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澄不知道他是不是事先排练好了这一通说辞,她只知道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认真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

他说完了这番话,见田澄傻愣愣地看着他,便又露出了那个帅气又欠揍的微笑:“怎么,怕你这几个月就会爱上我,放不了手了?”

“去你的!小爷我怕过谁?”田澄不屑地一拍桌子。

就是她这一向死不认输的劲儿,让她把自己又扔到坑里了。

后来秦书再找她,她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否则好像自己真的怕爱上他了似的。

一次次在他租的那座小楼里翻云覆雨时,她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合拍”,其实完全是用词低调。他让她觉得自己过去的二十几年都是白活了。可是这些荒唐事,她连陆晚云都不敢告诉,又能跟谁说呢?

田澄是到上海采访的,跟陆晚云吃完饭便开车回苏州了,还好两座城市离得近,以晚上的交通状况,一个多小时她就可以到家了。

开到同里古镇的那个出口时,她鬼使神差地就下了高速。

夜半的古镇极其安静,只有小河上的红灯笼还亮着,给整个古镇笼上了莫名暧昧的气息。

她停好车,一个人沿着青石板的小路往前走。

走到小院门口时,她犹豫了。

那栋小楼的对开木门大敞着,一楼二楼都亮着灯,是方圆几十米里唯一还没有休息的人家,在这一片黑暗中,仿佛是种莫大的吸引,勾着她情不自禁地就踮着脚尖走进去,踮着脚尖上了楼。

秦书正在二楼深处的巨大画架前捧着颜料盘发呆。他面前是一副刚刚动笔的油画,画的内容……田澄完全看不出来。

她脱了鞋拿在手上,像做贼似的慢慢接近秦书。

“喂。”她走近了,拽拽他的衣服。

他不耐烦地一抬手:“别吵。”

田澄吐吐舌头,看他一副即将炸毛的表情,决定还是不要惹他的好。

于是她又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坐在一楼宽大的罗汉榻上开始写稿。

等她写完稿,刷完所有的朋友圈和微博,又在网上看了两集电视剧,秦书才飘飘然地从二楼下来。

“哎?你来啦?”他见到她一惊,好像刚才把她赶走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哼。”田澄嘟起嘴。

秦书爬到榻上,靠在她身边,“看什么呢?”

“没什么。言情剧,你又不要看的。”

他没接话,倒是饶有兴致地陪她把剩下半集看完,才捅捅她问:“几点了?你饿不饿?”

田澄看看表:“快两点了。我晚上吃得饱,不饿。”

“那我去煮碗面。你确定不要?”秦书说着就坐起来。

“不要。哎,你今天吃过饭没有啊?”

秦书仰头看天,想了许久才说:“吃过早饭。”

“你这样会把身体搞坏的。”田澄也坐起来。

“不要这么心疼我。”秦书转身吻她,“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吻完他就跳下榻去,一个人去厨房煮面了。

“谁心疼你,美死你算了。”田澄躺回去继续看电视剧。

秦书几分钟以后端着两只碗走了出来,一碗是他自己要吃的面,还有一碗是给田澄专门煮的水扑蛋,加了古镇特产的甜酒和桂花。

“我都说了我不要吃了。”田澄一边说一边接过来。

秦书是真的饿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碗面吃光了。

“我说你不要老是吃泡面好不好。”田澄把她吃剩了一半的酒酿蛋往他面前递了递,“稍微吃点有营养的会死啊?”

“你不吃了?”他问。

“不吃了。”

他拿过她手里的碗,探身放到旁边的矮柜上,扭头就捧住了她的脸,深深地吻下来。

“不要啦,一股泡面味儿……”田澄想躲,他却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把她的两只手腕捏在一起,用一只手就牢牢地按在了头顶。

他身上有股混合了烟草和颜料的奇怪的味道,有点刺鼻,而他的唇一如既往地那么凉,仿佛刚吃下去的东西也并不能温暖他一分一毫。

他极尽温柔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探进她的衣服里,垫到她的腰下,把她抱得很紧很紧,像是要嵌进自己的怀里。

“宝贝……”他哑着声音,十分肉麻地叫她。

田澄投降似地闭起了眼睛。他太知道她的死穴了,从第一次就知道,所以他才成了她明知要命又放不了手的□□。

☆、5-田澄-2

第二天早上田澄醒来的时候,秦书已经坐在她身边,捧了本书在看。

见她醒了,他便丢开书,俯身给了她一个吻:“你睡得好香。嘴巴一直张着,捏都捏不起来。”

田澄扭过头去。

他笑着把手穿进她的长发,捡了一束柔软细密的发丝咬在唇间。“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走走?”

田澄捂住脸,“我不要啦,你又要去哪儿嘛。”

这段时间以来,他几乎每个周末都要拖上田澄出去玩。这位大少爷心血来潮的过于频繁,上山下海不说,一个不留神,她就被他拐到机场,跳上了不知飞向哪儿的飞机。

要不是因为签证不能说办就办,估计他每周都要把她拖到另一个大洲去,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那股说走就走的勇气,和力气,还有钱。

“起来嘛。”秦书晃她,“睡懒觉多浪费时间。”

“我时间多,乐意浪费。”

“我可不多。”秦书硬把她从枕头上拽起来。

田澄一路上困得东倒西歪的,直到飞机降落以后才完全接受了他们已经到了云南这个事实。

秦书说,他是来看梯田落日的。

他效率很高,找酒店入住,找司机包车,找导游带路一气呵成,下午六点时,田澄已经跟他坐在正对着万顷梯田的一座山顶上,静等太阳下山了。

她又累又恍惚,靠在他肩膀上,感觉日子过得越来越像一场梦。

面前的梯田是一片浓到耀眼的绿色,一层一层地堆叠起来,像谁打翻了一整个绿宝石矿,泼了漫山遍野的颜色。而远处火红色的夕阳正在沿着天际线一点一点的下沉。

田澄拿出手机一通拍照,吵着要来的秦书本人则只是认真地看着广阔的田野。他整个人都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仿佛一时不察就能飞升成仙。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他幽幽地说。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们就是来看夕阳的,它不下山我们看什么?”田澄忙着拍照,没回头。

身后的他发出一声轻笑。

太阳落得很快,几分钟前还是一个完整的圆,大到好像可以覆盖整片梯田,几分钟以后便消失在了地平线后方,淡淡的夜色开始渐渐笼罩四野。

“琉璃易碎,彩云易散啊!”秦书在田澄身后叹到。

“怕什么,太阳下山明天还会升起来。”田澄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秦书低低地笑了几下,“你倒是满脑子乐观主义精神。”

“不然怎么办?对着夕阳哭吗?”田澄回转身来,“自然现象而已,有什么好感叹的。”

秦书一副被她说得无话反驳的样子,只是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年轻。”

“切,你老,行了吧?”

他又是一笑。

方才夕阳最后的光亮消失后,远山都染上了黛色,凉意仿佛一片大幕,沿着地平线缓缓地罩上来。

“咱们下山吧?”导游说。他们来的这座山头本来就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游客少,上山的路也是野路,丛林密布,乱石林立,爬上来时就费了不少劲,很多地方要手脚并用才能上来。

下山时秦书走在前面,导游则陪着田澄走在后面。天渐渐黑了,路况越来越难以辨认,还好导游带着手电筒,在他身边的两三米范围内还算安全。

“这山上有没有蛇啊?”田澄一边艰难下山,一边抓住导游的胳膊问。

“难说啊。”

“你可别吓我啊。”田澄的声音颤抖起来,“天黑了,蛇看得见我们,我们可看不见它啊。”

走在她前方一点点的秦书忽然笑起来,“哈哈哈哈,田小姐你可真胆小。”说着,他就一个人加快了脚步。

“你走慢一点,不然看不见路了。”导游在他身后叫他。

秦书举起手摆了摆,“不用担心我,你照顾好这位大小姐就可以了。”

他越走越快,居然很快就消失在前方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秦书!你慢点儿!”田澄在后面喊他,可回应她的,只有他渐行渐远的笑声。

“你要不赶紧去追他吧?”田澄问导游,“他没带手机,也不知道认不认识路。”

导游倒是个怜香惜玉的小伙,“我去追他你怎么办?你不是更不认识路?而且这路这么不好走,很容易摔跤。他应该比你安全。”

“秦书!秦书!”田澄着急起来,“你给我停下来!”

没有人回应她。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被导游半拖半抱下的山。

一路上她又急又气,既担心秦书会在半路滚下山,又觉得他这么自说自话,就应该滚下山吃点苦头,一边下山一边嘀咕,翻来覆去的,已经把他骂得体无完肤了。

等她满头大汗地下来了以后,发现秦书并没有滚下山,而是好整以暇地靠在租来的车边,点了一支烟特别冷静地抽着。

她被他这幅闲云野鹤的样子气到无语,径直拉开车门坐进去,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秦书抽完手里的烟才从另外一边上了车,坐在她边上,十分反常地一言不发。

田澄用余光瞄到他的胳膊和额头上都有新鲜出炉的擦伤痕迹,心里暗念了两声活该。

车里的安静好像可以用刀割开,两个人就保持着一触即发的战斗状态,回了酒店。

田澄趁秦书跟司机导游结账的时间自己回了房间,把门锁好,安全扣扣好,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圈,又冲着床沿狂踹了几脚。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气他抛下自己先走吗?他明明是把专业的导游留给了她。

气他不顾危险非要狂奔下山吗?她又有什么资格管他做什么。

大概最气的,是自己在乎他,而他却不在乎他自己吧。

田澄仰面朝天地倒在床上,觉得全身都酸疼的要命。

没躺一会儿,秦书就在门口敲门。

“田澄,田澄。”

她装没听见。

“田女士?田大小姐?”

她还是装没听见。

“小橙子?”

田澄把脸埋进了枕头底下。

门口的秦书提高了声音,“小橙子,你睡了吗?能不能帮我抹点药啊?你看我这脑门刚才撞树上了,要是不赶紧处理一下,我怕破相啊!”

他的声音里哪有一丝害怕的意思。

“我知道你困了,抹完我就让你睡,耽误不了你几分钟……”

田澄砰地一声拉开门,“叫什么叫,整层楼都知道你的猪头撞树上了。”

他敏捷地侧身近了房间,试图抱住她的腰,“就知道你没睡。”

田澄推开他,“离我远点儿。”

她关上门,回到床上躺下。

秦书脸皮很厚地走到她床头,坐在地毯上,把手里拿着的小袋子打开,拆了一包酒精棉球往自己额头上擦。

他没照镜子,擦的都是伤口外围,却还是痛得龇牙咧嘴。

“给我。”田澄坐起来,一把拍开他的手,自己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棉球。

他乖巧地坐直身体,闭上眼睛迎着她。

她手下一点也没有留情,反而大声地呵斥他不准叫痛。

他真的就没叫,咬着嘴唇任由她处置。

好在他的伤口都不深,擦干净了,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好了。”田澄干巴巴地把棉球往床头柜上一丢。

“还有胳膊呢。”秦书冲她伸伸手臂。

田澄只得又拿了两个棉球,胡乱地来回擦了一通,就算了事了。

“啊啊啊,你轻点!生什么气啊?”秦书被她弄得惨叫连连,“这么担心我么?”

田澄扔掉棉球,“我养了两个月的狗被人打了我还得担心呢!”

他没有介意她拿他当狗,“我都说了让你可别爱上我啊,你这么……”

“你闭嘴。”田澄打断他。

秦书冲她一笑,换个话题说:“你是不是饿了?我刚才叫了客房服务,等下就有饭吃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会有点弯弯的,有种让人没法拒绝的天真神情。

田澄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恍惚了。

她看着这张帅气又狡谲的脸,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她已经陷得太深太深了。

刚才在山上失去他踪影的那短短半个小时,她前所未有的恐慌。

尽管他一而再再二三地强调,田澄知道自己还是爱上了他。

这非常不妙。非常非常不妙。

可能是感觉到了田澄心底的波澜,秦书一反常态地安静了,只是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两个人正在僵持的时候,有人按门铃。

“我叫的客房服务来了!起来吃晚饭!”秦书跳起来去开门。

田澄站起来,看着他把服务员送来的餐车推到床尾,一脸开心地拿出碗筷,扭头对她说:“酸辣鱼,啤酒烧鸭,玫瑰炒蛋,清炒油菜,还有一大份虫草鸡汤。都是你爱吃的吧?”

田澄看看他,又看看菜,默默地走到桌前,拿起了自己的包,走到门口。

“哎你去哪儿?这菜都来了……”秦书叫住她。

田澄有些恍然地回头又看了他一眼:“我走了。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她轻轻地拉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地带上门。

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她没有管,只是扭头义无反顾地下了楼,打车去机场,路上买好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在机场旁边的酒店开了个房间。

她已经输了,输得落花流水,她不想再陷得更深,输得更惨了。

☆、5-田澄-3

田澄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个当断则断的人,她回到同里,拿了车以后,就第一时间删除了秦书所有的联系方式。

过去这两个月的经历,她谁都没告诉。就像往胃里吞了一块篮球大小的冰,独自硬着头皮,咬着牙等它融化。

为了尽快忘记秦书,田澄除了给自己安排了超量的采访工作任务以外,几乎每天晚上都约了狐朋狗友吃饭喝酒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