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只是一时脱力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云霄微笑着反握住她的素手,绝口不提伤势,呼、喘息着看向半丈外的宁不。

“为什么救我?”宁不立定,缓缓地转身看着他们,眼前这一相依相偎的一幕刺痛着他的眼睛,可他的心中再奇异地生不出半点的嫉妒和怨恨。

云霄却没有先回答他,反而歉疚地看着燕飞羽:“对不起!”

燕飞羽一怔,随即抿了抿唇:“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和他之间是一回事,你无法见死不救又是另一回事。”

云霄淡淡地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我不是为了这个道歉,我是为了一些我不是刻意要瞒着你的秘密而道歉。”

“你救他,难道是因为和你的身世有关么?”想起云霄对宁不的了解,燕飞羽立时第三地想到。

云霄却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宁不,平静地道:“是,我之所以坚持救他,不仅仅是因为无法见死不救,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对你有义,更因为他和我有着很深的血缘关系,我不能让自己后悔一生。”

血缘关系!这四个字犹如一要闷棍,同时敲在燕飞羽和宁不的心头。

云霄和宁不怎么会有血缘关系?

“什么意思?”燕飞羽沙哑地道,心跳一下子加速,矛盾地想马上知道真相却又害怕听到真相,就怕云霄一旦说出这个秘密,他们之间很可能就会发生重大的变化,再也回不到从前。

“对不起,具体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云霄歉意地摇了摇头,“我只能保证,我绝对不是有意要瞒你,更没有什么企图”

云霄突然咳嗽了起来,吓得燕飞羽顾不得许多,忙把他的上身扶正,不住地轻拍着他的脊背:“你怎么了,云霄?快告诉我,你伤到哪里了?”

“不妨!”云霄又咳了两声,笑道:“只是刚才雪崩时被撞了一下。”

“少给我使苦肉计!你答应过我,我上来你就说。”宁不冷冷地道,身体微倾,右手垂直成掌,杀气陡涨,“我说过。我既然还活着就只有一个选择,你现在受了伤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云霄拼了命救你,你还想要杀他,你还是不是人?”宁不的冷漠一下子激起燕飞羽的怒气。

“飞羽,”云霄低声阻止了燕飞羽,丝毫无惧于宁不的杀气,连手指头也没有动一动,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不,你不止一个选择,你也不会杀我,昨日种种譬如死,今日种种譬如生,你已经和从前的人不同了。”

“我为什么不会杀你?”仿佛自己的内心一下子被人看穿,宁不不由有些恼怒,重重地踏前一步,直盯着云霄,“要么就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要么就变成一个死人!”

“你要是下得了手那你就来呀,就权当我燕飞羽瞎了眼,再一次救了一只白眼狼!”燕飞羽本能地挡在云霄面前,黑发散乱锦衣皱乱地狼狈不堪,眼眸却愤怒地就像燃烧的火焰。

“飞羽!”云霄握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拉开她,力道轻柔地让燕飞羽反而无从抗拒,坦然地看着宁不,“不是我使苦肉计,也不是我想蒙混过关,只是此事的关系实在太过重大,关系到太多人的安危,现在还不是说出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等我把飞羽平安地送回家,我就会回到同京的葛子胡同小酒馆去找你。”云霄借助着燕飞羽的搀扶,勉力地站了起来,目光歉意温柔,“这件事我会当面对你的父亲说,你能不能多等一些日子,回家以后再来听我的故事?”

燕飞羽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说过,你愿意说我就听,你若还有苦衷,我就不同,因为不管你是谁,都改变不了你一心要保护我的事实。”

“谢谢!”云霄真诚地道。

燕飞羽嫣然一笑:“你抢了我的话了。”

为什么她就不能像这样的相信他?

看着他们彼此相视而笑,宁不心中苦涩,忽然又万念俱灰地垂下手,转过了身:“你们走吧!”

他真要放了他们?燕飞羽看着宁不举步,一时有些不信,正如他所说的,现在云霄爱了伤,可心说要抓要杀全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真的要放手吗?

“等一下!”云霄叫住宁不,却转眸对燕飞羽道,“有一句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可是又怕说了你会生气,但今天我却非说不可了。”

“如果你想要替他说好话,那就免了。”燕飞羽咬住了唇,扭头道。

前方,已然停步宁不又复僵硬如石。

“我还真要替他说句公道话。”云霄为两人之间的心有灵犀而低低地轻笑了起来,眼神却十分真挚而诚恳,“飞羽,不管你信不信,我都相信玉阳县的那场刺杀并非出自宁不的本意,这一次的绑架也不会是他的授意,虽然他潜伏在你家十年、出身北盘皇室是事实,可他从未想要伤害你也是事实。”

“住口!”不待神情迷茫的燕飞羽反应,宁不已猛然转身喝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我还是管了。”云霄还是微笑着,笑容温暖、宽容,“回去劝劝你的父皇和母妃吧,古往今来历史多少更迭,又有哪个朝代能真正千秋万代?现在这样的和平不是正好么?没有一个老百姓希望再起干戈的,他若执意要起干戈,只会失去民心!”

接着,云霄又握住燕飞羽的手,意味深长地柔声道,“飞羽!不要只看人的一面,更不用因为对方的出身就轻易地否定一个人的感情,要知道人活在世上,有很多时候都会身不由己,我们应该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为他想想。”

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燕飞羽抿着唇,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偷偷地跑去看一堆小男孩小女孩训练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她几乎一眼就发现了浑身都散发着拒人千里气息、宁死不屈似的宁不。而宁不这个名字,也正是她亲自取得,后来也是她亲自点了宁不作为她的侍卫,只是这些始终都没有告诉他而已。

他真正来到她身边,只是四年,但在四年之前,她却考察了很多年,他是她的选择,哪怕她曾主动要放他走,却从未真正地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着想过,没有想过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被迫要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去当卧底的心情,没有想过一个本该锦衣玉食、受尽尊宠的皇子却沦为下人的屈辱。

倘若云霄所说的都是真的,倘若他真的是从未想过要伤害她,只是被命运无情的捉弄燕飞羽扶住云霄的手情不自禁地拽紧,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凝成泉水冒了出来。

“是这样的吗?”燕飞羽一字一句地问道,眼睛紧紧地盯着宁不双眸,虽然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宁不的双手早已握紧,却迟迟不肯说话。

云霄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吧,你们一分开,也许永生都难再要相见,何不纵容自己诚实一次?不要让生命里总是遗憾。”

“就算不是本意,那又如何?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发生的终究已经发生了。”宁不漠然地道。

“过去的虽然无法挽回,将来却可以通过努力来改变,端看你自己如何去对待它!”云霄坚定地道,“真正的恩情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回报,不要被一些所谓的无奈束缚住自己,不要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只能当一颗棋子,更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和事赔上自己的一生。”

“我不需要你来为我讲大道理,你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宁不仿佛无动于衷,“你们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改变主意了!”

“当然走!”燕飞羽哼了一声,“云霄,我们走,人家想要执迷不悟那是人家的事,你偿要没事就随便学观世音菩萨做好人!”

说着,咬了咬唇,就扶着云霄迈了一步。现在她的心已成一团乱麻,真的不知道是否该相信,该放下,该怎么处理和宁不之间的恩怨?唯一的选择是赶紧离得越远越好!

“好”云霄自然看出宁不其实已经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也瞧得出燕飞羽的仇恨已然动摇,不由笑着舒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他依着燕羽,打算离开悬崖边的时候。突然,只听咔地一声,一声沉闷的开裂声从他们脚下传过来,紧跟着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连串声响。

悬崖要崩塌了!电光火石之间,云霄立时条件反射地一把反抓住样飞羽托住她的腰,同时大喊:“宁不!”

“不!”一种比死亡还要恐惧的直觉蓦地拽住了燕飞羽,让她本能地没有放手,反而选择抓紧了云霄的手臂。

云霄坚决地一把拉下她的手,就待强行将她抛向宁不,然而时机稍纵即逝,就在这半秒的耽搁间,被雪崩冲击过的一大片悬崖已悉数散碎着坠向崖底,包括两个还来不及分开的身影。

而新裂出的悬崖口,已经以最快速底纵掠过的宁不,手臂犹自伸向半空,却再也抓不到他一心想要保护和成全的人。

第六卷 暗潮 第三十九章 冰潭

一股热意猛然涌上了眼眶,星光下,白衣胜雪的少年久久地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姿势,仿佛木化成岩石,又像是陡然失去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东西,连灵魂都变得空空荡荡,只有深邃的眼眸里,一层水汽缓缓地烟岚。

呼!不识趣的寒风从更高的山峰刮来,像个惹人眼的调皮鬼恶作剧地垂乱了垂散的黑发蒙住视野后,还自不过瘾地将一块正在悬崖边挣扎的石头扇下悬崖。

噗通!仿佛极为漫长,又像是只有短短几秒的时光之后,崖底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那是一个十分熟悉的东西落水声。

下面是水!宁不的眼中霎时绽出了一点光芒,随即迅速蹲下俯视崖底。

只见这片起码十数丈高的崖底,基本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了明亮的光源,纵然是洁白晶莹如雪也失去了白日的颜色。但饶是如此,穷尽目力的宁还还是发现在那片灰蒙蒙的中间,有一处黑黑的所在,不像是正常的雪地。

没有半分犹豫,宁不立刻返身寻找通往悬崖的最佳捷径。

刚走到旁边的缓坡,前方的雪地突然拱起,一个身影跄着站了起来,不住的咳嗽。

“谁?”宁不反射性地运起掌力。

“三分子,您还活着?”那个身影一下子转身,狂喜地叫道,“属下是青女呀,三分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宁不随口道,迅速警戒地向四周环视了一眼,“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属下也不知道,方才雪崩来得凶猛,属下只来得及抓住一棵树缓了缓,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砸晕了,刚刚才醒来。”青女急急拂去身上的雪花,上前几步。

“是么?”宁不目光如炬,哪里看不出她的模样虽然有些狼狈,脚步却还比较沉稳,根本就不像受伤的样子,心中杀机一起,不由冷冷地道,“我看若不是我正好要经过,你还会继续装晕下去。”

“殿下饶命,属下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青女大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青女垂着头,咬了咬唇,终于道,“刚才雪崩,属下确实昏迷了一会,醒来时正好听见那个云霄在劝殿下,让殿下劝陛下莫动干戈,又劝燕飞羽原谅殿下属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这才只好假装未醒。殿下明鉴,属下绝对不是故意偷听的,如果属下对殿下并非忠心耿耿,属下方才就可以趁殿下时偷偷溜走。”

青女含糊其辞地掠过方才宁不的状态,宁不却明白她是想说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微拧心思电转,已明白她说的应该大部分都是实话。不过,即便这样,他心中的警戒也没有放下。

“那你为何不走?”

青女猛地磕头道:“青女早就在心中发誓,这一生都要唯殿下马首是瞻,此生此世永不背弃!”

宁不不语。

青女大急:“殿下如果不相信属下,属下这就去为殿下找到所有人,替殿下永绝后患,绝不让第三人知道今日之事。”

虽然三皇子心中一直惦记着那个贱人,甚至为了她不惜背叛陛下贵妃,但是如今那个贱人如果这样还能活下来那命也太大了,与其跟着那个胆敢冒犯三皇子的阉人,还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向三皇子效忠,趁他如今情绪动荡之际在他心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

说着,忽然似听到了什么声音,顿时犹如脱兔般掠了过去,只见一堆正位于树下的雪堆的一动,露出一只手来,接而钻出一个大口呼吸的人头。

嗤那个人只来得及吸气还来不及吐气,一声细响划过,已迷迷糊糊一命呜呼。

看着那个倒下的神卫,宁不的瞳孔只微微一缩,继而心中就一片冷硬:“不论死活,都要给我找到诸葛方普。”

若是她没有生还,就算青女只是一时虚与委蛇,转个身就去告密,那又如何?若是她能活下来,那今日这些人确实也必须灭口,现在既然有人愿意为他做这样事,他又何乐而不为?

“是。”明白宁不这是间接地接受了自己的效忠,青女不由在喜,行了一礼,立刻向适才打斗的现场掠去,从头细搜。

待她一走,宁不也没有任何耽搁,立刻向悬崖底部奔去。

到了崖底,果然看见下面有一个两丈见方的冰潭,水面原本早已凝结成冰,此刻被上头的乱石一砸,冰面四碎,露出了微涟的水面。

然而,深潭四周,除了一些碎石外,半点人迹也无。宁不在方圆几十米内急寻了一会,只能回到潭边,仰首望去,冰潭上方正对着他们刚才所站的位置。

难道宁不只犹豫了一霎,就立时脱掉外袍,猛然跃进了深潭。

斜坡上,留了个心眼偷偷伏在暗处俞看的青女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掩不住深深担忧的同时,心中嫉恨更犹如杂草疯长。

雪后初晴,积雪融化,本就最冷,这样的深夜,只是在外头呆着就足以冻死许多人,更何况还要跃入漆黑的冰潭之中。三皇子居然为了那个贱人这样不顾万金之躯,那个贱人最好是已经死透气了,不然就算她活过来,她也绝对不会让她继续祸害三皇子的。

青女恨恨地起身,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连削掉了许多棵树,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在潭边升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那个贱人可以无视三皇子的一片痴心,她却舍不得三皇子受半点苦只是可恨呀可恨

万千寒冷,冷彻刺骨,一下子就团团地包围住了宁不,透过湿漉的衣服,直钻入每一寸肌肤之中,麻木着他的肢体,迟缓着他的动作。

然后,这些都抵不上冰潭之中的黑暗和困难。

因为没有半点光亮,完全要凭借身体的触摸,小小的一个水潭蓦然扩展地犹如湖泊,更雪上加霜的是,这个冰潭看起来面积不大,却相当地深,而且没潜入多深,宁不就感觉到有好几股乱流,差点就把他拉扯了进去。

直到肺里的空气挤时,宁不还是一无所获,只得先上来呼吸新鲜空气。听见水花声音,青女早已在潭边等待的极底心焦,急忙伸了一根长长的枝干过来,欲拉他上去烤火驱寒。

宁不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根本就没看见青女,以及那堆本该对任何寒冷的人都充满诱惑力的熊熊篝火,再次潜下去。

第六卷 暗潮 第四十章 那一坠

这一次死亡的终点将是哪里?是继续轮回穿越,还是终于能见识到地府的存在?她能不能祈祷不论迎接她的是什么,都始终有他陪伴在自己身边?

急速下坠中,颠倒在下的燕飞羽双手如铁箍,牢牢地抱紧云霄的腰,竭力地抬起头想要看云霄最后一眼。

狂风,呼啦着卷起她本已凌乱的墨黑长发,遮挡住她的明眸,虽然那张俊逸温暖的容颜就近在咫尺,她却无法睁大眼睛清楚地看上一眼,可这一刻,她的心里突然奇异地没有半点失重的恐慌,反而忽然间明白了很久很久之前曾听说过的一句话:情若到深处,便可无悔于天地,只愿生死相随。

也许,她对云霄的感情之中,是参杂了其他许多因素,如感恩,如信任,如屡次危难之时他所赋予的安全感和依赖之心,甚至还因为他是身为燕家人的她最适合的选择,但归根结底,她的心早在竹林之中,看见那暖若春阳般的一笑时就早已烙下了那个身影,再也容不得其他。

所以,当悬崖即将塌陷的那一刻,她的本能才让她依然选择了宁可自私地让父母伤心痛苦,也不要形单影只地独留人世的无回之路,哪怕她的感情还从未真正地说出口,哪怕根本不知云霄的感情,她依然无怨无悔地相随相伴。

风狂舞,眼迷乱,心冷静,身体却再也无法主宰,犹如落叶随风翻飞。

咚!随着一声闷响,她感觉身体先是重重一震,被缓了一缓,还未等她升起一点希望,一片冰冷已迅速地包裹了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刹那间,每一个毛孔都透心凉了起来,而后,那些寒意一下子犹如活物一般,顺着脉络直钻进身体深处,就像是那次刻骨铭心的疼痛,让她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御寒,更加死命地抱住仅有的一点温暖来源。

然而,呛入喉中的冰水,还有一股飞速的晕眩,让她很快就感觉到一种比寒冷还要难受的憋闷感,那是一种近乎于实质的死亡气息,欲残忍地一点点封住她所有的五官意识,不让一点气息透出。

这样的死亡方式还真不好受!

燕飞羽极力地睁大眼睛,想在在临死前最后看一眼云霄,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是了,现在是夜晚,又掉在潭水中怎么睢得见云霄呢!所幸的是,她所钟情的那个人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腰上的那双强有力的臂膀始终没有松开过分毫。

云霄,虽然生不能同你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可能这样同年同日同时的相拥着死去,也是一种世间难得的幸福,我应该知足了!

意识逐渐迷没,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轻盈之中,黑暗中,燕飞羽维持着最后一丝意识,不让自己松手,最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和燕飞羽一样,在身体陡然失重坠落的那一刹那,云霄的心中也有无数的念头瞬间闪过。

面对当头笼罩下来的死亡阴影,他并不陌生,也不畏惧,只因这样的感觉他早已在年幼时已体验了无数次了。然而,不同于以前每次面对死亡时的安然和平静,这一次他的心中却第一次充满了强烈的求生意志,强烈的希望自己能继续活下去。

这么多年来,他辗转人世,人生之名利荣辱他早已看淡,即便是亲情师恩也能坦然地视为天道轮回、自有冥意。但是,当他欲掷燕飞羽生还却未果,反而被她毅然地拥抱意欲同生共死之时,他突然发现了生命的意义所在。

不是坦荡乐观地随俗世之劫即是道,也并非只要随遇而安笑对人生就已足够,他云霄之所以来到人世,真正所为的人,非讲师尊,非娘亲,而是当年那个一见面就抱着他嚎啕大哭的可怜婴儿,是现在一抱叙情,曾颦笑都无意中牵扯他情绪的美丽少女。

她愿意和他一起死,他却不能让她早早地陪出这年轻的生命,他曾来不及正视自己的内心,那就让他在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再竭尽全力地帮她挡一挡死神的夺命锁。

身随心动,极速地跌坠中,云霄一手搂紧了怀中的纤腰,一手环在少女的脑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底下,准备在即将落地之时,无论如何也要翻转垫到她的身下,替她承受最致命的撞击。

只要她能侥幸生还,他纵死也会含笑。

然而,就在地面马上就要接近,他欲伸出一条腿先支撑一下而后翻身的那一瞬,他突然发现预料之中的骨折声并未传来,相反的,他的腿竟然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随即,噗通一声,他连自己带燕飞羽一起跌入了一片冰水之中,像块巨石般沉了下去。

来不及庆幸这一线生机,更来不及想太多,电光石火间,云霄迅速地抓紧时间在入潭水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紧紧闭上嘴巴和鼻息。

潭水冷若千年寒冰,在最初的一瞬就几乎要夺去人的生息,惯性的往下冲击中,云霄尚未等到力道缓和,就又复敏感地察觉到底部的暗流,如同他曾在东海遇见的章鱼裹脚。

难道下面竟然还有漩涡!云霄心中大急,本能地伸出一只手胡乱挥舞,试图抓住点什么,但是一切都是徒劳,水中不但没有丝毫东西可以攀附,而且漆黑一片,无法视目,身下的漩涡更根本就不容许他再多挣扎,一下子就将两人深深地吸了进去。

情急之下,他只能奋力地箍紧力道渐极松、身体渐软的燕飞羽,同时准确地扣住她的后脑,依着感觉,一口吻在她的唇上,将口中的气息渡了过去。

纵然中噬人无回的龙潭,他也要拼尽最后一口气息方才干休,不让自己临死前的最后一霎还有悔意。

两唇相触间,池水的冰冷和漩涡,蓦然仿佛退却了千年之远,依稀间,云霄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共骑一匹马,她在他怀中安睡的时候,那时,她突然梦呓般地道:“云霄,你的心跳声真好中听!”

第七卷 明乱 第一章 黑暗的地下河

这一次她是真的死了。

当身体的意识模糊的那一刹那,燕飞羽忽然有了另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世间的所有束缚都为之解放,再也没有半点羁绊的事物,也不记得任何东西,只想轻盈自在地向上飞翔而去,仿佛只有那很高很高的地方,才是她命中注定的永恒归宿。

可是,当她毫不犹豫地打算追随那冥冥的呼唤而去的时候,脚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系住,她下意识地低头查看,却看见了一个湍急的漩涡。漩涡里头正有一对身影紧紧地相拥着随波旋转,就连他们的黑发,也被水流纠缠成无法分割的万千缕,然后,她突然看见,那个男的蓦然固定住了女子的头,毅然地吻了下去。

犹如烟花绽放,原本已无牵无挂的灵识之中陡然闪过无数的片段,她突然记起了那对身影是谁,记得了一切。

“云霄!”

她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一个名字,然后下一秒,她的身体就蓦然地沉重地起来,所有的知觉,也仿佛在刹那间全部回到了躯体中,寒冷的水流,像要把人挤扁的重压,像身外搅拌机之中的极度昏眩,还有坚持不懈地覆住她的双唇竭力为她送来救命空气的那份温暖。

在生与死的交界点里,燕飞羽含泪吮住了云霄的唇,将宝贵的一点空气吸入肺中。

感觉到燕飞羽的微弱变化,云霄本已力竭的身体顿时又像涌起了振奋人心的生机。就在此时,只听哗啦一声,他和燕飞羽好像突然被冲到了什么地方,水流一下子变得和缓。

云霄将最后一点空气渡过燕飞羽,单手抱着她,猛地蹬了一下双腿,同时用另一只手拍打着水流,用最快地速度冲了上去。

呼!两人的鼻息都本能地感觉到上面空气的充沛,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大口呼吸了起来,虽然眼前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喉咙犹如火烧,心中却充满了死里逃生的无限欢喜。

“再坚持一下!”云霄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拖着燕飞羽就往水流的斜面游去,燕飞羽也赶紧努力地配合她,使劲地踩着水拨拉着另一只手臂。

也许是方才自觉已经将二人折磨的不轻,命运暂时松手,这一次水岸比两人想象的还要近,没扑腾几下,两人就同时抓到了了僵硬的石头。

有救了!

两人再接再厉,使劲全力地攀了上去,使劲全力地攀了上去,伸手一摸,地面虽然有点凹凸不平却无意是块坚实的,气息松懈下,两人不禁都再也无法撑力地仰面倒了下去,背靠着令人无比安心的土地,拼命地喘息。

“云霄我们还活着是不是?”燕飞羽侧过头,一只手紧紧地和云霄的五指交缠,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他的声音。

“是!我们都还活着!”云霄也反握紧她的手指,气息尽在咫尺。

说着,两人忍不住同时痛痛快快地笑了起来,即便笑的不住咳嗽,即是浑身冰冷地不住颤抖,依然觉得此时此刻是世间最美丽最值得珍惜的一刻。

但是,没等享受多久的欢畅,云霄的咳嗽声就猛然地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仿佛要把胸腔都咳出来。

“云霄!云霄你怎么了?”燕飞羽猛然坐起,摸索着将他扶坐起来,一下子想到掉下悬崖之前云霄就已受伤,顿时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我”云霄努力地想要说自己没事,但喉咙一甜,却喷出一口鲜血来,随即就昏了过去。

“云霄!云霄!”

四周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见任何轮廓,听不到云霄回答的燕飞羽,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她想要探探云霄的鼻息,可手指早已冰冷地麻木,她又赶紧摸索着抓住云霄的手腕,强行镇定地搭在他的脉搏之上,凝神屏息,这才终于感到一丝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