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要被她这样牵着鼻子走?

他是皇帝,一切他说了算才对。

~~

论到这二人的实力,黑子一方的嘉容,自小从师当代大师,功力自然不俗。皇帝虽不似她那样师出名门,但凭了野狐禅的刁邪棋风,倘若全力以赴,本来也不是没有赢面,偏他此刻心不在这上头。一个是专心致志,冷眼旁观,一个是心猿意马,患得患失,棋盘掌控很快便见分晓。中盘刚过,黑子便占上风,渐渐对白子形成合围之势,白子幡然醒悟,极力突围,却处处受到掣肘,开始左支右绌,露出狼狈之相。

嘉容拈了枚子,终于打在了她预先埋设好的一个生死位上。双云报过目后,她抬眼看了眼对面的敌手,见他死死盯着棋盘,面上霾意浓重。

他落子,速度一向很快。轮到这一手时,却迟迟不下。沉寂半晌后,忽然开口道:”你出去!这里用不到你了。”

双云知道皇帝这在对自己说话。听他声音不快,不敢违背,看了眼嘉容,叩了个头后,默默退了出去。

皇帝手中本来拈了枚待下的棋子,待宫女走开,噗一声,将棋子投回了棋罐之中,眼睛也不再看棋枰了,改为盯着对面的嘉容,目光再次灼灼,燎星点点。

嘉容觉得不对劲了。勉强压下随他这灼灼目光而心生的不安,出声提醒道:“陛下,该你落子。”

皇帝径直道:“不下了。”

嘉容极力保持镇定,试探地道:“陛下可是认输了?”

皇帝扫了眼棋枰上的黑白对阵,没有任何预警地抬起一只大手,宛如疾风扫过,哗啦一声,大半棋子从枰面被扫了出去,宛如碎冰般地迸落在地衣上,又滚至镜砖地面,滴溜溜不停打着转,发出珠落玉盘的声音,极其悦耳。

“你什么意思?”

嘉容脸色微变,忍住心中陡然而起的怒意,语气里已经带了些微的质问。

“朕改主意了。”皇帝哼了声,隔了棋枰,伸臂便抓住了她一边肩膀,“朕本来就没必要和你玩什么赌棋!应了你的话,等带回你爹再行立后之事,已经是极大忍让了,你就该侍寝才对!”话说着,那只大手一收,便将她往自己方向带。

嘉容不提防他竟忽然变脸,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后退,却哪里敌得过他那铁臂的力道?情急之下,抓起枰面上的剩余棋子,朝他面门便掷了过去,被他偏头避开,待要再砸,那只手也已经被他钳住,若非中间还有张棋枰隔着,人只怕已经到了他胸膛里,只这样,人也已经被拖过那张棋枰桌面,大半身子跌落到了他怀里。

嘉容挣扎间,指甲刮过了他的一侧脸颊,立刻留下一道血痕。皇帝痛嘶了一声,一颗色胆之外,顿时再加横生恶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抬脚踢开棋枰,人从地上跃起,一个拦腰便将她整个人团抱了起来,疾步往床榻而去。

嘉容骇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救命”,愈发狠命挣扎,却被他一双铁臂死死钳住,状如孩童般无助,正此时,寝阁外响起急促脚步声,阿霁脸色泛白地进来了,隔了张珠帘,颤声道:“奴婢方才听见殷小姐呼唤,可有要伺候的事?”

皇帝停住了脚步,仿佛有些意外,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声斥道:“滚!”

阿霁咬了下唇,看一眼还被皇帝横抱在怀的嘉容,终于还是低头,退了出去。

宫女的意外闯入,并未影响皇帝的举动,转眼,嘉容便被他抛在了床榻之上,身子在锦衾间打了个滚,等停了下来,回头看见他俯下身就要扑来,尖叫一声,翻身而起,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着逃去,一只脚踝却被身后男人抓住,一扯,整个人便顺着溜滑的缎褥被拉了回来,身上一重,竟是被他压在了身下。

男人终于将这具柔软身子压住了,焦渴愈发难耐。知道她不会乖乖听话,将她抓舞着的双手强行并拢摁过头顶,见她又死命左右摇头,躲避自己要压下去亲她的嘴,另只手便跟着捏住了她的脸,这才喑哑着声,哄道:“乖乖,从了我吧。我会让你享福的,会对你很好的。”

嘉容被阔厚矫武的男人沉重躯体从头到脚死死压住,见他先是仗了力大逼迫,得逞后又说这样假惺惺的话,半是惊骇,半是羞怒,愈发死命摇头,气急道:“你眼见我要赢了,就又耍赖!无耻之徒!你知道君子何意?我告诉你,你要敢再动我,过后我绝不会苟活!”

“操蛋的君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我赢了你,你也不会真心甘情愿跟了我的!”

皇帝忍耐了她这么久,先前也是被她出浴场景所勾,一时有些难以自持,这才求欢心切。似方才那样哄女人的温言软语,他也是生平第一回说出口,自己正觉浑身不自在,却被她这样不留情面地给顶了回来,一张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哼了两声,不但不松,反而将她身子压得更紧,一腿跟着强行顶开了她裙中的双腿,带了些焦躁地应了一句。

嘉容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粗话,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反驳,只睁大了眼,望着此刻正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年轻男人。

他与她对视,眉目之间,渐渐地,浮出了一丝戾气,目光也变得阴沉了起来。

“殷嘉容,你是念念不忘那个李温琪是吧?我告诉你,你越这样,日后等他落入我手,我便越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嘉容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唯眼眸中渐渐沁出了一点闪烁泪光,很快,晶莹泪珠便从她眼角无声淌落,滚入已经散乱的乌压压鬓发之中,消失不见。

她闭上了眼睛,眼泪却仍不停地涌出,两排长长湿睫不停颤动。大约是想极力忍住哽咽的缘故,柔软的胸脯也跟着贴他胸膛一抖一抖的,皇帝却觉不到半点美人酥胸带来的销魂,反而,觉得自己好像揣了一只被暴风雨摧折过的雏鸟在怀,心中忽然烦闷了起来。

他定定望着她泪痕斑斑的一张梨花面,眉头跟着皱了起来,不耐烦地道:“你哭什么?我还没动你呢。”

嘉容仿若未闻,眼睛仍紧紧闭着,只泪水流得更是汹涌,胸脯子也抖得越发厉害。

“不许哭了。”

他犹豫了下,终于朝她面颊伸过手去,试着想擦她泪水。柔嫩肌肤刚被他粗厚掌心刮到,那张脸便立刻往另头偏了过去,眼泪仍继续不停地往外流。

皇帝的手停了片刻后,忽然道:“你再哭,我就要亲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大约明天中午12点左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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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嘉容一惊,飞快睁开泪水迷离的一双眼眸,见他那张脸似乎真的要压下来了,下意识推了他一把,觉他纹丝不动,还那样死死压住自己,惊惧稍减,愤恨又开始抬头,猛地捏起拳头,恨恨朝他夹头夹脑抡了过去,连声诉道:“你还是男人吗?是男人吗?你可以不知君子何为,但话既都出口了,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昨夜可以当我事先没把话说清楚,今晚这场棋局,先前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你自己也答应了的!怎么可以眼见要输就又中途悔改!方才倘若最后是我输了,我绝不会像你一样出尔反尔!你就是这样当男人的吗?你就是靠着出尔反尔,才从李家人手中夺了这天下的吗?”她越说越激动,眸中还余泪光点点,一张脸却已经涨成了红扑扑一片,忍住心头的羞愤,咬牙道,“你不是要我陪你睡觉吗?倘若你单凭自己力气把我给睡了,你与畜生有什么区别?我瞧不起你,永远瞧不起你!”

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盯着她的目光也阴晴不定,忽然,他从她身上翻了下来,仰面躺在锦衾之上。

身上重负一旦得释,嘉容急忙擦了把面颊上尚未干掉的眼泪,一骨碌从他身边爬了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榻,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便奔到了那张妆台之侧。

梳妆匣里还藏有剪子。

她靠在了妆台上,用身子把那个匣子遮住,警戒地望着他,一只手也交在了背后,慢慢地摸索着梳妆匣。

皇帝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的举动,只是慢吞吞地从榻上坐了起来,看了眼方才被自己扫落的满地黑白子,道:“重来吧。”

嘉容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了下,手停住了。

“我是说,和你从头再来一局。”

皇帝已经走了过去,弯腰下去,扶正刚才被自己踢翻的棋枰,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还呆立着不动,加重了语气道:“倘若我输给你,我便遵守先约。”

嘉容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心微微一跳,脱口道:“你已经背约两次,我凭什么再相信你?”

“这样吧,咱们来立个誓。就这一盘。我赢,你要乖乖听我的。你赢,我便等带回你父亲,再行立后之事。当然,立后之前,我也绝不会再碰你。倘若各自有违……”

他顿了下,眉头微微挑起,“倘若朕违约,叫朕江山不保,死无葬身之地,倘若你违约……”他注视着她,唇边渐渐浮出一丝毫不掩饰恶意的微笑,“那就将朕发的誓应到你的那个李情郎身上,如何?”

作为一个新得天下的皇帝,他的这个誓,发得确实够分量了。

她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本去与他对抗。倘若他要强来,她所剩唯一的反抗方式,也就是一死。现在他自己忽然又这样提出重下赌局,哪怕赢面只有百分之一,她也要去争取。何况,她对自己的棋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再下,他未必也能赢得了她。

嘉容顾不得再与他计较他言语中处处要与李温琪过不去的那种满满恶意,立刻道:“只要你不再耍赖,我一定遵照!”

“来人!”

皇帝朝外叫了一声,阿霁和双云匆匆而入。

“把棋盘摆好!”

嘉容忍不住再次略微惊讶了下。

她知道接下来的这第三场棋,一定会是一场空前的鏖战。原本以为会在明晚。没想到,他立刻便要摆上这道最后的赌局。

不过也无妨,她随时可以应战。

宫女蹲身下去,将散落满地的棋子一颗颗地拣起,投回到棋罐里。

“你留下,计目。”

皇帝径直坐到了棋枰前,道了一句。

双云知道他点的是自己,轻声应是,如之前那样跪坐在侧。

嘉容看了眼阿霁,示意她出去后,跟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还是你先行。”

皇帝哗啦一声,抓了把棋子在手,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道。

以棋仪来说,似他这种握棋法,实在也是难登大雅之堂。当然了,这些都无足轻重。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静下心来,赢这一场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赌局。

她必须要赢。

她闭目微微调整了呼吸,睁开眼后,伸出右手,以食指中指上下交拈,取了一枚黑子,落下。

“黑棋第一手,右星位——”

嘉容仍照自己习惯的开局,下了第一手。

皇帝啪一声,白子毫不犹豫地跟着落了下去。

双云仿佛有些意外,顿了下,才报道:“白棋占据天元。”

他这一出手,不止双云,嘉容更是吃惊。

天元是棋枰中央的星位。有谁会第一手便占这个位子?看着是个中枢之地,实则高处不胜寒,全无根基。

这算哪门子的下法?

嘉容踌躇了下。

她自然是要尽力赢他的。但出于棋道精神,最后还是出言提醒道:“此为虚势,你可以重来的。”

对面男人哂笑,随即道:“何为虚势?势高围广,势卑则围小。棋若无势,便如国无法度,棋若有势,则若兵有军规。天元居中,占据了此位,足以踏四合掠八荒。天下大势起合,以此为至高中枢,为何要重来?”

嘉容看他一眼,不再说话了,继续自己的棋。

嘉容很快便发现,这一场赌局里,自己对面的这个对手,他与前两次完全不同。

不止是精神状态。这一次,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棋枰之上,神情专注而平静。而且棋路,也真正叫她有些吃不准他的意图。

一般而言,前五十手过后,大体便能看出黑白二方的全局思想与攻略意图了。但是这一盘棋的格势,毫无疑问,是她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奇怪的一场格势。前手过后,观看棋局,自己占尽四方角地,而对方的白子,则占上下左右中五处星位及附近位置,空有纵横天地贯穿四方的雄浑气势,却没半点根基可以依托,想要将这空势化为实地,在她看来,几乎不大可能了。

当然,棋是他下的,她只要自己赢就是。且有他先前的那一番高谈阔论,她此刻自然不会再出声说什么。愈发凝神,稳打稳扎,开始指挥黑棋攻取实地。对方至此,似乎仍无争夺地盘之念,一直在腾挪位置,似乎不大愿意与自己正面缠斗。但是再几十个回合后,嘉容发现有些不对了。自己虽占尽了边角实地,但仔细看,盘中要位,却大多尚未明主,而且她也看出了他的意图,竟是要在四线之外围出阔深大势的样子!

两人再走十几个回合后,嘉容的鼻尖又开始渗汗了,禁不住开始焦躁。

这个走势,仿佛前夜她与他的第一局对弈情景再现。一方占了明显优势,棋局过半到了末杀时,情势陡然翻转,强弱互换,最后一击搏杀了对方。

只不过现在,情况倒了个个。不是自己搏杀了他,而是自己似乎就要被对手给搏杀了!

~~

嘉容自然清楚,对弈之中,最忌的便是心浮气躁。如今自己处于稍劣局面,倘若再心性不定,对方绝对不会给自己任何喘息机会。

她暗暗再次呼吸,在规则允许的限度内,放缓自己的落子速度。

对手看起来耐心空前地极好,没露出半点催促之色。坐在那里,不急不躁,与前两次对弈时,判若两人。

嘉容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沉思默想片刻过后,决定转手,打入对方的腹地。

这绝对是出其不意的绝妙走位。

皇帝似乎有些惊讶,几手过后,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端凝,想了下,突然也改了先前的走势,落子在了她的边地之上。

这一招,嘉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边地本可算是她的实地了。倘若不加阻拦,被他这样成功切入,万一割得七零八落,则她获胜依仗荡然无存,她不得不回手抵挡。再几个回合后,白子忽然放弃了对她边角之地的争夺,猛地朝先前打入自己中央腹地的黑子发动进攻。

嘉容极力突围。

可惜,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他先前第一手便占据了天元之位的意图。

无论她想朝哪个方向突出重围,都必遭到对手以天元为基点辐射出去的无情拦截。再几十手后,黑子已经彻底陷入了白棋的四面包围,最后一子时,嘉容倾身向前,死死盯着棋盘,迟迟不下。一滴汗水,自她发际渗透而出,顺着她额头滚下面颊,最后滴溅在了棋枰之上,跌得支离破碎。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一直没催促她。只是悠闲地从地衣上拿了紫苑花的靠枕,塞在自己后背,然后靠坐在了棋枰之侧,笑吟吟地望着她。

那枚黑子,终于从她指尖无力滑落下来,跌到了棋枰上的一个空位之上,转悬几下,一阵嗡嗡声后,终于静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