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燕妮却不放过,膝盖一挪就揪住她的裙子,“容夫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从前是燕妮冒犯了夫人,可我家夫君对夫人您从来是一片真心,夫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边上司马萍听着,早已吓住,他知道自己这回是犯蠢了,人家哪是来巴结啊!

若说一开始周锦还为她这一跪而心生震动,可听完她之后的话,她心就沉下来了。她知道顾允抒一定是出事了,还是因为容肃的缘故,她今天上门也是求她帮助,可是这一声声的“容夫人”,喊得怎么这么刺耳呢,刻意放低姿态,却又刻意拉开距离,许燕妮明面上是向她求情,可实际上,还是对她不屑的吧。再者,顾允抒定是因为她才被容肃视为眼中钉,可她又刻意提醒她“我家夫君对您一片真心”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依然不甘心么,依然想给她添乱么!

许燕妮向来聪慧,并且心机深沉,周锦可不相信她是因为焦急而口不择言,她若真是急得六神无主了,也就不会过来求情还惦记着在脸上扑上粉好让自己不那么难看了。

更何况,还有那左一句又一句的“我家夫君”。

她还以为自己听不出看不出么?

周锦头一回对这个自恃过高的女人生出厌烦之心,可是再怎么样,她也不能不管不顾。

“你先起来说话。”

许燕妮不肯,可边上下人已经将她架起。

“发生什么事了?”周锦的语气有些冷漠。

许燕妮自然听出来了,她暗暗咬了咬牙,随即又哭着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自从青云殿之事后,顾允抒担心周锦的安危,便一直不肯离开京城,而等听说她当真嫁给容肃后,他便一心想要见她一面,容肃是个大恶人,他笃定周锦在他身边不会好,可是等着等着,始终没有寻到机会。其中许燕妮催他离京无数次,可次次被推阻。而等到京城都传遍容肃将携妻子将到宋丞相灵前跪拜谢罪的时候,顾允抒便知道机会来了。

当天,他一早就去了丞相府。许燕妮阻拦不得,便只好在家等着,可是等到夜里,都没见他回来。许燕妮原本以为他失意之下又跟朋友去喝酒了,可是直到第二天晚上,都依然不见顾允抒踪影,这下,她着急了,坐立难安之下,便让仆人去各家寻顾允抒,只是仆人寻了一圈,都说并没有见到人。

之后两天,顾允抒依然下落不明,许燕妮已经快急疯了,她让仆人找,又拜托顾允抒的朋友找,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番周折之下,其中一个好友终于打听到了消息——顾允抒已经被监察司左营的人抓起来了!

为什么抓?却无人打听得出来了。

许燕妮惊慌失措之下,便想起了家中时的法子,拿钱开路,有钱能使鬼推磨,她相信只要她把钱扔出去,就能把事情缘由打听出来,就能将顾允抒保出来。可是所带银子全部耗尽,甚至将所有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变卖,都没能填饱那些人的胃口,别说将顾允抒保出来了,她就是连人都没能见上一面!

不过好歹,人家丢给了她一条消息。

——你家夫君,是得罪容大人了!

“…”周锦听完事情经过,沉默下来,怪不得她打扮如此寒酸,原来如此。

“周锦!你一定要救救他!他们说再不把人救出来,他就要被折磨死了!只要你能救他出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此时的许燕妮,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骄傲,在刚才叙述中,她再次崩溃了。

“…”周锦看着她,这一刻,她又没那么厌恶这个女人了,最起码,她对顾允抒,是真的一片痴心,是舍弃一切都能毫不犹豫的。

沉默好久,她道:“我会向他求情的,但,我不能保证。”

“夫人!”司马萍一听,大感不妙,可是刚要阻止,已被许燕妮抢先。

许燕妮道:“一定行的!现在无人不知容肃对你宠爱有加,只要你向他求情,他一定会答应的!只要他出来,我答应你,我立刻会带着允抒离开京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周锦!你的大恩我会永远记着的!”

说着,许燕妮又哭了出来。

周锦却已有了倦意,“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许燕妮闻言,赶紧告辞。

等她一走,司马萍一拍大腿,直道:“夫人您怎么能答应她呢!”

容大人明显是看那小子不顺眼才命人整死他的,她再去求情,那可是火上浇油啊!到时候别说那姓顾的小子救不出来,只怕大人一气之下,夫人也要跟着失宠啊!

天啊!

第79章 容大人醋意大起

司马萍再三劝阻,周锦却不为所动,她有她的考量。

“你只要等容肃回来告诉我就行了。”不耐烦他继续说下去,周锦打发道。

司马萍欲哭无泪。

周锦见他杵着不走,又笑道:“你不是说他对我千依百顺么,那这不过小事一桩,你又何必紧张?”

“…”司马萍听到这话,更想哭了,这再千依百顺也不是这个依顺法啊,老相好什么的,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容大人就是个小鸡肚肠的人,没一早就杀了他已经算那姓顾的福大命大了好么!

可是见周锦固执己见的样子,他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了,只能祈祷着容大人当真鬼迷心窍对她言听计从了!

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啊!

司马萍破天荒的开始希望容肃不要回来不要来后院了。

然而容肃怎么可能不来,当天下午,办完公事的他挂念妻儿便往家赶了,想到周锦喜欢吃绿豆糕,还特意令手下绕了一圈路买了回来。

揣着油纸包来到后院,屋内,司马萍正皱巴着一张脸站在边上,而周锦,一个人坐在桌边下着棋。

听到脚步声,两人都抬起了头,见到是他,司马萍立马惊慌的喊道:“容大人!”

而周锦看了他一眼,说了声“你回来了”,又研究起了棋局。

司马萍的表情让他疑惑,他直觉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周锦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就让他看不懂了。

“发生什么了?”容肃问。

司马萍瞥向周锦,一脸为难。

周锦将手中的棋放回棋篓,站起身道:“是你命人将顾允抒抓起来的?”

这话一问,司马萍闭上了眼,容肃则是在顷刻间脸阴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他反问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只问你是不是。”周锦表情看不出悲喜。

容肃心却往下沉,却没回答,只看向司马萍,“谁告诉她的!”

司马萍见怒火已往自己身上转移,忙撇清道:“是顾允抒的妻子找上门来的。”

“谁让她进来的!没用的东西!”

“是是是!”司马萍有苦难言。

“是我让她进来的,与他无关。”周锦不愿牵扯无辜,忙为他开脱,转而又问,“你为什么要让人抓他,他犯了什么罪?”

“你这是在质问我么?”周锦的语气很平常,可是容肃听着只觉刺耳。一瞬间,平安镇时周锦见到顾允抒时的样子又浮现在自己面前,那时候她虽然拒绝了他,可是等他一走还是掉眼泪的,那就是说她对他是有感情的!甚至,她还为他流下眼泪,认识她这么久,除了那次,他何曾再见她流下眼泪过!现在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有了他的孩子,可还为了那个男人来质问他!容肃越想,越怒不可遏!

“他自然没犯什么罪,可是我就是想让他死!”

“你!”周锦见他这么跋扈,变色。

容肃怒气却更甚了,向司马萍呵斥道:“立即把那姓顾的处死!那些不中用的东西也给我一并上杀了!”这么多天了,居然还让姓顾的小子活着,居然还让消息泄露到这来了!简直找死!“把那敢找上门的女人也处置了!”

“是是是!”司马萍忙不迭的应着。

周锦却慌了,“容肃你…”

容肃根本不想听她再说,将手中的油纸包往桌上一扔,便转身就往外走。

周锦追不及,看到撒了一桌子的绿豆糕,眼皮一瞬,抬起时人已“啊”的一声就要倒下。

司马萍见状,惊呼道:“夫人!”

容肃听到喊声立即顿住回头,见周锦弯腰捂着肚子,吓住,也顾不得刚才的怒火,快步走来就扶起她道:“你怎么了!”

转而又朝边上的人喝道:“还不去叫大夫!”

王大夫很快赶来,一查之下,心咯噔一跳,这脉是越来越弱了,抬起头看向周锦,却见她一双幽黑如深潭的眸子也正看着自己。乍一碰上,王大夫心又是猛地一跳,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提醒的意味。

边上,容肃已经忍不住了,“她怎么了!”

转瞬间,王大夫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回大人,夫人是一时情急动了胎气。”刚才进来时,那司马萍可是提过一些的。

“要不要紧!”容肃紧张了。

“本无大碍,但夫人体弱,以后要多加注意才是。”

容肃暗松了一口气。

王大夫偷偷瞥向周锦,见她眼神已平缓,便知自己并没有说茬了。

王大夫又嘱咐了几句,便退下了。容肃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周锦,刚才的滔天怒火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剩下的只是担忧与关切。

周锦却知道此事并没有完。

“容肃——”她哀哀道。

容肃在床沿坐下。

周锦又道:“你放了顾允抒吧。”

闻言,容肃脸色又变。

周锦赶紧抓过他的胳膊继续道:“我对他早已无任何念想,如今我的心中只有你。”

蓦地,容肃耳热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毕竟,他曾经对我有恩。而且…当初你被关进大牢,也是他为你奔走的…”周锦小心翼翼的说着,密切观察了容肃的神情,待发现他没之前那么抵触时,又接着道,“容肃,如果他就这么死了,我这辈子都会过意不去的,求你了…”

容肃听她说完,却迟迟没有开口。

周锦也不再多说,只是等着他的回应。

而在许久后,容肃才应道:“好,我答应你。”

周锦嫣然一笑,起身搂住了他的脖子。

待周锦休息后,容肃离开了后院,司马萍跟了出去。

“杀了他!”容肃神情又复先前的狠戾。

司马萍闻言,浑身一震,他就知道容大人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可是夫人她…

容肃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一笑道:“如果再让她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小心你的狗命!”

司马萍眼睛睁大,立即回道:“奴才遵旨!”

当夜,顾允抒便被凌虐而死。

次日,许燕妮收到了丈夫的尸体。

许燕妮崩溃了,“周锦!你不得好死!容肃!你不得好死!”

小院内,许燕妮痛苦不已,眼中满是仇恨。

对于这一切,容府内宅的周锦一无所知。

不过,有一个人却得到了消息。

御书房内,裴元修听着密报,眼皮一挑,“你说有一名妇人击鼓喊冤状告容肃?”

听着,真像个笑话。

“什么冤情?”裴元修一边批阅着奏章一边问道。

“滥杀无辜。死者是今年春考的学子。”

“哦?”裴元修从中嗅出了一点不同,“姓甚名谁?”

“姓顾名允抒。”

裴元修眼睛一亮,“青云殿上那个?”

“正是。”

裴元修默了半晌,抿唇笑了,随即又吩咐道:“把那妇人带来,朕有话要问她。”

等到问完后,裴元修命人将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平复的许燕妮带了下去,转而又道:“把皇后给朕叫过来。”

等密探退下,裴元修丢下手中的笔,靠向宝座,眸中全是算计。

先是丞相府,如今又是学子,天下读书人,皆已得罪。容肃你对此从来不屑,可你却不知,这些文弱书生到底内藏多大的力量。

只是,这些还不够啊!

除容肃,就靠这些文弱书生,是万万不能够的。

裴元修站起身,走到桌案边,上面是一副未下完的棋局。

大局已渐成,惟有两处不确定。

一处是左营,一处,是长公主裴元德…

裴元修眯起眼,万千思绪风云涌动。

这边,李香年从皇后所住的栖凤宫出来后,面沉如水——这该死的裴元修又来算计他了!

不过,想到容肃吃醋吃成这样,又忍不住好笑。得,就再跑一次吧,反正他也有几日没见那小寡妇了,顺便再告诉她容肃的阳奉阴违好了!

想着,李香年又对裴元修狠狠鄙弃了一番——为了使他们夫妻离心,他堂堂一位天子,还真是费心!

第二日,容肃便又被留在宫中商谈要事,而等司马萍也被戏子缠住不得脱身后,李香年再度潜入了周锦寝内。

听闻顾允抒还是被杀,并且是被虐杀之后,周锦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李香年看着她那样子,竟有些不忍,可最后依然道:“这回你总该看清吧,容肃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应该早早离了他才是!”

周锦不语。

李香年知道她固执,游说几句见并无作用后,便也离去了,如今不比原来,他可不敢太久逗留,万一被逮到,可是大事不妙。

等到李香年走后,周锦坐在椅子里,依然怔木着。

她没想到,容肃还是杀了顾允抒。

在答应了她之后,还是杀了顾允抒。

一瞬间,她不寒而栗。

一个顾允抒她尚且保不住,那周舟呢,这个前朝余孽呢!

周锦想着,只觉全身都脱了力。

落子无悔诛容肃

两天后,容肃滥杀无辜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天下学子再次怒意沸腾。

容肃得知后,嗤之以鼻,只是将怒火对向了右营李香年,不用怀疑,他就知道一切定是他搞的鬼。这么多年,也就这些伎俩了。

只是当他听到手下传来的另一些消息时,却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天下间竟然传出了“清君侧,诛逆臣”的声音?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清的是谁、诛的是谁,不言而喻。以往倒也有过,可都是小打小闹,这是竟是波及全国?李香年什么时候有了这等本事?读书人不喜他,可对李香年,却也是极不待见。

容肃蹙眉,觉得这事极为蹊跷。

他只觉这事必是李香年又耍了什么手段,浑然不觉自己的那番作为的确是触怒了太多人。

监察司里阴冷而肃穆,一如此时容肃的表情,他将手中文书“啪”的一声,道:“给我查,查出领头人,杀无赦!”

杀一儆百,他倒要看看多少人嫌命长!

这时,宫中有人前来禀报,“陛下请容大人速速入宫。”

容肃眉头再皱,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入了宫,却见裴元修坐在桌案前,唉声叹气。

“皇上。”容肃施了个礼。

裴元修望着他,眼睛里满是苦恼,“阿肃啊,你就不能给我消停点么?”

“皇上所言何事?”容肃疑问。

裴元修站起身,走到他身侧,数落道:“不就是你娘子的旧相好么,你至于这么容不得人么!”

容肃怔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说顾允抒的事。

“就算容不得人,你手脚也该干净点,被人知道了又怎么回事,现在人家娘子击鼓喊冤,人证物证皆在,你让朕怎么办?”裴元修说着,又往桌案上一指,“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堆的奏折,全是弹劾你的…你说这次你让朕怎么给你收场?”

容肃没想到后续还有这些问题,不由有些意外,却也不惧,“皇上怕麻烦,便统统交给我便是!”

裴元修眼睛一瞪,“阿肃!你又想怎样!难不成想把这些人全给杀了!”

容肃不语,态度是确凿的默认。

裴元修欲哭无泪,“阿肃你这是想要朕的命么!你难道还不知道现在天下间传的那些话么?什么什么清君侧诛逆臣,什么什么说朕昏聩无能是个千古昏君!阿肃啊,朕是要做千古明君的!”

容肃看着他痛心疾首的样子,倒不好再强势了,隐隐的,心里还生出了些许内疚,的确,他的所作所为给裴元修带来了不少麻烦,可是他从来袒护着他,除了——最近几次。

“皇上放心,我已命人去处理了,谣言者,聚众闹事者,皆格杀勿论!”相信不久之后,世间便再无这等放肆之言。

裴元修闻言,却是一下愣住,半晌后才道:“格杀勿论?你杀得过来么?现在可是满天下这些声音啊!”

“不过是右营的把戏,不足为惧。”

裴元修无言了,只怔怔的看着容肃,许久后,才道:“阿肃!你以为这些都是小李子所为么!”

容肃眸色不动,答案极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