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炸开的快,散的也快,片刻间已重新灯明烛亮,清晰地映出屋内桌倒椅翻的情景。,更照耀着此刻俱都笔直地跪在地上的那一刻犹如泥塑、面无表情的母子。

只是他们并非在请罪,跪得也不是燕五云,而是已经死去的燕培峰,还有,不知何时已如小山般倒在地上再也不会起来的燕万青。看他们所在的位置,明显可以瞧出方才烟雾乍然弥漫,众人纷纷逃命时,这对母子竟好像并没有挪移过,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

一个护卫上前一步,低声禀道:“家主,二太爷受不住已经去了”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三哥去了,二叔又去找人来,好好地厚葬吧!”

燕五云闭了闭眼,目光慢慢地从二房一家身上转开,缓缓地环视着先前还彩灯辉煌明珠灿烂、转眼已如地狱般血腥味的院子。最后漠然地仰望向那高悬在空中,任人间如何杀伐也始终清淡如一的皎洁圆月,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暗处的燕飞羽也在叹气。

二爷爷之死,非他们一家所愿,可若是要揭开燕培峰的原型,对于心脏一直不好的二爷爷来说,这一幕是迟早都会有的。可比起原本就年事已高,这些年来更是享尽清福的二爷爷来说,更可惜的是全然蒙在骨子里的子平哥,也不知道经此大变后,他的性情会不会滑向歪途?

“小姐,该去和夫人汇合了。”山丹低声提醒她这场戏最关键最高潮的部分终于演完了,事情却还没有真正结束。

燕飞羽点了点头,侧身推开,让手下上来将此处机关牢牢封死。

想到这座由爷爷一手建造起来的大园子不得不毁于一旦,这一座实际上可以说是姓“燕”的蕉城,她自小生活的地方,从此再也不会像往日般繁华,心里升起浓浓惆怅的同时,更有一丝沉郁已久的怨恨,忍不住转身踢了一下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的一个身影。

密道内的照明全凭散发着柔和光线的珠子,虽不清晰,却足以看出地上那个只着中衣的昏迷者正是之前来宣旨的那位趾高气昂的李公公。

“这个死太监最好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东西,不然哼”

面对燕飞羽最后一声冷哼,山丹不由莞尔。自家小姐虽然聪明绝顶,智慧无双,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想出一套更为完美的对策,但在骂人方面却是词语匮乏的很。

不过这也正是她最最可贵之处,不是么?如果换了别的女子,还有谁能在经历这么多阴谋,受过这么多劫难之后还能保持善良本性,尽力地想要将无辜的牺牲降到最低,不被仇恨蒙蔽呢?

“走吧,小姐,虽然那两个贴身的小太监都死了,可难保没有人和他有私下的交情,咱们还是赶紧让人审问一下这个死太监,免得竟姨露出破绽。”山丹劝道,对于因善于易容而在此次计划中大大派上用场的竟秀师徒很是羡慕。

“嗯。”燕飞羽自然明白这个李公公不过是狗皇帝的其中一只爪子而已,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已是九五至尊却依旧贪得无厌的狗皇帝,微微出了一口气后也就收回了脚,看到李公公在昏迷中犹自卷成一团,又哼了一声,“给他包扎一下,再找件衣服,免得什么都没问出来就死了。”

自从赵东子口中无意中听到关家堡竟然和南郑朝廷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后,她的脑中就突然灵智地冒出了这个连环计。

燕培峰虽然阴险毒辣,但却是真的孝子慈父,也很聪明地明白计划一旦失败,就算老爹不追究狗皇帝迟早会杀人灭口,免得他泄露更多。所以,他只能也必定会选择答应混乱之中那鬼魅般在耳边响起的交易提议,用诬陷关家堡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有了燕培峰临死前的“呐喊证据”,再加上“李公公”的推波助澜,根本就没时间辩解的关钧雷就只有先行远逃这一条路。再加上“李公公”实际上就是自家人,如此一来,燕家的叛国罪名也就再也无从落实,还不必像先前的计划那般可能会留有部分负面的后遗症。

只因,一夜之间,燕家遭逢巨变,当家主母“被刺重伤”,唯一女儿“死于非命”,在这样万念俱灰的情况下,身为燕家家主的老爹就算突然间决定解散偌大家业,悄然退隐,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到时候“李公公”又在回京路上暴病而亡,他们就是再有手段,短时间之内也是拳打空气,徒叹奈何了。

第七卷第53章 疑团莫释

城外,无人西峰顶,风摇影动,寒气森森。

关信俯视着山脚下那些还在不死心游动的火把,眉头紧蹙:“没想到这一次不但赔了银子又折兵,竟然还虎落平阳被犬欺。”

“犬?你用这个词来形容未免太低看他们了。”关钧雷也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地嗤了一声,深邃的目光并没有如关信般关注着山下搜寻的队伍,而是直直地盯着远处正燃烧着熊熊火光的燕家大宅,“他们是狼,一群有智慧,懂得如何戏耍老虎的狼!”

一束如水般的月色正好透过树影,准确地映在他那俊美如玉般的脸庞上,掠过千山万林的冷风翻起他未着风氅的衣袂,令得他负手而立的身姿更是挺拔修长。然后,不同往日,今日这月这风,不但没有将他衬托地飘逸出尘,反而格外地为他渲染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应冷之色。

若是燕飞羽能看见这一幕,必定会十分感叹“相由心生”这个成语简直是大大的至理名言,虽然关公子的脸孔并没有狰狞的扭曲,然而那气质却实在太像来自地狱的恶魔,透着一股无法想像的冷酷。

“什么狼不狼的?要不是公子下令不准大开杀戒,就凭这些小兔崽子,送给我们塞牙缝都不够。”站在关钧雷身边的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冷哼了一声,一双精光闪闪的细眼中满是暴虐的无法疏解的杀气,瓮声瓮气地道:“公子,咱们不能就这么了了,得好好地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尤其是那只阉狗,居然敢公然地陷害咱们关家堡,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以为燕培峰是受李公公指使的么?”关钧雷冷笑了一声,“蠢货,没事多用用脑子。”

“公子,要不要属下传信回去,让堡主火速派人来?”杀气腾腾的汉子顿时一怔,正待不服的辩解,关信却暗暗地拉了他一下,技巧地踏上一步,将他隔了下去。

虽说平时公子素来很有自制,从来不会像老堡主一样动不动就用雷霆手段惩治手下,可眼下公子的心情明显极度地不爽,这个二愣子要是再说一句,难保不倒霉成为公子的出气筒。

关世皮糙肉厚,挨几下打受一点伤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此次公子带来的人本来就不多,刚才在逃脱的过程中又难免损失了一些,此刻当然是能多保存一分实力就是一分。

“等人来了,恐怕燕家早已成了一座空园了。”

“那公子的意思是?”关信小心地请教。

关钧雷注视羽园的那团火,眼睛微微地一眯:“暂避锋芒,暗中观察,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他关钧雷自懂事起就会算计,却没想到这一回会在这头上栽这么大一个跟斗。燕家既然揪出燕培峰这个叛徒,那么极有可能的,他们也发现了燕培峰幕后之人就是那一位。如果是这样,今日的圣旨降临会不会已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呢?还有那些巧合的刺杀、烟雾以及两处大爆炸,会不会都是燕家所使的苦肉计

只是,燕培峰已经暴露,燕家的叛国之罪又无法成立,那只不知另情的阉狗索性出个馊主意,把祸水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也不是不无可能的。毕竟燕培峰若是活着,万一受不住刑招出幕后主谋正是他的主子那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而且,从燕家那次追踪来的护卫的身手来看,燕家明显是留了后手,不曾真的赶尽杀绝的,不然自己这些人也不会这么容易脱身。那么,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呢?哪些才是燕家所做的戏?

关钧雷蹙紧了眉头,飞转着思绪,准备仔细地回想一下一切细节,好将真正的线头拉出来。

“我说公子”正如很多美女都是胸大无脑一样。

XX和其他的同僚比起来,武功最高的关世智商也略逊了一筹,虽不至于真的蠢笨却明显不如关信十分之一灵活,很快又耐不住性子。但他才刚说了四个字,就突见主子一个飞速旋身,下一秒,一只精美的牛皮靴已到胸口。

砰!关世一时猝不及防,更是错愕地不敢反抗,当下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脚,连退了好几步才重重地撞上了一颗松树顿时披了一身扑簌簌坠落的松针。

“公子,大局要紧,这二愣子本来就有头无脑,念在他也是出于一片忠心,请公子暂且饶他一回,等护卫公子安全地回到堡中再惩治也不迟。”关信最善察言观色,关钧雷身影才动,他就知道主子对于这个蠢货已经忍无可忍了,自然也不会傻到还拦在中间。

不过由于关钧雷这一脚是迁怒而发,力道不小,关世撞上的又是一棵较为粗大的松树,难保这声音不会引来敌人,当下赶紧警惕地建言,“山上风寒,还请公子保重身体。”

果不其然,山下的火把随即就暂停了一下,似乎有人听到了山上的动静。

关钧雷淡哼了一声,又向羽园的方向望了一眼,这用手背轻拂了一下方才不小心被树枝划破的衣袍,冷声道:“走。”

不论这火是何人所放,他都相信燕飞羽绝不会这么容易死,更相信,这世上还没有他关钧雷查不清楚的秘密。

见关钧雷发话,关信忙冲另一个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立刻道:“公子,请随属下来。”

说着,极其熟练地一头钻进林中,继续往西而行。

“以后除了吃喝,你这张没连脑子的臭嘴最好给我闭紧了,不然就算你神功盖世也没人酒得了你。”关信落后一步,看了一眼嘴角泌出一条黑线的关世,冷冷地甩下一句话。关世深觉委屈,却也知道此刻要是再反嘴只会惹公子更加生气,只好郁闷都摸了摸胸口,在心里头嘀咕了几句。

就在关三公子生平第一次被迫夜钻山林的时候,已经人仰马翻的燕家又再次“祸不单行”。

这一厢,羽园和主院的大伙还没扑灭,夫人和小姐尚未救出,生死不明,急红了眼的家主大人不但已经将悬赏一提再提,更是屡次不顾自己的伤势,硬要亲自救火,如果不是左右拼命拦住劝阻,后果更加不可收拾。

而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北边的虎山又烧了起来。而且由于虎山直接连着天帝山脉,又从来禁止砍伐,全是茂密之极的山林,根本就没有像住院和羽园一样还因为地势开阔,楼台之间都有一段距离间隔,火势一起就极为迅猛,通红的火光几乎掩盖了明月的苍穹之光,更大有直向整座山脉蔓延的危险趋势。

“怎么办?人手根本不够了!”

主人失去理智,原本最为依赖的二房又是死的死,木然的木然,三房四房面上也帮着救火,实际上却根本不顶用。大总管有还在待罪关押之中,二管家燕贵明没奈何,只能去找已经苏醒解了毒正在养伤的李公公,请求他同意召集全城百姓参与虎山的救火。

“李公公”好像被吓破了胆,还未还魂,很好商量地一口就答应了,等燕贵明走后,又招进了几个军官,再三地嘱咐他们的职责是保护他这位钦差大人,其他的一律不准多事。

底下的军官本来想趁火打劫,偷偷地抄点东西,闻言对这位贪生怕死又断人财路的李公公不由更是忌恨,却浑然没有想到此李公公早已非彼李公公。

第七卷 名乱 第54章 曲终人散

由于今日燕家的事儿一串接着一串,更是主院羽园一起爆炸,虎山跟着起火,饶是燕家平时仆从再多,此刻也是严重紧缺人力,因此,自然就没有多少人来服侍那些被半软半硬扣留在宴会厅的宾客们。

不过,这会子谁都没有感觉到被怠慢,因为光今天燕家发生的事情就够他们嘀咕讨论,并且回味揣摩,好好思量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和燕家之间的关系。虽然关于叛逆之事另有别情,可是燕五云一直不肯接下圣旨,还公然的和李公公辩驳总是事实,这皇上要是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也就罢了,要是皇上一怒之下定要追究燕家的不敬之罪,毕竟燕五云没叛逆,可燕培峰却叛逆了,这也是燕家人啊!

且不说厅内的众宾客们一个个都在心中打起了九九,另一边,由于燕家的反应快速,园林中又有许多的活水,虽然火势猛烈,但在众人奋力地扑救之下,主院和羽园的火势还是以相当快的速度被成功地压制。

火势一弱,早已准备随时进入救人的护卫立刻披上厚重的湿被,冒险奔入火场。

燕五云一会心系着妻子,一会有牵挂着女儿,手心手背两边都想守护,却又分身乏术,那副活生生地同时忍受两面煎熬、极度难以取舍的痛苦让许多人都不忍视之。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当羽园发生爆炸的时候,在燕家呆了多年的神医夏惜之正好也在那里,如今同样生死不明,更别提还要指望他救人了。

“找到夫人了,找到夫人了!”就在忧心如刀的燕五云快要五内俱焚之际,里头总算传出了一声充满希望的呼叫,不久,两个护卫就抬着一块门板奔了出来。

“珺妹!”燕五云不顾伤腿,疾奔上前,然而,当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样子,饶是他再过镇定,也不禁重重地摇晃了一下,要不是左右扶住,恐怕已经当场摔倒。

“家主放心,夫人还活着。”燕青雨身手快捷,第一时间就先赶在燕五云面前探了一下白水珺的呼吸,露出一丝喜色,可随着手指搭上白水珺的脉搏,脸色却又转为极度震惊和担忧。

救人的护卫低低地禀报道:“发现夫人的时候,夫人的腰部正被压在梁柱之下,若不是上头有两个侍女护着,只怕夫人早已”

“先别说这些了,还是快些将夫人抬到安静地方救治要紧。”守在一旁的是接替飘然远去孙大夫的张大夫,医术虽然不能喝夏惜之孙大夫相比,却也颇为了得。

此刻他一发话,燕五云才一个机灵地晃过神来,强忍着悲痛,勉强地沉声道:“大夫,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我夫人的性命。”

“老夫必定竭尽所能。”张大夫不敢轻易承诺,带着一帮助手匆匆而去。

燕五云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却还是停住回头:“去羽园。”

半刻钟后,救援队终于不负重望地将燕飞羽救了出来。

然而,待到众人纷纷关切地围上去时,却惊恐地发现,燕飞羽虽然还活着,但是她的左边大半张脸都已经明显地被火魔肆虐过,布满了红色水泡,昔日绝色的面容此刻已然恐怖如罗刹。

只是一夕之间,前一天还尽受天下人羡慕的燕家,骤然间天翻地覆,不但家宅半毁,祸起萧墙,甚至还殃及了妻女双双重伤,留下难以修补的伤痛。

而那满地狼藉的断壁残垣,一夜之间从燕五云的鬓边悄然冒出的几缕白发,当家主母白水珺那被宣告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度过的最后诊断,以及燕家小姐的半边罗刹脸,更是仿佛在隐隐地预示着燕家的辉煌也将一去不回。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正印证了这个预示。

元月十六中午,虎山大火中被扑灭,由于群策群力,大火虽然席卷了虎山的大部分山林,却幸运地还是控制在了燕家私园的范围内,没有累及朝廷和他人的财产。

然而,和燕飞羽亲如家人的的猛虎大头却不幸地在大火中丧生,另一只老虎也没有幸免。

而对于燕家二房,李公公自然不可能因为燕培峰已死而就此罢手,不顾燕五云恳求,硬将燕子平母子联通燕培峰的外室子女一并收押,并且勒令燕五云跟随自己,在三日内就起程一同赴京,由皇帝来亲自圣断叛国之案。

燕五云自然不肯在这个时候远离最需要自己的妻女,百般请求李公公宽限时日,希望能先上书陈事,等到妻女伤势稳定之后再走。然贪生怕死的李公公急于离开蕉城不但不肯宽容,反而还威胁燕五云如果不按期进京,就一概当做燕培峰的同党论罪。燕五云无奈,只好妥协。

元月十七日,燕五云在征得燕子平母子同意后,将燕万青和燕培峰火化,举办了一个简洁的丧礼,同时抚恤在这次变故中所有的伤亡者,并且厚谢全城百姓。

元月十八日,燕家三房四房自请分家,甘立字据,今后不论富贵贫贱、生死荣哀,都和燕五云一房以及二房无关。燕五云不但允诺,反而高价收回当初有其父送给两院的房舍,当日,三房四房;就携家带口,在满城百姓的口诛笔伐中厚颜无耻地离开了蕉城。

元月十九日,燕五云别妻离女,跟随李公公一同坐船离开蕉城,满城百姓凝泪相送。

元月二十一日夜,民间突然风传燕五云已中毒暴毙,其随身护卫指责是李公公下的毒。李公公非但否认,还反口诬陷燕五云和燕培峰一样,其实也是叛逆,是被关家堡灭口,并意欲查抄燕家。

元月二十三日,钦差一行重返蕉城,却发现燕家已经人去楼空,并且除了钱庄之外,燕家所有作坊庄铺都已解散。仅剩的钱庄也提早一日发布公告,要求所有储户凭单尽提存款。同事满城流传的还有朝廷是如何无限逼迫忠良,致使好端端的燕家一夜间家破人亡的谣言。

谣言越穿越盛,同时,全国各地的燕家分店也纷纷关闭解散,影响十分巨大。

李公公终日惶恐不安,偏偏又雪上加霜地遗失了燕五云的尸体,想到回京之后必定要面对皇帝的雷霆之怒,左思右想之下,李公公终于不堪压力,在回京路上自尽了。

趁此混乱,自从大变故发生后一直沉默地任由别人安排的燕子平突然暴起发难,用迷烟迷倒了看守之人,带着自己的母亲,以及父亲的妾室子女连夜出逃,无人知其去向。

第七卷 名乱 第55章 劝说

虽然已经是新年新春,但北盘依然是一场风雪接着一场风雪,固执地要让北盘的千山万野始终保持银装素裹的模样。面对这样无情的天气,加之还在正月里头,并没有多少商队外出奔波,客栈的生意都是相当寥落。

不过这样到便宜了云霄和宁不,出了错过宿点外,一路上的住所饮食倒是无需发愁。毕竟赶路已经很辛苦了,晚上若是在休息不好,又如何有很好的精力面对一切,更何况他们两个面对的都是天大的难题。

这日,到达京城大同郊外小镇时,天已黄昏,阴冷欲雪。

“店家,来两间上房,再麻烦多少些热水,我们兄弟要好好地沐浴一番,去去寒气。”一进店,留着“小胡子”、打扮得像皮货商的云霄就跺脚搓手地吩咐。

“好咧,客官请先到包厢里头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小人马上就吩咐下人去烧水烧炕。”店老板正因没生意而发愁,看到客人突然上门,赶忙欣喜热情地迎上,一边亲自带着两人往楼上走,一边呼三喝四地安排、

不出两刻,热水就已准备妥当,两个小二分别领着云霄和宁不各自进入浴房。

“客官,您看看,是否还需要什么?”小二殷情地带着依旧面容黝黑的宁不转到屏风后,里头早已烛火明亮,一切俱全。

宁不随意扫了一眼浴具,不由诧异地微动眉峰,他住过这么多客栈,还从来没见过任何一家沐浴时居然会准备这么多桶热水和这么多条毛巾的。

“这是客官的大哥特地为您多准备的,说您特爱干净,怕热水少了不够,那些毛巾则是给您擦头发用的,说免得等会沐浴后头发湿漉受了寒气。”小二哥笑得很是灿烂,他常年迎来送往,自然最会察言观色,虽然心里悄悄腹诽这位客官明明皮肤都黑的跟炭似的还怎么多讲究,不过话到嘴边又是另一回事,“另外,他还特别嘱咐热水里头不要放什么香料,说是您不喜欢。啧啧,说真的,你的这位大哥可真是细心人,一般大男人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宁不不由略微怔忪,原来他刚才说去如厕,其实是为他安排这些。不过心里头虽然有些动容,表面上却仍是冷冷淡淡。

“好了,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是。”见没得到期待中的打赏,反而被冷漠的赶人,店小二的笑容立时有点勉强,也懒得多说就要退出。

“等一下!”

一团小黑英突然飞了过来,店小二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却发现是一锭银子,顿时喜笑颜开:“请问客官有什么吩咐?”

“准备两坛好酒,再烧几个好菜,等会直接送到我大哥房里,剩下的赏你。”

店小二欢天喜地地关上房门出去了,宁不却望这吾中那一桶桶的热水和毛巾又怔了一小会才默默地解下发髻,开始沐浴。

“二弟,你洗好了?”沐浴完毕后,宁不刚一开门,对门正帮着店小二摆菜的云霄就带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大步地走了过来,不过看到他的头发却又皱了皱眉,“咦,头发还没干,你怎么就束起来了?这样可容易着凉。”

宁不愣愣地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走到前头去。

云霄摸了摸鼻子,马上又笑着追上并肩,自说自话地笑道:“小二刚把酒菜送来,我还怕会搁冷了,没想到正好。来,咱们兄弟俩今天好好坐下来喝上上几杯。”

宁不眉一蹙,下意识地想要挣开他的手,忽然不经意地看见摆好酒菜的小二转过来的脸上明明白白流露着你们兄弟感情真好的羡慕样子,心中突然一动,仿佛时光瞬间到转到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终于盼到了有伙伴主动地来约玩,不再是孤单一人,再想起这一路云霄处处以大哥自居的体贴照顾,一时间竟忘了挣开。

感觉到宁不的微妙变化,云霄的嘴角不由愉悦地翘起。

虽说对自己的亲弟弟还有这样花心思地去亲近,未免有些悲哀,不过两人毕竟不同生母,又从来不曾相处过,以宁不这样孤冷的性子,今日能主动地让人送酒菜给自己,又没有挣开他的手,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过所谓见好就收,一将宁不拉进门,云霄就主动地放开了手,率先走到桌边,一边执起酒壶为他斟酒一边将小二大发了下去。

“来,多谢二弟布置酒菜,大哥借花献佛,先敬二弟一杯。”云霄呵呵笑道。

宁不没有言语,也没有和他碰杯,只是仍带着他那张不苟言笑的冰脸自顾自地一饮而尽,就伸手夹菜。

“别这样嘛二弟,好歹我们也是兄弟一场,你就赏大哥一个脸碰一下吧?”云霄讨了个没趣,却依旧笑眯眯地为他斟满,又坚持不懈地举杯。

宁不还是巍然不动,自饮自食,但若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眼底光芒有一丝迟疑的光芒闪过。

又给他吃软钉子,好吧,那他就闭嘴吧。只是过了今晚,这样的机会以后真的也许就没有了。想到次日就要进城,正式面对着波澜诡异的局势,云霄的眼神不由有些黯然,刻意显得轻松的心情又蓦地重了起来,独饮的速度也就随之慢了两拍。

见云霄终于沉默了,宁不反而有些不自在,过了一会后,终于略抬眼波,快速地扫了他一眼。

“你难道真的决定了?云霄就坐在他的对面,自然没有漏掉这一眼,但抬眼看过去宁不却又已收回目光,不由无奈地摇摇头,微微地叹了口气。

“决定什么?”这一次,宁不反问了。

“自然是说你真的决定借此正式公开你的身份,卷入这场腥风血雨之中么?”既然食之无味,云霄索性放下筷子,直视着他,正色地道,“我们这一路走来,这谣言如何越来越甚,又曾发现过多少暗桩你是知道的。如今的大同之危险亦不啻于是龙潭虎穴,你母亲虽然有些势力,但暗处居多,想要明争,还是远远处于弱势。”

“你怎知我就不是真龙?”宁不淡淡地道,“你别忘了,他可不想北盘朝从此改姓高。”

“真龙不真龙,那都是虚幻之言。他虽然一直顾及皇后一脉,可你也不曾立功而回。”云霄有些不忍但却又不得不提醒他,“实际上,你不但无功,而且你还爱上了本该被利用的棋子。而他,只要他一日没有把握除去皇后和宰相,他就一日不会废储。”

自从闻听谣言后,他第一时间就想方设法地和师傅的人取得联系,生怕母亲会索性承认他的存在,让他重回他那宫廷。没想到却意外地得知母亲不但没有承认,反而为了澄清谣言,竟然还主动地要求开棺验尸,滴骨认亲,只不过要求择选良辰吉日进行,免得打扰亡者在天之灵。

而这个日子,就定在十天之后,因此算起来他还有许多时间可以带也许已经被师傅劝服的母亲离开。所以这一程,他的心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紧张,可是宁不如果明日一旦和盈妃联系上,却就等于一脚踏入了“两虎相争,只容一生”的无情战场,倒是让他更加担心。

“树倒猢狲,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就算是身为宰相皇后,倘若世人得知他们敢谋杀皇子贵妃,人心自然会改向。”宁不愣愣地看着他,“你不会改变主意,要‘活’着出现吧?”

“我说过我的初衷绝不会改,更无兴趣认什么亲爹,只是你想的实在太简单了。”云霄摇头,“就算他能顺利的扳倒宰相皇后,也不会改立你。你母亲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你就确定他下一个目标不会对付你母亲么?何况太子自幼以储君的身份饱学治国之道、帝王权谋,倘若他没有了外戚制衡,反而是个更好的储君人选。反观你,虽说绝顶聪明,却外冷内热太过感性,这些年来,你又一直生在民间,困于燕家,缺少磨练的机会,他又怎知你有完美的御下之术,怎知你未来能顺利地将基业传承下去?也许到了最后,你只是他手中一块用来磨砺太子的磨石而已。更何况,你根本就不适合这样的权谋之争。”

宁不铁青着脸,豁然起身:“你到底帮是不帮?”

“不是帮不帮的问题,而是我真滴不愿意看你走上一条不归路,二弟,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们重逢,我曾跟你说,想要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并不难,只要安静下来问问自己的内心最需要什么样的快乐就行。”云霄叹气,星目之中有一屡慈悯,“相信我,那座紫禁城里或许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绝对不会有真正的快乐和平静。”

“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宁不转身,走了两步又顿下,又终究留下一句。“虽然我们的身体里都流着他的血,可我不是你,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家就注定在那红城之中。如今,我不过是回一个我早就应该回去的家而已。”

“你真的以为那是你的家吗?二弟!”云霄也跟着站起,沉声道,“你真的以为回去就能享受到你所需要的亲情吗?”

宁不的脊背笔直的犹如杆子,声音更适硬冷:“那是我的事。”

“二弟!”云霄愧疚地换了一声,走到他身后,手搭在他肩上,诚恳地道,“父母之恩固然大过一切,可也不该是让你心甘情愿成为傀儡的理由,倘若他们都是真心爱你,今日我绝不会阻止你。可是,我不能明明知道你将来一定会后悔,却还眼睁睁地看真走下去。”

宁不没有再作声,只是一抖肩头,摆脱掉他的手。

“难道你真的不能放弃吗?”云霄追上两步,“如果你是为了还债,为了弥补飞羽,相信我,她早已原谅你,她更没想过要你牺牲这么多,只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宁不身体一僵,却终究还是笔直地走了出去。

没有得到答案的云霄只能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直到怔了好一会,才苦笑地摇摇头,这一顿晚饭终究还是没能吃地平静,等会还是让厨房做碗面条给他送去吧。

第七卷 名乱 第56章 固执

原本指望进京前最后一晚兄弟两能好好地坐下,理智地谈一谈,却不想宁不主意已定,根本就不肯听取他的建议,云霄不由颇有些无奈,也是相当头疼。之前在结伴通行的路上,由于自己旗帜鲜明地表示无意争储,宁不一反常态地开了口,主动表示将会协助他救出云妃,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云妃离宫后,希望她能将当年皇后下毒之事原原本本地揭露出来,并将此次离宫的原因归结为皇后一族试图赶尽杀绝所致。

当时他没有考虑多久,就一口答应了。然而,这一路同行以来,虽然宁不的态度始终十分冷淡,可他却日益地将他当成真正的亲兄弟看待,越来越明白他冷漠的外表之下那一颗痴情而执着的良善之心,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头闯入那波澜诡异、无所不用其极的宫廷之争中。因此也明劝暗劝了许多次,可次次都如方才这般不欢而散。唉,用什么方法才能更好地说服他打消那个将会葬送他自己一生的念头呢?

望着外头又开始飘雪的阴沉夜色,云霄的眉头久久地没有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