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箭虽然控制得极好,只是刚刚入肉而已,并不深,但大头还是吃痛的低吼了一声,十分敏感地回头,虎目炯炯地想要找出袭击者。燕飞羽连忙不住地柔声安慰它,还轻哼着唱催眠曲,直到它渐渐困顿的倒了下来,合上了眼睛。

确定大头已然昏睡,护卫们立时从各处现身,合力将数百斤的大头抬进笼中。

燕飞羽亲自给大头摆好了头部,以免它在麻醉中呼吸不畅,然后又不放心的重复了一些重点:“我吩咐的你们全都记住了吗?”

“请小姐放心,我们已将小姐所说的全部记了下来,绝对不会出半点差错。”众人扬了扬人手一册的小册子,齐声道。

为了今天的迁移,他们已经足足准备了十天,几乎将老虎的习性都摸着了,那车上更是准备了一大堆专门用来照料两只老虎的东西。要是这样还照顾不好两只老虎祖宗,那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不能光靠小册子,要全部记在心里,一有情况,立刻就能知道怎么处理。”燕飞羽将手伸进龙子,最后轻抚着大头,心里总是不放心。这些护卫的衷心是毋庸置疑的,可问题是他们都不是专业的饲养员,就连自己,也只不过是占着和大头感情好的便宜多了解了一些老虎特性。

小美的不买账就证明老虎真的不是那么容易驯养的,怕就怕这段近乎封闭的旅途会给它们的心灵留下创伤。

“小姐,你就安心吧,等我们也顺利离开之后,小姐马上就可以和大头它们汇合的,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还给小姐两只活蹦乱跳的威猛大王。”

见她满面愁容,就好像是自己亲生的小宝贝离开身边去远行的但有模样,几个侍女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纷纷上前劝她,示意她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走吧!”燕飞羽咬了咬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狠狠的吐出,然后猛地站起来,大步地向林子外头走去。

“最新线报怎么说?”燕飞羽一边驱马离开虎山,一边抓紧时间询问身旁。

“关钧雷明带人数为二十八名,就算他能顺利的绕过那个意外,最早也要申时才能到达蕉江。”晴烟报告道。

现在是辰时末,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三个半时辰,燕飞羽在心中飞快计算着:“城府兵马呢?”

“从辰时开始就已乔装陆续出城,分散至一些闲散院落中,以宫中金色腾龙烟花为讯,初步预计两千多兵马。”

“两千?还真是看得起我们呀!”燕飞羽轻蔑的冷笑,“不过,我倒要看看他们到时候怎么抓。”

晴烟所给的报告是保守估计,实际上,申时正都已经过了,站在蕉江的关钧雷还连蕉城的影子都没看到。

虽说,其实只要转过眼前这道狭窄的江湾,就能看到蕉城,而且不用多久就可以到达。但是问题恰恰是一时间还转不过这道弯,只因此刻就在前方的江心处,正停泊着两条大客船,从其中一艘船上的震天的嚎啕哭声中可以听出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事实上也确实发生了大事,也不知道怎么了,在两条船同时转弯的时候,其中一艘突然撞上了另一艘。本来这碰撞也不厉害,只是略略有些破损而已,通过普通的协商就能解约,可谁知,当时偏巧有一个客商受不了妻妾之间的吵闹,一气之下就跑到了甲板上。这一撞,他就极其倒霉的颠进了江里。

像如今的天气,莫说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商,就是长年在江里讨饭吃的大汉也是受不了江水的冰冷刺骨,所以毫无意外的,那富商只来得及扑腾着喊了几声救命,就咕咕咕地沉了下去。富商的家眷们当然不肯罢休,非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肇事的船老大理亏,当场也派人下江寻人,可此时下水无异于是自杀,悬赏在高,大伙也不愿意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老公尸体没人捞,遗孀们怎肯罢休,当即让自己的那条船拦在前头。于是,事情就僵持住了,再加上这条江道平素就十分繁忙,也连带阻碍了前后的船只滞留难前。偏生两岸又都是山峰岩石,无法上岸改成水路。

“如何?”关信一从小船上上来,关钧雷就问。

关信又是无奈又是惭愧的摇头:“不论属下好说歹说,那遗孀就是不肯让步,还说什么再多的银子也买不来她家老爷的性命,非要等官府来解决。”

早在发现意外之时,他就曾派人特意前去帮助协商,甚至愿意代为补偿一部分,只求两船先让一步,腾出行船的空间。被拒后他又亲自过去,可答案还是一样,非但如此,还差点被那肥胖的正妻蹭了一身眼泪鼻涕,要不是有所顾虑,他差点就当场杀人了。

“确定不是有人可以阻挠么?”关钧雷的剑眉不悦的微蹙,总是如此,也俊美的让人心动,两旁同样被堵的客船上,此刻就有好几个少女少妇不住的偷窥他。

“应该没有。属下已经详细打探过,那个不小心落水的客商确实是一开始就上了船,并非半路搭乘,他的妻儿也无异常。而另一艘船的船老大,据说他行船一向只贪快,也不是第一回撞到别人,是这蕉江上有名的船霸子,只是从前没出人命,今日却闹大了。”

“真是晦气!”关钧雷拂了一下袖子,寒着脸道,“再去,直接找船老大,给他一笔银子,告诉他只要稍让一会让我们过去就行。”

“恐怕一笔还不够,”关信环顾了一些四周,“这些船只也得先让他们往后退退。”

关钧雷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这种小事还需要再问我么?”

“是。”挂心只知失言,急忙领命而去,心里诅咒着那个肥婆遗孀,若不是刚才被那泼妇闹得心烦气躁,他也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付出大笔银子后,被撞的船老大终于松了口,不顾富商的哭天抢地,硬是将船调转,往前行驶了数十米,堪堪地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来。眼见着航路快通,不了不等插在关钧雷和那两只船中间的其他船只前行,肇事的船突然也跟着开动,准备逃跑,虽然没有成功,可刚腾出的一点空间又没了。

这一次,不等关钧雷再下令,忍无可忍的关心索性让人架了一把刀在肇事船老大的脖子上,这才真正恢复了交通。

过了江湾,帆船立刻一路飞驰前行。不过,饶是如此,等船终于到达渡口,也已足足晚了近半个时辰了。这还不算,穿衣靠岸,被安插在蕉江的探子就递来了密保。

关信接过一看,脸色就变了,可又不得不告诉自家主子:“公子,中午的时候燕家重新派人发帖,说为了不影响大家晚上观灯,所以特地将晚宴提早一个时辰,此刻”

后面的话关信没有接下去,因为此刻关钧雷的前所未有的阴沉脸色已说明了一切。

虽说他出来的时候是严格保密的,可一到南郑境内,燕家必定会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也能大概推算出他的到达时间,也就是说,燕家明明已经知道他要来,却还故意将宴会提早了一个时辰,让他就算上门也不得不半路入席。

如此明显的故意慢待,他关钧雷要是还品不出味道来那就是真正的猪脑子了。只是燕家为何会如此行事,难道已经嗅出什么不成?方才那个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

“公子?那现在”

关钧雷弹了一下衣襟,脸上忽然又重新浮出笑容:“不过就是迟了几步而已,自然一切照常,相信我远道而来,燕家总不会拒我于门外。”

第七卷第43章 再占先机

早雾晴,晚雾阴。

这句关于天气的俗语一般情况下都是十分灵验的,就比如今日。虽然早上一起来,就见不论山峰房舍还是寒水都被茫茫的白雾笼罩,但是一旦雾散后,却又一轮艳丽的红日神采奕奕的高悬碧空。直到最后一刻下山之时,还是如被赤焰包裹的黄金圆盘般惹人赞赏。

更可喜的是,几乎夕阳一落山,皎洁如玉的明月就升了上来。犹如九天之上的仙女,也羡慕今日人间的热闹,不顾天规,偷出云宫,只求尽情的遨游人间,却不知自己所散发的似水清辉更让人间倍添了无穷的诗情画意。

当月色下,关钧雷的车马徐徐的穿过布满花灯、言笑晏晏的长街,来到燕家门前时,里头的笙歌曼舞正自酣处,远远地就可听见宾客们的叫好声。

有了渡口的“冷落”,这一次,关钧雷没有再搞什么“突然袭击”,而是还未下船就已先拍关信亲自带着大部分礼物,提前一步去贺礼投贴,自己则慢悠悠的尾随在后,留给燕家足够的接待空间。

然而,身为一家之主,平日是礼数周到的燕五云却依然并没有在门口迎接,不但如此,也不见一个燕家弟子,而是只派了二管家来代迎。

燕贵明行礼:“小人燕贵明奉家主之命特地前来迎接关公子,今日家主请了城中所有的大人和名士乡绅,正相伴左右,不便亲自来迎,还请关公子多多包涵。”

“不敢不敢,是关某不请自来,冒昧上门打扰,还要请世伯见谅才是。”关钧雷笑得犹如温和亲切的春风,一派优雅有礼。

“关公子请!”燕贵明也没有废话,躬身做了个手势,就在前头引路。

今日是元宵,家家都有掌灯之习俗,堂堂首富府内的花灯自然不同于其他人家,将燕府映得金碧辉煌。穿行过处,花径之中的卵石清晰地粒粒可数,甚至因为打磨的十分光滑而隐隐的发射出莹润的光芒,让人几乎怀疑足下踩的就是真正的玉石。

燕家之富,富可敌国,倘若得之,何愁大事不成?

一步步地踩着这样的细石,关钧雷仿佛又听到父亲的感叹,挂在脸上的笑意不由微微一凝,随即又不着痕迹的扬了起来。

“北盘国关家堡关三公子到!”关钧雷刚随着燕贵明跨进了花厅的拱门,两个小厮就扯开喉咙大唱起来,嘹亮绵长的声音竟一下子压过了厅内的丝竹之乐和欢声笑语。

厅内刚刚还热闹交谈着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扭过来看向来处,纵是关钧雷再有准备,一下子接到着数十双的目光,也不禁暗中僵了僵,紧握了一下袖中的拳头。

上次他来,燕家虽然盛情款待得极为周到,却十分低调没有宣扬。而近日,居然当着满城宾客的面就这样将他的身份坦荡的公布,而且明显是有意而为,看来他的担忧果然不是杞人忧天,只怕事情还会有变。然而,这个时候要想再去传信却明显已是来不及了。

不过,关钧雷毕竟是戴了许多年的面具,只一瞬间,他就用完美的笑容掩饰住了一闪而过的异色,一边含笑着从容地继续往前走,一边不住礼貌地跟众人拱手点头示意。

众宾客也纷纷回礼致意,由于关钧雷这北盘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头毕竟不是白当的,无论神态风采都确实有一股非凡的华贵和超脱,不少人的诧异很快就转为自然的欣赏,甚至是仰慕嫉妒。唯有正坐在第三桌的燕培峰,脸色有些变幻难测。

他和关钧雷一样,并没有想到燕五云会提早开宴,因此当宴会开始时就已在暗暗担忧,却苦于今日自己受命作陪乡绅,不好抽步。现在,燕五云又公然公布关钧雷的身份,更是大出计划之外,忍不住更为焦急。

“小侄关钧雷奉家父之命,特来给世伯、伯母请安,祝世伯伯母福寿安康、万事如意!”关钧雷跨进厅中,整了整衣襟,十分郑重地长长一拜,“世妹及笄,小侄未能及时赶到恭贺,还请世伯见谅!”

“呵呵,世侄太客气了,小女弱质,怎担得起世侄如此远道而来的恭贺,更不敢劳动关堡主挂怀,还请世侄代为感谢关堡主,这番感情燕某心领了。”

燕五云武功虽不高,目力却极好,加之原本有意观察,如愿的捕捉到关钧雷一闪而过的神色,但见他随即完美的掩饰住,心中更是觉得次子深不可测,脸上却同样也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笑呵呵的摆了摆手道,故意责备道,“只是世侄你怎么也不提前捎封信来,世伯也好亲自前去迎接。”

“是小侄唐突,急着赶路,反而设想不周,又岂敢劳烦世伯大驾远迎?”关钧雷含笑道,“小侄不请自来,世伯咳莫要见怪!”

“呵呵呵若非关家堡多年的保全护航,燕家和在座的诸公的生意又如何能远销贵国?上次世侄光临寒舍,招待不周,已是深感歉意,如今世伯尚未来得及回访,世侄却又先来拜贺,实在惭愧,惭愧呀!”燕五云微笑着,不但轻轻松松的将所有北盘都有生意的富商都牵了进来,还光明正大的表示要回访,让关钧雷完美面具下的心又是一悸。

“五哥,你也真是的。”

不待关钧雷接口,一旁同样盛装打扮的白水珺已含笑嗔道,“关世侄才下舟车,必已十分劳顿,你怎么还让他站着?岂非失礼之极?”

“正是正是,来来来,关世侄,快请坐请坐!”燕五云恍然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自责道,同时紧跟着扬声吩咐,“来呀,再备几座酒席,请世侄的众位随从也好好畅饮一番。”

“多谢世伯,伯母。”关钧雷拜谢入座,微笑道,“此值新春佳节和世妹及笄双喜临门之际,家父命小侄特备薄礼,请世伯世妹务必笑纳!”

说着,向关信望了一眼。关信会意,接过旁边的盒子,双手捧送。尚未打开,燕五云已连连摆手:“哎呀,人来了就好,何必如此客气,何况方才世侄已经送了大量珍奇之物来,如何还能在厚颜收下?”

“嗳,五哥,你怎么又忘了?方才你是如何对诸位大人承诺的?”关钧雷一张口,白水珺又摇头轻责,“你刚才亲口对诸位大人说,因去年严寒,积雪过后,恐来年天气异常,有碍丰收。故而今日燕家所受之礼,不论贵贱,一律转赠州府作为备用的赈灾资金。如今你拒了世侄千里迢迢亲自带来的礼物,岂非一则拂了关堡主一篇诚心,而来又拒了来日黎民之救命粮食么?”

“看我这记性?请各位大人恕罪恕罪!”燕五云哎呀失声,忙站起来先对同桌的几位蕉城官员做缉赔礼,然后又转向关钧雷笑道,“世侄,你不会怪世伯转手就将贵堡的一片心意转送他人吧?”

“天下人谁不知世伯是个大善之人,时时胸怀慈悲,平日里更是常常关心天下黎民百姓之疾苦,为民造福。小侄这些礼物原本就是诚心诚意孝敬世伯的,自然任由世伯处置。”关钧雷虽然还笑着,嘴角的肌肉却终于忍不住牵动了一下。

“不敢不敢,燕某乃区区一个逐利之商贾,谈何为民造福?只是燕家能有今日,都是多亏了父老乡亲的关照,正所谓取之于父老乡亲,还之于父老乡亲,只不过是想借此表达一下对各位的感谢而已。”燕五云谦逊地道,对关钧雷笑笑,“如此就多谢世侄,来呀,将盒子交给秦大人的随从登记造册之后送往府衙。”

“是。”趁关钧雷尚未对关信使眼色,一旁的燕贵明已快手快脚地主动取过关信手上的盒子,交给了那位秦大人的左右,竟是让他精心准备的极珍贵礼物连曝光的机会都没有。

公子?关信一时不及,只得向关钧雷投以询问的眼色,却不料同时身边已有一个护卫前来相请下去他休息。

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数十双眼睛,尤其是燕家夫妇的眼睛,根本无法做小动作的关钧雷,不但第一次品尝到满口苦涩的滋味,还只能越发装作若无其事地跟随众人一起举杯。

短暂的插曲之后,乐声歌舞又重新扬起,人们也开始了一如既往的寒暄。

“对了,世伯,”关钧雷敬了两杯酒后,很自然的假装不经意地问起,“怎么不见世妹?”

“羽儿她身子不适现正在房中歇息。”燕五云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故意愣了愣,然后含糊地道,不过,谁都看得出他的笑容已有些牵强。

“世妹不舒服么?可曾请了大夫,要不要紧?”关钧雷啊了一声,失口站起,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真切的担忧。待见到众人都在望着他,仿佛才察觉到自己失态,赧然地冲大家点点头坐了下去,眼睛却仍有些急切地望着燕五云,等着他的回答。

不过一起一坐间就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关三公子不愧是关三公子,在她精心设计的连续打击之下,还能如此完美的演戏。

看着这一幕,早在宴会开始前就藏身在机关内的燕飞羽不禁嘴角讥讽地一勾。只可惜,她和爹娘等待的就是这一句问话,这一番明显带着爱慕的“关切”。

第七卷第44章 关三公子的里子和面子

见关钧雷涉及到眼下燕家最为敏感、最最不能提的一个名字,厅内的寒暄声立时又低了很多,大部分的人都悄悄地竖起了耳朵,准备倾听燕家夫妇如何回答。

“多谢公子关心,已经请过大夫,并无大碍。来来来,今日是元宵佳节,感谢诸公赏颜光临,燕眸在此再敬大家一杯。”燕五云勉强地谢道。随即就举杯起身,不愿再提。

众人也纷纷起身回应,关钧雷一边站起,跟随众人将杯中酒饮尽,暗地里却悄悄的观察燕五云夫妇的脸色,心里快速的思忖这戏是不是适合往下唱。

原本按照先前的打算,他只需在燕家露面,等到圣旨下来再“被”暴露身份,用越描越黑的手法技巧地将水搅浑,然后等到燕家不甘俯首认罪之际,无奈之下,为护燕家三口性命,索性咬牙出手相救的重头戏即可。可现在,不,应该说,自从客船被阻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和预期的不一样了。当他来到燕家大门前时,更是几乎每一步都被燕家牵着鼻子走,让他无法不怀疑燕家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

但到底他们知道什么了呢?若说是早已知道今日会有宅劫,怎么说此刻也不该还在这等死才是。而且燕家家大业大,也不过是唯利是图的商贾,又如何能获得朝廷的最高机密?

关钧雷迅速地否定掉第一种可能,却忘了他自己虽然早已将算计、伪装和利用当成了本能,却不代表别人也只会一心替自己考虑,更没料到燕家之所以此刻还留在这里,除了想要替自己正名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希望不会因此而连累了无数放心地将自家的财产寄存在钱庄的无辜百姓,不愿意一走了之让千万人家顷刻破产。

既然燕家应该尚未知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燕家不欢迎他这个关家堡的三公子。

那燕家为什么不欢迎自己呢?

想起上次来燕飞羽的冷淡和躲避,关钧雷微微有些不悦,但随即的,在情场上从未尝过败仗的自尊就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想到另一点上。

难道说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燕飞羽真的已经失身了不成?当时燕飞羽是独自一人回京的,事后他再三查证,也没发现云霄暗地潜藏的踪迹,难不成云霄真的已丧身悬崖?如果是这样,燕飞羽只能被迫独自一人回京,然后不幸在途中遭遇匪徒也不一定。

毕竟以那样的绝色,就连他都忍不住有些动心,更别提那些凡夫俗子了。

燕飞羽既已失身,朝廷封妃之时又只是不了了之,而无明文收回成命,此刻不论于情于理,燕家自然不会欢迎任何一个男子对其女儿表达爱慕,因此才会刻意怠慢自己,并用公开自己身份的手段来暗示自己此行是纯粹为了两家合作生意的正常往来。

这么一想。自觉此番推测应该最符合情理的关钧雷,不由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微微呼出,斗志顿时重涨。

“师伯,”关钧雷慢慢地将杯中酒饮尽,放下了杯子低唤了一声,声音压低的同时又正好让同桌的客人刚好听得到。

“嗯?”燕五云故意微侧身子,借着让侍从斟酒的姿势回避关钧雷的目光。

“小侄上次曾答应世妹,再来时必定要为她寻访些新奇的玩意,世妹在病中必定心情郁闷,小侄想稍后去探问一下世妹,也许世妹见了,也能宽慰些。”

关钧雷略微腼腆地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担心,一丝心急,一丝希望,更有一丝讨好和请求的意味。这些情绪交融在他脸上,体现出他的眼神里,虽未明言,却又极其巧妙地表现出表现出他非同一般的痴心。

这个人的面具,还真融进肉里了。

暗处的燕飞羽将他的神情看得真切,忍不住衷心地敬佩他的演技。只可惜这位俊美无俦关公子的戏演得越好,就越代表他并没有猜测到自己的计划,反倒显示出他的心虚和急切。只因若是他和狗皇帝无关,不知道狗皇帝的计划,那么他此刻就不该如此不识趣,而是应该等待失身的这阵风头过去,再来徐徐图之她燕飞羽的心和燕家的偌大家财。

也幸好如此,才被她赌对,在最后一天最后几个时辰内,毅然建议爹娘调整策略。

心念电转间,只听啪的一声,白水珺已趁机重重地将酒杯磕在了桌上,寒着脸道:“关三公子的好意我们夫妇心领了,羽儿现在好不容易才平静一些,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去打扰。”

这话硬邦邦明显含着敌意的话语一出,声音不大,不但客厅中再度安静,就连整个场面都不由地彻底冷凝。

众人纷纷私下面面相觑的小心交换,虽然大家都明白白水珺是护犊心切,不想###再念念不忘地提及女儿的伤心事,但此刻身为贵客的关三公子只不过多关心了两句,她就索性翻脸,却也实在是太敏感,也太不给关家堡面子了。

关钧雷也没想到白水珺的反应会这么激烈,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不过这一次却不是纯粹的演戏,而是真的有些下不来台了,半晌后,才谄谄地想要解释:“伯母误会了,小侄”

“关三公子,”白水珺却不待他说完,就已打断他,声音脆扬地四座皆闻,却又透着冷冷的寒意,“贵堡是北盘国的第一大堡,声贯天下,相信作为关家堡的三公子,必定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应该知道哪些话哪些场合该说不该说。你关三公子是赫赫有名的风流人物,天下群芳趋之如骛,将来自然不愁没有三妻四妾,可我们家羽儿的名声却经不起一损再损了。”

一席如此赤裸裸的话说得关钧雷脸色再变,也清楚地向众人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燕家的女儿纵然已非完璧,也绝不和任何花花公子分享一个丈夫,更不可能低贱地沦为别人的妾室。

“珺妹,你喝多了。”燕五云拉拉她的手,“试图”劝解。

白水珺抽挥手,重重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关钧雷一样。燕五云只是好尴尬地对关钧雷笑着打圆场:“世侄啊,你可别多心,唉这段日子以来,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堪的流言又太多,你伯母才会这么敏感地迁怒于你”

说着,也不给关钧雷接话的机会,便扭头对一直随侍在一旁的马原丙道:“原丙,你去把我那坛彩云醉取来给世侄赔罪。”

马原丙忙应了一声,转了个身就沿着花厅壁向外走去,正好地经过燕培峰那一桌。

燕培峰早在门口小厮大声喊出关钧雷身份的时候就已焦急在心,怕事情耽搁会生变故,此刻见马原丙走过,顿时大喜,趁着旁人不注意,迅速地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极小的动作。

马原丙也快速地眨了一下眼,表示领命,然后便脚不停步离开了花厅。

“是小侄不好,说话之前未有三思而后行,使伯母伤心,可是小侄诚恳地请伯母原谅,小侄确实没有半点其他之意。”这种时候,关钧雷就是心里再恼火表面也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要装得更加胸怀宽广地首先向白水珺赔礼。

“罢了。”白水珺拂了一下因宴会而穿的十分华丽的宽袖,脸色虽然有所缓和,可之后却再也没有和关钧雷说过半句话,任谁都看得出关三公子是“彻底”地得罪燕家的家主夫人了。

看见关钧雷吃瘪,燕飞羽在心里大叫痛快,谁说只有关三公子才会演戏,爹娘这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地可也丝毫不逊色于他。只可惜她这个正主却只能躲在后面看戏,无法和关三公子正式交手,当面直接鄙视他这个花黑心的大萝卜也想打她燕大小姐的主意。

不过,等顺利隐退后,只怕今生都不会再和这个关三公子见面了吧?唔其实,不见就不见,他又不是她的云霄,不要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是三秋三十秋不见,也不会有半丝可惜。

想起云霄,燕飞羽不禁地又有些担心起来。

她这厢的一切都差不多在掌握之中了,可云霄这会都还没跨入北盘国,以后的路老天啊,云霄从小就受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活下来的机会,你就不能多宽容一些,不要再让他经历那么多劫难么?

心神一分,千万缕夹着担忧的相思就像受了月亮引力所涨起的潮水般汹涌地扑了上来,令得外头的热闹不觉地像是背景音乐般逐渐退远,依稀间,她仿佛又看见了云霄,那双曾带给她无数迷醉的嘴唇,正微笑着轻轻地一合一开,仿佛在温柔地诉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地回来。

小姐手臂上突然传来有一股轻轻的推力,将燕飞羽从恍惚中拉了出来。回头一看,山丹正对她用唇语:圣旨来了。

燕飞羽的精神一振,顿时暂时将所有的杂绪都抛了开去,专注地向小孔外望去。

庭院的拱门处,正鱼贯而入地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那个,锦衣华服,白面无须,一手微微高举一卷黄绢,冷着脸直往客厅而来。

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则正好扯着嗓子高叫起来:“圣旨到,燕五云接旨!”

第七卷第45章 请给我真凭实据(一)

见这群人进来,又口称是下圣旨,众宾客震惊之余忙纷纷起身迎旨。

只是在座的,除了一小部分是朝廷官员外,大部分都是一生从未和圣旨打过交道的富商,反应自然难免慌张,这一站,椅倒杯翻的,厅内顿时一派混乱。

燕五云也仿佛很措手不及地带倒了一个酒杯,然后才赶紧别开步子,带着白水珺匆匆地走出厅前跪下:“小民燕五云接旨。”

他这一跪。众宾客也纷纷鱼贯而出地来到厅前,分跪在他们夫妇之后,只要关钧雷趁着人头攒动之际,悄然地退到了一座屏风之后。

暗处的燕飞羽也偷偷地跟着移动了一下位置,重新凑到第二个机关小孔处,虽说看不到关钧雷的正面,瞧不到他的表情,但若有举动还是瞒不了她的眼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查蕉城燕家家主燕五云暗中勾结北盘,意图反叛,罪在不赦,理应按律抄斩,株连九族。只是姑念天道仁慈,并非满门奸邪,燕家祖上又曾一心为民造福,积阴攒德,朕不忍心牵连无辜,特网开一面,只追究祸首一家及同谋者之罪。钦此!”

这道简明扼要的圣旨念到一半,不单燕五云夫妻适时失态地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的震惊。就连身后跟着低伏着的身体的众人也俱都微摇震动,宛如一口被架在大火之上的铁锅,自锅底冒出了无数的小泡。若不是震慑于皇权的威严,不能窃窃私语。此刻群情恐怕早已沸腾。

“燕家主,快谢恩吧!”白面太监收起圣旨,执于一手,扯着尖细的嗓子等着燕五云接旨,下巴却抬得高高的,仿佛这圣旨是天大的恩赐一般。

呸!死阉人!谢你个头恩!

虽然早就明白在这样的时代,不管圣旨是来行赏论功还是抄家灭族的,受旨者都必须高喊万岁那几句玩意跪下接旨谢恩,可看着自己的老爹和娘亲也不得不依循这一基本礼节时对一个太监叩拜,燕飞羽心中还是极不舒服。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不过,她可以在暗中鄙夷冷笑,跪在众人之前的燕五云夫白水珺却必须将这一出早就预料到的戏码毫无破绽地继续演下去。

“请恕小民无法马上谢恩,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真不得不死。

可万事都应讲个是非黑白,就算定罪也应该有理有据,方能让天下百姓心服口服。而小民自继承家业之后,一向安守本分,循规蹈矩。十数年来更是年年交赋,岁岁纳贡,从未有过一次简短敷衍,也从不曾惹是生非,更莫说有任何言行危害国家社稷。如今却突然说小民和北盘勾结,意图反叛,小民实在深感冤屈。还望公公明示,所谓的勾搭反叛到底从何说起?是,小民家族和北盘国的商贾确实有生意往来,却从未和北盘皇权有所接触,若是皇上以为小民和北盘商贾有生意往来就是叛国,那小人实在百口莫辩,有罪的也并非小人一个。倘若皇上是另有所指,更望公公明示证据,切莫让安良百姓无辜地蒙尘含冤,令天下人齿冷。

燕五云抬起头来,英俊成熟的坚毅面孔上除了“无法抑制”的惊讶,更有着一股坦坦荡荡的浩然正气。即便恭敬地跪在地上,但那双炯炯有神的锐利眼睛却刺得素来习惯狐假虎威的太监都忍不住有点心虚。

不过,能被狗皇帝委派重任,不远千里,又乔装打扮来到蕉城宣旨的,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太监。因此接到燕五云的眼神后,这位在宫中排行第三的李公公虽然心惊,但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刻意地扫了一眼下面跪拜的一片宾客,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