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十,你说什么傻话呢,你是我的弟弟,爹娘的儿子,我们都在等你长大啊,等你给我们依靠啊。”

可阿十却像没听见一般,仍是看着窗外,小小少年,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不足外为人道的心事。

林思敏是中午来的,给阿九带来了湘西的竽头酥,隔着帘子,阿九看到他一身软甲,往屋里一站,阿九摆设堂湟的屋子顿时失去光彩,似乎所有的阳光都集聚在这位美少年的脸上,俊美中又透着英武之气,这样的林思敏,美得就像一朵沙漠里的荆棘花,若放在前世,怕是能迷倒万千少女。

“小九,你怎么又病了?”少年的声音里全是关切,“我带来了点心,记得要吃啊。”

“三哥,才回来,你又要走了么?”阿九的头昏昏沉沉的,浑身乏力,她努力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是啊,又要出发了,那个人是个硬茬子,我要帮着表弟一起押解他上京城。”林思敏举手股足间,隐隐带着少年将军的威势,眉宇间,意气风发,曾经的桀骜和倔强还在,锋芒尽敛,不再像过去那咄咄逼人。

“这一次三哥立了大功,皇上定然会有重赏,恭喜三哥。”林思敏走出了三姨娘去世的伤痛,阿九由衷地喜悦。

“就算是赏,也最多是个五品武将,武官素来品高权低,比起大哥来,我还是差得很远。”林思敏黑得发亮的眼睛就专注地看着阿九。

“何必要比呢,你是你,他是他,你有你的优秀和荣光。”阿九认真地说道。

林思敏薄唇微勾,脸上漾开一躲美丽的笑容来,漆黑的眼中充满自信:“是呢,小九,你等着,三哥以后也能让你骄傲的。”

两从正在说话,这时,四姑娘的丫头小喜慌慌张张地进来报道:“九姑娘,您快些去劝劝四姑娘吧,她跟老爷闹起来了,老爷大发脾气,说要把姑娘关起来呢。”

林思敏听得眉头一皱,叹了口气看着阿九。

冬梅就过来说小喜:“没见着九姑娘病得沉行?这种事情,该去禀太太才事,老爷发火,我们姑娘去也没用啊。”

小喜眼泪汪汪的,正觉得不自在,阿九道:“冬梅,快扶我起来,我要去劝劝四姐。”

冬梅还要再劝她,阿九就去唤红绡,冬梅无奈,只好依了她,扶她下床,林思敏已经避了出去,阿九穿好衣服,扶着冬梅一起去了浣溪纱,让阿九觉得奇怪的是,二姑娘和三姑娘竟然也在,三姑娘正小声地劝着四姑娘。

四姑娘跪在正堂里,大太太也气得脸都是白的,大老爷则是脸色铁青地坐着,一言不发。

“小九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正病着么?”三姑娘自从婚下定下后,与阿九和四姑娘和睦了起来,说话时,再也不拐着六七个弯儿来,语气里也透着切切实实的关心。

“来看看四姐姐。”阿九轻咳了一声道。

大老爷看林思敏也在,又扫了阿九一眼,冷冷道:“思敏还不去打点行装,也来凑什么热闹,内宅里的事情,没你什么事,快走吧。”

儿子大半年不见,回来后除了几句公事上的问话,就再无一句问候和关切,林思敏见了大老爷也不行礼,倒是给大太太请了安。

听了这话,就对大太太道:“四妹妹也是一时之气,母亲也不要太过斥责于她,她年纪还小,过个一两年,等懂事了,自然就知道母亲的一片苦心,母亲也不要太过劳累了,儿子不能在跟前尽孝,母亲多多保重,儿子就先走了。”

他过来,就是向大太太辞行的。对大太太恭敬关怀,句句都只劝着太太,却看都懒得多看大老父子一眼,可见当初三姨娘的事,又多伤少年郎的心。

大太太忙对他道:“这一回来又要走,连顿好饭也没来得及吃,敏儿你等等…”说话间就进了内堂,出来手里就是一个钱袋子,递给林思敏道:

“出门在外,钱财是不能少的,这些个你拿着,要是短了嚼用要记得写信回来,别死撑着不向母亲开口啊。”

林思敏接过袋子,又恭恭敬敬地向大太太行了个大礼,昂首挺胸地出去了,竟是没跟大老爷说一句话。

大老爷气得脸色更黑,暗骂道:“逆子!”

一肚子火没处发,又指着四姑娘骂:“一个一个都涨本事了啊,以为自个翅膀硬了,不要爹娘来给你们撑腰了啊!”

四姑娘正垂头在哭,听了这话冲口就道:“爹爹别在三哥这里受了气,又发到女儿身上来,女儿这性子就是个鲁直的,您非要把我嫁到平公国府去,就不怕女儿嫁过去没几天,就被那一家子给吞吃了?”

“放肆,你嫁的是国公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还真当你表姑家是人都是洪水猛兽了么?再说了,你爹爹我如今好歹也是个总督,坐镇一方,谁家敢随随便便轻辱了我林家嫡女?我告诉你,这桩婚事你表哥也答应了,明年春天就完婚,你再不听话,这几个月就把你关起来,二门都不许迈出一步。”大老爷怒喝道。

那个人,果然也是骄傲的。明明就不是自己愿意的婚事,竟然就同意了。

“我不嫁,我死都不嫁。”四姑娘绝望地哭道。

大老爷气得一巴掌打了过去,四姑娘的脸顿时红了一大片,大太太原本也气,任大老爷教训着,看着心就疼,忙道:“思谨,你别忤逆你爹爹了,你表哥人才又好,这一回,又被皇上提升了一级,小小年纪就民四品将军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娘,女儿不喜欢表哥啊,女儿和表哥的性子合不来…”四姑娘就委屈地哭向大太太。

“拉下去,拉下去,这样不知羞的话也亏她说得出口,这还像是一个正经的大家闺秀么?”大老爷已经气得不行了,对一旁的婆子招手,让人把四姑娘拖走。

大太太虽然心疼,却还是忍住了没去阻止,四姑娘就被大老爷关在了月来馆,让人看守着,不许她出来,直到明年出嫁。

阿九来了一趟,却一句劝解的话也没说得出来,身子又发着烫,大太太看着也心疼,忙让冬梅扶阿九回去,大老爷看着阿九的背眼,目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九这一场病,足足病了三天,终于好了一些后,就听绡说,四姑娘自从被关进屋子后,也病了。

阿九叹了口气,带着冬梅去看四姑娘。

四姑娘歪在床上玩折纸,一只千纸鹤叠了又拆,拆了又叠,脸瘦下去一个圈儿,眼窝深深的,更突显得那双眼睛又大又亮,直直地看着进来的阿九,让阿九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小九过来做什么?又劝我么?”

四姑娘随手撕了手里的折纸,手一扬,纸片就洒落在屋里。

“我来看看姐姐不成么?我病了三天今儿才好,总得出来走走才是。”阿九知道现在的四姑娘就是个火充子,一个不好,就会引爆。

“小九,你说若是我哪天死了,娘会怎么样?”四姑娘却似笑非笑地说道。

阿九听得心中一恸,怒道:“四姐姐胡说些什么呢?好好的说什么死呀活呀的,日子好过着呢,快别说这种话。”

“我那天去找表哥了,表哥说,其实只要你肯,我就能不嫁过去的,小九,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是那么舍不得大哥的…”四姑娘的眼里就满是讥诮,不屑地看着阿九。

阿九听得大震,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四姑娘:“我肯什么?四姐姐何不说清楚些,你让我只要肯什么?”

“肯嫁嫁给表哥!表哥喜欢的是你,他想要娶的也是你,他设出那翻计来,也是为的你,可我却成了替死鬼!小九,莫说你不知道。”四姑娘满眼怒火地瞪着阿九吼道。

“莫非四姐姐以为,那个结果是我左右出来的么?”阿九气得胸口闷得直痛,那个阴谋里,究竟是谁动的手脚,阿九清楚,许明鸾也清楚,四姑娘却怪到她头上来,认为她才是始作甬者。

“你一直就是个聪明的,又精于算计,这些年,二房没少被你打压,小九,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四姑娘冷笑道。

“你…”阿九真不知道是四姑娘太过单纯,还是宁愿相信是自己不想嫁,也不愿意相信促成她与许明鸾的是大少爷。

“好,四姐姐,我不跟你分辨,我只想说,要真是我做的,让天雷劈死我好了。”阿九说完就走。

“虽然不是你,可一切都是因为你,小九,你难道不认为,你也是有责任的么?”四姑娘的声音大声说道。

这话却点中了阿九的死穴,的确没错,许明鸾弄那了出,就是为了阿九,而大少爷暗中动手脚,也是为了阿九,两个人却都没有想过四姑娘的心情,四姑娘的处境,把四姑娘拉了进来,四姑娘确实是无辜的。

“可是,四姐,就算不嫁表哥,难道你就能嫁得了自己如意的么?你想过没有,若我真答应了表哥,这个府里会是一种什么状况?会翻天的,你明白吗?大太太会怎么看我?大老爷会赶我出门,许家又怎么会让我这样一个农家女进门?大少爷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有,我爹还在林家的庄子里做事,我娘住在林家的院子里,小十九十二岁,虽然在军中,但没有林家和许家的照拂,他又拿什么立足?四姐姐只想着自己,”阿九无力地说道。

四姑娘就沉下了眉眼,泪水如珠般滴落,那样的无助无依,阿九虽然心酸,却也无能为力。

也许,是明白子阿九的无奈,也明白抗争无用,过了一段时间后,四姑娘似乎终于认命了,没再在屋里闹了,只是人沉默了许多,不像过去那个风光霁月,成天带着没心没肺的笑了,脸上偶尔也带着沉思,遇事也会三思而行了,这样的变化于四姑娘自然是好的,阿九却看着辛酸,人生啊,每一次的成长,为什么都要透着痛苦呢。

阿九就越发的想要自己强大,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不再受人摆布,受人控制。

她潜心严究起自己的缝纫机来,一个月后,英姑进门,半年后,三姑娘出嫁时,阿九的小铺子已经开张了,能接下大太太三家云绣坊的生意。

这让大太太刮目相看,她怎么也不相信,就一个铁疙瘩,缝出的针脚又密又匀,比人工来要细致整齐,而且速度又快,兴奋地让阿九快些再弄一台出来,让拓展生意。

阿九尝到了甜头,自然愿意扩大规模,她让桂花嫂帮她打理着铺子,人手还不够,有时也要接些外头的生意,阿九就打算让老七从庄子上回来帮她,跟大太太提时,大太太却有些为难道:

“那间庄子是给了捷儿的,捷儿如今人在京里头,你爹又是庄头,突然人换人手,怕是不太好呢。”

阿九有点没明白意思,就道:“熟悉田庄的人也不少,娘再帮着大少爷找一个看着就是,女儿这里实在凑不出人手出来,让我爹看着,是最放心的。”

大太太就道:“我也是这么说呢,可捷儿说,当初签的就是五年的契,他也是个不信人的,那家庄子又大…”说着又似乎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就笑了笑又道:“你这孩子也是的,铺子是你的,庄子不一样也是你的么?将来捷儿手里的这些个家财,还不都得你一手掌着,捷儿也是心疼你,才让你爹一直管着的。”

别人或许不清楚,来自现代的阿九最明白契约的效用,老七这会子若是从庄子里回来,那就是违约,在现代,违约不过就是罚款,而在故代,老七就是佃农,说白了,也就比家佣高级一点儿,签了契约期间也是一样没有自由身的。

大太太说大少爷这是疼她,而阿九听了,却感觉心里郁郁的难受,却又说不出大少爷哪里做得不对来。

当初让老七留在长沙的是大少爷,阿九自个也不愿意老七和桂花嫂一直吃林家的白食,要林家救济,愿意老七自力更生,可是到底年纪大了,外头营生也不好找,去大少爷的庄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为什么要签契约…

一纸契约下去,连着老七五年之内,都不能乱走了,想回岳阳府,都不能。

就在这时,京城却传来消息,说许明鸾押解回京的那名证人在路上就被人劫持,逃走了,余下的一些证据虽然也能让大皇子有了私训军队的嫌疑,却不够证倒大皇子,贵妃娘娘借此在皇上和大后面前哭闹,不惜于死来表明大皇子的清白,皇上这下反而认为太子奸诈,陷害大皇子,若不是一干大大臣力保,而许明鸾又确实平定了苗土两族的叛乱,剿灭了湘西的土匪,只怕太子的东宫之位都难保全,好在人一逃走,许明鸾就和林思敏一道马不停蹄地去追杀那人,皇后在皇上面前又立下担保,就算要处置太子,也要等许明鸾将那人抓回以后,再作定夺。

这下,那个人的生死对大皇子和太子就变得尤为重要起来,而出去追寻那人的许明鸾和林思敏,反过来又被人追杀,情势对许明鸾很不利,对杨家,也一样不利,大皇子来信,不时怪大老爷太过急功近利,当初没听小九的建议,只作纯臣,不应该为了升官而先卷入夺嫡之争中去,如今大皇子势大,在京城隐有除去太子之势,一旦大皇子即位,林家就会灭顶之灾。

这一下子,林家上空又空前的紧张了起来,大老爷也是熬出了几丝白发,加紧在湖南湖北两地追查土匪余党,只求能再搜到重量级的人证物证,以救太子。

而新上任的湖南布政使任志远,也成了大老爷交好的对像,任家第三子,脑子有些毛病,虽然为至于是个傻子,但文不成,武不就,虽是嫡子,却是个半个废物,大老爷竟然主动提出,把二姑娘许给任家三公子。

阿九得知消息后,也只能在家里叹息,大老爷这是病急乱投医,任大人是太后的亲人,太后看着是站在中间,不偏不倚,但实际上还是偏向嘴甜乖巧的大皇子的,娘疼幺儿,祖母疼长孙,大老爷巴结太后亲族的作法无疑又让太子心头生出膈应,为官者,最忌三心二意,侍主不忠。

大老爷这作法,又被大少爷来信斥责了一番,可惜,大老爷话已经说出了口,再改也来不及了。

二姨娘知道后在府里又闹了一场,可惜这一次,大老爷做得更彻底,她再闹,就将她送回赵家去,二姨娘只好整天在府里以泪洗面,不敢再闹。

大太太反而觉得很过意不去,只是这种事情,原本也关乎到整个林家的安危,大老爷又是个刚愎自用的,别人的话,也不一定听得进去,大太太也只好作罢,以前二房觊觎大房的财产,大太太严防死守着,不肯多拿,如今反而主动送给二姑娘四万两的嫁妆,让二姨娘真心实意地在她跟前狠磕了三个响头。

第六十九章:大少爷归来

二姑娘哭哭啼啼地嫁入了任家,好在任家那儿子虽然缺根筯,却是个极善极孝的,对二姑娘也好,任太太因着这个小儿子有缺陷,也越发的疼爱她,爱屋极乌之下,二姑娘在任家的日子倒也过得安稳平和,公婆慈爱,相公疼宠,没多久,倒也心气平和了,回门时,也到大太太跟前,恭恭敬敬地给大太太磕了头,感激大太太为她在婆家撑了脸面。

大老爷这一次摇摆,让大皇子看到了希望,果然就派了任志远来拉拢大老爷。

大老爷攀任家这门亲不过是权宜之际,保守之策罢了,要他立即就倒戈相向,大老爷还是做不出来的,而且,现在皇上还并没有废掉太子,大皇子虽然势威,到底不是嫡出,名不正,言不顺,若太早倒戈,将来太子又翻身了怎么办?

那大老爷岂不就成了反复小人?让天下文人唾骂不说,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人,谁还敢用?谁还会用?

大老爷的迟疑滑头却更加惹恼了大皇子,大皇子开始想方设计挑大老爷的错处,想一口气,在太子缓过劲来之时,除掉大老爷。

如此一来,笼在林家头上的,不再只是紧张气氛,而是一把随时都会砍下来的利剑。

大老爷的两鬓都熬白了,也没想到破解之法,不时地向京城去信,向大少爷询问化解之法。

两个月之后,大少爷终于来了一封密信,大老爷看了之后,喜形于色,紧锁的眉头也松了下来,心怀大慰,养了个好儿子啊,关键时期,还是大少爷救了林家。

只是究竟大少爷用了什么法子,大老爷连大太太也不肯透露半分,阿九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大少爷仍然每两个月会给她寄一封信来,跟阿九谈的会是生活锁事,京城趣闻,从不与她谈政局,阿九的回信也是很平淡的,说的也是府里的一些小事,也和大少爷分享自己小铺子里的成功,说说得不到意经,谈下四姑娘,三姑娘几个的事情。

英姑娘进门后,并没有立即跟随二少爷林思聪一同去湘潭上任,而是留在府里。

每天一大早,阿九去给大太太请安时,就能看到英姑也在大太太屋里,侍立在一旁,俨然把大太太当成正经婆婆待着,这原也没有错,二姨娘如今只是个妾室,英姑也没有在她跟前立规矩的道理。

大太太于是觉得英姑很懂事,她原就喜欢英姑,婆媳两的关系也就日渐亲和起来。

这一天,阿九又去给大太太请安,却没看到英姑,大太太正在看帐,阿九行完礼后,大太太就招手叫她过去:“小九啊,你的铺子这几个月收成不错啊,都快超过娘的两间云绣坊了呢。”

阿九的缝纫机确实很好用,比起手功缝制要快了十几倍,绣娘手功缝制一件衣服,得两天以上,而阿九用机子缝制,最多一两个小时就成了,薄利多销,当然很赚钱。

“娘,这还不是多亏了您给小九生意做,若不是娘云绣坊的老招牌,小九也没这么多活干呢。”阿九实打实地说道。

“你这孩子就是谦虚,娘虽然给了你生意,但因为你的小店缝制得快,娘的生意也好了很多呢。咱们娘两保是互惠互利呢。”

大太太笑着将阿九揽入怀里,这两年,阿九又长高了,十三岁的她,身材出落得窈窕纤秀,脸上的婴儿肥没了,小瓜子脸儿俏丽明媚,长开了的五官也更加灵秀逼人,尤其是那双乌黑亮泽的大眼睛,清澈纯净,有如湛亮的星星。

大太太就想起远在京城的大少爷,忍不住对阿九道:“小九啊,明年你就得十四了,捷儿该回家与你圆房喽。”

阿九羞得将头埋进大太太的怀里,嘟嚷道:“娘,您又笑小九,保不齐呀,大少爷这会子已经在京城里头给您娶了门贵亲回来呢。”

大太太听得一怔,把阿九的头从怀里挖出来道:“胡说,捷儿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娶贵妻呢。放心吧,他不会像老爷一样没良心的。”

正说着,英姑从外头进来道:“娘说谁没良心呢。”

阿九就不好意思地从大太太怀里钻出来,站直了给英姑行礼。

英姑拉着四姑娘走进来道:“九妹妹免礼,我才在四妹妹屋里坐了一会子,来晚了,娘可不要怪我哦。”

四姑娘淡淡地看了阿九一眼道:“九妹妹如今比我还得娘的欢心呢,也是,谁让九妹妹是我的大嫂啊,娘的心里,女儿就是外头的,只有儿媳才是自家的呢。”

自从与许明鸾的婚事无法推却后,四姑娘就对阿九不冷不热的,时不时喜欢讽刺阿九几句,阿九也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就不与她计较,偶尔,看到四姑娘眉宇间淡淡的忧伤时,阿九的心就忍不住心痛,一个花季少女,还没来得及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就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而且,还明知对方的心里没有自己,这原本就是一种残忍,

“娘心里最疼的,永远是四姐姐,小九心里也是一样。”阿九就认真地看着四姑娘道。

四姑娘轻呲了一声,懒懒地坐到窗台下去,看园子里的开得正艳的桃花。秀气的双眉不经意间,又轻轻拢起。

“小四,你个小没良心的,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嫁了,小九可是给你备了好几样礼物呢。”大太太就嗔四姑娘道。

“哦,小九会把她的铺子也送给我添箱吗?”四姑娘就不屑地回头看了一眼道。

阿九觉得好生尴尬,笑了笑道:“小九的那点子产业,四姐姐怎么会看得上,娘啊,会把湖北的八家云绣坊都给四姐姐呢,可是比大姐姐的都多了两家哦,四姐姐还不满意吗?”

“当然不满意,我嫁的可是平国公世子,嫁妆少了,我怎么镇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妯娌,不如娘把湖南的几家也给我吧,反正大哥当着官呢,他以后能再挣出一份家业来孝敬娘的。”四姑娘就冷冷道。

这就是在故意挑刺了,一旦不满意这门亲事,就算大太太把所有的嫁妆全给她,四姑娘也能挑出另外的毛病来说嘴。

大太太听着就沉了脸,英姑看着气氛不对,就笑道:“要说起,大哥在京里头还真是置了个大宅子,四进四出,在京城达官中间也算是大的呢。”

大太太听得怔住,问道,“这是何时的事情,捷儿怎么都没告诉我呢?”

英姑就笑道:“儿媳原也不知道呢,只是那天不小心在京里头遇到了樱桃,看着眼熟,上前一问,才想起是大哥以前的通房丫头,她告诉儿媳说,大少爷在京里头买了大宅子,她就在宅子里服侍大哥。”

阿九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也没回过神来,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二嫂是真的看到樱桃了么?你没有看错?”

“这还能看错么?你二嫂我不可能会连樱桃也不认识吧,听说当年她还救过大哥呢,可是大哥跟前的功臣,哪能不记得她。”英姑笑着回道。

阿九顿时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麻,整个人,都有点僵木的感觉,四姑娘就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小九,大哥也未必又把她收房了,不过是还她当年的那份恩义罢了,你又何必当真。”

可他当初曾说过什么?言犹在耳啊,阿九感觉自己的心上像被吊着一个称砣,拽着心脏不停的往下坠,扯得好痛,好痛。

“傻小九,她虐过你在意的人,我又如何还能容得下她,来人,把樱桃一家子都发卖了…”

原来,一切都是做戏给自己看的么?只是将自己当成傻子欺骗么?

“小九,你二嫂肯定是看错了,当初可是娘亲自把樱桃一家发卖的,她不可能还跟着捷儿,除非樱桃也被卖到了京城,又遇到了捷儿。”

阿九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苍白着脸向大太太告退,木然地出了浣溪纱。

“姑娘,您应该相信大少爷的,越是离得远,就越该相信他,您以前不是常告诉奴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么?怎么到了自个头上到是又犯糊涂了?”冬梅在一旁小声劝道。

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或许,有的事情不能再打哑迷,还是明着问清楚的好。

阿九冲回屋里,铺开纸写信,林思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骗我,我杨玖决不会轻饶。

信很快写好并寄了出去。

大少爷的信回得很快,语气里带着焦虑和不安,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樱桃的事,但宅子的事情,还是承认了,并且说,四姑娘出嫁之后,他会回长沙,要与阿九圆房。

接到信的阿九愣怔了很久,就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着不了地,一股严重的不安和惶恐充斥心间,她不禁问自己,真的要和他圆房吗?真的要嫁给林思捷了吗?他真的就是自己一生的良人?

可是不嫁他,自己又能怎么样?

收好信,阿九抬脚就往大太太屋里去,路上正好碰到英姑,她看见阿九后一脸的笑:“九妹,恭喜呀,听说大哥不久就要回来了。”

阿九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道:“二哥也要回了呢,四姐姐大婚那天,二哥离得近,肯定会回的。”

英姑的脸色就黯了黯,“是啊,你二哥也要回了。”边说边垂下头去,似乎在想着心事。

阿九也没打扰她,就有点不想跟她一同去正院,正要找个借口离开,就听英姑又道:“大哥还真是细心,早早儿在京里头就备好了宅子,小九,你和大哥成亲后,也会去京城吧,我在京城可有几个手帕交,都是京中名媛,连永宁公主,也是我的好朋友呢,听说她今年也在招驸马,也不知道哪家贵公子有这个福气,成为皇上的东床快婿。”

这话听着有点莫明,阿九道:“就算成了亲,我也不一定就会去京里,我还是想留在娘身边,不想离开娘呢。”

英姑就一脸的羡慕道:“小九还真让我嫉妒呢,你打小就跟在娘身边,跟娘就好像是亲母女一样,就是四妹妹有时也忍不住吃你的醋呢。”

阿九笑了笑,就找了个借口,没有跟着一起去正院。

阿九一走,英姑身边的贴身丫头凤喜就道:“二奶奶,你说她会信么?”

英姑就冷冷一笑道:“怎么会不信?她当年就对林思捷不是太放心,最在意的就是樱桃,哼,我那个亲婆婆也真是有手腕,知道把樱桃买下来,送到我那儿去,林思捷看着无情,实则多情,看到樱桃流落在外,又怎么舍得?果然就接回去了,哈哈,你说,等他们圆房后,去了京城,阿九看到樱桃会是什么感觉?”

四姑娘的婚事定在第二年的春天,而许明鸾也总算找到了那名逃犯,并将其送到皇上面前,大皇子训练私兵的事,终于败露,皇上大怒,夺去了大皇子的兵权,加之太后最近大病一场,皇后亲自己侍立于床前,用孝心感动了太后,太后对太子的看法又有了改观,太子的地位终于稳固了一些。

而皇上又旧疾复发,再一次病倒在床,让太子代为主理朝政,却又把福建封为大皇子的封地,大皇子离京赴封地,福建紧临大海,又有台湾岛可靠,进可攻,退可守,不得不说,皇上此举很耐人寻味。

犯了大错的大皇子,仍然是太子的心腹之患。

四姑娘出嫁那一天,阿九早早地就去了四姑娘的屋里,三姑娘和二姑娘两个都回了林家,为四姑娘送嫁。

阿九去四姑娘屋里时,请来的福全奶奶却坐在正堂里喝茶,阿九觉得诧异,问小喜:“怎么没给你们姑娘梳妆呢?”

小喜就指了指屋里,阿九就进了里屋,就见四姑娘正在发呆,“四姐姐,时辰不早了,快梳妆吧,一会子娘和二姐她们就要过来。”

“梳妆?妆扮好了给谁看?杨玖,别人可以跟我说这句话,你也来说?”四姑娘含泪瞪着阿九道。

都要出嫁了,怎么还在闹啊,阿九就强吸一口气劝道:“不管别人看不看,一辈子就嫁这么一回,总要让自己做个最美的新娘不是吗?给四姐姐心里想给的那个人看,也是好的。”

每个女孩儿在心里都会幻想出一个自己最满意,最爱的如意郎君模样来,就算今生没有遇到过,那个人的影子也会若隐若现的存在着的。

四姑娘听了果然眼睛一亮道:“小九说得对,我就当今天嫁的是我最喜欢的人,就当那个人也会看见做新娘的样子,看见我最美的模样吧。”

一大早,四姑娘再没闹过,很平静地接受着梳妆打扮,并按部就班的跟随喜娘行礼。

阿九看到一身大红飞虎补服的许明鸾进来时,她的心像是被重锤击中一样,悄悄捂住心口,暗暗苦笑,原来,自己还没有修成铜墙铁壁,心还是会痛的啊。

阿九就站在三姑娘身边,许明鸾英姿勃发地进来,一年多不见,他更黑了,浑身透着健康的美,眼神也更加肆意自信,只是那眸子里,再也没有火热,有的只是淡漠和冰霜,那双丹凤眼滑过阿九时,停留了不到一秒,就飘了过去,行礼拜堂,自始至终再也没有看过来一眼,就当曾经的一切,都是烟云,都是泡影。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人总是该认命的,他许明鸾也不能例外。

四姑娘嫁后,阿九就越发一心扑到自己的铺子上,又制造了几台缝纫机来,赚了钱,她就在长沙府买了一处宅子,让老七搬了过去,林家先前给老七的,阿九也没还,她知道,若是去还的话,大太太又会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