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就是个多事之秋,皇上大病未愈,北方战事又暴发,辽东的契丹举兵侵边,刚成婚没多久的许明鸾就和林思敏,带着阿十一起去了北疆抵御契丹人。

原本说第二年年初就要回长沙的大少爷也因为战事紧张,在京城没有回来。

大老爷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去年北方大旱,粮食欠收,大战开阀,战场上缺衣少粮,而北疆的军队原本又大多是大皇子的旧部,多忠于大皇子,不太听从许明鸾的调摆,许明鸾一面要抵御辽人,一面又要在内部与大皇子的旧部斗,确实很困难,再加之缺衣少粮,更加举步维艰。

两湖原本就是产粮之地,近两年收成又好,许明鸾就多次来信,让大老爷在两湖为他督粮。

但是,却遭到了湖南布政使任志远的反对,总是间中从中作梗,他身份特殊,既是太后亲族,又是大老爷的亲爱,又是暗中作对,让大老爷很不好办事。

但是,许家这一次若在辽东大捷,那军中泰斗的地位就会稳坐,许家又是太子党的最中坚力量,许加强,也就是太子强,大老爷经历过前年的事情后,现在看事清明多了,再也不会左右摇摆,遭人诟病。

何况,前方大将中,除了许明鸾,还有他自己的儿子林思敏,三年的战争生涯,让林思敏的战争天赋得到发挥,他如今已经是五品郎将,在许明鸾的帐下,成为飞虎先锋将军,在军中享有威名,大老爷老怀宽慰,几个儿子都让他长脸,他在后方自然想方设法要支持儿子女婿。

战争拖了大半年,与辽人正处于胶着状态时,前方却开始断粮了,天气转凉,军士棉衣也跟不上,北方原本严寒,许明鸾的军队陷入了危难时期。

这一日,阿九大太太屋里画十子绣图,大老爷急冲冲地进来,自顾自地端起大太太喝剩下的一杯花,猛灌下去,焦灼地说道:“真真岂有此理,太太,你去任家走一趟,与任夫人说道说道,任大人再这么着下去,我可真会不顾亲家情面了。”

阿九抬眼,这才看到大老爷瘦了一个圈,鬓间有白发又添了几许,急得嘴唇都起了一圈燎泡,心中一紧,难道前方战事又紧?

她在后院,听不到太多外头的事,但阿十也在战场上,又岂能不关心,这阵子去杨家,桂花嫂没少在她跟前唠叨,还在怪她当年不该把阿十送进了军营,杨家也只有这么一条根,如今日子眼看着好了,阿十却在外头冒险,生死难料,桂花嫂会埋怨也是理当。

所以,一听大老爷这话,阿九就知道与战事有关,心里就着急。

大太太愕然道:“任老爷又岂会听夫人的,你们男人家在外头的事情,又哪一件会与女人家商量来着,老爷也别太心焦,若非不行,就去江南征粮吧,也不止两湖有粮啊,关中地区不是一样也有么?太子既然知道这场战关的厉害,会比老爷你更加着急才是。”

大太太最近怕也没少与大老爷这事,不然,也说不出这么有见地的话来。

大老爷皱了眉头道:“所以我说你是妇道人家,脑壳不想事,其他地方若是征粮顺利,老爷我又何必着急上火?再说了,越是危难之时,越显忠心,和能力,这一次,我若率先征好粮草,太子对我就有改观。”

上一回太子危急时,大老爷左右摇摆过,有些寒太子的心,若非许家与林家的关系太过密丛,大老爷怕是已经被太子厌弃,所以,这一次,也是大老爷从新立功,获取太子信任的机会。

“娘,老爷的意思是让您带个信过去,至于任老爷听了怎么作,那是他的事了,老爷看来,是已经作好准备,只等动手了。”阿九就小声在一旁说道。

大老爷眼神凌厉地看向阿九,点头道:“怪道捷儿总舍不得你,小九果然聪颖,你三哥已经准备带人回来征粮了,这一次,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任何有碍前方战事的,太子都会痛下杀手。”

也包括太后的亲侄子么?看来,京城又要变天了,太子这一次已经下了决定,只怕皇上不久就会殡天,阿九在前世也没少看宫斗文,这种时候,就该到了改元换纪之时了。

至于皇上是正常病死,还是被谋杀,那就是史吏的事情了,从来成王败寇,太子胜了,那谋害皇上的就会是大皇子,太子败了,则是两说。

“太太就带着小九一起去吧,捷儿也来了信,说下个月就会回京,与小九圆房,小九就是咱们家的大儿媳,你带着她多在外头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大老爷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阿九说道。

大太太听得心中一喜:“捷儿下个月就要回来了么?那太好了,我得赶紧准备着给她们筹办婚事。”又揽过阿九:“小九啊,娘等了七年,你终于要做娘的儿媳了。”

把个阿九说得满脸通红。

大老爷走后,英姑正好从外头进来,见大太太和阿九要出门,诧异地问道:“娘这是去哪里?”

“去你二妹妹家里,英姑啊,你也多日不见你二妹妹了,听说她已经怀了身子,你要不要跟着娘一起去看看?”大太太边换衣服,边道。

英姑目光闪了闪道:“娘这个时候去任家?只怕不妥呢,听说老爷和任大人政见不和,这会子正是闹理僵的时候呢。”

阿九就笑道:“那是男人们在前头的事,越是老爷们闹不和,咱们后院就越该多走动,这才不失亲戚前的和气不是?”

大太太就笑道:“还是我们小九懂事,英姑啊,你是二姑娘的亲嫂嫂,还是跟着一起去瞧瞧她吧。”

英姑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倒还是应了,只是说回院子去换件衣服。

任府离得并不远,婆媳三人坐着马车,不到三刻钟就到了。

任太太早就派了管事婆子在外头迎,二姑娘也迎到了二门外,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子,还没显怀,见大太太带了很多礼品来看她,二姑娘笑吟吟的,眼神柔柔地看着大太太,福身要给大太太行礼,大太太忙扶住她道:

“你是双身子的人了,就莫要多礼。”又问她怀相好不好,会不会呕吐什么的。

二姑娘笑道:“多谢母亲关怀,怀相还好,偶尔也会吐,不过婆婆和相公对女儿好,女儿好着呢。”

英姑就过去牵了二姑娘的手道:“姑奶奶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你瞧这样子,明年一定生个大胖小子来。”

一旁任家的婆子们听了就笑得合不拢嘴,二姑娘就在前头带路,往任太太的正院里去。

阿九就环顾任家,感觉任家比林家还要奢华富贵,也是,到底是皇亲国戚,又是占着好位子,任大人在湖南这几年,可没少捞银子,他的胆子可双大老爷大多了,宫里有人,就是腰杆子硬些啊。

任太太见了大太太很高兴,迎进屋里坐了,两人就说些二姑娘怀孕,和他们小两夫妻间有锁事,没多久,二姑娘的夫婿任三公子进来,阿九也不是头一回见到这位姐夫,只是前次他穿着大红的喜服,看着也是唇红齿白的一个俊朗青年,今日再一次,只觉他相貌端庄,只是眼神憨憨的,说话也还利索,进门后就牵着二姑娘的手不放,低垂着头,一副不好意思,怕见人的样子。

阿九就由衷为二姑娘高兴,这样的人儿,也许一辈子也不会飞潢腾达,不会有高官厚碌,可是实心实意地对二姑娘好,家道又殷实…

突然就想起大太太今天来的目的,心中就一阵难过,若是因为政见不同,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不管谁胜谁负,二姑娘怎么办?

正沉思着,就听英姑道:“小九,娘和亲家太太还有些话要说,我们和二姑奶奶去园子里逛逛吧,我瞧亲家太太家的园子,比咱们家的还好呢,有些京城园林的风格。”

阿九就担心地看了眼大太太,大太太示意她放心地出去。

任家三公子也跟着出来了,阿九就觉得有些不方便,毕竟他是成年男子,自己是个未嫁女子,虽然是姐妹,可是,还是于礼不合。

可英姑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她也就没往心里去了。

几人走到桃林里,阿九看到一枝桃花开得正好,抬手想摘,身旁的英姑突然往前一扑,直直地向走在前面的二姑娘扑去,二姑娘猝不及防就被她推在地上。

英姑一声尖叫道:“阿九,你作什么推我?”

这一切来得太快,阿九反应过来时,二姑娘已经痛苦的坐在地上呻吟了,任三公子忙去抱她:“娘子,娘子,你怎么了,怎么了,别咱我啊。”

一时,任家仆人就围了好多过来,把二姑娘抬回屋里去,任三公子却一把揪住阿九的领子:“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我娘子?要害我任家子嗣?”

阿九百口莫辩,半晌才道:“不是我啊?”

“就是你,你嫂子说是你推的。”任三公子是一根筋,他当时听到了英姑的那句话,就认定了是阿九要谋害二姑娘。

“我没有推她啊。”阿九就看向英姑。

英姑就去劝任三公子:“妹夫,我九妹妹怕也是不小心呢,你别见怪啊,快去瞧瞧二妹妹怎么样了才是正经,唉,以前二妹妹在娘家的时候,和妹妹也闹过不少次,如今只怕真的以为九妹妹要害她呢,九妹妹应该是没这个心思的,二妹妹都嫁了,哪里还用闹什么啊,将来姐妹间还不是要走动的?”

这番话与其说是在劝解,不如说是在挑拨,阿九记得以前的英姑爽朗直率,不是这样阴险的人啊?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难道是因爱生恨?

任公子单纯,没听出来话里的意思,边上的婆子却是精明的,一下子就捉住了阿九道:“原来你们有旧怨,所以就害我们三奶奶,不行,你得跟我们去见太太。”

任三公子终于明白了,大声道:“来人,告诉爹爹去,有人要害他的孙子。”

阿九大声辩解,却没人肯听,不一会子,任家管家带了人来,将阿九抓进正院里,任太太一听事情经过,当时就大怒,对大太太道:“我说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我们家呢,原来你这个嫡母果然是心狠手辣的,早就知道你和二房不和,如今儿媳已经嫁出来了,你还不肯放过呢,来人,把她们三个都关起来,让林老爷亲自来接人,这事不说个一二三四来,我们任家和你们林家没完。”

大太太愕然地被任家关进了正院的偏厢房里,带来的婆子丫环都被隔开了,呆外关着,外面有人守,到了中午,也没人来给送饭。

英姑还在埋怨阿九:“九妹妹可真是,就算要害二妹妹,你也不应该陷害我啊,我跟你二哥原就关系不太好,如今再背这样一个罪名,你不是要害我一生一世么?”

她竟然还敢倒打一耙,阿九心火直冒,上前就是一巴掌向那张叽叽歪歪,颠倒黑白的嘴脸打去。

英姑震惊地看着阿九,没料到阿九会胆敢打她。

“说,你为什么要害二姐?”阿九目光凌厉地看着英姑。

“林家与任家如今正处于敏感时期,你就算心中有什么不如意,也不该在任家闹事?或者说,二嫂原本就是在帮任家?”阿九声色俱厉地问道。

大太太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阿九:“小九,你的意思是…她串通了任家害我们?”

“我也不知道,娘,这一回,咱们只怕没那么容易回去,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也不知道害了我们,对她有什么好处。”阿九后半句话是说英姑的。

英姑大吵大闹,说阿九冤枉她,又说回去了要找大老爷告状,说大房欺负二房云云。

阿九气得一指点在她哑穴上道:“我要害你,根本就不用用这种阴险的手段,我一根手指就能让你站不起来。”

英姑从没想到,娇弱的阿九也会武功,更没料到,她真敢对自己下手,张着嘴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当真有点害怕了。

任家果然就把大太太几个关了起来,任老爷闹到总督府去,说大老爷的妻儿残害任家子嗣,要闹到皇上那里去云云。

看来,林家作好了要动任家的准备,任家又何偿不是?

只是大老爷想先礼后兵,任家却先下手为强。

大太太几个被关在任家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大老爷却并没有派人来救,阿九深知大老爷的脾性,这个时候,大老爷若来救人,很有可能会自投罗网,林思敏的催粮兵又没来,湖南的军队根本就不能动用,能用的,都只是两家的家院护卫。

在没有确胜的把握前,大老爷是不会冒险来救大太太和自己的。

到了第二天晚上,大太太已经饿得眼发晕了,阿九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不想法子,就算不死在这里,也会拖败身体,自己还受得了,大太太可不年轻了,哪能继续饿下去?她干脆点了英姑的穴道,让她既说不出,又不能乱动,然后对着外头大喊道:“来人啊,我们太太晕过去了。”

外头守着的婆子听了就开门进来,阿九一个手刀,就将那婆了砍倒。

背起大太太就往外头跑,正值晚膳时期,守护的婆子大多都去吃饭了,再者,大太太和阿九几个都是内宅里的柔弱妇人,在这深墙院里头,料也难逃出去,所以,外面的看守就很松懈,阿九背着大太太,没遇什么阻力就逃到了任家后门。

后门两个守园婆子正在用饭,阿九让大太太藏在树影后,悄悄走过去,不过片刻,就将两个婆子制住,拉着大太太,偷偷逃出了任家。

回到林家时,大太太饿得都快晕过去了,守门的仆人一看大太太回来,喜不自胜,忙去通知大老爷。

大老爷正为这事焦头烂额,想动手,又投鼠忌器,正无计可施时,听到大太太平安归来的消息,自然欣喜若狂,亲自到前院来将大太太扶了回去。

用了一些粥米后,大太太恢复了些元气,大老爷就问起事情经过,当得知是英姑陷害她们时,大老爷半晌都没有说话,又问起怎么逃出来的,大太太正要说,阿九就道:“是二姐姐暗中派了人来救我们的,老爷,若林任两家真的反目,还请爹爹善待二姐和二姐夫,他们是无辜的。”

任家和林家因为这件事,更家剑拔弩张起来,大老爷从湖北调集军队,准备包围布政使府,而任老爷则握住湖南的守军,也寸不让,湖南的粮草已经征集,却放在粮仓发不出去,两家争斗到了一触即发之时,大少爷从京城回来了。

他一回来,人没回府,就去了任家,也不知他跟任大老爷说了些什么,任老爷竟然就一改初衷,当时就归顺了大老爷,竟然肯开仓放粮出湖南了。

英姑,也被任家好生送了回来,而二姑娘,那一日也并没有流产。

这点,连大老爷都惊愕不已。

大太太得知大少爷回来,喜得眼泪都出来了,近三年没见儿子,也不知道他是瘦还是胖了,在屋里就走来走去,一直搓着手等,偏大少爷与大老爷关在前头书房里议事,久久没有到二院来。

阿九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期盼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忐忑不安的心一片浑乱。

坐在屋里就不肯动,冬梅这丫头也是喜形于色:“姑娘,总算盼到了,你终于要跟大少爷圆房了,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少奶奶,看谁还敢欺负你不?”

阿九把头埋在臂弯里,伏在桌上没说话。

“姑娘,你怎么不去正院啊,您就不想念大少爷吗?快去吧,府里的丫头婆子们都等在二门呢,都想看看咱们家的探花老爷。”冬梅一双美目就不时地看向门外,心急地推阿九。

“要去看你去吧,我不去。”阿九干脆起身进了内院。

“大少爷——”阿九的后脚刚进内屋,就听见冬梅充满惊喜的唤道。

阿九的脚步就为之一滞,身子僵在了屋中。

身后有淡淡的檀香传来,那个人的脚步还是如以前那般的轻浅,那般的从容,不紧不慢。

下一秒,身子就被笼进一片檀香中,大少爷从身后拥住了阿九,唇从耳后贴过来,亲柔的吻落在阿九的颈间,痒痒的,麻麻的,密密集集,那样清冷的一个人,喷出的气息都是湿湿的。

“小九,我的小九,我回来了,小九。”声音也是清浅的,微颤的,可再清浅,阿九还是听出了他内心浓浓的思念。

这一刻,那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又落回了肚子里,他还是他,他还是那个深爱着阿九的大少爷。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担心都在这一声声清清浅浅的呼唤里化成烟云,阿九的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滴在他环在腰间的手臂上。

大少爷轻轻将阿九扳转过来,那双俊美的,清浅的眸子里,荡漾着的温柔让阿九的心都要醉了。

“我回来娶你,阿九,嫁给我。”大少爷清俊的眸子深深注视着阿九,声音轻柔得如一根飘在空中的羽毛。

阿九的无声地流着泪,抬头细细地看着大少爷,他真的瘦了,俊逸的眉眼更加沉稳儒雅,清朗干净,如月中谪仙一般的清远,在京中这几年,让这个深沉持重,又淡雅从容的青年身上那股子谪仙味更浓了,眼神比过去更加湿润,温润到阿九只看得见他眼里的温柔,再也读不懂一丝别的情绪。

“怎么不说话,嫁给我小九,我等了你七年,七年,小九有没有算过是多少日子?我算过了,是两千五百五十六个日日夜夜,小九,从睁开眼睛看见你第一天开始,我就在等,等你长大,等你可以真真正正的做我的新娘。你难道不想嫁给我吗?快告诉我,小九,你要不要嫁给我?”大少爷附声轻吻着阿九滴落的泪珠,“告诉我,小九,你的泪是喜极而泣的对吗?你是想嫁给我的对吗?告诉我呀,小九,我要亲耳听到你说,你想嫁给我,做我林思捷的妻。”

阿九也等了七年不是吗?阿九也等了他两千两百多个日日夜夜不是吗?

心里还是想嫁给他的吧,一直就想的吧,最想嫁的就是他吧,是啊,俊逸又深情,大周朝屈指可数的青年才俊,迷到万千闺秀的探花郎,阿九做了他七年的童养媳,在人们的眼里,她早就是他的人了,为什么不嫁给他?有什么理由不嫁给他!

“我嫁…”阿九重重地点头,人生不可能事事都划算好的,总有冒险的时候,尽管,还有很多疑惑,尽管,还有些担忧,可是,总要走一步看一步不是,就像冬梅说的,总要相信他一回不是吗?

所以,阿九没有再问樱桃的事,她想干干脆脆的,义无反顾的,不给自己任何借口和理由的嫁给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自己等了七年,最初萌动过心的男人。

第七十章:撕碎嫁衣

大太太得知大少爷提前回来,与阿九圆房,喜得合不拢嘴,开始着手为大少爷和阿九布置新房,大宴宾客,大老爷却说:“捷儿和小九原本就成过亲了,现在不过是圆房罢了,就不要大宴宾客了,就请几个亲朋好友来聚聚就行了啊,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的时候,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来,捷儿婚事完了之后,就要回京城去。”

大太太很不乐意,在她看来,大少爷是她的心肝,而小九则是她的贴心小棉袄,这场婚事,她既是娶媳妇,又是嫁姑娘,当然要大操大办,外头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九当年进林家,可是两抬小轿,冷清得很,现在再简单办一下,大太太就真的觉得对不住阿九。

但是,大老爷也坚持不要大办,说是太子和大皇子之间闹得正凶,大老爷又在敏感位置上,是大皇子和太子爷拉拢或者打击的对像,这个时候大办,不合时宜。

阿九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一切为大局着想,真与大少爷圆房之后,自己也就真的成了林家人,以后就在林家这条船上,再也难以下去,所以,她亲自去劝大太太:

“娘,我知道你是对小九好呢,小九不在意这个的,小九只要大少爷对小九好就成了,这些个都是虚的。”

大太太听着心头就疼,搂住她道:“好孩子,你可是救过娘几回了,娘如今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你,就怕委屈了你,你和捷儿这都成亲七年了,好不容易才能圆房,成为我真正的儿媳,这太简单了,娘真的过意不去。”

“要不娘,你答应小九一件事情,就当弥补您心里的亏欠?”阿九想了想就笑道。

“什么?只要小九提,莫说一件,就是十件,二十件,娘也会答应的,我的小九可是从来没找娘开过口,说吧,什么事?”大太太就抚着阿九的头问道。

“娘,我是说,假如…”阿九沉吟了半晌,说了一半,又顿住,小心地看着大太太的眼睛。

“假如什么?别不好意思,只要娘做得到的,娘一定会答应你的。”大太太鼓励道。

“那我就说了,娘您听了别生气,小九是说,若是将来,大少爷有负于我,请娘允许小九离开林家。”阿九思虑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大太太听得一怔,目光复杂地看着阿九道:“小九,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说捷儿会有负于你?”

“娘,我没说他一定会有负于我,我只是说,假如,假如大少爷做了我不能原谅的事情,请娘许小九离开,小九在林家七年,娘待小九有如亲生,恩重如山,小九不愿意因为与大少爷的亲事,而断了我们母女的情份,小九也希望,大少爷不会作出有负小九的事情,也相信他不会,小九这话,只是先在您这里报个备,将来,若真有那么一天,小九希望娘不要恨小九,还是当小九如四姐姐一样,就当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可好?”

大太太深深地看着阿九,良久才道:“小九,你是不感觉有什么不妥?”

“娘,小九没感觉到什么,大少爷对小九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小九也不是不喜欢大少爷,只是娘,什么事情都有个万一,小九目睹过您的痛苦,小九虽然身份卑微,可小九有小九的原则,不管是谁,踏过了小九的底线,小九是不会原谅的。娘,您明白小九的意思吗?小九是不想受你同样的苦啊。”阿九的真诚地看着大太太,认真地说道。

大太太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意,当年,大老爷落魄,上门提亲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顾大老爷怎么都不肯这门亲事,但大太太看上了俊逸儒雅的大老爷,明知门户不对,还是执意嫁给了他,并带来了顾家大部份财产,可成亲不到三个月,他就抬了二太太进门,从此,大太太就没过个几个好日子…

阿九说得没错,虽然她的身份比当时的大太太还要差,可大太太知道,小九是骄傲的,是独立自强的,要她屈居人下,她定然是不肯的,大太太突然就感觉一阵心慌,她害怕,自己一旦答应下来,以后是不是就会失去阿九,七年的母女亲情,点点滴滴,如春雨润物,丝丝末末,浸入了骨子里头,怎么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下的?

何况,当年若是没有阿九,大少爷早就没了,若是没有阿九,自己没有病死,也渴死和饿死了,阿九是大少爷的救命恩人,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阿九说自己对她恩重如山,阿九对自己又何尝不是?

好吧,若是捷儿真对不起阿九,那…就放她离开林家吧,捷儿真的会负小九吗?大太太不由打了个冷战,垂眸看阿九。

“小九,若是捷儿真的负你,娘第一个不饶他。”大太太扶起阿九的脸,认真地说道。

阿九听得心头暖暖的,笑着握紧大太太的手:“娘,大少爷是您的命根,真有那个时候,您也不要生他的气,您只需放小九离开就好,海阔天空,总有能容阿九存身的一处地方所在。”

这话说得大太太鼻子都酸了,她忍不住就戳阿九的脑门:“明明是大好事,你这丫头,怎么说得就要生离死别似的,不许说了,你这个要求娘应下就是,娘相信,不会有那样一天的,娘的儿子娘清楚,他不是个没心肝的。”

阿九和大少爷圆房的那一天,林家真的只请了三桌客,都是些故旧亲戚,就是三姑娘和二姑娘,也没惊动,京城的四姑娘和大姑娘更是没得到消息。

但大太太却把阿九的嫁衣制办得非常隆重,精美,说雍容华贵也不为过,她亲自给阿九穿着凤冠霞帔,亲自送把阿九的红绸绳送到大少爷的手里,叮嘱他:

“捷儿,娘把小九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若是负她,娘头一个不饶你。”

大少爷笑得温润:“娘,看您说得,好像儿子是您的女婿一样。”

“你呀,既是我的儿子,又是我和女婿,所以,你不许欺负小九,也不许别人欺负小九。”大太太像个孩子似的,霸道地对大少爷道。

大老爷在一旁看着就有些不耐烦:“怎么啰啰嗦嗦,快点成礼吧,捷儿可是等了小九七年了呢。”

大太太这才与大老爷一起高坐于堂。

礼乐响起,司仪高喊:“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阿九头上盖着大红的金绣盖头,在大少爷的牵引下,徐徐下拜,当第三声吉礼响起时,门外晌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礼停,不许再拜。”一个声音焦急的,迫切地从外头冲了进来,阿九听得好生熟悉,愕然地站在堂中。

大少爷阴沉着脸转过头来,却看到正是三少爷林思敏,风尘仆仆,身着软甲冲进喜堂。

“思敏,放肆。”大老爷冷喝道。

“小九,你不能嫁给他。”林思敏看也不看大老爷一眼,冲了过来。

阿九一把掀开盖头,愕然地看着他,林思敏眉眼间都是疲倦,颌下竟然还长了些胡子渣,看来,他似乎长途奔袭而来。

“为什么?”阿九不解地问。

“小九,难道你想做他的妾室吗?”林思敏一把抓住阿九的手。

大少爷及时揽住了阿九的腰,大喝道:“三弟,你太放肆了。”

“你刚才说什么?”阿九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傻傻地问道。

“他,林思捷,大周朝裕和二十六年的探花郎,早已经是皇上的东床快婿,是永成公主的驸马,小九,全天下,就只有林家没得到这个消息,全天下的人,都在笑话你这个当年的童养媳,如今林思捷的良妾,小九,他现在连平妻的位份也不能给你,因为,他是驸马,驸马不是能有三妻的,他最多,只能给你一个良妾,良妾,你明白吗?听清楚了吗?”林思敏激动的额间青筋暴起,声音喑哑,有如从胸膛子里发出来的一样。

阿九愕然了半晌,呆呆地转过身来,大眼直直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大少爷,一字一顿地问道:“三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少爷缓缓前进一步,伸手想要拉阿九。

阿九像触电一样的弹开,又一字一顿地问:“告诉我,三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九…”大少爷沉痛地唤着阿九,那只伸出来的手,就顿在空中,无力得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下一秒,就会坠落下去,就再也抬不起来。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真的是大周朝的驸马爷吗?”阿九无怒,无泪,也无悲无喜,只是很平静地,淡淡地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