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当场在查字典吗?他发消息虽然慢一点,但中文不至于那么差吧。

蒋一澈按了一会儿,把手机送到陆晚云面前,备忘录的页面上写着一行字:

“一清没有告诉你,我听不见的吗?”

他露出一排白得耀眼的牙齿,笑得还是那么温和又明朗,对一脸呆滞的陆晚云点点头,然后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从耳根缓缓划到唇角,又对她摇了摇头。

他跟陆晚云当面“说”的第一句话,就这么有爆炸性的效果。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时隔多年,给自己,也给大家的新年礼物。

Happy New Year!

☆、1-陆晚云-2

陆晚云惊得张大了嘴巴,迟迟无法合上。

她知道自己摆了乌龙,又表现得如此没有礼貌,实在是丢脸到家了,可大脑就这么当机中,一直没有办法解读自己看到的内容。

“啊……那个……我……”陆晚云红着脸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提高了说话的分贝,又放慢了速度:“对不起……我……不知道……”

蒋一澈还是笑,又缓缓打了两排字给她:“大声没有用。105分贝以下我都听不到。我可以读唇。但中文很差,只能英文。”

她留意到他用的输入法都是她很少见过的笔画输入法,咬了下嘴唇看看他,“我……”

她想说我不会说英文,却什么也“我”不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蒋一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唇上,大概是随时准备读她说什么。这一次离得近了,她才发觉他的眼睛是极为标准的双眼皮,睫毛密长,眼神异常明亮,光彩熠熠。

她被他看得脸愈发红起来,只是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个人就站在路当中,路过的一个阿姨抛了个白眼嫌弃他们挡路,蒋一澈便极自然地抓住陆晚云的手臂,往路边带了带。等两人站到墙角,他又便把手机递过来,换了个话题缓解她的尴尬:“中介有没有觉得我要求很多,很可恶?”

陆晚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她醒过神来,拿着自己的手机,点开备忘录,“顾客就是上帝,而且你不算是要求很多的了。”

蒋一澈看到她这行字,脸上的笑容更扩大了几分。

“抱歉,我英文很差。只能麻烦你跟我用中文打字了。”她又写道。

蒋一澈看着她的眼神闪过了一丝奇怪的光芒,愣了片刻,像是要消化她的道歉。

中介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到了,远远地一路小跑过来打招呼说:“你是陆小姐吧?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是小王,刚跟你通过电话。”

“没关系。”陆晚云指了指蒋一澈,“这位是蒋先生,要租房子的是他。”

她话音还没落,小王就热情地伸出手去:“哦哦,蒋先生你好。我手上有好几套房子,我觉得都特别符合你的要求,咱们不着急,一家一家看,看到你满意为止!”

这位小王语速飞快,陆晚云十分确定蒋一澈完全没有搞懂他在说什么。

蒋一澈还是笑笑,跟小王握了个手,才在手机上按了起来。

小王看完蒋一澈打的字,惊讶地抬头看了看他,又更加惊讶地看看陆晚云。

小王犹豫了片刻,似乎打算无视蒋一澈才是他真正的主顾这个事实,问陆晚云道:“那我们走吧?”

陆晚云看看蒋一澈,他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冲她点了点头。

“嗯,走吧。”陆晚云只得对小王说。

三个人出发的时候,陆晚云回头看了眼身后震耳欲聋的舞台表演。

所以……这一切他都听不到?

所以……他们全家赖以生存的音乐,他都听不到?

她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走在她身边的蒋一澈。他的脸上一直带着从未消失过的淡淡微笑。

小王替蒋一澈找的几栋房子都在旁边僻静的小路上,他们转了个弯,便将大马路上的喧嚣抛在了身后。

蒋一澈极其认真地左顾右盼,一边审度着周围的环境,一边若有所思地在手机上记着什么。

陆晚云趁机搜索了一下105分贝是什么概念,才发现达到这个数值的声音已经可以造成正常人听力受损了,比它再响的,就只有飞机引擎这种根本不可能忍受的声音了。

她抬起头来,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套沿街的小院,蒋一澈已经替她扶着门,等了很久的样子了。她匆匆把手机浏览器的页面关掉,暗自深呼吸了一下,平复震惊的心情,走进院里。

进了门以后,小王仍然没有打算直接跟蒋一澈对话的意思,冲着陆晚云滔滔不绝地说:“你看这个老房子的结构多么好,层高又高又通透,窗子也比现在的房子多一倍,地板都是当年的原装货色,全实木的,磨掉重新漆一遍,保证比现在市面上能买到的地板好很多……”

“哦。”陆晚云匆匆地低头,想把他讲的一大串话打出来给蒋一澈看,蒋一澈却把他自己的手机伸到了小王面前:“要租房子的是我,请你直接跟我说。”

小王讪讪地笑了一下,见蒋一澈神色认真,便只好不太情愿地掏出手机,一边重复着刚才自己的话,一边飞快地打着字。

等他打字的时间里,蒋一澈跟陆晚云对视了一眼。他冲她挑了挑眉毛,眨了下眼,似乎有些小得意。

陆晚云忍不住微笑起来。

蒋一澈连看了几套都不甚满意。小王起初还颇为卖力地写下一长串房子的优点,看到第三套以后就有些不耐烦,进了门之后就让陆晚云他们自己转悠,只是敷衍地写一写价格和平方什么的。蒋一澈偶尔会问他几个问题,他答得也越来越简略。

这一家看完,蒋一澈忽然把陆晚云拉到角落里。

“你要是觉得无聊或者累的话就先回去。浪费你那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他“说”。

陆晚云一个劲地摇头。她对小王的态度本来就已经不太满意,又怎么能把蒋一澈一个人丢给他?

她又点开备忘录:“没关系。我看小王刚才跟你报的房租价格都比他们放在网上的要贵很多,要是我走了,说不定他更要宰你了。”

蒋一澈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什么叫宰我?要杀了我吗?”

陆晚云扑哧一声笑出来:“不是,宰你只是多收你钱的意思。”

他有点夸张地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所以我还是跟你一起吧。如果你看上哪套了就跟我说,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砍价。”

她想了想,把“砍价”两个字删掉,改成了“谈谈价格”才给他看。

蒋一澈点头笑笑,很自然地搂了一下陆晚云的肩膀,好像是要表示感谢。

她却一下子整个人都绷紧了。虽然她知道对于他们这种“外国人”来说,身体接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她没法控制的。

还好蒋一澈没有意识到什么,也很快松开了她。

“暂时还没有特别喜欢的。”蒋一澈皱皱眉头。

“没关系,房子的事情本来就要慎重,不可能一个下午就搞定的。”陆晚云安慰他。

“但是这位先生好像已经想要打我。”蒋一澈朝小王的方向努努嘴。

“他不敢的。”陆晚云笑。

蒋一澈也笑笑。

因为要看对方的手机沟通,所以他们两个人一直站得很近,陆晚云不太适应这么亲密的距离,心里有点儿别扭,但是知道千万不能表现出嫌弃的样子,只得强打精神硬撑。

又看了两套,小王已经越来越懒得打字了,脸上的笑容也不知去了哪儿。

蒋一澈及时地跟小王说今天就看到这儿,下次再约。

小王终于偷偷舒了一口气,满脸假笑地答应了,走时还跟陆晚云拍着胸脯说:“您放心,我回去再打几个电话,附近的中介我都熟,看看他们手上有没有合适的房源,总之绝对让您满意。要是我找不到你们想要的房子,那别人肯定也找不到。”

可是刚跟他俩告别,才拐了个小弯,陆晚云就听见小王跟人打电话说:“哎可别提了,这一下午给我累的。今天这个客户是个聋子不说,还特别吹毛求疵。还要安静的地方,快别搞笑了,再吵他也听不见啊,哈哈哈……”

虽然他压低了声音,可是以陆晚云的过人听力,还是听了个真切。

可能是发现她忽然皱眉了,蒋一澈马上问:“怎么了?”

“没什么。”陆晚云掩饰着摇了摇头。

他探头往小王走远的方向看了看,又问:“是不是他嫌我太麻烦?”

陆晚云使劲摇头。

他也没有拆穿她,只是歪歪脑袋,一副心知肚明地样子冲她笑。

陆晚云本来也不擅长骗人,情不自禁地脸就红起来。

“没关系,你不嫌我麻烦就可以。”他还是一脸笑容。

“我当然没……”

陆晚云的字刚打到一半,他便突然伸出右手,把她的半个手机握在手心里,不让她再继续打字。

她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神。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他的眼睛分明在这样说。

他唇角的微笑那么温柔,陆晚云一时间竟然忘了缩回手,直到自己的手机忽然震起来,这才回过了神,把与他四目相接的视线收了回来。

高正铭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陆晚云皱皱眉头接了电话。“喂。”

“在干嘛呢?这么久才接电话?”高正铭在电话那头笑着问,心情不错的样子。

“你出差回来了?”陆晚云问。

“嗯。提前结束了。晚上一起吃饭?”高正铭继续说,“连吃了一个星期日本料理,今天想吃肉了。”

“晚上不行。我约了人。”陆晚云下意识地又看看蒋一澈。他原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不好意思转身避开他的视线,只是略略侧了侧脸,他便倏地转过了头,不再看她。

“哟,趁我不在跟谁约会呢?田澄来了?还是刘宏?”高正铭戏谑着问。

“不是啦,就是个普通朋友。”

“咦,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呢?”

“当然了啦。”

“那快老实坦白,不然我可吃不下晚饭了。”高正铭今天不知为什么总没正形,明明她语气心不在焉,还是缠着她不放。

“下次再说吧。”陆晚云说,“我要上地铁了。回头再说。”

“那我晚上去你那里?”高正铭还是不放过她。

“明天吧。”她微一皱眉,“今晚可能回去晚。你刚回来就好好休息吧。”

“那好吧。明天我接你下班。”他终于识相了。

“嗯。”

“明天见。晚饭吃得开心点。”

“拜拜。”

陆晚云如释重负般挂了电话,抬头对上了蒋一澈的目光。

他好像又在低头看她,见她挂了电话才赶紧移开了眼神,好像做坏事被发现似的,东张西望了一番。

陆晚云捏着手机,猛然觉得刚才被他无意间碰到过的手突突地烧了起来,便也转过了头,假装被路边的小狗吸引了注意力。

两人尴尬了一会儿,还是蒋一澈先打破沉默:“你晚上是不是还有事?那我改天再请你吃饭吧。”

陆晚云看着这句话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

直到两人道别转身各自离去,刚才那股淡淡的尴尬的气氛还是没有褪去。

☆、1-陆晚云-3

陆晚云心思重,一晚上都在琢磨自己今天的表现是不是有哪里不对。除了一开始的张口结舌,语无伦次以外,她后来似乎也表现得过于疏离,一直像个旁观者,好像并没有在帮忙的样子。

希望他真的明白她只是不擅交流,而不是嫌他麻烦吧。她洗澡时叹着气想。

洗澡出来,她下载了几个语音输入的APP,试着对手机说了几句话,但转出来的文字效果都马马虎虎,有错误还要手动修改,反而更浪费时间。她又想了想,觉得在一个失聪的人面前叽叽咕咕对手机讲话,也实在不太礼貌,当下就把那几个APP删掉了。

其实下午蒋一澈说“你不嫌我麻烦就行”时,她是想跟他解释一下的:她自己因为工作原因用嗓过度,每年冬春交替的时候都会犯一次咽炎,至少一个星期说不出话来,跟别人交流都要靠打字,所以她怎么会嫌他麻烦呢?

可是转念一想,她那一年只有一周的烦恼,跟他的痛苦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又何必特地提起?

陆晚云刚放下手机,蒋一澈就发了消息过来:“今天太麻烦你了,浪费你那么多时间,下次我自己去看房子就可以了,中介的联系方式我也有了。”

“没有麻烦,只是我一点也不懂行,都没有帮上什么忙。”陆晚云先是发了一条消息过去,但是左看右看又觉得自己好像要推卸责任的样子,于是又赶紧补充说:“今天这个中介不是很好,我再帮你重新找几个。可能会有更合适的房源。”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收到他的回复,她于是又发了一条:“一清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圆满完成啊。”

她看着自己连着发出去的几条消息,不禁觉得田澄总是说她太在意别人的感受,老是把自己放到特别卑微的位置,还真是没说错。

她已经在犹豫要不要找蒋一清再解释一下时,蒋一澈忽然回消息了:“抱歉,你说的一个词我不认识,刚才查字典去了。”

陆晚云哑然失笑,她好像不觉得他的中文还需要查字典啊?“哪个词?”

“懂行。还好现在懂了。不好意思,我的中文水平七上八下的。”

陆晚云不禁又好笑,又觉得自己嘲笑ABC不太厚道,“你是说忽上忽下?”

“对对对,偷懒没有查字典就说错了。”他发了个挠头的表情。

“你的中文已经很好了。”

“没有没有,在美国很少用。我只限于读和写,一清有华裔的朋友,她还可以听和说。”

她咬了下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缺陷,可是她却不能没心没肺地跟着乱开玩笑啊。

“早点休息,今天辛苦你了,晚安。”还好蒋一澈及时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没事,我回头再帮你看看,下次再帮你约中介。”陆晚云舒了口气。

“谢谢。”

“不客气。”

他又发过来一个“谢谢”的表情。

她又发过去一个“不客气”的表情。

两个人再次开始了无法结束对话的循环。

“晚安。不要再回了,不然就没了没完了。”

“你是说没完没了?”

“对对。谢谢。”

“不客气。”她已经完全是下意识地在发消息,并没发现自己已经笑得露出了八颗牙齿。

他发来了一个“我的天哪”的表情。

陆晚云憋住笑想了想,硬是忍住了没有回他,不然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她打开了另外一个对话框,跟高正铭说:“我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等了五分钟,高正铭并没有回复。

她也习惯了,默默地把手机关静音,关灯,打开床头的音响,定了三十分钟后自动关机,闭起了眼睛。

第二天上班,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在陆晚云的办公桌上等着她。

“今晚是不是有约会啊。”下班时导播刘宏冲着玫瑰花努努嘴,揶揄她说。

陆晚云没有答,也没有把花带走。

“你的神秘男友老是时不时就送一大束玫瑰来,也太贴心了。”

陆晚云还是笑笑。

两人走进电梯,迎面撞上了高正铭。

“高、高、高台长。”刘宏一下子结巴起来,“您这么晚还上班啊?不不,我是说这么晚才下班啊?”

高正铭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臂上搭着自己的西装外套,对刘宏礼貌地笑笑:“刚才有应酬,回来拿点东西就走。”

他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看了眼陆晚云。

这人没什么架子,常年带着温文尔雅的笑,眼神清澈和煦。其实高正铭也算的上朗眉星目,只是一向疲劳过度,脸色不太好,看起来略有些憔悴。

“哦哦。高台长太辛苦了。”刘宏用力点头。

陆晚云直到电梯降到一楼,跟刘宏一起走出来,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高正铭去地下车库取车了,没有跟他们同路,刘宏看着电梯门合上,才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