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那个紧张样。”陆晚云取笑他,“副台长而已,叫得那么毕恭毕敬。”

“什么‘副台长而已’,”刘宏一边跟她往外走,一边神色认真地说,“你不知道他是我们这里最年轻有为的领导?当台长是早晚的事。他也算是我们频道出去的,咱们好歹都是他的嫡系呢。”

“你官斗小说看多了吧?一套一套的。”陆晚云抿嘴轻笑。

“这都是事实。”刘宏仍旧正色说,“而且你不知道吗?高总家里在北京可有背景了,人家是不折不扣的高干子弟。到上海来也发展得这么好,可见他也是真有本事。”

陆晚云只是笑笑不说话。

从办公楼里出来,陆晚云没有去取自行车。她绕过车棚,沿着半夜无人的小路折回了地下车库。

高正铭正在打电话,一边皱眉听对面的人讲话,一边在停车场里无意识地踱步,陆晚云只得在车边等他。

他几分钟后终于挂了电话,走过来一把从身后搂住她。

“刚才在电梯里也不跟我打招呼,学坏了你。”他低下头说。

“我叫你什么?高台长?高总?”陆晚云半推半就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环住她的身体,轻声问:“想我没?”

他放软了声音,整个身体都紧紧贴住了她,温暖而亲密,一点也不像刚才电梯里那个彬彬有礼的“高台长”。

“一点点。”陆晚云伸出右手,拿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不超过五公分的长度。

“扫兴。”高正铭哼她一声,放开她去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看她进去坐好,自己才绕到另一侧开门上车。

“晚上去你那儿?”高正铭问。

“你带明天换的衣服了?”

“没有。明天早上回家换好了。”

“那不是要早起?”

“没关系。”他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上个礼拜我不在,你怎么样?”

“挺好的啊。”陆晚云耸耸肩,“我不就每天上班下班。”

“刚才我在办公室把你上周的节目都听了一遍。最近你的口味有点变嘛。”

“哪里有变?”

“开始喜欢……嗯……深沉点的曲子了。”

“说得我好像以前挺幼稚似的。”

“有点。”高正铭爽朗地笑起来,“可能跟我在一起久了,成熟了。”

高正铭比陆晚云大十岁。当年她大学毕业刚进电台工作时,他已经是他们的频道总监。

“我的工作是我的工作,你是你。”陆晚云略一皱眉,高正铭便笑着腾出一只手捏捏她的脸:“好了,知道你是台里难得的采编播一体化人才了。台里没有我也不能没有你啊。”

他紧接着又岔开话题问,“上次给你妈买的灵芝粉吃完了吗?”

“没有,她昨天跟我说还可以吃一个星期。”

“嗯。”他点点头,“我明天去找老刘,直接买半年的量。不然你妈肯定觉得我抠门死了,孝敬她老人家的东西还得一个月一个月地买。”

“别浪费那个钱了。”陆晚云说,“也看不出什么效果。”

“给你买东西你又不要,再不贿赂一下你妈,我钱岂不是都白赚了?”

陆晚云没跟他争,只是不置可否地启唇一笑。

“终于笑了,博美人你一笑可真艰难。”高正铭笑着摇摇头。

陆晚云的小屋只有三十几平米,进门是一张双人沙发和小餐桌,旁边就是她的床了。厨房和浴室小得两个人站进去就没法转身。

高正铭一进门就脱下衬衫和长裤,只穿着一条短裤进了浴室。

“你饿不饿?要不要弄点夜宵给你吃?”陆晚云站在浴室门口问。

“好啊。”

陆晚云去厨房煮了点面,捞出来用自己炒的辣肉酱拌了拌,烫了一小把青菜铺在面上,又泡了杯薰衣草茶,一起放在茶几上。

高正铭显然是饿了,洗完澡来不及擦干头发便坐在沙发上弯腰吃了起来。

他吃得飞快,陆晚云怀疑他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陆晚云洗完澡出来,高正铭已经靠在床头,抱着她的枕头,拿遥控器一个个电视节目换过来,见她出来,便立刻把枕头和遥控器往旁边一丢。

“过来。”他冲她张开双臂。

陆晚云先开了床头的音响,才在床边坐下。高正铭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倒在床上。他把脸埋在她的肩头,一手捧住她的脸,一手熟练地解开她睡衣的扣子。

她抬手关了床头灯,两只手默默地扶上他的手臂。

他身后的电视还亮着,微弱的荧光映着他结实有致的腰身,和节奏准确一致的起伏动作。

音响里传来长笛划破天际般清亮的声音,陆晚云闭上了眼睛。

这城市有多少对男女此刻也像他们一样,做着重复过无数次却仍乐此不疲的运动?陆晚云忽然想。

就像运动员反复练习击球,咖啡师做第一万次拉花,建筑工人不断垒起一模一样的砖块。

生命的一切都建立在无趣的重复中,然后再消亡在无趣的重复中。

☆、2-田澄-1

“哎亲爱的我先不跟你说了啊,我刚下飞机,得赶紧去追一个人。”田澄一边在机场的自动扶梯上往下飞奔,一边匆匆对着手机说。

“什么跟什么啊,刚下飞机追什么人啊?”陆晚云在电话那头奇怪地问。

“嗨,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回头给你打电话啊,挂了啊。”说着,她连陆晚云的回复都没听见,便已经匆匆挂掉了电话。

她攥着手机一路狂奔,终于在快到出口的时候拦住了要追的人。

“我说帅哥。”田澄从后面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这里出去就有咖啡店,带无线网的,您就受累去一趟,把我刚才在您电脑上写的文章发给我,我真的急着用……”

被她拽着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颇为不耐烦地推开了她的胳膊。

“不好意思,我真没空去。”他一边冷冷地说,一边拔脚往外走。

“可是刚才你把电脑借给我的时候说好了,一下飞机就把我的文章发给我的啊。”田澄追在后面。

男人极好看地笑了笑, “我反悔了。”

他迈开两条长腿走得极快,田澄穿着高跟鞋早就已经奔掉了半条命,这会儿气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更加跟不上他。

“行。不给就不给,老娘什么时候还这么求过人。你不给拉倒,小爷回去再写一遍。”她在他身后喊。

他举起一只手,头也不回地摆了摆,大声说:“你先把自己性别搞搞清楚再说吧。”

“靠。”田澄恨不得把行李箱抡起来朝他的后背砸过去。

谁让她自己今天倒霉,心急火燎地要在飞机上赶稿子时刚好笔记本没电了,又鬼迷心窍地问坐在邻座的那家伙借了电脑写稿呢。

肯定是看他长得还可以,就放松警惕了。

气归气,田澄还是一路狂奔打车回了报社,凭着记忆力把刚才在飞机上写过的稿子重写了一遍,倒也没有耽误截稿时间。

“哼,跟小爷我斗,谁稀罕你那破电脑。”她交完稿,心情愉快地唱着歌下班,开车回家。

家里还是老样子,厨房和书房亮着灯,她先是去厨房转了一圈,巡视了老妈晚上准备的饭菜,又来到书房,悄悄地把门推开一条缝。书橱前有个身影,正摇头晃脑地从橱里往外拿什么东西。

“田柏岩,你又偷酒喝?”田澄从门缝里探出头去大喝一声。

她老爸被吓了一跳,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刚拿出来的小酒瓶塞回书橱角落里,砰地一声关上门。

待回头过来看见是她,田柏岩才松了口气:“是你啊。没事吓什么人!”一边说,一边又把刚藏好的酒瓶拿了出来。

“说吧,田院长,今天又有什么借口?”田澄走到他身后。

“唉。”田柏岩叹着气,拧开瓶盖小啜了一口,极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又晃晃脑袋才说:“病入膏肓,药石难医啊。只剩半年的命,接下来,就得看老天喽。”

“切,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治不好,医生就得借酒浇愁啊?”田澄说着,从她爸手上拿走了酒瓶。

“唉,年纪轻轻,还是大有可为之时啊。可惜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哦。”田柏岩叹着气又把酒瓶抢了回去。

“吃饭了!”门外传来田澄妈妈的呼唤。

老头儿立刻把酒瓶往橱里一藏,猛灌了两口浓茶漱口,这才往饭厅里走。

“唉,也不知道谁才是药石难医。”田澄摇摇头,把她爸的酒瓶又往里面藏了藏,又拿了本书挡在外面,这才往外走。

“你俩谁喝酒了?”刚一坐下,田澄妈就吸吸鼻子问道,眼神如刀地瞪向田澄爸。

“我。”田澄挺身而出。

“那晚上回去别开车了。”田澄妈放下手里的碗筷。

“哦。”田澄一边点头,一边跟田柏岩相视一笑。

吃完饭,田澄陪爸妈看了一集电视剧才走。

她约了人在金鸡湖畔的酒吧碰头,不过自己到得有点早,便点了杯饮料,找了个露天的座位坐下来,对着湖面发呆。

旁边不远处有很多人在放孔明灯,摇摇晃晃的火光被裹在薄薄的灯罩里,一盏接一盏地渐渐升高,摇曳,飞向天际。

服务生引了一个客人在她旁边的空桌坐下,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刚要把视线转回到孔明灯上,又猛地转回了头。

手拿一杯威士忌刚在她身边坐下的,可不就是白天在机场害她追得脚底起泡的家伙。

他也认出了她,却笑得人畜无害地冲她举举手里的杯子。

田澄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刚要找服务生给她换个位子,那人却已经转移到了她这桌。

“请你喝酒?”他还是冲她笑笑,一双眼睛微泛桃花。

“我开车。”田澄冷冰冰地拒绝,“这个位子有人了。”

话音刚落,她就收到消息,约她出来的人说车坏在半路上,来不了了。

她更加心怀怨恨地看了眼身边的扫把星。

“约你的人不来了?”扫把星倒很会察言观色。

田澄没有接茬,听他说话让她心情很糟。

他识趣地笑笑,不再出声。

田澄见自己的约会泡汤,便抬手招呼服务生准备买单走人。

“我来。”扫把星拦住她。

她想了想,也没打算客气,说了声谢谢就站起来准备撤。

扫把星却手臂一伸,把她放在桌上的车钥匙按在手心里。

“哎你什么意思啊你?”田澄气急败坏地吼道。

他抬起头,冲她一笑:“心情不好,陪我喝两杯。”

明明满脸含笑,明明是句调情的话,可他看着田澄的黑色双瞳里,却带着无可救药的悲伤。要不是空中的孔明灯在他眼里映出两团小小的微弱的火焰,那眼里深不见底的浓黑几乎能将人吞噬。

气到一半的田澄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

“一杯柠檬茶。”她叫服务生。

“两杯Gin tonic!”他把她的车钥匙攥在手里,仰头接着她的声音叫道:“不要柠檬茶了。”

Gin tonic以后,他们又把酒单上的所有酒几乎都点了一遍,所以田澄站起身时,头颇有些晕。

“不早了。”她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回……回家。”

坐她对面的男人比她喝的多很多,却依旧神智清醒,口齿伶俐。

他走过来,搂住田澄的腰,像是做过无数遍似的,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唇薄过所有她吻过的唇,也凉过所有她吻过的唇。

她犹豫了片刻,伸手楼住他的脖子。

入夜的湖边有些凉意,她只是找个人暖暖身子而已。她想。

刚才跟他聊得还挺投机的,他们都说了好多话,她跟他不吵架的时候其实挺合得来的。她想。

他长得不难看,衣着打扮也看得出来身家不俗,应该不会是要劫财劫色的坏人。她想。

纵然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可她闭着眼睛吻他时,总有个声音在脑海里提醒。

他笑起来时眼底没有温度的样子,好像另一个人。

不不,她不可以这个样子。

她又搂紧了他一些,想在他销薄的嘴唇上吻出一些不同来。

相同也好,不同也好,他的唇如此清凉柔软,轻轻地碰撞着她的唇齿,挑逗着她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她被彻底攻陷,一败涂地。全身飘飘然的,仿佛就要跟那些孔明灯一样飘到空中。

第二天早上,田澄是陷在一团温暖中醒来的。

房间里窗帘紧闭,一团漆黑,不知道几点了。而她脖颈下压着一只手臂,腰上搭着另一只,右腿则跟两条修长的腿搅成一团。

不太妙。她有点头疼地想。要是被陆晚云知道她又做这种酒后乱性一夜情的事情,估计少不了一通教育。

“大清早的叹什么气。”脑后传来幽幽的声音,“昨晚小爷你不是还说被伺候的很爽。”

田澄脸红到了耳朵根。

她把脸往枕头里埋埋,打算装睡。

身后的人却抽出手臂松开她,自己起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这是一个双女主的文……这么多年没写文了,总得玩点儿不一样的不是~

☆、2-田澄-2

确定浴室里响起水声后,田澄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在床尾的地上找到自己的衣服,摸黑穿好,却死活找不到鞋。她正急得一头汗时,浴室门被拉开了,明亮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不吃完早饭再走?”修长的身影走过来,挡住一些光。

“酒店早饭应该早结束了……而且我还有事……”她话说到一半,下巴被人用两只手指勾了起来。

跟她对视的人满脸水汽,逆着光的轮廓消瘦苍白,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天亮了就不敢见人了?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下窗帘的遥控开关。

厚重的双层窗帘缓缓分开,强烈而温暖的阳光洒了满室。

“不化妆也挺好看的。”他像鉴定古董似的把她的脸扭了个方向,在阳光下端详了片刻说。

他讲着一口好听的京片子,清脆明亮,田澄从被他盯着起就一直毫无还手之力,这回终于攒了点力气,哼了一声打开他的手说:“算你还不瞎。”

他丝毫不以为意地在床边坐下,随手翻了翻床头柜上的酒店介绍册问:“不是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吗?你们苏州都有什么好吃的?”

“太多了。”田澄埋头找鞋。

“比如说呢?”

“什么小笼包,奥灶面,三丁烧麦,梅花糕……”她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哪样最好吃呢?”

“都很好……”她有点不耐烦地抬起头来,赫然看见自己的两只鞋就在他手上,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勾着,晃来晃去。

“哦?”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宣传册,“可惜我一个外地人,也不知道哪家正宗,哪家好吃……”说着,状似无意地把田澄的鞋转移到了枕头下面,自己转了个身半靠在床头。

田澄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形势,觉得扑过去抢鞋并非明智之举,只好垮下肩膀,顺着他的话说:“那我带你去吧。”

说完不忘赶紧跟一句:“吃完早饭我就得去……”本来想说上班,话到嘴边才想起今天周六,“得去有事。”

他站起身来,笑笑,走到衣橱边换衣服。

田澄自认倒霉地从枕头底下扒出鞋来,胡乱洗漱了一番,走出来问:“我说,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