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建元皇帝出身不大光彩,父母宗族均无可考,说直接点,就是个没爹没娘天生地养路边滚大的混痞,少年时参与前朝张春匪乱,靠了杀伐,一步步登上如今帝位。后头这些经历,都可以美化一番,问题是,关于皇帝的家族父系,倘若照实了写,恐怕有些难看。吴郎中翻遍正史野史,呕血三升之后,最后终于弄出了这个族谱,昨天先拿去给自己上司许佑孙过目。

猗姓生僻,极少见,幸而上循,有春秋猗顿,山西猗县人,本是书生,后至西河定居于猗氏王寮,大畜牛羊,兼营盐业,十年之间,成为天下巨富,势力堪与王侯并提。将建元皇帝的五百代老祖宗附到此人头上,在吴郎中看来,可谓神来之笔。况且,许佑孙处事干练,裁决如流,本朝许多新制条令均出自他手,他看了后,也说可行。既然他都表态了,想来皇帝这里,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吴郎中递上之后,便屏声敛气等着皇帝圣断。

皇帝翻了下大臣费了月余功夫替自己考出来的这部族谱。

真亏了吴郎中的好本事,一眨眼间,自己竟就有了这样一份闪得简直要亮瞎人眼的八辈子祖宗谱。

他的唇角微微抽了下,正要开口,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就是那个早上刚被自己咬了一口肉的女孩儿。

他想了下,对着惴惴的吴郎中微微笑道:“吴卿辛苦了,朕瞧着不错。”

吴郎中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表了番对皇帝的忠心,告退下去。

吴郎中刚去,执事宫人来通报,说高九成有事求见。

高九成从前是张春的实力旧部,在那一场朝廷眼中的逆军内乱中,他有拥戴之功,在随后的攻城拔地之中,也屡立大功,皇帝登基后,封赏功臣,他以功勋封翼国公,官居高位,在朝中,与许佑孙可谓平起平坐。

高九成四旬年纪,生就孔武彪拔之相。被召入内,见过君臣礼后,在地上长跪不起,痛心道:“陛下,臣听闻有御史告臣至御前,说臣乱杀无辜,臣实在是冤枉啊!恳请陛下明鉴,为臣做主!”

皇帝仿似被提醒,哦了声,在奏折山里翻了半晌,翻出一本折子,看了两眼,道:“确实。有御史奏,说半月之前,你的一个儿子外出坐车,自己不慎摔车亡故,你却怒杀车夫?须知,照本朝律例,杀人者偿命,如今国法新立,正当尔等卿家表率之时,你却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高九成见皇帝脸色凝重,忙解释道:“陛下请听臣言。那摔死的,是臣之幼子,臣向来惜之若命,不想他竟遭此厄运,本就悲痛难当,那车夫有过在先,竟又出言顶撞,臣一时不忿,这才失手误杀于他,恳请陛下饶恕,臣回去后,必定会重恤那车夫家人,以弥补一时过失。”

皇帝盯他片刻,面色终于稍霁,微微点头道:“也罢,念你初犯,从前也是劳苦功臣,岂能为此区区小事责难于你?此事就此揭过便是。你起来吧。”说罢把那本奏折随意抛在了边上。

高九成瞥了一眼那本奏折,目色微暗。

皇帝瞥他一眼,忽然又道:“朕还听说,数日前,你出行时,仪仗与太常寺徐少卿狭路相遇,对方来不及及时避退,你的人便上前捶打,令徐家一人手臂折断。可有此事?”

高九成一惊,慌忙再次下跪,磕头道:“陛下,是徐大人不肯让道,臣又有要务在身,家人一时急躁,这才出了点乱子。臣往后必定严加约束,再不敢出这样的事。”

皇帝不置可否地唔了声,道:“依照规制,徐少卿本就该为你避道。小事而已,朕不过随意问问,自然不会追究。你起来吧,无事便可下去了。”

高九成擦了下额头冷汗,谢恩过后起身,面上露出笑,恭敬道:“陛下将立后推延,如今后宫空虚,陛下又日夜操劳国事,臣心中不忍。臣家中夫人,曾认养了一义女,名唤召媚,年方十七,堪称绝色。陛下倘若不嫌,臣愿将女儿献上侍奉陛下,以慰陛下劳苦。”

皇帝闻言,微微挑眉,终于面露微微笑颜,道:“许大人前些时日恰劝朕充盈后宫,朕正有此考虑,只是最近忙碌不堪,未能得闲。卿有此忠心,甚好,”他想了下,道,“下月春暖,朕要去长乐苑春猎小住,你将此女送往那里,等朕过去便是。”

高九成面露喜色,急忙应是,恭恭敬敬躬身退出。

他人一走,皇帝面上笑意顿消,道:“俨夫,事办得如何了?”

何俨夫自殿后一道顺门步出,行过君臣礼后,道:“陛下,东平侯、长安侯二人,向来行为不知检点,虽凭旧日战功封侯,却自知见厌于陛下,一早便投入高九成门下。据暗卫回报,此二人在外似有暗中招兵买马之举,且一直在物色拉拢军中将领,除此之外,还派遣心腹海州卫指挥使下海招养倭兵为己所用,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啪”,清脆竹裂声中,皇帝手中正执着的一杆狼毫湖笔笔管从中被指力拗成两截。

“下月长乐苑之行,便是高九成的断头之期。”

皇帝啪一声,随手将掌中断笔丢弃于地,神情略带了几分狰狞,目光森严。

何俨夫恭声应是。

皇帝仿似随口,又问道:“殷懋之事,可都顺利?”

剑南道的西北方向,便与西逻接壤。去年岁末的那一场战事里,被俘虏而来的那个王子,便是西逻皇帝极是喜爱的小儿子。西逻皇帝为了换回这个儿子,开出天价赎金,大周皇帝一直置之不理。此次忽然得了大周皇帝的传信,说要派遣大周一队人马取道西逻腹地入剑南道,事成之后,送回王子。西逻皇帝权衡利弊之后,见对方入境人数不过寥寥十数人而已,到时自己派人暗中监察,想必不会出大乱,便应了这条件。

何俨夫道:“照陛下的吩咐,事情目前进展顺利,想来最迟下月,便会有进一步消息,臣到时必定及时回报。”

皇帝微微点头。

~~

便殿里皇帝忙碌的这会儿,后头月华殿里,嘉容自一早被人咬了那一口后,如何还睡得着?愤怒、委屈,羞惭,各种情绪交织在心头,暗暗痛骂那个该死的男人。

妆台之上,昨夜那把剪子,大半个头尽都深深刺入紧实的梨木桌面之上,几个宫女费了老大的劲,这才终于艰难起出了剪子。屏退人后,阿霁极力安慰一直躺在床上的嘉容,咬牙道:“殷小姐勿要多想空费神思。豺狼凶暴,咱们如今只能忍气吞声。待有机会,必定手刃仇敌,到时,殷小姐今日受的屈辱,一并都要讨要回来!”

嘉容知道她误以为自己昨夜已经被那个男人玷辱了。

也不想多解释什么。

即便没有真正被玷辱,经历了昨夜,和玷辱又有什么区别?自己已经失了清白之躯了,与李温琪的婚约,她也早就不再在意了。如今一日日还这样苟活下去,想的,便是能有来自自己父亲的只言片语,倘若此生还能再见,她再别无所求。

~~

嘉容这一天没起身,更懒怠梳妆,只在床榻上一直窝到天黑,恹恹地半睡半醒,也不知道到了哪个辰点,反正不早了,隐约听见寝阁外有动静,似乎是皇帝过来了,更是不想理会,只翻了个身,朝里继续睡。

过了一会儿,双云进来,小声地道:“皇上在净房里,让……让您过去……”

嘉容忍住心中油然而起的羞愤,咬牙道:“说我睡了。”

双云踌躇了下,轻声应了,转身而去,再一会儿,一阵阔健脚步声近,又有珠帘哗啦一声被拨开的声音,嘉容心一沉,知道是那个男人来了,觉到身下床榻微微一沉,那人已经俯身上了榻,倾靠过来,听他在自己耳边柔声道:“昨日见你洗澡的那个池子不错,朕也去洗洗,你过来。”

嘉容心中羞怒再起,猛地回头怒视,见他湿漉漉的,仿佛是下了水又起身,身上只披了件雪白中衣,被腰间缚带随意系住,衣襟处露出些微黝铜色的胸肌,上头还凝着水珠,他说话的时候,水珠便顺着他胸膛一直往下滴,心头忽然又是紧张,又是厌恶,避开了目光,只把自己极力往里缩去,口中忿道:“我不去!”

“铁嘴蛙!”

皇帝伸手过来,掐了下她的嘴。

“朕说过,不会强迫你侍寝,自然不会更改。只是叫你过来而已……”

“我不去!”

嘉容重申自己的态度。

皇帝瞟了眼她一眼,伸手过来强行插入她身底,嘉容便被他抱了起来,她极力扑腾的时候,皇帝已经抱了她往外去,哼了声,“不去,就侍寝。”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没预告的话,都是每天中午差不多这时候更新吧。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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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浴房里热气氤氲,白色水雾弥漫住了四边角落里琥珀琉璃灯盏吐出的明亮光芒。身处其中,片刻过后,视线开始无碍,但一切看起来,却又像被笼上了一层迷迷茫茫的晕光,犹如身在梦境。

宫女不知道退去了何方,四下悄悄无声,偌大的一个月华殿,在这深夜时分,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了她和这个男人。

嘉容被他放了下来,她赤足站在脚下那块浮雕了水莲纹的防滑玉石之上,看着他朝浴池而去,一边走,一边毫不知羞耻模样地随手脱了身上衣衫,投在边上的一架衣屏之上。

嘉容呼吸一滞。

迷茫水雾也无法遮挡住男人的躯体线条。

修长,伟岸,肤色黝铜。宽阔肩背,腰线劲瘦。贲紧的肌理之下,仿佛隐藏了无穷的力量。

腰际往下,是她根本就不敢再多看一眼的……

她简直无法想象,男人躯体竟就这样丝毫不加遮掩地袒露在了自己的眼前。

极度的羞耻感朝她如潮般地涌来。但她之所以还没反应,只是因为被看到的另种景象给惊住了。

他的肩背之上,竟还爬着一幅刺青。

她没看清到底是什么。

但隔了些距离,却也能感觉到这刺青带给她的狰狞可怖之感。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朝她微微一笑。

“你也过来。”

他忽然道了一声,声音还算柔和,入她耳,却仿佛催命恶符一般,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猛地转身,背对着他。

她听见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仿佛十分快活的哈哈大笑声,随即是入水溅出的哗啦之声。

他下水了,而且看起来,心情仿佛十分愉悦。剩她僵硬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水雾茫茫而动。没片刻,嘉容便觉自己额角鬓边的发丝被氤湿了,水雾开始滴聚成珠,顺着她面颊慢慢往下滚落,后背也潮湿了,水汽和着她沁出的汗,将衣衫贴在了她的肌肤之上,甚至就连裙裾下的贴身小裤,也渐渐开始贴住她的腿。浑身上下,湿哒哒、黏腻腻,她不但觉得十分不适,而且,简直就快要透不出气了。

她一直感觉到来自身后那个男人的两道目光注视。

眼前闪现过方才看到的男人躯体,还有那幅可怖的刺青,忽然觉得一刻也无法再在这个地方停留下去了。

她提起已经完全黏在自己腿上的裙幅,正要奔逃而出时,身子刚微微一动,便听身后男人发声了:“你敢跑的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完全感觉不到其中的威胁意味,但嘉容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身形立刻顿了下来。

“这就对了,朕又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男人的声音显得更加愉悦了,“过来,给朕搓下背。”

嘉容一动不动。

“你不来?”

身后声音一沉,随即是哗啦水声,仿佛他就要出来了。

他现在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倘若真就这么出水了……

“你别出来!”

嘉容大叫一声,转过了身去,眼睛盯着自己脚下踩着的地砖,朝着那男人的所在慢慢地过去。

~~

浴池近丈长,数尺宽,全部以汉白玉雕砌而成,池底和四边基沿之上,精工雕刻着缠枝海棠芍药,繁花锦绣,左右两个龙首,龙口吐出冷暖两股水注,汩汩不绝入池,浮华而绮丽。

皇帝此刻背过身,正趴在浴池的边角,催促道:“用力些。”

嘉容简直就要快哭出来了。

她替他搓背,早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现在两只胳膊酸得都要打颤了,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竟还嫌她不够卖力,一直在嫌弃。

她咬牙,一边再次用力替他搓,一边恨恨地盯着他露在水面之外的后背。

距离这么近,她早就看清他肩背上的刺青纹案了。

睚眦,龙首兽身的睚眦。

刚烈而好勇,擅斗而嗜杀。克煞一切的邪恶,自身却恰也充满腥杀。他把这样的睚眦战兽刺青于身,入她眼中,除了惊惧,更是不安。

就像此刻,她被迫跪坐于浴池基台之上,俯身下去费力替他搓背之时,他看着全身放松、懒洋洋闭目似乎十分舒服,他背上爬着的这只凶恶战兽却一直在用那双细长方目在盯着她,仿佛与她对视,叫她浑身不安,避又避不开,与它对视片刻后,终于闭上自己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

“再用力些!越擦越痒!朕没让你吃饱饭吗?”

皇帝大概是自己心里一阵阵发痒,嘴里却这么喝斥。

嘉容恨恨暗骂了一声。

这个姿势保持得久了,她的腰也开始跟着酸痛。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忍住揪他脑袋按在水里的念头,继续替他搓。刚发力,不想踩在地上的那只脚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控制不住地往前扑跌了过去,一下便趴到了他健阔的后背之上。

她的衣衫早已经被水雾氤得半润,紧紧地贴在身子之上,这样猝不及防地扑跌过去,她甚至听到了自己胸口撞他后背之时发出的那一声清晰“啪嗒”,说不出的一种暗暗艳荡,登时面红耳赤,慌忙要起身离开时,男人喉底已经发出一声低低吟声,水波声中,他飞快翻过了身,长臂朝她伸了来,她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子,腰间已经被一双手抓住,随即,整个人便被那双手给拖下了水去。

哗啦一声,溅出的水花泼了她自己满头满脸,等她惊魂稍定,抹了下脸,睁开眼,看见自己已经被置齐胸的水中,与他面面相对了。

“替朕前头也搓下吧……”

他凝视着她,目色幽暗而闪烁,声音带了丝沙哑,压抑得仿佛在忍受着什么折磨一般。嘉容却只觉自己仿似被他后背之上的那头战兽给盯着一般,四面包拢着她的暖洋洋浴水也无法压下她露在水面肌肤之上的一阵汗毛倒竖,猛地转身就要往浴池台边上逃,水力阻拦,刚飘飘忽忽地艰难逃了两步,便觉水下的腿被什么给勾住了,身子晃晃荡荡,下一刻,一双灵蛇般的手已经从水底伸了过来,揽住了她的腰肢,她身不由己,人便往后,漂浮着被捞到了男人的身前,背靠着坐到了他的大腿之上。

“……给朕亲亲吧……”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沙哑着声,呢喃了一声,耳垂随即便被他从后给吞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