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有些不忍:“十三岁,会不会太小了…”

阿九并不知道大姑娘和大太太正在屋里谈着她的终身大事,她有些想念林思敏那个老实孩子了,这几年,除了大老爷,谁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就是过年,也没见他回来过,当初走时,连贴身的衣物都没带齐,也不知道她在外头过得好不好…

林家举家迁往长沙,三姨娘自请留在岳洲府照看旧家,大老爷自从看到素面朝天的三姨娘后,就时时地往钗头凤跑,却遭了三姨娘的冷眼,几次三番下来,大老爷就有了气,也由着她一个人守在岳阳了。

府里头怕是除了阿九,再没有人会惦记那个老实孩子。

阿九无聊地在园子里散步,入冬多时,园中百花调谢,除了月桂和樟对,别的植物都是光颓颓的,显得格外的萧瑟。

走到二门处时,就见涂妈妈匆匆从二门处过来,阿九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就见二门上的守完婆子赶上涂妈妈:“妈妈,三姨娘的事,您还是快些禀了太太吧,奴婢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先守着二门吧,我这就去回太太,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涂妈妈边说边往正院去。

二九就躲在树后头,等涂妈妈走了,才追上那个婆子:“昆妈妈,您今儿当值呢。”

阿九在府里头对下人很宽厚,人缘也好,昆妈妈先是一脸愁容,见是阿九,脸上就有了笑:“奴婢给九姑娘请安,奴婢今天当值呢。”

“前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好久没出过门,呆在府里头都快闷死了,也不知道大少爷从岳麓书院回来了没有。”阿九从荷包里掏了一把南瓜子递给昆妈妈,边吐着瓜子壳儿边问道。

“大少爷每日得申时三刻才下学呢,现在才未时,还早着呢。”昆妈妈接过瓜子,缺了一颗门牙不好磕,就把瓜子抵在嘴角的板牙上剥,边吃边吸溜口水。

“那我去前头等等他,说好了要给我带新鲜玩艺儿的,要是忘了,我可不饶他。”阿九就笑着往二门处走。

昆妈妈忙拦住她:“姑娘,您今儿可千万别去前头,三姨娘来了,正在前院站着呢,病得快不成形了,大老爷说她晦气,要过年了还往府里头来,怎么不死在岳阳府算了。”

阿九听得心一紧,怎么才三年时间,三姨娘就病得不成人形了,几百里的路,她一个人,又是怎么来到长沙的?

“是吗?”阿九就作出很害怕的样子来:“敢问妈妈,不知三姨娘得的是什么病?”

“说是败血症,身上都快瘦干了,唉,以前水灵儿的人儿一个,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昆妈妈摇了摇头道。

阿九抬脚就往前走,林思敏至孝,尤其对三姨娘,若是知道三姨娘病重后,府里头连门都不许她进,该有多伤心啊。

“九姑娘,九姑娘。”昆妈妈就在后头追,想拦住阿九,阿九回身就塞了一两银子在她怀里,小声道:“妈妈,您当没瞧见我就好了,我去等大少爷呢。”

昆妈妈就拖着阿九往夹道里走:“姑娘若是想见三姨娘,就走这边吧,这儿避静。”

阿九看见三姨娘时,若不是看到那极像林思敏的眉眼,阿九还真不敢上前相认。

那是个形容槁瘦的女人,脸上虽然还能看见往日的清秀,但身子已经瘦得像根竹杆子了,皮肤腊黄,一看就是个血气不足的。

“姨娘!你…”阿九小心的上前。

三姨娘茫然回眸,看到阿九怔了怔,嘴角才显了笑:“是小九啊。”连声音都是哑的,怕是咳得太多了的缘故吧。

“怎么站在院子里?这里风大,跟我回垂阳斋吧,三哥的屋子还是空的呢。”阿九就笑着上前牵三姨娘的手。

三姨娘的手像触电一样,猛地一缩,退了半步道:“不了,我先等等吧。”

“姨娘来了多久了?”三姨娘倦得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一脸风尘,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旧锦袍子,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阿九的鼻子酸酸的,知道自己就算发蛮拖她,她也不会跟着进去的,她在等府里的当家人发话。

“那就到回事处坐坐吧。”阿九就不由分说牵了三姨娘的手,回事处有炭火,让她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也好。

三姨娘的眼神暖暖的看着阿九,干瘦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三儿去年回来了,个儿长得比我还高一个头呢,壮实多了,今年大姑娘出嫁,说是要回来给吃姐姐的喜酒。”

边走,三姨娘就细细地说着,目光里尽是骄傲。

这是三年来,阿九第一次听到有关林思敏的消息,原来他也曾从武当山回来,只是直接去了岳阳,没来长沙府,三姨娘病得这么重,却还强拖着身子来长沙府,难道是为了林思敏?

回事房的人见阿九把三姨娘牵进来,不由怔了怔,年长的那个就有些为难:“九姑娘,老爷发了话…”

“老爷能发什么话呀,这是三少爷的生母,不过是进来喝口热茶罢了,莫非也不行么?”少爷的生母当然是府里头的主子,这些个奴才也太过势力了些。

那老仆人只好让开了身子,只是看三姨娘的眼神还是有些嫌弃,毕竟古代人都信讲究,不喜欢病重之人呆在自己的地方,怕过了病气的同时,还觉得不吉利。

阿九亲自给三姨娘到了杯茶,又端了把椅子靠近火盆让三姨娘坐了,三姨娘的脸色果然就缓了些。

不多时,涂妈妈从后院回来,见阿九坐在回事处,不由怔住,半晌没有说话,阿九觉得她面色有异,把她扯到一边问道:“妈妈,怎么太太也…”

“这里可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大姑娘还说让您给她打几个五福的络子呢。”涂妈妈就笑着说道。

这是让阿九不要管闲事的意思,阿九的心就往下沉,大太太怎么也像大老爷一样,三姨娘就算病得再重,她也是三少爷的亲娘啊,怎么会凉薄如斯?

“妈妈…”阿九还要说话。

三姨娘就笑道:“小九快回去吧,听说你从正院里搬出来了,我一会子会去你的院子里坐坐。”

涂妈妈也把阿九往外头推,阿九不得已出来了,却躲在门外没走。

就听涂妈妈道:“姨娘也别怪太太,大姑娘大喜的日子,您着实回来的不是时候,会冲了喜性不吉利的,府里头还有个小院子,虽然破了些,但收拾收拾还是能住的,只是不能走二门进,太太说了,等大姑娘的婚事一完,就接您回院子里来,不会慢待了您的。”

大太太比大老爷还仁慈一点,办喜事的府里头,的确是不喜欢得了绝症的人来冲撞,大太太疼女心切,自然是不喜三姨娘这个时候回来的,但还是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比之与三姨娘有夫妻之实,又生下一个儿子的大老爷来强多了。

阿九正要回二门去,就见大少爷从外头回来,见了阿九不由怔了怔,随既就笑道:“小九,你在等我么?”

阿九愣了愣,正要说话,大少爷已经过来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来了?”说着把一包松子糖塞在阿九手里。

阿九下意识就想挣脱他的手,大少爷却握得紧紧的,“回屋了再吃,今儿在书院里,老师让我们议论一个话题,作为臣子,是该维护正统,还是应该论贤为上。”

“正统也好,举贤也罢,作为臣子,忠于皇上才是上策。”阿九想了想说道。

大少爷眼睛一亮,伸手刮了下阿九的鼻尖:“小九的思维果然与众不同,又见解独特,院里的同窗们分成两派,争得都差点打起架来了。”

皇上这几年有些体弱,大皇子权势日重,太子年幼,但心机深沉,又皇后和后族的支持,立嫡立贤之说就在朝野之中甚嚣尘上,闹得不可开交,岳麓书院是清流重地,不少湘籍致仕大僚在书院当先生,自然是政治议论的前沉阵地,会有这样的争论也属正常。

“那大哥怎么看?是举贤,还是维护正统?”阿九小心地问道。

“我没参与,就像小九说的,做皇上的纯臣就好。”大少爷笑着抚阿九的头,觉得掌下的发丝柔软顺滑,越摸越舒服。

“只怕老爷和大哥的想法不一样呢。”大老爷急功近利,与平国公府走得很近,平国公是太子的人,自然是站在太子一边的。

大少爷自然知道大老爷的立场,不由皱了皱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阿九就反握了大少爷的手:“大哥,今儿三姨娘回来了。”

大少爷怔了怔,扬眉看阿九。

“太太让她住到夹道那边的偏院里,那院子以前是给那些打秋风的穷亲戚住的,就一个老婆子打理着,如今又是严冬…”阿九切切地看着大少爷。

“小九想我怎么做?是接姨娘进二门,还是…”大少爷就弯下腰,额头抵着阿九的,大眼里全是笑意:“难得小九有求于我,只要你开口,我都依了你如何?”

阿九好久没跟他如此亲昵了,一时有些不适应,红了脸道:“那个…接进二门太太怕是不肯,别让姨娘缺衣少食,炭也备齐些,虽说那病难得治了,也请个大夫瞧瞧吧,减轻些痛苦也好…”

阿九的声音甜甜糯糯的,大少爷听在耳朵里很舒服,他笑了笑道:“依了你也可以,不过,我能有什么好处?”

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肯吃亏,给他一点颜色,他就想染身彩回来。

阿九嘟着嘴看大少爷:“大哥——”难得的在他跟前撒娇。

“要不先记着?”看阿九一副娇羞的样子,大少爷笑得畅快。

“肯不肯嘛,怎么说也是大哥的庶母,总不能让人说林家凉薄,说太太刻薄妾室吧。”阿九就小声咕哝。

“小九的要求我哪一次没有肯过?”大少爷捏了捏阿九的鼻子:“只是这个好处可不能少,我也不能白帮应了你不是?”

阿九正要嘟嘴,脸就被大少爷捧住,温上感觉一片温热,大少爷的吻也如他的人一样的清浅,却带着浓浓的渴望,阿九脑子一懵,不由暗恼可恨的青春期,自己竟然对大少爷的吻有感觉!

“你…”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怕被人瞧见,恼羞成怒的阿九猛然甩开大少爷的手,瞪了大少爷一眼,提了裙就跑,一转眸,就看到园子里的仆人一个个都背过身去,装没看见。

大少爷在后面笑得爽朗,一脸的得意,半点也不觉得有伤风化。

在阿九的照顾下,三姨娘还算被照顾得得宜。

大老爷因为大姑娘的嫁妆一事,对大太太有气,好些日子不肯进正院,每日都去怡蓉院里歇着,出去拜访同僚时,也故意带着二太太去,二房的两个姑娘也跟着一起出去见客,想越过大太太,给二姑娘找门好亲。

二房的势力在林府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这天大太太就把阿九叫到屋里发劳骚:“想要我的钱时,就天天往院里来,如今你大姐要出嫁,亲戚六眷的来往也多,他偏生故意呆在怡蓉院里不肯出来,给我没脸,他就有脸了?”

阿九就劝道:“虽然女儿过去劝过娘,要在老爷跟前强硬一些,但也不能总把钱财二字挂在嘴上,男人总还是要面子的,老爷如今故意这样,对大姐姐也不好,您不如暂时放软些态度,等喜事过后,该如何的,就不能只放在嘴上说…”

大太太先是没听懂,转而一想,就明白阿九的意思。

大太太每次只怪大老爷用了她的钱,嘴里一再的叨唠,说得大老爷很没面子,但大老爷要钱时,还是照样在出,大老爷用了大太太的钱,还没有半点感激之心,里子面子都没得着,

阿九是让她拿出真格的来,该算的帐要算到明处,大老爷赚了钱,该养家的就该养家,没得一大家子人,都由大太太养着,大老爷这个一家之主,赚了钱反而还都存私房的道理。要强硬,就要硬在实处,不能只放在嘴上。

这样只会纵容了大老爷,还让给自己添一肚子的堵。

“我们小九说话就是一针见血。”大太太搂住阿九,看她头上只戴了一根玉簪子,就对青绫道:“把我的那头红玉石的头面拿来,我们小九是越发的漂亮了,可不能太寒酸,没得亲戚们来了,还说我对媳妇刻薄。”

从前些日子起,大太太见了阿九就媳妇媳妇的,让阿九很是无奈,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林家的童养媳似的。

离大姑娘成亲还有三天时,林思敏回来了,那天阿九正在大太太屋里替大姑娘打络子,就见涂妈妈高兴地进来禀报:“太太,三少爷回来了。”

阿九分明就听见自己的心咚的一声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似疼,又似麻,血行也加快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三年都不回来,也不怕家里人惦记。”大太太就高兴地起身到正屋里去。

“儿子给母亲请安。”十五岁的少年,快过变声期,原本清亮还带着童稚的嗓音不见了,沙哑中,又带了一丝的磁性,听在阿九的耳朵里,就像轻沙佛过脸庞,痒痒的。

“快快起来。呀,真是长成大人了呢。”大太太的笑道。

过了十岁,男女大防就要守了,阿九的身份不同于四姑娘,更不好冒冒失失的跑到前头去看,只好透过屏风向外瞄,只见一个结实高大的少年郎立在正堂,精致如碉刻般的五官越发的立体有型,那双如水浸葡萄般的眼睛深遂明亮,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多了一分沉稳和坚毅,世事将这个老实孩子逼成熟了很多啊。

阿九看过去时,他也正抬眼看过来,如有实质一般打在屏风上,让阿九有种被他看穿了的感觉,顿时脸上如火烧一般的红。

“你许家表弟带信来说,明年京里开武科,问你要不要去呢。”大太太道。

“儿子这次回来,一是给大姐姐送嫁,二是向父亲禀明此事,大姐姐亲事过后,儿子就要动身。”

从长沙到京城,骑马也要两个月,武举和春闺同时举行,大姑娘成亲后,他确实就要动身了。

阿九莫明的就有些失落,怎么才回来就要走?

第二卷:少年识得情滋味

第五十七章:三姨娘的死

阿九要强忍着才没有冲进前堂,她头回知道,自己对这个老实孩子是如此的在意。

大太太又拉拉杂杂地问了一些三少爷在武当习武的锁事,三年以后的林思敏谈吐稳健,说话也圆滑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般直来直去,当初走得屈辱,走得凄凉,如今在他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怨怼,也看不到半点委屈,有的,只有内敛,平和。

说了很多废话之后,他终于问起了三姨娘:“…儿子在武当接到姨娘的信,说是会来长沙,儿子头一回来,还不知道姨娘如今住的是哪个院子。”

大太太的脸色就有些尴尬,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敏儿啊,你要坚强,你姨娘她…”

林思敏就猛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大太太。

那眸子太过亮澈深遂,看得大太太竟然有些心虚,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她得了败血症,你也知道,这是绝症,又正是你大姐姐大喜的日子…”

在那样如冰潭般的眸子注视下,大太太的说得很艰涩,一句话半晌也没能说完整。

“姨娘住在哪里?”林思敏平静地追问了一句,只是声音越发的沉哑,眸中暗潮汹涌,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年,立在堂中就如一颗高大的山松,给人一股强大迫人的气势。

大太太就有点说不下去的感觉。

“三少爷,是奴婢把姨安置在夹道小院里,那边虽然小了点,但一应事物齐备,照应得也周全,太太又请了大夫天天为她诊脉,好医好药的也没断过…”一旁的涂妈妈不由有些同情大太太,哪有在庶子跟前连话都说不齐全的嫡母,大老爷还不许三姨娘进府呢,没让三姨娘露宿街头是大太太的仁慈。

“儿子就去看她,母亲保重,儿子告退。”林思敏面上波澜不惊地说道。

大太太就松了一口气,又告诉林思敏他的住所还是垂阳斋,里面的摆设物件和岳阳府的差不多,当着他的面又吩咐涂妈妈派人好生收拾,看短了什么,都给三少爷补全了。

林思敏走后,阿九从后堂里出来,就看到大太太正在拿帕子试汗,数九严冬,面对林思敏大太太竟然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到底也不是个心狠之人,明明她还算做得不太过份,却心虚至如斯,阿九是真心喜欢这样的大太太。

“小九,你的络子打完了?”大太太轻嘘一口长气道。

“差不多打完了,正想去问大姐姐还有什么可以让小九做的。”阿九微笑着走近大太太,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感觉这双手冰冷如铁,不由叹了口气道:“娘,不怪你的,你做得很好了。”

大太太就定定地看着阿九,眼中泛起一层泪意来:“当初她非得留在岳阳不肯跟着一起来,我就劝过她,也留了人服侍照应,谁知道她就得了那个病,原以为她就会死在岳阳了的,怎么知道她在这个点子上回来了,娴儿的亲事又是府里头办的头一桩大喜事,她那病也太碜人了一些…”

大太太反握住了阿九的手解释。

“…还是应该让她进二门的,就住垂阳斋也好啊,敏儿肯定不会介意的…”全然不计较,当初林思敏把大少爷推下池塘的事,林思敏有这样的嫡母,还算运气不错。

“住都住了,三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她会知道您的心意的。”阿九就柔声劝大太太。

“小九啊,你三哥跟你最好,你去帮娘看看,带点燕窝银耳去吧,我也不知道,到了这当口,还有什么好补药是适合三姨娘的。”大太太有些混乱地说道。

阿九求之不得,忙点头应了,就和青绫去库房拿东西,人一走,涂妈妈就皱眉对大太太道:

“我的太太,您怎么让九姑娘去看三少爷啊?”

大太在有些愣住:“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大少爷知道了又要不高兴了,当初三少爷可是被赶去武当山的,大少爷可是…”涂妈妈对大太太的迟钝还真是无语,当初那件事情,怕是除了大太太,谁都能看得出来,是大少爷设计了三少爷,为的,还不就是阿九跟三少爷走得太近,大少爷心里不圆泛?

大太太可是大少爷的亲娘啊,怎么儿子的心思就一点也猜不透呢。

但有些话又不能说穿,涂妈妈只能叹气道:“虽说您是把九姑娘当姑娘一般地养着的,她和二少爷几个也和睦得很,可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林家女儿,三少爷如今长成了个堂堂男子汉了,阿九和他就应该有些避讳了,您让她去,她又不得不去…”

话说到这份上,大太太才恍然有些了悟,想起了大姑娘曾对她说的话,疑惑道:“你是说,小九和敏儿…所以捷儿才会…”

“奴婢什么也没说。”涂妈妈无奈地说道:“奴婢只是说,少爷姑娘们大了,应该有男女之防了。”

取过补品,阿九就对青绫道:“娘那里只怕还有别的事要忙,青绫姐姐先回吧,我一个人去夹道小院就好。”

青绫也没多想,就依言回了正院,涂妈妈见青绫回来,越发不高兴,就说了青绫几句,青绫觉得委屈,大姑娘要出嫁,大太太身边的事情又多又繁杂,她回来不也是怕涂妈妈几个忙不过来么?

正暗自垂泪,就见大少爷从外头进来,见就和声问:“这是怎么了?又被涂妈妈训斥了吧。”

说着,轻轻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青绫有些不自地接过帕子道:“多谢爷,没什么的,涂妈妈是怪奴婢没好生服侍九姑娘呢。”

大少爷笑道:“小九不是有冬梅和红绢么?什么时候要青绫你服侍了?你只管服侍好太太就成了。”

“您是大少爷,当然可以这么回,奴婢不过是个丫头,妈妈要拿这些小事作伐,奴婢还不也只能受着。”青绫打小就和正房的几个孩子熟,又是大太太身边得力的,言语间就没顾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涂妈妈也不是个糊涂的,好吧,你仔细说说,你怎么没服侍好小九了,是小九没使唤得动你,还是你慢待了她呢?”大少的眼神有些发冷,青绫抬眼触到他眼中的一抹凌厉,才反应过来,这一位可是个厉害的,要是误会自己对阿九不好,指不定会给自己吃什么闷亏呢,忙解释道:

“也不是,是太太看三少爷回来了,想着三姨娘住在夹道里,就让九姑娘带些补品过去,奴婢领了补品后,九姑娘说怕太太这里忙不过来,就把奴婢打发回来了,涂妈妈就为这事不高兴呢。”

“原来如此啊,看来,你是该骂。”大少爷冷不丁将青绫手中的帕子抽回,手一声,那方绣青梅的帕子就仍在了一旁的废物桶里,抬脚进了正堂。

青绫楞楞地看着那块静躺在废物桶里的丝帕,打了个激凌,赶紧扬声道:“大少爷,奴婢让冬梅去瞧瞧九姑娘,大姑娘才还说让九姑娘帮着收捡绣品呢。”

说罢,就一溜烟儿跑了。

阿九提着补品,心情急切地朝夹道小院里赶去,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高大欣长的身影站在小院里,屋里的门却是关着的,阿九不由愕然,不知道他怎么没有进去,三姨娘难道不想见他么?

那个背影,熟悉有佰生,阿九急切的脚步就有些发滞,眼前浮现出大少爷落在池中,渐渐被淹没的身体,和他眼里决然的清辉,突然就有种返身要逃的感觉,或许,自己的靠近真的会害了林思敏…

刚一转身,后面就传来一声急呼:“阿九!”声音里思念与欣喜都是那样的浓烈,让阿九的心为之一滞,转瞬又激跳如鼓。

“阿九。”林思敏大步走了过来,双手轻轻按住阿九的肩,缓缓将她扳转过来,阿九就触到了那双久违的,漂亮的,深如黑潭般的眼睛,那样湛亮,那样深遂,像是两道磁力极大的强光,吸引着她的视线,两个久久凝视,好半晌也没错开眼。

他瘦了,却也更加结实了,三年的苦练把那个倔强狂傲的少年打磨得内敛深沉,褪去了那份稚嫩与青涩,林思敏浑身都散放着和股张力实足的力道,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纯澈,让阿九能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底,他变坚强了。

看见他的眸光里闪着欣喜,惊艳,还有一丝的欣慰,阿九的鼻子就有些发酸,喉咙干干的,发出的声音干哑得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林思敏好看的薄唇就轻轻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眸光闪耀。

“怎么没进去看三姨娘?”他的眸子太过湛亮,像能点亮上千瓦的灯泡,阿九不自在地垂下眸子,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问。

“姨娘不让进去,说让我等等。”林思敏两条好看眉毛拢了拢,眼里带着浓浓的忧伤。

呃…

“她不让你进去,让你等?”阿九也有些莫明,但看林思敏并无焦虑,突然就明白了三姨娘的心意,病得骨瘦如柴,女面黄如菜,她是不想儿子看到她的惨样吧,儿子来得突然,猝不及防间,三姨娘肯定没有收拾自己,这会子肯定是在屋里化妆吧。

“阿九,你长大了,长得…我差点没认出来。”林思敏敛去眼里的悲伤,垂眸专注地看着阿九。

“是不是变丑了?”他的话语比刚才随意了些,阿九也就不再拘束。

“是好看了,好看得像个小精灵。”林思敏唇边又扯开一抹笑,夹道两旁初绽的梅花在他的笑容下也黯然失色,这个漂亮孩子,刚才还一派深沉内敛的模样,如今又露出傻傻笨笨笑容来,一如阿九曾在熟悉的林思敏。

“什么小精灵,三哥又笑话我。”阿九有自知之明,自己的长相确实很漂亮,但在林家几个孩子里,也算不得是最出色的,三姑娘娇媚,四姑娘娇憨,大姑娘文静娴雅,一个个都貌似仙女儿,就是在这个老实孩子面前,自己的长相也是逊色的。

“你在武当学的也是太极吗?”不想再在相貌上纠缠,阿九换了个话题。

“不是太极,到是师父对你教的太极很感兴趣,说是要把它收入山门,我没肯,这是你教的,就是属于你的技艺。”林思敏侃侃而谈,“在山上我学的是另一套拳法,师父很有才华,除了教我武艺之外,也教我兵法。”

看来这三年,他过得很充实,在他眼里,并没有看到委屈和痛苦。

“那要不要,咱们再比试一次,不过,我可是你的师父,你要记得不能让师父太失面子哦?”阿九调皮的一拳打在林思敏的胸前,打开架式,跃跃欲试。

“你是想让我赢?还是输?阿九师父啊,这可让我为难了,赢了输了你都会失面子啊。”林思敏笑着退后一步,双手却负在身后,并不想与阿九动手。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样子,阿九也收了试,笑着抬手敲他,就如三年前一样,林思敏弯腰低头,阿九的手实实地拍在他的脑门上,看她笑得一脸的满足,他眸如点亮群星的夜空。

这时,紧闭的屋门打开,三姨娘身着一身素色棉衣,头上插着一根金簪,薄施脂粉,半倚着门框,微笑看着林思敏和阿九,这样的三姨娘比前些日子看着好多了,又恢复了几分秀美出尘,果然如阿九料想的一样,是怕儿子见到她太过憔悴的样子伤心啊。

“敏儿…”三姨娘温和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