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云被蒋一澈对中餐的无知震惊到了,这个人除了美国中餐馆那些特别不正宗的宫保鸡丁古老肉什么的以外,几乎没有吃过正经中餐。

“你爸妈都不做饭吗?”陆晚云写完就后悔了,立刻主动删掉这个问题,他父母都是整天在外面演出的人,估计呆在家的时候都很少,哪里会做什么饭。

“王阿姨平时不做饭吗?”她又问。

蒋一澈看了她换问题的过程便笑起来,“她先生最近生病了,所以都是早上来打扫一下卫生就走了。”

“那你们平时都吃什么?”陆晚云觉得蒋一清显然不会做饭。

“我做,或者叫外卖。”

“你都会做什么?”

“意面,色拉,三明治,没了。”他对她摊了下手。

陆晚云摇摇头,夹了一块软糯油亮的红烧肉给他,颇为同情地看着他整块塞进嘴里。

“这个好好吃。”他不住地点头。

可怜的娃。陆晚云一边叹气,一边又给他夹了一块熏鱼,顺手帮他把几根大刺都挑了出来。

他直接上手了,吃完鱼还不忘舔舔手指。

“我看你的公众号里,有很多中餐的菜谱,我想学着做的话,应该从哪里学起?”蒋一澈擦干净手很认真地问。

“……那要不你先从简单的菜开始做吧……”

“简单的有什么?”

“……煮泡面?”

他先找了一个满头冒火的愤怒表情,怕她没有理解他的心情,又自己亲自演了一遍。

陆晚云想象了一下他系着王阿姨的花围裙,在厨房里一头雾水地对着那些锅碗瓢盆的场景,忍不住笑起来。

“你不是还会烤肉的嘛……也算是难度很高的烹饪了。”她赶紧找补一下。

“可惜你上次没吃到。”

其实上次的事陆晚云也觉得挺遗憾的,只好安慰他说:“下次有机会的。”

“可是天热了。院子里会很热。”

“那出去吃好了。一清有没有带你吃过火锅?”她问。

蒋一澈摇摇头。

“下次我带你去。”她很仗义地拍拍胸脯,“我知道一家特别正宗的四川火锅。”

他使劲儿点头。

“还有一家特别好吃的潮汕牛肉锅。你爱吃牛肉吧?”

他继续狂点头。

跟他吃饭加聊天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两个人总是一个人吃,另一个人忙着打字,交替进行,有条不紊。

一顿饭吃下来,陆晚云倒答应了他后面十几顿饭。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可能是不小心喝多了点儿,酒精上头了吧。

果然,吃完饭从餐桌转移到沙发上时,陆晚云有点头晕,抱着软软的垫子就不想动了。

蒋一澈收拾好碗筷走过来,递给陆晚云一杯伯爵茶,在她身边坐下。

“最近怎么你的菜谱都没有更新?”他侧着身子,脑袋靠在沙发背上,一副异常放松的样子,很随意地把手机伸到她面前,胳膊几乎要擦到她的肩膀。

陆晚云当然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最近比较忙。”

“是不是我耽误你太多时间?”

她立刻使劲摇头,长发划过他的手臂。

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从她眼里看出什么来。

陆晚云一下子就被他看得心虚了,只好低头补充道:“其实是我们单位禁止员工在外面私自接活,收取劳务费。所以只能不做了。”

蒋一澈定睛看了一会儿这句话,才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就又看向陆晚云。

“而且有人说我做这个公众号,是为了证明自己。”陆晚云被他看得又加了一句。

这回他不解地皱了皱眉,“你要证明自己什么?”

“证明我自己除了做电台的主播,还有别的长处。”她耸耸肩,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没想到蒋一澈十分认真地对她摇了摇头,接下去就埋头打了很长一段字:“你不需要证明自己。除了是电台主播以外,你已经足够优秀。你聪明,善良,温柔,又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陆晚云是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打下这段字的,只觉得脸越来越红。

还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具体地夸过她。连她最亲近的人都没有。

虽然他们俩交流没有那么方便,可是文字有种沉甸甸的力量,让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变得与众不同地诚恳。

她觉得心底仿佛有股暖流腾腾而上,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蒋一澈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她下意识地就摇摇头,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么真诚的表扬。

“相信我。”他又低下头去,“我可能是世界上最不了解你电台主播的工作做得好不好的人了。”

这句话有点儿拗口,他中间删了几次,改了几次。

陆晚云握紧了自己的手机,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她低声说。

这句话他当然读懂了,只是微微摇了一下头,又那样定定地看着她。他喝过酒以后的眼睛变得很亮,亮到陆晚云只跟他对视了一眼,就心虚地转了头,对着沙发正前方的茶几,假装研究上面放着的几本书。

不知道是因为红酒,音乐,还是因为刚才那些话,她能感觉到蒋一澈的目光凝固在她的背上,像两簇跳动着的小火苗。

“你在看这本书?”她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本《百年孤独》,转移话题回头问他。

蒋一澈点了点头。

“看过英文版的了,以为看中文的会很简单,不过还是有点吃力。”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给她看手机。

“你已经很厉害了。”她赶紧把书放在腿上,打字认真安慰他。她确实没法想象他是怎么把这么多汉字的样子都记在脑子里的。

他笑了笑,笑容里少见的有些苦涩,“可是光认识字也没有用。我听不见,很难学会说中文,在这边没法工作。请人帮我又很贵。”

“你的合伙人不是要来吗?”

“他马上要当爸爸了,短期之内不会来。其实他也不会说中文,那边的公司又很顺利。我们很有可能会放弃在中国发展的计划。在咖啡店我说了谎,对不起。”

陆晚云好像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只是飞快摇头。

他放下手机,眉眼低垂,不再看她。

陆晚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如何扭转这一下子变得失落无比的气氛,只得掩饰般地低头把那本书翻来翻去。

也许是他一向表现得太过阳光乐观,偶尔的小伤感,就让她无所适从。

蒋一澈探身拍了拍她的手臂,她蓦然转过头来,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已经恢复了日常的微笑模样,指指客厅角落里的音响给她看手机:“是不是已经放完了?”

他这么一说陆晚云才意识到,刚才吃饭时播的音乐已经停了。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又点了点头,大概满脸写的都是“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灯灭了。”他无奈地解释完,接着就站起身,想要走过去换一张CD。

陆晚云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角,冲他摇了摇头。

她虽然无时无刻不在听音乐,但是当着他的面听,还是觉得太残忍了。

蒋一澈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弯腰从沙发上捡起自己的手机。

“在美国时家里也是一直有音乐的。我听不见,不代表要剥夺其他人听的权利。”

他给她看一眼,又接着打字,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

“让我猜猜你最喜欢的作曲家是谁。”

他走到音响边巨大的CD架那儿,抱着手臂想了想,抽出一张碟片放进音响里。

莫扎特的第五小提琴协奏曲。

陆晚云惊讶莫名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还没等他走回来,她就已经打好了字:“你怎么知道???”

蒋一澈只是挑眉笑,“谁不喜欢莫扎特呢?不管是谁我都猜莫扎特,猜对的几率很高。”

陆晚云也跟着笑了,点点头。

他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探身去拿桌上的茶杯。他的手指修长匀称,瘦销却有力,一看就是拉琴的好材料。陆晚云觉得自己的职业病不适时宜地爆发了,很想将这个荒唐的念头赶到九霄云外去,但是却没忍住,坐直了身体,郑重地把手机送到他的眼前,“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他点点头。

“听不见是不是很痛苦?”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她眼前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陆晚云知道他是在避重就轻,笑得有些心酸。

他像是又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将那个“一点点”的空隙扩大了一些。

她盯着他手看了两秒,发觉自己已经情不自禁地在脑补他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的样子,忽然间心跳就加速了起来。

刚想转过头去,他却伸出手,一左一右轻轻地捂住了她的两只耳朵。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咕咚一声,咽了一下口水。

他的手掌收得紧了,她无处可逃,只得静静地盯住他的眼睛。

耳边如歌般的小提琴声变得模糊起来,而她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子充斥了整个脑海。

扑通,扑通,扑通。

他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像琥珀一样,她怎么原来没有发现过?

她也从来没有发现一个人的眼神可以表达那么多内容,温柔,期盼,还有淡淡的忧伤。

她睁大了眼睛,仿佛丧失了一切行动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双眸一点点靠近,直到他温热的鼻尖碰到了她的脸颊,才恍然大悟一般地整个人往后一退。

☆、5-田澄-1

“所以呢?”田澄叼着一根薯条忘了嚼,瞪大眼睛看着陆晚云问:“你们没有亲上?”

“没有。”陆晚云低头拨弄着自己碗里的意面。

“然后你就逃了?”

“然后我就逃了。”

“啧啧啧。”田澄靠到椅背上,“陆晚云你可真不是一般人。上辈子是禁欲修佛的吧。”

“不然我怎么办?”陆晚云瞪她一眼。

“扑倒他啊!或者被他扑倒也行啊!”

“你开什么玩笑!”陆晚云啐她,“高正铭怎么办?”

“高什么正什么铭,你未嫁他未娶的,连出轨都算不上啊。”

“我没你那么奔放。”

“哼,你倒是规规矩矩的,可是高正铭在外面有没有处处开花就不知道了。”田澄对高正铭一向没有好感。

“他没有。那些都是逢场作戏。”陆晚云低头说。

“废话,假戏成真的时候他又不会告诉你。”田澄又问:“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蒋家哥哥啦?”

她很满意地看到陆晚云犹疑了。

陆晚云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叉子,半晌才说:“他很好。哪怕是听不见,不能跟我说话,也让我觉得……反而变成了他的优点。”

“你搞清楚没有,他为什么会聋啊?”

陆晚云飞了一个眼刀给她,“这种事情我怎么好问?他生活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听不见本身就已经够痛苦了。为什么要揭人伤疤?”

她说着便低下头去,咬住吸管不放。

田澄觉得自己再八卦下去,陆晚云就要哭了。

陆晚云也拒绝跟她纠缠这个问题:“不要说我了。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没有。”田澄立刻心虚地喝起水来。

“你别想骗我。”陆晚云眯起眼睛,“原来我发消息给你,你都是秒回,电话也从来没有不接的,现在呢,周末的晚上人就消失了,回消息经常要到第二天,电话就算接了也是特别小声,支支吾吾的,不是谈恋爱是什么?”

“你是陆尔摩斯么?”田澄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你这么有推理能力,难怪敢确定高正铭没有在外面胡搞了。”

“你呀……不肯说就算了,我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回头哭着跑来找我的时候别怪我不了解情况哦,到时候还得哭哭啼啼地从头说起。”

陆晚云这句话一下打中了田澄的死穴。她埋头喝完整整一杯橙汁,纠结了半天,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毕竟她和秦书的荒唐事,有时候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如同做梦一般特别不真实。

其实那天从同里回来,田澄是下定决心不打算再跟秦书联系了的。她连自己的“劳务费”都没收,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留,就怕会跟他纠缠不清。

没想到那个周五下班的时候,她一出办公室就看见这个冤家站在她车边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她劈头就问。

“你在飞机上给了我名片,让我给你发邮件的。”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个蒂凡尼的浅蓝色盒子,满脸堆笑地问:“这个够不够付你的导游费?”

田澄都没接茬,径直开门上车,谁知道他也跟着上来,坐在副驾驶座上自言自语道:“五千多块买来的呢,绰绰有余了吧!”

“这位先生,我跟你好像不是很熟吧?”田澄转过脸冲着他说,“麻烦你下车好吗?”

秦书简直就像没听见她说什么:“晚上去哪儿吃饭?”

“我晚上约了人。”田澄没好气地说。

“那你去吃饭,我在你车里等你。”秦书一脸认真。

田澄其实没有约人,这会儿倒起了捉弄他一把的心。

她一踩油门,径直开回了父母家。

等她吃完饭,陪老妈看完两集电视剧,又陪老爸下了局象棋出来时,已经快半夜了。

她走的时候把秦书赶下了车,让他在小区的花园里等着,心想他一个人又渴又饿,肯定呆不了多久,没想到她下楼刚走到车边,秦书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

“你可算吃完了。我这都快被蚊子咬死了。”

田澄这下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你到底想干嘛?”

秦书反而一本正经地说:“我刚搬过来,在你们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就认识你一个人,想找你吃个饭,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田澄语塞。确实没什么不正常的。倒是她自己做贼心虚了。

“这么晚了,没什么可吃的了。”她嘴硬。

“那麻烦你送我回去吧。”他倒也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这么晚了,也没有车愿意往城外开了。”

田澄感觉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只得默默地让他上车,开车上路。

半路上,秦书的肚子一直在咕咕作响,她想装听不见都不行,终于在路过一个烧烤摊时,忍无可忍地停下了车。

“我饿了,咱们随便吃点吧。”她仍旧嘴硬。

秦书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她下来,由着她点了一桌子烤肉。

“田澄。”等着上菜的时候,他一脸诚恳地对她说:“可能是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搞得比较尴尬,导致了你对我没什么好感。其实那天在飞机上,我真是心情太差了。你知道,我来这儿……不是为了什么好事来的。”

他停了停,喝了口啤酒接着说:“但是后来吧,我发觉吧,我们俩真是……挺合拍的。哎你不要瞪我,我不是指那个方面……当然那个方面也是挺合拍的……我就是单纯地觉得,咱们做个朋友相处相处,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反正我在这儿也待不了很久,过几个月就回北京了。就这几个月,过去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