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渐渐熄灭,关钧雷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向火盆方向瞟过一眼,自顾自地伸出修长均匀、纤尘不染的手指,又取过一张洁白的上等燕纸,缓慢而又仔细的用白玉镇纸铺平,压好,然后重新沾墨,开始细细描绘。

仿佛,那是人生之中最最重要的工作。

第六卷 暗潮 第7章 三座大山

“他倒是真的有心了,居然画的有八成相似。”白水珺道,将关钧雷足足画了两天,并新题了一首诗上去的“蜂舞杜鹃图”随手一卷,放到一旁,淡淡地道。

“我倒希望他没有心,更不需要他有心。”燕飞羽想起关钧雷那带着莫名笑容的眼神,就下意识地觉得不舒服,撇嘴道,“要不是他是关家堡的人,我连面儿都懒得见他,娘,你说他不会真的在打我的主意吧?他不是个愚蠢的人,应该很清楚我们燕家绝对不可能和关家堡结亲的。”

“按理说,是不应该,但是这个三公子却不是关家堡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他可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行事更是常常只率自己性子而不顾及家族名声利益,心思极难摸透。他要真是看上了你,那确实是麻烦一桩,也肯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说实话,比起他的两位哥哥,我倒觉得他更有可能当选为继承人。”

因这几日,燕五云和燕飞羽父女俩几乎联手包办了所有事务,除非重大事情,绝不让白水珺插手,白水珺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此刻虽然只是随意讨论,却不知不觉顿时来了精神。

自嫁给燕五云那一日起,他们夫妻便一人理商,一人负责保全,配合的十分默契,如今女儿都已快及笄,当年那些提早铺下去的点线早已连成了一个完美的网络。说句不客气的,有了燕家的财富做后盾,哪怕她现在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查一查天瑞皇帝昨晚临幸了哪个妃子,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准确的信报放在她的案上。

只可惜,燕家的情报就是再发达,财产再多,也不过是一介商贾,抵不了南郑国那几百万的军将兵士,无法真正地和朝廷抗衡,只能尽量地保持一个最佳的平衡点。

“我们燕家虽然是天下第一商贾,却还是不忘给别家留有余地,有钱大家一起赚,但是关家堡却可以说几乎垄断了整个北盘国的武林,不然就算和关家堡撕破脸,我们还能找别家。”燕飞羽遗憾地道,说着说着,脑中又浮出长久以来一直未得到确切答案的一个问题,忍不住又问道:“娘,您说,北盘国的皇帝明明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铁血性子,按理说他当初是以武力夺取皇位的,最应该忌讳别人是否也会用武力来反叛他才是。就算屡次围剿都没能灭了关家堡,可也不至于轻易地接受关家堡的岁贡,就此偃旗息鼓,甚至还容忍关家堡逐渐坐大啊?”

白水珺不答反问:“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让北盘国的皇帝居然能容忍关家堡的存在呢?”

“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关家堡其实就是朝廷的江湖分身,娘亲你不是说过,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绝大部分江湖人都不甘心让朝廷管么?如果关堡主本身就是朝廷的人,那么他当武林盟主也就等于朝廷当武林盟主,关家堡坐大就自然在情理之中了,毕竟,关家堡是在两国分立之后才堀起的。其次,就算关家堡不是朝廷的傀儡,也一定会和朝廷有某种程度的合作,也许关家堡和朝廷之间还有联姻也说不定,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燕飞羽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长久以来的猜测。

“联姻?”

白水珺突然有所触动,摆手示意女儿先停下,起身缓缓地踱起步来。

关于前者那个原因,她和燕五云自然早已想过,实际上多年来,她也一直在努力地查询真相。只是北盘国不是南郑国,关家堡更是本身就是江湖最大势力,根基远比自己浑厚,很难探查到其核心。然而,若是朝廷真是用了联姻之计

见母亲突然深锁眉头,劳心劳神,燕飞羽不由有些后悔不自觉地又让母亲操心,不过她知道若能想通这个问题,必定对燕家大有帮助,因此并不开口相劝,也低眉细思了起来。

距离上次的骤变已经一个多月了,而隐卫们却依然未能查出宁不的下落和真实身份,老爹和老娘为了此事肯定不知暗中忧愁了多少回,只是从来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而已。她则更不能开口询问,因为自己先是在虎山中毒,而后又被宁不叛变,险些像箭荷一般毒箭穿身而死去,爹娘心中一定不知如何自责,她又怎能雪上加霜呢?因此纵然现在连云霄的消息都没有半点,她也不能主动询问调察的情况已经如何了?

想起云霄,燕飞羽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竹林中的那一瞥,以及夜色下云霄纵马飞驰离去的身影,心里莫名地一暖。

会不会?云霄娘亲出事,其实也和宁不或者关家堡有关呢?

燕飞羽的脑中突然闪现出这么一个念头,毕竟南郑国的江湖之中的各大势力娘亲基本有数,朝廷里头也有不少探子,按理说,只要云霄还在南郑国,怎么也不可能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出来。还有当初遇刺的次日就查出了那些黑衣人是北盘国的人,然而一到北盘国线索就如石沉大海这么想着,燕飞羽忽然微微地打了个寒颤,怎么想都觉得这一次关钧雷来到蕉城应该很不简单。

会不会罪魁祸首其实就是关家堡,或者说是北盘国的朝廷呢?

可是,如果真是他们,他们这样处心积虑地要杀死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燕家在北盘的生意做的再开,也还是南郑国的商贾,就算自己死了,那最为得利的也应该是天瑞皇帝,没有他们的份吧?他们没理由这么傻呀?除非他们当时并不想置自己与死地,而是想绑架自己。

燕飞羽心中一亮,立刻顺着这个思绪延展开云。

倘若是以匿名的势力来绑架她,要求燕家付赎金,哪怕他们就是狮子大开口,老爹和娘亲也一定会给的。会不会当初他们的目的就是如此呢?毕竟虽然宁不背叛了自己,但说句心里话,她恨的一直是他害死了箭荷和周叔,而不是他想杀死自己,一直以来,她好像从未觉得宁不想要自己死,尽管他早已不值得自己的信任。

“羽儿?你在想什么?”燕飞羽正自神情恍惚,肩头忽然被人轻拍,惊的一下子抬头,却发现白水珺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自己的身边。

“我”燕飞羽咬了咬唇,垂下了眼,忽然觉得很羞愧,为自己竟然还在潜意识里相信宁不。

“你若觉得不好说,那就先不说。”白水珺细心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微笑着将此一语带过,道:“娘猜,我已经明白关家堡和北盘国朝廷之间的关系了。”

“啊?什么关系?”

“确切地说,关家堡是二十六年前突然崛起的,其后北盘皇帝连续围剿了他们三年,关堡主的第一任发妻就是死在其中一次围剿之中。而后,关家堡主动求和,朝廷应允,次年关堡主就娶了一位足足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少女作为填房,也就是现在的关夫人,其后,再没有纳过正经妻室。后来,第三子关钧雷出世,从此尽管表现顽劣,但由于其母维护,始终不曾真正惩罚过这个儿子,实在有点悖于关堡主的为人和一贯的育儿作风。”

白水珺先是如数家珍般简洁地叙述了一下,而后道:“而当年北盘国皇帝一脉虽然子嗣不多,唯一的兄弟又死于北盘国皇帝之手,但是却还留下了两个公主,一个嫁给了大将军为妻,而另一个却是意外夭折,当时年仅十六岁。而巧合的是,公主意外亡故后的次年,关堡主就娶了一个才十七岁、据说出自书香门第的年轻夫人。而且,夫人过门后,除了倍受宠爱外,前头数年甚至几乎都不曾迈出关家堡一步,更是不为外人所见。”

“所以,很有可能这位关夫人就是当年那位意外身亡的二公主,当今北盘国皇帝的亲妹妹!”

白水珺的眼睛也是一片雪亮,颔首道:“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方向可以查了,倘若能证实关夫人就是公主,局势就能更加明朗,我们也能更清楚应该怎么做。”

“娘,一个月后,不是关夫人的生辰么?我们家年年都要送贺礼的,这一次不如去探探关钧雷的口风,问问他他母亲一般喜欢什么东西,借着备礼为名了解一下关夫人的喜好,再行对比。”燕飞羽深觉有理,脑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白水珺想了想,笑道:“也好,那改日让你爹去问问。”

说着,忽然十分感叹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我竟然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想,今日若不是你提醒,也许娘亲依然还想不到这一点。”

燕飞羽故意吐了吐舌头:“我也是蒙的嘛,还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多疑了呢?”

“多疑总比事到临头才恍然发觉的好,何况你上次遇刺之事,这么久都还没有线索,若是宁不和北盘皇室抑或和关家堡有关,那一时间没有线索反而是最好的证明了。”白水珺面色沉重,柳眉深深地皱了起来,“不论是关家堡,还是北盘朝廷,都不是我们燕家能随便惹得起的,我真不希望是他们,唉!”

“娘,”燕飞羽心里也是沉甸甸的,但看着母亲的样子,却更是心疼,忙扶着她坐下,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帮她揉按太阳穴和印堂,“既然我们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接下来就让人去查就是了,您就先不好多想了。所谓天无绝人之处,就算咱们燕家同时受到三方势力的觊觎和威胁,也不一定找不出一条生路来,何况现在不是已经在开建另一个替身了么?只要那条线能尽早建立起来,退路就宽了。”

“不错,是娘多想了。”

白水珺顺着女儿柔软的手指展开了眉头,微微一笑,“好了,不提这个了,这样吧,咱们一起去花房里走走,你唱首曲子给娘听听吧!”

“好啊!”燕飞羽兴致勃勃地道,心有灵犀地也假装已经忘记了心头的沉重,扶着白水珺起来就迫不及待地要出门。

其实,母女俩彼此都很清楚,如果说之前燕家头上还只压着本国朝廷一座大山的话,现在则又增加了两座。只因尽管都希望先前的猜测纯属杞人忧天,但心中那隐隐的第六感,却让她们无法从心底为自己释怀。

第六卷 暗潮 第8章 例会惊雷

危机感陡然进一步加重后,燕飞羽一家三口都明白与其长叹短吁地埋怨,绝不如立刻趁早筹谋、赶紧想办法来避免或者减轻这些危机。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就在燕家外表如常、暗地里则紧锣密鼓,一边准备秘密分身,一边还要在不露痕迹地防范二房的燕培峰父子的同时,小心地招待居然在燕家一呆就是大半月的关钧雷的情况下,很快地流逝过十数天。

转眼,就到了十月月底,也就是燕家每月一次大例会的时间。

每到这一天,各级的管事们都会提前小半个时辰,早早地就来到宽敞的可容纳数百人的议事厅,一则是表示恭敬,二则,众人分管不同行业部门,平素往往都是各忙各的,鲜有时间相聚,此时便是交流感情的最佳时机。只因尽管人人都知道他们在这议事厅之中的任何一言一行都逃不了家主的眼睛和耳朵,但是,他们又何其不是想要让家主看见他们这样融洽的模样呢!

至于燕家的二房,三房和四房,都是会议开始前一刻才来,并不在众人关注之列。

只因二房素来只是埋头办事,小心谨慎,除非必要,基本不会和他们这些远房或者外姓管事者打交道,就算有人想巴结也投靠无门。三房和四房则是虽也有不少子弟在做事,但其管辖领域不是就在蕉城本地,便是会受到别的管事的制衡,鲜少有脱颖而出独当一面的。管事们名言上敬着,暗地里却谁都没有将他们当回事,自然就更加不会关心了。

而且,今日前来与会的各级管事,每个人在刚走进宽敞的足以容纳两三百人的议事厅时,就第一时间发现了此次主座略下方,竟额外增加了一座十二扇的刻漆金千里山水风光刺绣屏。精美的绣屏前,还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案一座,案上则整齐地放着文房四宝。

于是乎,众人一如平常地寒暄了没多久后,目光就纷纷暗暗地投射在那绣屏之上。若中有少部分管事是早就知道这段日子来,大小姐一直跟着家主夫妇着手实务,今日这案桌多半是为大小姐而设,但更多的人却是在纳闷猜疑,不知是谁有这等殊荣,基本上都没有想到那一位常招惹家主皱眉、恨铁不成钢的大小姐。

因此,当一身极尽奢华打扮、面蒙金纱的燕飞羽跟在燕五云夫妇之后,施施然地来到大厅,当仁不让地在绣屏前入座之后,大部分的心中都不由地打起了嘀咕。

谁都知道,燕家大小姐虽然聪慧,但她的聪明才智仿佛都只表现在一些作曲绘画、研制一些玩赏之物上头,对经商管理一道从来不曾上心,而且一碰到数字就犹如白痴,连稍微复杂一点的利润核算都做不出来,更别提什么高瞻远瞩、鉴往知来了。

说实话,他们对家主的雄才伟略尊敬的五体投地是一回事,但对于这个大小姐的经商天赋却实在是难以看好。甚至私下里,有不少人在猜测,虽说小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是家主此刻才正当壮年,只要身体康健,哪怕就是等到小姐出嫁外孙成年,这家主之位也不一定事实上能真正地落实到小姐身上去。可是,眼下却离大小姐的及笄还有两个月零一旬,就让她来旁听每月大例会,这又算怎么回事?

然而,众人心里虽有疑虑,燕家三房四房的那些有实职的子弟心里头更有所想,燕五云却一个字也没有介绍说明,为何今日突然让燕飞羽来参加大会,只是在众人见礼之后,就示意各地开始呈报本月业绩,以及是否有何问题难事需要处理。

家主一发话,所有管事立刻打起百倍的精神,一面细听别人的汇报,一面再次排练腹稿。毕竟多年来,每次例会早有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所有人在汇报本质工作时一律不准照本宣科,需要真正对所管辖之事了如指掌,种种数据都可信口拈来,才算是略尽本职,不至于招人鄙夷。

即是例会,首要的当然是先汇报各地各行的收益支出,而能进入这议事大厅的管事们也大多不是已经有十数年以上经验的,就是至少已经为燕家鞍前马后效劳了三五年的,每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很饱满,那一串串的数字更是仿佛如和煦的春风,将每个人的脸孔都熏得红润而有光泽。若是报告完毕之后能得到燕五云的一个赞许的颔首,便更是容光焕发。

始终笼罩在众人的余光之中的燕飞羽,却是起初还坐得端正,看起来也听得认真,但是随着管事一个个站起,又一个个坐回去,她的坐姿就似乎开始微微地摇晃了起来。甚至有好几次,居然还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抬起袖子掩饰了几个呵欠,让一些元老级别的管事忍不住暗中叹息。

不是他们重男轻女,实在是女子原本就难以担当大任,更不适合经商管事,这燕家出了一个能干的侠女主母已经十分难得了,大伙儿又怎能将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只知享乐玩耍的妙龄少女身上呢?要是家主肯纳个妾为正房开枝散叶就好了,左右妾室生的孩子都要尊正妻为母,若是能生个继承到家主一半智慧的男丁,这燕家也算有个守成之主了。

管事们心中各有想法,看起来百无聊赖,却不知道,在他们眼中纯属一块华美布景的燕飞羽,其实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在不露痕迹地打量着这些管事,脑子里更是飞快地将眼前的面孔和其品性对照起来。

那日,她和母亲挖掘出两座潜在大山之后,燕家的情报网就在第一时间行动了起来,就在前晚,母女俩最终从各渠道的零碎信息之中得出了最后一个结论:关夫人有九成的可能,就是当年那位溺水而亡、累及全宫陪葬的明月公主。

至此,关家堡和朝廷绝对有染的猜测却被燕家单方面地定为正确的判断。

燕家的生意虽遍布天下,但所属的却是南郑国,而当下关家堡的幼子,明月公主的亲生儿子,当今北盘国皇帝的亲外甥——关三公子关钧雷却在眼下锲而不舍地表达对燕飞羽的好感。且不说这位关三公子很有可能是只把她燕飞羽当成是百花之中一朵被荆棘保护着的玫瑰,只为想要征服而坚持,就算这是一份历经弱水三千之后蓦然发现自己只爱一瓢的真爱,对燕家来说,那也是致命的毒爱!

确定这个消息后,燕五云和白水珺也终于告诉了燕飞羽另一个同样惊人的秘密,那就是:燕家的二房独子,燕子平的亲生父亲燕培峰,不但是当年掳走燕飞羽的主谋,更是早就已经沦为皇家走狗的最大叛徒。也就是说,当年要害燕飞羽,中秋又暗放雪玉蛛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正高高地坐在遽京金銮宝殿之上的那位万万岁!

一个富贾,竟然同时引来两大朝廷的如此觊觎,也许,这是当初爷爷开拓出这一大片事业时所未成想到的吧!所谓创业容易守成难,这一句真理,不仅适合一个国家,同样也适合燕家。

事到如今,除非燕家甘心将万贯家财拱手相送,不然,所能做的就只有一途:反抗!而且必须是那一种不动声色、暗渡陈仓地排列好所有的骨牌,最后只需轻轻一碰,那犹如长城一般有序的骨牌就会被一骨碌的推倒,任凭是南郑朝廷,还是北盘朝廷想抢救都将措手不及的反抗!

今日她坐在这里,参与到这个例会之中的行为,就是其中一个排列的环节。

“好了,本月的业绩我已经有数了,现在大伙儿就说说有什么问题吧!”冗长的业绩报告过去之后,终于到了各地问题的陈情时间,燕五云端起茶微微地噘了一口,便稳稳地放在一旁,“还是按照老规矩,就从各项年关时要上贡的贡品开始吧,谁有问题?”

众管事应了一声,位于左侧第一位、总领燕家绸缎生意的二代元老谢管事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而且一起来就后退一步,深深地弯下了腰,一别请罪的样子。

见一连多年都不曾有什么问题、只是每月例行与会的谢管事今日居然站了起来,还如此行为,众人都有些意外,再想到今日这位谢管事不但来的很迟,而且面色精神一直不好,更是奇怪。

燕五云也有些意外,口中却温和地道:“谢老身体不适,坐着讲是了。”

“家主厚爱,老夫却是有负家主深恩啊!”谢管事却坚持不肯就坐,只用一双枯槁的手紧紧地抓着拐杖。

燕五云蹙了下眉头,依然和声道:“谢老先莫自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今早收到棉城信报,说是昨日深夜绣庄突起大火,非但十名绣娘皆未逃灾厄,而且就连仓库里头那依然织成的十六匹贡缎也尽数化为灰烬啊!”谢管事刚一开口,老眼就温润了起来。

“什么?”燕五云震惊地站了起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一直只是微笑着默默旁听的白水珺也愕然地道:“十名绣娘都死了么?那岂不是谢老,若是白水珺未曾记错,去岁时,您的孙女似乎才刚掉到棉城”

“老夫老夫那孙女也就在其中”谢管事勉强地说完,两行老泪再也止不住地滚滚而下。

偌大的议事厅内,顿时一片惊骇的悲戚。

第六卷 暗潮 第9章 临危受命

“事故原因查清楚了吗?”众人纷纷的窃窃私语中,燕五云第一个镇定了下来,示意贴身小厮燕月林亲自过去扶谢管事坐下,沉声问道。

谢管事接过燕月林的手帕,擦了擦眼角,又醒了醒鼻子,这才强忍悲痛说:“大火是半夜里突然烧起来的,而且是敏儿她们所住的地方和仓库一起着火的,火势一起就极猛,大伙儿救火时,却发现井绳已经被人割断,仓库前面几口大缸也被人敲破了底”

说着,哆嗦地取出信报呈了上去。

“这分明就是蓄意杀人纵火,想要毁了咱们燕家!”

“居然连几个弱女子都不放过,是谁这般丧心病狂?”

“如今贡缎都被烧了,唯一会仙绣的几个绣娘也全死了,凶手这是存心在害我们燕家被朝廷问罪啊!”

“如果今日不是谢老说出,我们谁也不知道绣庄就在棉城,凶手又是如何知晓的?”

群情顿时更加震惊,议论声一下子大了起来,有的充满愤慨,有的狐疑,有的则是出言安慰谢管事,更多的是满脸担忧之色地看向上头的家主夫妇,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理这次重大危机。

“太过分了!”

大厅里蓦然响起一声巨响,众人一惊,却见是蒙着金纱的燕飞羽陡然拿起镇纸极其愤怒地一拍案桌。不待众人反应,燕飞羽已然站了起来,愤怒地浑身颤抖,“先是下毒,接着又是刺杀,有本事就一直冲着我来好了,干嘛要去伤害无辜?这群卑鄙无耻的变态,最好祈祷不要被我抓住,不然我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见大小姐发飙,众人不禁黯然地面面相觑,心中对这等纯属泄愤之语颇有些不以为然,有些人则趁机偷偷地用余光去瞟二房三房和四房的人,却很遗憾地看到三房的人都是十分震惊的神色,看起来仿佛个个无辜。

“我不想说什么这件事我绝不会就此罢休之类的废话,”燕五云的语声很淡,缓缓地扫射过议事厅的目光却很冷,那低沉的嗓音犹如一柄重锤,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我只想说一句,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谁,也不会例外!而等到那一天到来之时,他们会后悔自己的爹娘让他们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谢老,敏儿的事,都是因为燕家才被连累的,是我们对不起您,请您节哀顺变!”白水珺低叹了一声,十分真诚地向被严重打击的谢管事道歉。

“都是那些贼子丧心病狂,又如何能怪家主和夫人?”谢管事擦了擦眼角,沙哑地恨声道:“我只求抓到凶手之后,让他们也尝尝敏儿和那些绣娘的烈火焚身之苦,然后将他们挫身扬灰来祭奠敏儿她们。”

“放心吧,谢爷爷,我代我爹答应您。”燕飞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蓦然做了一个决定,转向燕五云,大声道:“爹,他们是冲我来的,这件事就交给我去查吧,我虽然有负爹娘的期望,天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但不代表我堂堂燕家的大小姐就是个废柴。您把这件任务交给我,我向您保证,一定会找到凶手,让他们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羽儿!”白水珺轻喝了一声,“这件事非同小可,须得从长计议,你不要任性!”

“娘!我这不是任性,我是在陈述事实!这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燕飞羽不但没有止声,反而昂起优美的长颈,仿佛有无尽的压抑需要发泄,大声喊道:“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所有的人也都是因为我而死的,箭荷是,周叔是,那些被万箭穿心的护卫们都是!而我,明明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却只能天天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还要假装若无其事,懦弱地接受所有有人的的保护。现在,难道我还要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绣庄的十条人命都和我无关吗?”

“本来就和你无关!”白水珺再次截断她的话,斥道:“他们烧毁了绣庄,只是嫉妒我们燕家的地位和名望,想要让朝廷为此而降罪与燕家,纯属生意场上的卑鄙手段,和你又有何干系?”

“不是”

“来人,还不赶紧将小姐送回房去!”燕飞羽还待反驳,白水珺却厉声地瞪向燕飞羽身后的山丹和晴烟。两人忙扶着燕飞羽,想要拉她。

“我不走,我不回房!”燕飞羽拼命地挣扎道,“爹,您就答应我,让我去查吧!我发誓我一定会把凶手揪出来的,我要证明给大家看,我燕飞羽不是无能的孬种!”

“听娘的话,不要胡闹了!”燕五云沉声道,同时又警告地瞥了山丹和晴烟一眼,两人默契地同时展开身形,以最快地速度将犹自不甘呼喊着的燕飞羽带了出去。

“子平!”等到再也听不到燕飞羽的声音,燕五云重新发话,将目光投向底下静悄悄的议事座。

“小侄在!”

位于右侧第五位的燕子平拱手站起,一双俊眉虽然同样因为这个意外的噩耗而微微皱起,但面色却是那肃然中又不失沉静,并不若有些管事般只有愤慨,看起来颇有几分家主燕五云的神韵。

这样的神情落在三四房子弟的眼中,不免又多了几分难言的情绪。

“你虽年纪轻轻,但这些年来做事尽心尽力,双虚心肯学,进步很快,追查凶手的事情就交给你全权负责!”燕五云沉声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可有信心!”

燕子平一挺脊背:“小侄定当竭尽全力,缉拿凶手,为燕家,为死去的敏姑娘等人讨回一个公道。”

“好,那你准备一下,明日就动身。”

“小侄领命!”

一个时辰后,燕家二房内。那天之后一尝夙愿又偷偷地去见过两次孙子孙女的燕万青,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就怒了。

“这么危险的事,五哥儿怎么就偏偏叫你去做呢?那些歹人既然敢放火杀人,谁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平儿你虽说年轻有为,可毕竟才十八岁,资历浅薄,哪里能和那些心狠手辣的歹人相比呢?不,不成,我得找找五哥去,这事绝不能让你出头!”

燕万青说着说着,心急火燎地就要往外走。

“爷爷!”燕子平忙拉住了他,“爷爷您别着急呀!虽然这事儿却是有点危险,可是五叔并不是让孙儿一个人前去涉险,孙儿身边有的是保护的人,再说,此事是和官府一道调查的,料想那些歹人也不敢和官府下面为敌。”

“平儿呀,要是他们敢来明的,爷爷倒也不担心,就怕他们暗箭伤人呀!”燕万青还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地安不了心,“就像你羽儿堂妹,你五叔和五婶算是够小心地保护她了吧?可上次还不是差点中毒死掉?还有,那个什么宁不,居然都能在燕家潜伏这么多年,谁知道家里头是不是还有别的奸细,保护你的人是不是都可以信任的?要是他们伤害不到羽儿,把气都洒在你头上,那该如何是好呀?”

“爷爷,您就别杞人忧天了,孙儿这些年的本事也不是白学的,只要孙儿小心再小心,绝对不会有事的。”燕子平安慰道,“再说,五叔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我,那就是对孙儿的无比信任,是栽培孙儿,孙儿又岂能辜负五叔的提拔呢?”

“平儿呀,虽然爷爷说以你为傲,可是提拔是小事,出人头地也是小事,重要的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才好呀!”燕万青根本听不进劝说,反复的唠叨着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非要去找燕五云不可。

“爹,您就帮孩儿说一句话吧!”燕子平见好说歹说,爷爷就是固执的油盐不朝廷,忙向燕培峰求助,却见燕培峰一直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浑然没有听见一般,便提高声音又叫了几声,“爹!爹?您在想什么?”

“啊?”燕培峰猛然回神,“你说什么?”

“说什么?你是怎么当爹的,怎么就任由五哥儿把这么危险的任务交给平儿,也不推却一声?”燕万青不满地瞪着自己的儿子,“平儿是我的孙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

“爹!”燕培峰不露声色地将心中的狐疑收起,温言缓声地道:“平儿是我的儿子,孩儿怎会不担心他的安危呢?只是平儿说的对,您确实是顾虑了,那绣庄的人不过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是半夜三更睡觉的时候才被人暗算,哪里能和平儿相比?何况这次五弟还特别派了不少好手辅助平儿调查,自然会好好地保护平儿,绝不可能让他遭人暗自。实在不行,凭我们燕家的身份,平儿也可以直接入往官衙,受官府保护,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是啊,爷爷,您真的可以放一百个心!”燕子平又是给燕万青捶背,又是为他捏肩,“再说,孙儿都已经当着所有管事的面应承了下来,现在如果我又推辞不去,将来别人又会怎么看待我们二房?以后孙儿还如何能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三爷爷和四爷爷那边,不是更有闲话说了?他们一定会讥笑我们二房贪生怕死,嘴上说什么忠诚不一,实际上都是口是心非呢,爷爷,难道您希望我们二房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吗?”

“”这一句顿时点中了燕万青的死穴,他张大着嘴巴,想要辩驳,却沮丧地发现孙子说的都是道理,只好忧心忡忡、心有不甘地长叹了一声。

“爹,您就往好处想想吧,这件事虽说有点危险,但我们燕家纵横商场这么多年,几曾发生过这样的惊人大事?要是平儿能顺利完成任务,以后谁也不能再说我们二房是靠谄媚巴结才得以重用,爹您也只会更加受人尊敬。您自个儿权衡一下利弊,觉得不是不这个理儿?”

“罢了罢了,你们父子俩素来都比我这个老废物有主见,就随你们去吧!”燕万青唉声叹气地摇头,推开俩人赌气地自己走了出去。

燕培峰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鼓励道:“平儿,既然家主五弟信任你,你就好好地放手去干吧!”

“是,爹!”燕子平信心满满地道,“我一定不会辜负五叔的信任,而且,若是这次的事情和上次羽儿堂妹中毒和遇刺之事都有关联的话,说不定我还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的真凶,立下大功!”

“”燕培峰一愕,勉强地一笑,“明日就要出发,你还是早点去准备一下吧!”

望着儿子大步离去的背影,燕培峰缓缓地坐了下来,心中十分沉重。

虎山里头的那只雪玉蛛确实是他派人放的,但玉阳县行刺和如今绣庄两件事却和他无关,难道是上头不满意他的进度,又另行计划了不成?若是如此,为何连一点消息都不通知他呢?这会不会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第六卷 暗潮 第10章 失败乃成功之母

因棉城在蕉城东南,次日燕子平一行需先乘船南下,然后再转陆路,因此,一大早,奉命出行的燕子平就率领众人直奔古沁河的渡口。

一贯养尊处优的燕万青虽然一夜都没睡好,但还是冒着北风硬要亲自前来送行,拉着孙子不停地嘱咐他小心这个小心那个外,为了安抚他的担忧,燕子平虽然有些无奈,却都一一地应承下来。

“爹,您就放心吧,别误了出发的时辰。”燕培峰见燕万青唠叨个没完没了,忙上前打圆场,同时技巧地搀扶过燕万青,不让他再紧抓着燕子平的手不放。

“是啊,爹,此去棉城颇有些路途,我得今早上船,到时候也好早些回来陪伴爷爷。爷爷,爹,请你们多多保重,平儿告辞了!”燕子平赶紧趁机摆脱了爷爷的手,退后一步对两位长辈行了个礼,转身就踏上船板,嘱咐立即开船。

水手们解缰绳的解缰绳,收船板的收船板,起帆的起帆,顿时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正在这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奔码头而来,隐隐闻声:“且慢开船!”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当先一骑身形高大,一片紫影随着疾风猎猎而舞。

“是家主!”站在船头的燕子平眼尖,忙摆手示意水手们停下动作,将收了一半的船板重新搭起。

片时后,来骑奔进,果真是燕五云亲自带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三个水手模样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