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柏成问了一圈后,面上露出满意的淡笑。

孩子们都很优秀,不仅工作完成的出色,生活上也都挺美满的。

他很高兴——作为一个家长,他为自己的孩子们感到骄傲。

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古董老钟,问挨着自己坐的大儿子,“老大啊——小七是说今天回来吧!”

“是的,爸——一点半到机场,我已经跟宁宁说了,他去接!”叶修诚端坐着,双膝并拢,腰杆挺直,声音洪亮,很显军人气质。

在孩子们面前,他是个严厉的长辈;在外人面前,他是受人尊敬的首长;在自己老爹面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

“一点半到——”怔了下,目光下意识地朝大门外望去,神色动容,有点感伤,有点激动,还有点坐立难安,“那中午饭推迟会,等他回来一起吃——跟宾客们说一声,点心茶水的备足些,别怠慢了客人——”收回目光,又吩咐前来帮他倒水的老管家说,“老杨啊——小七爱吃的酱肘子、天荡薇菜鱼丝、百合鸡丝、肠旺面——”

此刻的他不再是让人畏惧的首长、父亲和爷爷——

而是一个翘首盼望归家儿子的老父亲,炯炯有神的双眸蒙上一层水雾。

“首长,已经吩咐厨房做了!”老扬早年被老爷子点做自己的勤务兵,后来老爷子退休,他干脆留在叶家当起了管家,四十年的相伴早已将叶柏成的品性、习惯、爱好、心思——摸个透彻。

老爷子儿孙众多,可他最宠爱的还是这个小儿子叶修谨。

叶修谨的妈,萧晨——是叶柏成老战友萧凉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萧凉跟叶柏成那是生死之交的兄弟,长征两万五千里时,一起扒过一颗树皮、啃过一条皮带、踏残一片草地、吃掉一角雪山——抗战时期,萧凉更是救过叶柏成的命,两兄弟的感情可是比亲兄弟还要磁还要铁。

后来叶柏成来京任职,萧凉则去了成都军区。

一九六六年,一场长达十年、给党和人民造成严重灾难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党的各级领导干部普遍受到批判,萧凉和叶柏成也没幸免于难。

萧凉在批斗中旧伤复发,死在批斗现场,她的妻子因悲伤过度,也随之殉情。

文化大革命后,叶柏成找到萧晨,将她带在自己身边,当亲生女儿养。

可萧晨却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对他说:叶柏成,我爱你。

萧晨比他小了近三十岁,他自然没将丫头的话当真,只当是小女孩一时的崇拜感作祟。

后来——好男怕缠女!他们终究还是破了那道防线。

萧晨跟叶柏成时,正值他事业的高峰期,虽说叶柏成的原配那时候早已过世,但叶柏成还是不能将她扶正。

由女儿变成女人,这在普通家庭都不能容忍、遭人唾骂的事,更何况是那样的家庭?

所以——萧晨注定只能做叶柏成的地下女人。

好在,萧晨对名誉并不看重,而叶柏成对她也是真的好。

萧晨生叶修谨时,叶柏成正在部队里参加实战演习,等他回来时,萧晨已经被火化。

死因——难产!

叶柏成回来后将自己关在房中两天两夜,怀里抱着她的骨灰,手里捏着老战友萧凉的照片,恸哭许久。

“好!别忘了吩咐厨房多做些,这些菜也是小末爱吃的!还有肉骨头,也做些,小末爱啃!”叶柏成点点头,神情愉悦,捋了捋唇下的胡子。

这时赵惜文正好进来找他爸有点事,老爷子招手换他过去,问,“惜文啊——小末快放学了吧!”

问除了叶修谨外,老爷子最疼谁?

熟知他的都知道,叶末——叶修谨二十四岁时收养的女儿,也是叶柏成最小的孙女儿。

老爷子当兵出身,家教甚严,对待其他孩子,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冷颜肃色,犯了错,轻则叱责责罚,重则棍棒相向,就连年逾六十的老大叶修诚也不例外。

独独对着这个小孙女疼爱的不得了,成日里心肝、宝贝的唤着,和蔼、温暖的笑颜也只有丫头在场的时候才会展露。搞得叶家一干人等无论谁犯事,都把叶末捧出来救场。

所以,这叶末可不只是老爷子的心肝,也是伯伯、哥哥们的宝贝,都疼着、护着、宝贝着呢?

说是养女,养孙,可——谁信?

也是,那还珠格格还是乾隆的养女呢?

所以——这‘养女’二字在豪门大院里等同私生女!

外面的人私下里都在议论,这叶末肯定是老爷子嫡亲的孙女,要不为啥一家人都这么宠着她呢?

也有人说:叶家儿孙这么多,老爷子也就不稀罕了呗——

于是便有人反驳了:老爷子除了叶末这么个养孙女外,还有个嫡亲的孙女儿,叫叶璇,可老爷子对她同样是严厉、苛责的。

要说这叶璇也是京城上流圈名媛中名列前茅的女人。背景深厚不说,本人的能力也是出类拔萃,二十二岁清华外语系硕士毕业,毕业后受聘于国家外交部任德语翻译员。

可——十八岁当爹,这爹也太年轻了点吧!

这么一来,叶末这‘养女’的身份就显得颇为寻味和争议了——

以上种种不过是好事者们的臆测,没有真凭实据,做不得数,无非是茶水饭后的一点消遣而已。

养女怎样?私生女又如何?

甭管别人怎么说怎么传,都无法动摇这叶末儿在叶家人心中的地位。

赵惜文低头看了下腕上的手表,回老爷子道,“外公,还得一会呢!”学校十二点十分放学,现在才十点半。

心里嘀咕着,想丫头早点来给您老过大寿,还不准人请假,这老爷子——

害得他也跟着想着慌——

一个礼拜没见了吧,也不知道丫头瘦没瘦!

“一会你去接她时,别忘了带点吃的过去,丫头正长个子,馋着呢?记着看着她点,别吃多了,不然正餐又吃不下了!”说着,拿起身边的龙头拐杖,就要起来。

叶末是继叶修谨之后,他的心肝、他的宝贝哟——想到这个孩子,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慈眉善目的,看着一圈的儿子、孙子、外孙,胃里泛酸。

老爷子嘞,偏心可以,但能别这么明显不?

“知道了!外公!”走上前,赵惜文扶着老爷子,朗声应着,微笑着,嘴角呈上扬的弧度勾勒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赵惜文是个很容易让人着迷的男孩,男生女相,但不娘,浑身透着一股洒脱和大气,一身合体的休闲装,很显帅气、英气,眉目清奇,眼眸黑亮,五官清秀,皮肤白净,鼻子精致挺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细长眼眸,薄薄的眼睑,眼尾微微上挑,颇为勾人。

叶末没娘,八岁那年,叶修谨去了英国,八年来,也就在老爷子生辰之日才回来看上一眼。

叶宜兰看她可怜,便一直带在身边养着,反正叶家离赵家不远,啥时候老爷子想见,便送回来过几天。

赵惜文长叶末四岁,两人感情好着呢——

叶家小末(上)

端着一盘点心,叶末边吃边朝二楼的棋牌室蹦跶着去了,推开门,就听见里面‘呼哩哗啦’搓麻将的声音。

“末末——回来了!”赵惜文放下手中拼图,起身迎了上去,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唇角扬起一抹温和、宠溺的笑,亲昵地揽着她的肩,往外走,“我走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熟识赵惜文的人都知道,他看似是六兄弟里最好说话、最没脾气、最无害的一个,实际却是六兄弟里最内毒、最难搞、最会耍阴招的一个。

他是披着羊皮的狼,表面温和、善良,内在却——阴险、狡诈、恶毒。

他可以是最讲义气的兄弟,也可以是最难缠的敌人。

得罪了其他几个,要么生,要么死——可得罪了他,呐呐——绝对会搞得你生不如死——

本来嘛,权力圈里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是你能一眼看透、琢磨透的?

变色龙保护自己的武器就是他们那随意可以改换面貌的外表。

这些哥儿,他们骄纵、他们张狂、他们跋扈——可这是他们的真面目?真性情?

记住,**圈中的孩子,没有谁是真正的善茬——越美的果子,越毒——越无害的人反而越心狠、手辣——

不过,人既是人,是因为他有七情六欲,有七情六欲的人就有弱点。

赵惜文是人,而且是非常重视亲情、友情的人,所以他的弱点还蛮多的,叶末绝对是他致命弱点之最。

“别跟我说话,没见我正生气呢?”嘴一嘟,眉一皱,叶末将手中的果盘塞到赵惜文手中,转身越过他,坐到严斌对面的沙发上。

拖鞋一甩,盘膝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苹果,‘咔嚓’一口,小嘴吧唧吧唧地嚼着,苹果汁润湿了她粉嫩的唇,泛着柔润的光泽。

身子后仰,倒在沙发背上,漂亮的小脸迎着阳光,越发的透明,一双眼秀致如清透湖波,因为怒意而显得波光粼粼。

无怪乎人这么受宠,她确实有让人宠的资本。

也是,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能差到哪去?

出身好不说,摸样也讨喜,说她倾城倾国,委实夸张了些,毕竟才十六岁,还没完全长开呢?

可——绝对的纯天然的美人胚子!

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眼横秋水,眉青如黛。

怎么说——美若幽兰、清韵纤柔、清丽绝俗,总之让人很难离开眼。

这种美不单单是相貌,还有身上散发的其实,就好像古墓里出来的小龙女,透着清馨、淡雅和脱俗,又比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多了一份真实和慵懒——

又像是精雕细琢的水晶娃娃,晶莹剔透,全没一点瑕疵。

赵惜文眉眼带笑,不气不恼,没皮没脸地蹭了上去,“谁这么没眼力见,敢惹我家小公主生气?”将手中的果盘朝面前的茶几上一放,抱起叶末坐在他大腿上,亲了下她的脸颊,心情倍儿好的问,“来,跟哥说——哥替你削他去!”

“就是你,就是你惹我生气的!”鼓着腮帮,怒瞪着大眼,叶末推搡着赵惜文冲他吼道。

“冤枉啊——怎么我就惹你生气了!你说说,你且说说看——”又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赵惜文又好气又好笑问,“我今早才从南京回来——连面还没见呢,怎么就惹你生气了?”

“你上回走时,怎么说的?你说你会每天都想我的,你说你会经常给我打电话的,你还说你一回来就来看我——”

孤儿院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心里或者身体上的疾病。

叶末也不例外,这点从她对食物的执着中可以看出,因为尝过挨饿的滋味,所以对吃很热衷。

因为遭遇亲人遗弃的关系,所以她自小防备意识就很强,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笑笑呵呵,其实感情凉薄的很。

在叶家,大伙都拿她当个宝贝地宠着、疼着,可真正能进入她心的还真没几个。

赵惜文,算上一个!

“——”他是每天都想她来着,每天都给她打电话来着,一下飞机连家都没回,就奔叶家来了!

“我以为你会去学校接我来着,我一直等着呢?”粉唇嘟着,委屈、埋怨、嗔怪、耍横——

眼眸上氤氲着一层水雾,气鼓鼓的样儿看在赵惜文眼中,倍儿揪心——

“我本来是要去接你的,可我老头也就是你大姑夫临时把我叫去有事——”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头贴着她的额头,柔声说道,“好了,末末,不生气了,好不好,哥哥保证,下次天大的事哥也不管了——”

原本他是想去接她来着,可赵寄真把他叫去商谈去国防大学深造的事。

老爷子的意思是,让他下个月就去报到,因为明年地方上有一批工作表现好的干部将会得到提升。

党内职务,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提升了,自然有人替补上去!

提升的名单里有几个职务不高,但能学到东西、磨练人才、提高政绩的工作岗位。

赵惜文的学历、能力均没话说,要说欠缺的就是“基层政绩”,所以,老爷子就想——

首先,讲明一点,赵寄真绝对是个非常正直的首长,可他同时也是个爱子心切的父亲,他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走太多弯路而已。

其实这也不算利用职权,本来赵惜文也是要下基层实习的,只是将实习的期限提前而已。

再说,此次的任命名单里有一些是N市的,赵惜文毕竟在那上过三年的学,他去那挺合适的。

赵惜文回绝了,理由很简单:这次的提升任命是他小叔监办的,他不想让别人误会说闲话,给自己父亲和叔叔脸上抹黑。

其实,这只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还有两个月叶末就要参加中考了,他想陪她复习冲刺——

他看了下叶末初三以来的月末考试成绩,发现她的成绩很不稳定,忽高忽低的。

中考对学生来说,虽然不如高考来的重要,可也是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他想看着她、帮助她走好每一步——

“哼——你不守信用——我不想理你——”头一歪,叶末扭着身子就要下去。

“当真不理了?”赵惜文急了搂着她的腰紧了紧,头埋进她的颈窝,轻声问道。

“嗯——不理了——”末末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嘴唇依旧撅着。

叶末还不是叶家小公主时,是山塘街小普济桥下塘4号‘水卉院’里十几个孩子中的一个。

‘水卉院’是家孤儿院,里面的孩子男孩姓山,女孩姓水!

所以,叶末原名叫水沫儿!

孤儿院里的孩子哪天捡来,那天便是她的生日。

六岁那年,水沫儿捧着一个插了竹条的馒头为自己庆祝生日时,叶修谨走到她面前,问:丫头,跟我回家,我给你当爹好不好。

水沫儿望着叶修谨,眨巴着猫儿般的眼睛问:我跟你回家,对我有啥好处?

叶修谨笑了,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像抚摸一只全神戒备中的京巴犬儿,柔声说:我可以让你过上天天啃肉骨头,用肉汤泡饭吃的生活。

水沫儿将馒头上的竹条拔下,丢掉,起身,闪着水晶般的大眼睛对叶修谨说:走,回家!

有人说,这丫头也太好哄了吧!一句话就跟人走了?

是的,当时叶修谨‘拐’人孩子时,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儿——人就心甘情愿地跟他走了,甚至、甚至打定主意跟他一辈子——

哎——一句话一辈子的还少么?

又有人说,这丫头也太幸运了吧!就这样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佛说,今生缘分,前世注定。

那一世,与你不期擦肩,就在你转身之间,我已远去。从此,我便欠你一次回眸。

时常听到有人抱怨,你看某某某,他作恶多端,怎么活的好好的,没见他遭什么报应。于是有人就说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有些报是立马就报的现世报,有些则是过几个月几年才报的,有些则是来世报。要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再报。

反之,今日的福,昨日的祸,今生的享福,前生的积善。

因果轮回从不会因为你信不信佛教,你有没有信仰而消失,这是永恒存在的客观定理,根本无所谓你信不信,你在乎不在乎,你永远处在因果轮回中——

叶末不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却对这佛教的因果轮回论很是认同。

所以,她相信,自己这辈子的享福,必是上辈子、上上辈子的修来的——

而这一辈子的恩人定是自己前世、前前世、或者更早时结来的善果,他们是来报恩的——

叶老爷子也罢、叶修谨也罢、赵惜文也罢——越是疼她的人,越是欠她最多或者受自己恩惠最多的人,所以,她心安理得享受着这一切的一切——

叶家小末(下)

“哎!既然你不理我,那我从南京特意为你带的吃食你也肯定不收了!”感觉怀里的小家伙身子一动,他唇角勾出一丝笑意,身子直起,轻叹一声,颇伤脑筋地说,“小六,你拿去吃吧——吃的东西,放久了就变质了!”

话虽对王子说,可,眼睛却一直是盯着末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