则顾不得林中的命案现场,足足带了一半的人,坚持留在茅屋周围保护燕飞羽。

在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又有一大堆人赶到,带头的正是十分富态的县太爷本人,可怜他得知噩耗后,一路急赶,又怕燕家小姐会嫌弃自家坐过,硬是腾出最好的马车,自己坐了颠簸的次等车,倒是遭了不少罪。

“飞羽妹妹!”一队马车在坡下停住,其中前面一个骑马的檀色锻绣锦衣少年却不曾止步,反而急切地扬鞭飞奔了上来,长眉明目,丰神俊朗,和燕飞羽隐隐有点相似。

“子平哥!”没想到竟在这里还能见到家人,燕飞羽惊喜地想迎上去,却止不住头部一阵急眩。

“小心。”云霄忙扶住她。

“飞羽妹妹。”来人疾步上前,扶住她的另一边,同时迅速地向云霄望了一眼,双眸微深目光灼灼,正是燕家二房燕万青唯一的孙子,也就是燕家几房中唯一最得家主信任的燕家子弟,年仅十八的燕子平。

“子平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燕飞羽等到那种昏眩感稍微过去,便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地看向燕子平。

众多的燕家子弟之中,不成材的一大堆,成气的却是寥寥无几,其中便有二房的堂兄燕子平,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算不得亲密,却因为燕子平一贯是个只做事少言语的性子,倒也还合得来。今日这种情况相遇,自然分外让人激动。

“我奉家主之命前去九阳办事,途中接到家主吩咐,让我绕道去上次发生过矿难的铁矿看看善后事宜是否已处理妥善。昨日才刚刚到玉阳县,今日正准备出发,就接到县太爷派人传讯。我一听,觉得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一起赶来看看了,没想到真的是你。飞羽,你可有受伤?”燕子平简介地解释完,两道清秀的长眉已紧紧地皱了起来。

燕飞羽摇了摇首:“我没事,只是淋了一点雨”

“她发烧了。”云霄插了一句。

“玉阳县令赵田畴拜见燕小姐,在下官辖地居然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贼人敢偷袭燕小姐,下官罪责难恕。”燕子平刚要说话,富态的县太爷已经在左右的搀扶下扑哧哧喘着粗气地爬上小坡,整了整衣裳就是一个长揖。

“幸好我堂妹没事,不然赵县令这顶乌纱帽恐怕也戴到头了。”燕子平一反平日的温和和亲切,一边伸手探了探燕飞羽的额头,一边沉了脸看向道,“还不赶紧派人去请最好的大夫。”

“是是是,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下官一定会竭尽所能,追查真凶,给燕小姐给燕少爷一个交代。”赵田畴忙瞪了左右一眼,让人快马加鞭去安排,自己则惶恐地一拜再拜。

“这位是?”燕子平一边扶着燕飞羽往坡下走,一边再次打量云霄。

云霄含着淡淡的笑,礼貌地对燕子平点头示意,却不多言。

“他就是当年送我回家的小恩人云霄,今日若不是他,你见到的就只能是我的尸体了,子平哥,箭荷和周叔已经为了我牺牲了,竞姨和山丹,还有宁不他们也都受了伤,你帮我好好安排一下,莫让他们再受半点伤害。”燕飞羽的身体越发乏力,双颊也更为滚烫,无力多说。虽然燕子平和她有血缘关系,但下意识地,她的身体却更偏向云霄一些,燕子平不过只能搭把手而已。

“妹妹放心,堂哥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燕子平是个曾被家主和父亲都精心调教的聪明人,这样的细节自然不会忽略,却没有半分不悦,索性便将燕飞羽全交给云霄,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宁不点了点头,便亲自带人去茅屋中。

山丹和竞秀很快就被抬上了马车,箭荷和周叔的尸首也被平稳地放到了另一辆车中,只有宁不固执地拒绝任何人的搀扶,只要别人给他一匹马,坚持守在燕飞羽的马车旁。

燕子平毕竟是燕家人,多少知道一点燕飞羽身边护卫的脾气,便随他所愿。

马车经过现场,燕飞羽坚持要下来再看看那些刺客,却发现这些刺客早已在无声无息间被人毁了容,血淋淋的让人一看就几乎当场作呕。燕飞羽却硬是强忍了下来,并马上闭眼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已经加强了无数次烙印的记忆,确定自己还记得那些脸庞,这才努力地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呼出一部分,回到马车上。

问过第一批到达现场的官兵后,才知道其实命案被发现时就已是这幅样子,也就是说就在燕飞羽等人在山坡的茅屋中休息的时候,已经有敌人又曾偷偷地回来过试图磨灭线索。

但对方为什么不索性再攻进茅屋呢?按理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等人在茅屋呀!

怀着疑惑,继续前行,不久就有人前来回报说,又在两里外的地方发现了十七具尸体。其中七人是黑衣人,也俱都被毁容,而另外十人则是普通打扮,身上多多少少都中了毒针或者毒箭。

看着燕飞羽因闻讯而煞白的面容,云霄很担心她可能会昏厥,但意外,燕飞羽却在反复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用十分平稳的声音对车夫说:“麻烦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县城。”

纸、笔、墨。

燕飞羽一下车,就立刻吩咐准备这几样东西,无视燕子平想先让大夫为她诊治休息的要求,挽起袖子,吩咐了一句作画期间谁也不准出声打扰之后,抓起画笔就沉浸在记忆之中,一笔笔地将记忆中的几张面孔都勾画了出来,甚至细致到脸上的疙瘩、眉毛的浓淡。

她说过,她要报仇,她发誓过,绝不放过幕后那个乱杀无辜之阴险小人,现在人已脱险,她的复仇也将从这一刻开始。

这一画,足足画了一个时辰,燕飞羽才直起不觉中已经酸痛无比的腰身,才对一直守在旁边的云霄和燕子平强颜笑了笑,就像被抽却了浑身力气般,绵软地倒在云霄的怀中。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不但心境大起大落,心神也耗致悼了极点,她是真的筋疲力尽了,何况她还在发烧之中,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凭的全是一股复仇的信念和毅力而已。

云霄侧头看了看那些栩栩如生的画像,横抱着柔软身子的动作不觉地更加轻柔怜惜起来。

这样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孩子,为什么偏偏要她承受这么多呢!

由于耽搁了不少时辰,又在病中强行损耗心神,加剧了病情,燕飞羽这一倒下,便足足昏迷了十几个时辰。

而且显然的,这十几个时辰之中,折磨她的不仅仅是高烧,更有可想而知的痛苦梦魇。

山丹自从苏醒后,就不顾自身的虚弱,坚持要带伤亲自照顾燕飞羽,为她擦身降热,想法设法地将药汁一点点地灌入她的口中。然后,默默地看着小姐在梦中反复地重复着那场惨烈的悲剧,默默地听着小姐不时痛苦和绝望地呼唤着箭荷和周叔,却始终不肯流一滴眼泪。

箭荷去了,而她没死,那么,从此以后,她就应该担负起双倍的责任,相信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灵堂之中的箭荷也会如此希望。

竞秀虽受伤灾在后,但因伤在腹部,情况比山丹更加严重,无法亲自起身照顾。不过她也不曾闲着,稍微好一点,就命人将那些黑衣人所带的毒针、弓箭、箭囊,以及身上所穿的任何布料、靴袜,甚至束发的头巾,全都取来。就这样躺在床上一一地仔细端详,试图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掂量了一下手中弓箭的重量,伸手缓缓抚过弓的材质,竞秀的眉慢慢地蹙紧、再蹙紧世上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全没有线索,就要看有没有一双善于发现和观察的眼睛。

东厢中,除了开始叙述了事情经过,其后一直再不曾开口的宁不,几乎一直如雕像般伫立在窗前,望着燕飞羽所在的北房,任谁劝阻,都依然不眠也不肯休。

他知道这些坚持很没意义,也不能减去他心中的半分痛苦,甚至可以说有些虚伪,但是,这一切真的都不是他的本意。或者说,就连他的整个人生也一直都不是以他的本意运转。

便是拥有一个三殿下的尊号又如何?这么多年来,他还不是棋子一枚?

第三卷 惊涛 第9章 脱胎换骨

虽然昨日大雨之后,天气一直放晴,而且今晨起一轮红日便蓬勃而出,照耀山河。然而日头刚落西山,没了暖煦的阳光,冷冷的秋风便一下子肆无忌惮起来,张狂地刮起枯枝头、瓦檐上的几片枯叶,从后院一直飞舞到前庭,无视那块威严的牌匾,慢悠悠地落在了厅前的青石板上。

“大人大人,有消息了!”钱捕头飞快地跑进花厅。

“怎么样!”正在里头长叹短吁的赵田畴忙站了起来。

“小人们拿着燕小姐画的肖像连夜挨家挨户地搜查,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查到那伙贼人曾入住过城东的同福客栈,除了一间上房外,还包过两间大通铺,据掌柜的说,他们是半夜才入住的,天色未明就匆匆离开。而且那帮贼人十分小心,除了一个人和掌柜的打过交道之外,其他人几乎都不曾说话。不过天网恢恢,还是让小人查到了一个伙计在送水时曾无意中听到他们短暂交谈。那伙计因祖辈父辈都是从北盘过逃难来的,熟悉北方的口音,他可以确认,那些刺客应该是北盘人。”钱捕头一口气地报告道。

“好,总算有了一点线索,只要这事确实是北盘人所做,而非本地盗贼所为,那本官这顶乌纱帽就有希望保住了。钱捕头,这件事你办的很好,只要这一劫能平安过去,本官自然少不了大大奖励你一番。”赵田畴抹了把已经悬了多时的冷汗,同时不忘笼络下属。上任以来,他虽然一直都是循依旧律、并没什么作为,但他好歹也是正规科举出身,头脑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又详细地问了一翻后,赵田畴立刻整了整衣裳亲自前去燕子平房中汇报。虽然他是官,燕家是商,但如今两国分立已经数十年,四海升平,当今皇上又极爱奢侈享受,燕家投其所好每年都有不少进贡,虽无地位其恩宠却远远胜过他这等七品小官。何况这次又是燕家家主的独女遇刺,少不得要打起十倍的精神来查访伺候,不然丢了官职是小事,万一皇上为了平息燕家的怒气拿他当炮灰取他小命,这么多年的小心谨慎可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