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主好口才,也好算计,短短几句话就想将天下商贾拖下水,只可惜燕家主打错了如意算盘。南郡和北盘两国虽然并非兄弟友邦,但自建国以来,两国一直相安无事,皇上圣明,自然不可能把民间的普通生意往来当做是勾结私通。可你燕家私通北盘,却是不论人证物证,可都是一应俱全,任凭你万般狡辩也抹不了累累罪行。”

他这一挑拨离间并软硬兼施,顿时将闻旨后就已在暗中算计该如何和岩家划清界限的一众墙头草拉了过去,纷纷在私下偷偷地交换起眼神,打起主意来。

“公公之责,小民承受不起,小民只是就事论事,为天下商贾求问一个安心,免得人心动荡,人人自危。”燕五云自是不会中了他这等小人全套,立时磊落光明地澄清,同时不卑不亢地进一步主动要求,“公公若有证据,何不当庭明示,就算要立刻判处小民也好让小民死得心服口服?”

“好,那本公公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见燕五云这么一说,底下的交头接耳很快就少了很多,李公公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胸脯一挺,尖声道:“第一个人证就是你家女儿的贴身护卫宁不,若非你早与北盘勾结,堂堂北盘的三皇子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地到你家,甘当一介小小的护卫?”

“宁不是北盘的三皇子?”燕五云震惊地反问,众宾客也不禁纷纷哗然起来。

“哼,不要告诉杂家你燕家主会不知道这个消息?”

“可小民却是不知啊!”燕五云更是惊讶,神色毫无破绽,“天下人皆知,那宁不虽曾是小民的家奴,可是自从他背叛了燕家,试图伤害小民之女那一日起,燕家就与其有着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恨不得食其血肉抽其筋皮,又如何会和他勾结?倘若他和小民勾结,又为何会一而再地伤害小民之女?”

“很简单,因为这一切正是你和北盘的三皇子事先商量好的,所以你家女儿才会明着受难,实则每次都是毫发无伤,安然无恙!”

“公公说话要讲良心,更要讲证据,切莫红口白牙地胡乱污蔑?”白水珺腾地一下挺直了身体,秀美绝丽的脸上满是忍无可忍的凝重,“第一次,我家羽儿因宁不出卖而遭刺杀,随行一共十五名护卫,死者十三人,重伤两人,羽儿自己也三日高烧不退,险些烧坏了脑子,这些玉阳县县令捕快等人都可作证。第二次,羽儿被宁不绑架,九死一生、受尽屈辱才勉强挣扎回京,至今仍夜夜梦魇,以泪洗面,更是因此误了一生的幸福。

难道这些都是演戏,都是我们燕家事先安排不成?所谓虎毒不食子,民女夫妇多年来只得一女,真爱若宝犹自怕不够,又怎舍得让女儿承受如此之重的委屈?拿女儿的名誉开玩笑?公公此言,实在教民女难以信服,更让民女承受不起。”

说到后半段,饶是白水珺在人前一贯都以坚毅的家主夫人形象出现,此刻也不禁美目含雾,气得浑身颤抖,大有若非对方是朝廷钦差,早已含恨拼命之势!

“住口,你们演戏在先,却说本公公污蔑,如此强词夺理,更显尔等居心叵测。”见燕氏夫妇一个比一个嘴利,李公公一时无法应付,只得色厉内荏地大声喝道。

“拙荆护女心切,一时情急,用词难免有所失当,可有一言却不曾有错,”燕五云沉声道,“适才小民就已诚切恳求,若有真凭实据证明小民之罪,小民自当伏法,可若皇上和公公只凭谣言就妄下定论,又何以取信天下百姓?”

第七卷第46章 请给我真凭实据(二)

“是不是污蔑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明白若是单纯地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何况这不过是第一项名头,李公公被呛了一口气后极力地镇定下来,狡猾地将话题转到第二项,扬声道,“何况你家女儿和北盘有牵扯的可不单是一个三皇子,还有一个北盘二皇子,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么?”

此语一出,众人又是哗然。

燕家是南郑子民,牵扯到一个皇子已经很意外了,居然还有第二个。

“公公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燕五云眉凝目沉,像是正极力地压着自己的脾气。

“云霄这个人你不陌生吧?”李公公哼道,“他几次三番地救了你家女儿,你们两家可是关系匪浅呀。好,就算你不知道宁不是北盘的三皇子,就算你女儿确实是被宁不出卖刺杀绑架。可好好的,这位北盘国的二皇子又如何会这么凑巧地出现,又这么凑巧的一而再地救了你女儿?”

“公公的意思是指我女儿的救命恩人云霄云公子是北盘国的二皇子了?”白水珺冷笑着反问。

“正是,他就是当年表面夭折实际一直还活着的北盘云妃之子邵云奕。”李公公得意地道。

啪啪啪!

白水珺索性鼓起掌来:“久闻李公公能言善语,深得圣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没想到李公公编起故事来也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实在教民妇佩服万分啊!”

“放肆!”李公公的眼睛刚一眯,边上的一个小太监已抢上一步,大声喝道,“大胆刁妇,竟敢污蔑李公公编故事?”

“不是编故事又是什么?”白水珺毫不畏惧地冷笑,“天下谁人不知北盘国皇帝膝下子嗣单薄,一生只生过三个皇子,一个为皇后嫡出的太子,一个是云妃所生的二皇子,四五岁时就已夭折,还有一个三皇子,今年尚且不过幼童一个。而今,李公公却不但说年近弱冠的叛徒宁不就是那位尚是幼童的三皇子,又说我女儿的救民恩人云公子是个早已化成白骨的死人,也许稍后还不知道李公公是否会在我家揪出一个北盘太子来,难道这样故事还不好听还不好笑么?”

“李公公,小民还是只有那句话,凡事都应该以理服人,以证示人,而不能以一家之言妄定他人罪名。”燕五云不淡不咸地在边上接了一句。

“众所周知的不一定就是真相,关于宁不和云霄的真实身份,此刻北盘国内早已传遍,就像你燕家多年来表面上一直乐善好施,谁又想得到你燕五云早已暗中勾结敌国,准备图谋不轨?”见燕五云夫妇不但毫无认罪的踪迹,反而越说越理直气壮,反倒显得自己一直在栽赃嫁祸似的,李公公不由地大为窝火。

“敢问公公?那北盘国皇帝可已正式承认这两个皇子?”

“”

“公公无言以对,可是尚未承认?尚未承认便仍只是谣言,公公不觉得只凭区区的谣言就要定论太过草率,不觉得以堂堂皇子之尊却情愿抛弃荣华富贵,而委身于商贾之家做个奴才,而且一当就是十载,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么?至于云霄,就算他是假死的二皇子,可民妇一家却始终蒙在鼓里,难道只因他对小女有恩,民妇一家就要受其牵连,被诬为叛国通敌么?”白水珺步步紧逼,毫不客气地隐含威胁,“倘若如此,我夫妇十数年来,虽不敢说如何广施善德,可却自信受惠于燕家之人也不计其数,其中更是有不少声名显赫之人,难道他们也得因我夫妇的莫须有之罪而同受牵连么?”

此言一出,身后的宾客里头倒有一半同时心惊肉跳,无不想起从燕家那里领受来的种种好处,再也无法当中立的哑巴。私下里也用伏地的手势交换了一下意见,有暗地里斟酌了一番后,终于有一部分鼓起勇气委婉地请求李公公明示真正的证据。

要知道这大冷天的跪在地上受罪还是其次,最重要的眼前这一场无妄之灾要是不好好应付,那火指不定就会跟着烧到自己身上。

“大胆!杂家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如山铁证可证明宁不和云霄皆是北盘皇子,要不是因为这些证据涉及两国机密,不能随随便便地展示于人前,杂家早就让尔等心服口服了。”见事情越来越出之前预料,原本以为必定惧怕朝廷而不敢为燕家说一点儿情的众人都纷纷抬头,李公公背上冷汗暗渗,声音虽更尖锐,心里头却相反地越慌张。

“公公莫急,第一步不成,咱们不是还有第二部么?”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旁一个始终安安静静没有言语的年轻太监忽然上前两步,附在李公公耳后极低地提醒。

对呀,他差点就被这些善逞口舌的刁民给气糊涂,忘记原来的计划了。

李公公恍然地吸了口气,胸脯顿时重新挺了起来,底气更是重新地充足了起来,改口道:“不过,即便不用那些证据,就凭杂家手上所有的,也足以定你燕五云的叛逆之罪。来呀,将账本呈上来”

这一次,李公公终于主动地一挥手。

看到先前斥骂白水珺的小太监打开一个锦盒,从里头捧出两本账册,同样跪在人群之中、早就在腹诽这个阉人无用废物的燕培峰终于悄悄地松了口气。

“念!让各位好好听听,这些年来,燕家主是如何和北盘勾结,暗地里输送铁盐搽帛的。”李公公极有气势地一挥手,只待账本念完之后就趁热打铁,指出关钧雷此来就是为了和燕家商议更大的勾结,然后再速战速决地将燕五云等人收押。

本能告诉他,今日一开始就已出现意外,时间若是拖长了只怕还会有变故。

“是。”小太监中气十足地高应了一声,翻开其中一本账本,尖声就念:“X年X月X日,孝敬”

才念了半句,小太监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原本白白嫩嫩犹如新剥了壳的鸡蛋般的脸色顿时黯淡地像黯淡地白墙,而且充满了惊恐之色。

“怎么不念了?”李公公狐疑地侧头,瞧见小太监的神色,顾不得一手还举着圣旨,就用另一只手一把抢过账本,才匆匆地扫了一眼,也自脸色大变。

只见那本原本该明明白白记录燕家和关家堡之间交易的账本,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燕家历年来孝敬给朝中宫中各位大人主子总管的详细明目。刚才小太监准备念出来的那段,更赫然是自己通过义子,假借皇妃名义敲诈燕家的一笔巨额。而且,那一页居然专门地折着折角,难怪小太监一翻就翻到了那一页。

怎么会这样?

一瞬间,李公公忽然觉得有一股寒意直从脊梁骨深处窜了上来,第一反应就是燕五云已事先暗地里做了手脚,忍不住骇然地向仍跪在前方的燕五云望去。却见燕五云也正自注视着他,只是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除了坚毅和刚强,还有不甘被冤枉的傲骨外,并无其他别样的东西。

如果账本是燕五云偷换的,那么他此刻应该会很得意,甚至讥笑才是,为何反而好像一点都不知情的模样?难道是那一个该死的拿错了账本?

想到这两册东西都是刚才进来之前秘密交接时才刚刚拿到,李公公看向燕培峰的眼神顿时极为不善起来。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大事都被他给坏了!

第七卷第47章 请给我真凭实据(三)

被李公公的阴冷眼神这么刻意地一扫,燕培峰先是举得有些莫名,而后很快意识到很可能是那两本册子出了问题,一直伪装的神色也终于破裂,心头猛惊。可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传信,几乎瞬间就急出了一头冷汗来,只能以极小的幅度对李公公无辜地轻摇了一下头,用焦急的眼神表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册子是你给的,你不知道谁知道?李公公的眼睛一缩,又是一道无形的利刃飞了过去。

公公明鉴,在下确实是不知情啊,那册子明明是在下亲自嘱咐心腹之人给您送过去的。燕培峰顾不得许多,冒险低头做了个叩首的姿势,又抬起双目急切地看向李公公。

大事都毁在你手里了!杂家看你到时候如何向皇上交代。李公公的眼神越发地恶狠狠。

燕培峰身子微微一颤,目中满是惊恐,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不能出声,只能继续诚恳地摇头,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

他们这里眉来眼去地迅速交换心神,暗地里将这出戏看的清清楚楚的燕飞羽心里却是无比的可乐。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昨日这个太监钦差偷偷赶到蕉城的时候,她那个好二叔派人送的确实是李公公所以为的“通敌叛国”的证据,里头非但洋洋洒洒地罗列了上百条的虚伪交易记录,更是夹杂着几封模仿老爹笔记的所谓密信。尽管他们都清楚这些东西都是假的,可毕竟看起来太有模有样,杀伤力太大了,一旦公诸于世,不明真相的同时有本来就惧怕朝廷威严的老百姓们搞不好真的会以为燕家和北盘有勾结。即便他们家能针对那些所谓的交易拿出真正的账本来逐条反驳,好证明全部子虚乌有,可狗皇帝又怎么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又如何会让他们有机会表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账册一到手,老爹就立刻召集心腹将历年来所记录的那些贿赂记录登记成册,来了一招偷梁换柱,而且还让燕培峰的“心腹”阳奉阴违,故意迟迟地拖到刚才李公公进燕家时才偷偷送上假册子,将狗皇帝最大最有效地一招杀手锏机智地消灭于无痕。

没有了这项最大的“证据”,光凭勉强的所谓人证,狗皇帝虽然还是可以命人捉拿他们,但是在“理”字之上,已经是彻底地落了下风了。

而且,也只有将这只阉狗逼急了,之后的戏码才更会如他们预期计划般进行下去。

“李公公不是要明示具体罪证么?如何停下了?”燕五云只象征性地给了李公公一点时间,就不动声色地发问。

是啊,怎么都不念了?总不能就让他们一直陪跪在这里吧?

见小太监一副被鱼骨哽住喉咙的惊骇模样,又看李公公面色变来变去,就是不发一言,也不当众宣读,膝盖已经跪得生疼的众人们又忍不住悄悄抬头,目光里满是疑惑,心中更是嘀咕。

“这两本册子就是明证,等到了刑部自然会条条道道地都让你看清楚,杂家今日是奉旨办差来的,哪有那么多时间闲工夫还一条条地给你念?何况你叛国的证据可不单只有这物证,还有其他人证。”

李公公不愧为皇帝钦命的钦差,加上长期在宫廷勾心斗角,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将账册一合,啪的一声拍在旁边小太监的手上,一副仿佛即便不用物证,也有绝对把握证实燕家谋逆之罪的笃定模样。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此刻他虽然强行地摆出威严的姿态,可底子却是前所未有的虚浮。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应该在民心浮动,人人都明显怀疑燕家确实私通北盘的前提下再将关家堡的三公子拉出来,作为火上浇油的证据。届时,就算燕家狡辩,关钧雷也不肯承认,也只会显得越描越黑。然而,现在被这天大的意外一打乱,失去了可以证实燕家罪名的绝对证据,再要拉关钧雷出来,无疑会显得十分牵强,何况那关钧雷必定会极力否认的。

但是,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此之外,更无他计了。

“虽然小民很希望公公能将所谓的账目一一念出,也好让小民有机会对全天下的百姓辩解,可公公既不肯明示,小民也无可奈何。但请公公尽管拉出所谓人证来,不论是谁,小民都愿意当面对质,问问他为何要诬陷小民,也好让天下百姓当面看个黑白,听个分明。”

李公公眼底的神色虽然变化莫测,燕五云却始终是一派堂堂正正的清白之态,生意没有委顿半分,腰板更没有折弯半毫,不似身后大部分养尊处优的宾客们般,脸上多少已因久跪而流露出一点苦楚之色。

这情景落在没有听到“交易证据”的宾客们眼里,燕五云的气势自然是更加地坦荡光明。却不知道,早在赴宴之前,燕氏夫妇就早已悄悄地系上了女儿所献的“跪得容易”,厚厚地犹如跪在软垫子上,自然不会像大家一般硬邦邦地疼痛。

不过饶是如此,在暗处观看的燕飞羽心里头还是有一丝担心,毕竟娘亲已有四个多月身子,这样跪着,就是有再厚的棉垫,也总是件十分累人的事情,何况还要累心,只希望这场戏能早点圆满结束,不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宝宝。

“你要人证,杂家便给你人证。”李公公环视了一圈周围,尖着嗓子问道,“关家堡的贵客呢?杂家的人可是明明白白看着他进来你燕家的。”

燕飞羽迅速地将注意力移回屏风后的关钧雷处,却见关钧雷正低头对一个手下说了句什么,那手下拱了拱手,用唇语无声地说了四个字,同时用右手按了一下腰带。

接着,关钧雷点了点头,忽然整了整衣冠,昂起头镇定地走出屏风,朗笑着道:“李公公可是在找在下?”

“你就是关钧雷?”李公公扭头打量着风度翩翩、潇洒倜傥的关钧雷,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子那俊美的面容实在刺眼,当下冷冷一笑,大发官威,“大胆关钧雷,见了本钦差为何不迎跪,反而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

“公公明鉴,在下并非南郑人士,不受贵国皇帝陛下管辖,便无义务同各位一般迎跪。可是,若是大家都跪着,在下一人却站着又未免显得有些无礼,故而才只好暂时回避。公公若是介怀,在下这里赔罪则个了!”说着,关钧雷微笑着躬身一礼,动作一贯地优雅从容。

早在听到小太监突然收声之时,他就已敏锐地明白自己先前以为绝不可能的感觉实际上是对的,燕家真的早已有所准备,而且还狡猾地骗过了他。至于那个出了变故的环节,不用说,也一定是发生在那个没用的燕培峰身上。可是,不论如何,今日之事已无法再如原定计划般进行下去,他必须随机应变地另行对策。

幸好,除了那一位,南郑国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事情还是大有转机的。

“久闻关家堡在北盘第一大堡,今日一见果然嚣张跋扈,”李公公冷笑道,“难怪燕五云如此有恃无恐,只怕关公子不是觉得无礼才回避,而是故意瞧不起鄙国的皇上才躲起来的吧?”

说着。也不给关钧雷回答得机会,忽然转身一挥袖子,尖声道:“诸位,请看好了,这一位关公子就是北盘国关家堡的第三公子,他此次来燕家,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和燕家商议勾结大逆之事。若不是杂家及时赶到,只怕在场的众位就都要其逼迫,共同谋逆了。”

第七卷第48章 狗咬狗

“不错,这位关三公子正是我们燕家的同谋。”白水珺气急而笑,索性大声承认。

李公公大喜,忙对众人道:“大伙儿可听清楚了,这一回可是她自己承认”

“不但如此,就连这位李公公,实际上也是我们的同党。”话未说完,已被白水珺疾声打断,声音响亮彻耳,“李公公今日到此,其实完全是想和我们燕家合演一出戏,好掩盖他其实是想要和我们一起秘密商议谋反大逆的事实。如今在座的各位既然亲眼见证了愚夫妇招待关三公子,又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恐怕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被朝廷当做同党了。”

“你”

李公公始料不及白水珺居然会来这一招,下意识地想到自己刚才看过的账本,顿时一道郁气哽住喉咙,两眼直往上翻。幸好旁边的小太监机灵,忙上前为他顺气,才没有当场昏倒。

而底下众人的脸色则更是一个个比一个个囧,就连关钧雷也是一怔,燕五云则是快速地垂下眼去,好掩住眼中乍起的笑意。

“公公你没事吧?公公,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呀,若是公公有个万一,可怎么继续回到皇上身边做卧底,为我等暗通消息呀?”白水珺故意冷笑地“关心”。

“放肆,杂家是皇上钦命的钦差,也好尔等刁妇可以随口污蔑的?”李公公猛吸了几口气,极其愤怒地道。

“公公您忘了?就是因为公公您深得皇上信任,所以您,燕家,还有这位关三公子才会一同合作呀!”白水珺假装好心地提醒,却把暗处的燕飞羽笑得差点就忍不住出声。

哎呀,没想到娘亲除了温柔优雅、干练聪慧之外,居然还要如此幽默的一面,这一步无赖棋可比满脸正色磊落无私的辩驳强多了。

“大胆刁妇,你休要信口雌黄,血口喷人,胡乱攀咬,自己多行不义却要将屎盆子扣到杂家头上来。”李公公急怒攻心,一时语无伦次,可真说他语无伦次吧,偏偏又一个成语一个成语地往外蹦。

哎呀,我不行了!燕飞羽索性往后倒在山丹的身上,同时用手拼命地捂住嘴巴,山丹也不禁开心的莞尔。

“公公,证据礼物”适才偷偷提醒的那个太监见他失控,又适时地暗中提醒。

“没错。”李公公不觉地也学着白水珺的口气大声地道,“杂家敢说燕家和关家堡勾结,自然是有证据的,关钧雷所送的礼物就是证据。”

夹在人群中的燕培峰听到这句话,不由近乎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他从来就不敢小觑了那位家主五弟,可没想到还是大大地低估了,想到自己的行藏很可能早已落入对方的眼中,更可能步步都在人家的算计之内,燕培峰的心就更是一片冰凉。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指望这个太监能聪明些,尽快地将燕五云等人收押起来,不要再按照原先计划非要让他们的“罪证”大白剥夺什么名声了。哪怕那样一来,事后可能需要花更多时间收拾,也总好过变成十足的“污蔑”。

“公公的意思不会是收了关公子所送的礼物就是通敌叛国的证明了吧?”燕五云沉声道,嘴角难以察觉地勾上一缕讥笑,转瞬即逝。

“那是自然。”李公公以为总算占回了上风,很有气势地冷冷一笑,“据杂家所知,关钧雷此次所送来的礼物无一不是价值连城,正是名义上的送礼,暗中却是向尔等购买违禁之物。燕家主,你若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敢不敢将这些礼物拿出来让大伙看看?”

关家堡的礼单还有盒子里的东西连她都不知道是什么,这个阉人又如何这样笃定地一口咬定东西价值连城呢?暗中的燕飞羽本能地又生起了一个疑问,再看关钧雷,却见他一副好像正因李公公的指责而十分讶然、只是苦于一下子插不进话解释一般,完美地一点破绽都没有。

燕飞羽嘴角轻扯,这种时候没有破绽,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关三公子可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了。

现在看来,他和狗皇帝之间的关系又可以进一步证实了。

“敢问公公,若是这礼物并非为燕家人私人所得呢?也非是用来购买违禁之物,是不是就不是叛国的证据了?”白水珺夫唱妇随地反问。

“不是你燕家所得,还会是何人所得?”李公公哼道,浑然不觉自己已落入了圈套。

“秦大人?还望您老替燕某澄清一下黑白。”燕五云扭身,向旁边一人拱手道。

那个秦大人自打外放来蕉城之后,这些年来是尊福富贵享受都享受不及,就是偶尔去上司那里拜见,也是一拜即起,哪里尝过这等长跪的滋味,此刻早已骨头酸痛,浑身僵硬无比了。之前圣旨忽到,抓到他在燕家做客已让他暗中叫苦不已,现在再一听燕五云要让他作证,将他进一步拉到这趟危险地浑水里去,只觉脑袋一阵昏眩,身子一斜,几乎晕倒。

好个燕家,果然是一环扣一环,看来他们决定元宵宴客,打的正是这个主意吧?

关钧雷瞳孔微微一缩,心念电转,却不知道这次其实是高估了燕五云了。实际上,用提前宴会来赢得主动地位这一简单而十分有效的招数正是他所以为虽然聪慧,心智却肯定比不上自己的那位燕家大小姐的主意。

“澄清什么黑白?”李公公听出这话里有话,恶狠狠地眼珠一下子瞪向秦大人,“莫非秦大人你也和燕家勾结?”

“冤枉啊,公公”

这顶大帽子一扣,前一秒还恨不得晕倒的秦大人一下子打了个激灵的冷颤,哪里还敢迟疑,忙将开宴后燕五云的当众宣言给一字不漏地转述出来,又再三强调,这些礼物已全部即刻罗列成册,只待宴会一结束就会派人快马进京呈现给皇上,请朝廷做主如何安排,绝不敢私吞等等。

李公公直听得个目瞪口呆,半天无法言语,更是几乎要发狂了。

接到这个差事之时,他还在心中窃喜,以为这一回怎么着也能大大地捞上一比,而且皇上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自己不过当个传声筒就可以了。没想到自打进入这燕家之后,就没有一个环节是顺利的。先前账册出问题还以为是意外,可现在

“就算如此,也证明不了什么”李公公有些歇斯底里地胡乱挥手道,“说不定,说不定说不定是燕家故意这么做的,对,他就是因为知道杂家要来宣旨才故意这么做的”

“公公,就算小民能提前得知不知何时到达蕉城的公公行踪,也不可能得知圣旨的内容吧?何况若是小民能得知圣旨的内容,怎么还会在此宴客而不是马上逃命去?小民还是那句老话,无论公公要给小民安插什么罪名,还望公公先拿出证据来。”燕五云表面叹气,心里冷笑。他自然是故意的,可问题是你拿得出证据证明我早已知道么?

“证据证据”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李公公更感觉自己快要崩溃,目光胡乱扫射中忽然看见跪在人群中的燕培峰,顿时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深处白净的手指笔直地指去,“他就是证据,燕培峰,燕五云通敌叛国的罪名就是你告发的,还不快快告诉大家,燕五云是如何勾结北盘的?”

众人的眼睛唰地一下,往燕培峰扫去,而其中最为震愕的正是跪在燕培峰身边,他的亲生儿子燕子平。

燕飞羽长长地舒了口气,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这一出狗咬狗了!

三叔呀三叔,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一心要把老爹赶下家主的位置取而代之,甚至不惜丧尽天良对亲侄女再三加害,却可知,身败名裂这个词倒是更适合你自己。

第七卷第49章 害人终害己

“爹,这是真的么?”燕子平不敢置信地侧头望着自己尊敬的父亲,脸色雪白。

“峰儿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跪在燕培峰的另一边的燕万青脸色发青,庞大的身躯一歪,差点压倒旁边的人,细小的眼睛里满是几乎再也无法承受的惊恐。

这么多人里头就数他第一个吃不消这长跪。

之所以强撑着到现在还没晕过去,其一是因为现场的气氛一直十分紧张,无意中提起了全部的精神,其二是更因怕失礼而触怒皇威于是发挥出数十年来都不曾有的毅力而硬挺了下来,此刻再听惊闻,仅剩的气力又被抽去一半。

“五弟,虽然你是一家之主,按理说,三哥不该说你的不是。可是我们燕家传承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历史,历经两朝而不衰,存之不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家族被你的野心给毁了。”燕培峰垂下了眼,然后抬起,直视扭头过来盯着自己的燕五云,目光一如既往般诚恳,甚至还有深深的沉痛,好像他真的一心只为了燕家着想一般,“所以,为了燕家,更为了国家大义,五弟,请你原谅愚兄不得不将你和北盘勾结之事相告于皇上。”

“二叔,这些年来,我五哥儿可曾有任何不敬或亏待二房的地方?”燕五云转开了目光,从容地看向了燕万青。

“没有”燕万青下意识地摇了一下头,可随即想到告密的是自己的亲儿子,又急急地道“五哥儿,峰儿,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是”

“爹!”燕培峰温和却坚决地打断了父亲的问话,毅然地迎上燕五云的眼睛,仿佛再也坦然不过,“我承认五弟从来没有亏待过五门,可这和五弟的叛国是两回事,我不能因五弟一直对我们二房不错而忘了更高的国家大义。五弟一直为北盘提供铁器药材,我若因一时的不忍而姑息养奸,将来若是北盘侵略我南郑,倒是侯我们燕家就都成了千古罪人,国人后世又会如何看待我们燕家?”

说到后来,燕培峰的语调渐渐升高,大有一股为国为民,大义灭亲的磊落之气。

“子平,”燕五云仍然没有正面和燕培峰对质,而是继续转向燕培峰的儿子燕子平,淡淡地道,“你呢?你也认为五叔是那样的人么?”

燕子平钢牙紧咬,俊眉拧绳,一双星目里头明显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当然是想相信一直最为敬仰的五叔的,可父亲却同样是他一直爱戴的典范,而今他最敬的两个人却骤然见针芒相对,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事实。

“五弟!”不待燕子平细思,燕培峰已高喝了一声,满面沉痛地抢话道,“你知道一向十分会做人,也一直和栽培提拔子平,可他年少稚嫩,又如何是两面三刀的你的对手?平儿生性耿直光明,那些事情你自然会瞒着他,免得他会碍了你的大事。如果我不是无意中得知,我也不敢相信五弟你的野心会如此蓬勃,当了天下首富还不够,还要想要更高的权利,更不惜因此而出卖自己的国家。

燕培峰一番慷慨激昂,说的已经被一团团黑黑白白、是是非非搅得糊里糊涂、头昏脑胀的宾客们更不知该如何判断,该去相信谁,位于风暴中心的燕五云却反而越来越淡然和镇定。

“哦,三哥既然如此笃定我叛家叛国,言之凿凿,想必一定是有真凭实据,有案可稽了?”

“三哥,你先别急。”燕培峰正好开口,燕五云却伸手一摆,“五弟我人就在这里,只要你拿出证据来,我随时束手就擒。不过,在此之前,不妨请三哥先说说去岁中秋,三哥是如何买通管家马原丙,如何指使虎山看门人赵冬子对羽儿下毒,其后一计不成,如何又生毒计地派人绑架羽儿,勒索两千万巨财,甚至还试图让你的亲生女儿冒充羽儿勾引太子的?”

燕五云的声音是低沉磁性一类,声调一向不高,就是在威怒之中也不会咆哮,却并不代表他说的话就不清晰明朗。加上宾客虽多,但此刻俱都几乎屏息倾听,这一段话,自然每个人都听得极为清楚,顿时间,庭院里又似炸开了热油锅。燕子平更是目中精光陡涨,难以接受。

笃定自家和南郑皇帝不可能有任何关系第三者知道,听到燕五云终于要开始清算前债,心思一直不曾停转的关钧雷扫了一眼众人,决定还是暂时先当个旁观者。虽说情况是更加难以掌控了,不过,不可否认,燕家这出戏确实是越来越好看了!

而一旁的李公公,原本想喝止燕五云胡言乱语,可以听到两千万赎金,心里头一动,疑虑顿生。燕飞羽第一次被绑架的事情,皇上查了许久也没有眉目,还曾一度怀疑过是否真实,难道其实是真有其事,是燕培峰瞒着皇上所为不成?倘若如此,那两千万两银子

乱吧乱吧,让一切反动派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吧!自古兵不厌诈,只需你们会污蔑,就不许我们也离间挑拨么?燕飞羽暗暗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