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了脸,灌了大半瓶矿泉水,拿出手机想先打个电话给陆晚云。

他知道,在一个女孩子的生日当晚,上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车,看起来是多么恶劣的一件事情,不过他有自信能解释清楚,也有自信陆晚云不会怪他。

他没想到手机里已经有一条她发来的未读消息。

“高总,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高总:我上线就是为了下线的。

☆、8-高正铭-2

高正铭的酒一下就醒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喝多了眼花,开了灯将手机举到眼前看了很久,才确认发消息的人和消息的内容都没有错。

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当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先是打电话给陆晚云,她关机了。再试着给她发消息问“怎么了”,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拉黑了。

高正铭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出门下楼打车。

天气已经入秋,他只穿了一件完全被冷汗浸湿的衬衫,在午夜的凉风中打了个冷战。

暂时顾不上这么多了,他打车去了陆晚云家,上楼使劲砸门,砸了许久才发现她并不在家。

陆晚云隔壁的老太太把门拉开一条小缝,探出头来问:“侬寻撒宁?”(你找谁?)

高正铭指指陆晚云的家门。

“侬是伊撒宁?”(你是她什么人?)老太太不依不饶。

这个问题把高正铭问得愣住了。

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她什么人了。

他思考了片刻,还是坚持说:“男朋友。”

老太太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他不像坏人,“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高正铭也不敢再敲门了,生怕再吵醒别的邻居。

他下楼站在夜风里,酒渐渐地全醒了。

刚才一直是拿左手在用力地敲门,这会儿才觉得手臂震得有点刺痛,像无数根小针扎了进来。

给他一万次机会,他也猜不到陆晚云会主动跟他分手。

他更想不到的是,陆晚云会一丁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他。

整整一个星期,他打给她的每一个电话都被挂断,发给她的每一条消息都显示“你还不是他(她)朋友”,甚至他去了她家好几次,她都不在家。

她一下子跟他拗断地如此彻底如此绝情,高正铭几乎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白天还要面对刚上手的新工作,整天有一堆一堆的会要开,禁不起半点走神,只有每天等所有人都下班了以后,才能在办公室里发发呆,想一想自己该怎么办。

高正铭有天快下班的时候叫了田澄进自己的办公室。

“干嘛?”田澄进来也不坐下,隔着张办公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高正铭指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你先坐下,有正事。”

田澄这才抱着手臂坐下来。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说:“田澄啊,那个污染药厂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跟了。”

“为什么?”田澄一下子靠近他的办公桌,皱眉瞪着他问。

高正铭耐着性子说:“那个地方在山里,交通不便,据说村民们又都很彪悍,我怕你一个小姑娘去会吃亏。”

田澄依旧皱着眉,语气不太好地说:“不会的。”想了想又更生气了,“我的条线,你凭什么不让我跟?”

高正铭头疼。这个女孩子是十足的小炮仗脾气,一点就着。

“我主要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田澄哼一声。

“你是我的记者,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他也有点急了。

好在田澄还算是会察言观色,见他声音大了一点,就立刻找补道:“我跟摄影记者一起去,他是男的,我们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万一真的情况不妙我们肯定立刻就跑,不会把自己陷进去的。”

高正铭见说不动她,只得用手扶额,想再找个什么理由劝劝她。

田澄自己又说道:“前期的调查都是我做的,高总您这个时候不让我去,我可万万不能答应。”

高正铭沉吟了良久才说:“那这样,你们到了那边,先不要自己过去。我先联系一下当地的环保部门,还有派出所,让他们跟你们一起去。你们到了以后先跟他们碰个头,如果他们不派人,你们就立刻给我回来。”

田澄还想再讨价还价,高正铭马上打断了她,“你再有意见的话,采访成功了也别想发稿。”

田澄撅了撅嘴,“好吧。”

她一肚子不情愿地站起来,“那我出去了啊高总。”

“你等等。”高正铭叫住她,“把门关上。”

田澄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关上了门。

“坐下。”高正铭又命令她。

她重重地坐到椅子里,环起双臂,翘起二郎腿。

“晚云这几天是不是在你那里?”高正铭尽量低声下气地问。

田澄翻了个白眼说,“没有。”

她的表情,明明就是“有是有,但是我就是得跟你撒谎”。

高正铭又扶扶额,努力平静地说:“能不能麻烦你转告一下晚云,不管有什么事情,能不能给我一个沟通的机会?”

“你自己怎么不去跟她沟通?”田澄没好气地问。

高正铭的火又要被她搓上来了,“我要是能跟她沟通的上还找你干什么?”

田澄冷哼一声。

他强按住心头的烦躁,“就算是我有问题,但是她总要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机会什么机会,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把握机会。”田澄的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去了,“我早就跟晚云说了,别在你身上浪费青春,她就是不听。还不是看你家世好,又有钱,就有点不能自拔……”

说完这句话以后,田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高正铭也立刻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你说什么?她跟我在一起……是看我……有钱?”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陌生极了,支离破碎,干涩暗哑。

“当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田澄匆匆站起来,“你们俩的事我拒绝掺和,你自己凭本事去找她。”说着,她就风一般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高正铭没有叫住她,他觉得再跟她说下去,自己都要得心脏病了。

他两只胳膊放在办公桌上,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十指交错,捏到自己的指尖都泛红了。

一个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电话那头是个十分温柔的女孩子。

“高先生您好,我是半岛酒店Harry Winston专卖店的工作人员。您上次在我们店里预定的订婚钻戒,手寸已经修改好了呢,您什么时候方便的话,可以过来取戒指了。”

“啊……”高正铭一时半会儿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女孩继续说:“如果您没有时间的话,我们也可以为您安排送货上门的服务的。”

“不用了。”他下意识地说,冷静了两秒,又补充道:“麻烦你们帮我暂时保管一下吧。”

“好的高先生,欢迎您随时来我们店里取戒指,祝您生活愉快。”

“谢谢。”

高正铭挂断了电话,死死地握住自己的手机,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妈妈刚好在这个时候发了条信息过来:“正铭,你爸爸最近有点松动了哎,我把你跟我说的你女朋友家的情况跟他说了,他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什么时候方便的话,你可以把她带给我们看看了。这么多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很着急的呀。”

他觉得似乎有人在他心头的野火上浇了满满的一桶油,烧得他口干舌燥,五内俱焚。

他不能接受自己苦心孤诣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一件事情,在就要完成的时候忽然出了最大的岔子,还出在他觉得最稳定、最不需要担心的环节上。

高正铭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打开一看,发觉里面已经空了,便又拉开抽屉,发现里面一包烟都没有了。

他僵了僵,随即抬起手,把自己桌上的文件一股脑地扫到了地上。

他的助理从门外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小声问:“高总,没事吧?”

高正铭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暴怒,看着地上满地的纸张文件,茫然地摇了摇头。

助理走进来,蹲下来要帮他捡地上的东西。

“你放着吧,回头我自己来收拾。”高正铭阻止她。

“哦。”助理把手里的文件放在他桌上,“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高正铭冲她点点头。

助理刚走到门外,他又叫住她,“等等……刚才的事情……我不是冲田澄发火。麻烦你跟大家解释一下……如果有人听到的话……”

“哦。”助理点点头走了。

高正铭站起身,无奈地把刚才被自己扔了一地的文件一张张捡起来,摞回办公桌上。

收拾完了,他站到窗口,从25楼往下看。

不远处就是延安路高架,傍晚的车流汇成了一道明亮的光带,在城市的大幕上缓缓地移动着,每一辆车都有一个目的地要去。

而他则在近四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迷失了方向。

不对,他高正铭什么时候被人甩过?更不要说甩得这么不明不白,至今连分手的确切原因都不知道了。

高正铭对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忽然醒过神来。

不行。

陆晚云说分手,可是他并没有同意。

他回到桌前坐下,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半,应该正是她在办公室准备当晚直播的时候。

他想了想,用自己桌上的座机打了陆晚云办公桌上的座机。

那头很快接起来,他立刻说:“是我,别挂电话,不然我打给刘宏。”

陆晚云在那头沉默了一下,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高总,您有什么事?”

高正铭强忍心头的烦躁,“你下班了我们见一面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她仍然十分冷静的声音,“我没有什么想跟你说的。”

“你要是不想我天天在你办公室门口等你,就最好见我一面。”他只好威胁她。

陆晚云犹豫了很久,才终于说:“那好。我们在后门马路对面见。”

说着,她就挂断了电话。

高正铭一手握着电话迟迟没有挂回去,一手吃力地撑住自己的头。

不过才两个星期都不到,她怎么能做到这么冷漠?

当晚他在办公室一个人工作到快十一点,才去陆晚云的办公楼底下等她。

她很快从那栋他们俩一起工作了四年的楼里出来,匆匆地过了马路到他身边。

还没等她说话,高正铭就说:“我没吃晚饭。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慢慢说。”

他先用苦肉计,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

陆晚云看看他,似乎想拒绝,但纠结了一下又点头答应了。

他们去了一家以前常去的潮州海鲜粥店,半夜里吃宵夜的人还不少,他们在二楼的角落里找到位子坐下来,高正铭照例点了一份海鲜粥,加了一碟清炒芥兰。

陆晚云则全程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完全不适应这种氛围,服务员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没忍住开始说:“晚云,你生日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还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一点情绪也没有。

他接着说下去:“那个李总,你知道的……她当年就是我的学姐,我不敢说她对我没有意思,但是我可以保证,我跟她除了上下级以外,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我也只是给她一个面子,才上了她的车。”

陆晚云皱了皱眉,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高正铭只好又自己放低了姿态说道:“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我一是工作太忙,经常顾不上你,二是难免要逢场作戏,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你分开。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他在陆晚云面前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这么服低做小过,说完这句话,见她还是那样冷冷地看着他,顿时火就有点上来了,“你能不能说句话?”

陆晚云低头整理了一下面前的碗筷,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又抬起头来,轻声问:“高总,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我是一个最容易掌控、最让你放心的对象?”

她的声音虽然温柔,但是却带着十足的冷漠,高正铭一下就愣了。

他面对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汇报、谈判,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对手这么一针见血,这么难以对付。

就在他愣了两秒以后,陆晚云再度开口说:“你这么犹豫,等于就是告诉了我答案。”

“我……”高正铭刚要辩解,没想到陆晚云打断了他。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把我看做你的下属,把我们的关系看做一个项目。我们俩的一切,都是在你的主导和经营下发展的。你从来没有为我心跳过速过,没有为我夜不能寐过,也从来没有为我失去理智过。在我面前,你永远都像对着外人一样完美。就像今天,你不是想要追我回头,你只是不甘心我跟你分手而已。”

完了。

陆晚云一边说,高正铭的心就一边凉下去。

她说得那么缓慢而理智,这些话一听就不是短短两周里想出来的。她平时是绝对说不出这么绝情的台词的。

她肯定是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生日那天,他只是给了她一个爆发的导火线而已。

更可怕的是,她的想法一点都没有错。

他几乎能感觉到她是在一片一片地剖开他的心,将里面最黑暗、最见不得人的秘密都拿到太阳底下,看了个遍。这样的陆晚云陌生极了,可怕极了。

她说完这么一长串话,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便站起身来说:“高总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粥都还没有上,他吃什么吃?

高正铭低声喝了一句:“你坐下。”

陆晚云怔了一下,身体僵硬了片刻,却终于还是听话地坐下了。

高正铭定了定神,长吸一口气说:“那你这么多年都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因为我条件好,是一个结婚成家,让你下半辈子不再吃苦受累的好对象?你又有多喜欢我呢?”

陆晚云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将头扭向了窗外。

高正铭其实是震惊的。他一直以为陆晚云是崇拜自己、仰慕自己、喜欢自己的,刚才的这番话完全是为了报复她说的,没有想到居然全部说中了。

陆晚云默认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整颗心都跳着疼,连带着左半边身体都疼起来。

他刚才点的粥就在这时候上来了,架在他们俩中间,腾腾地冒着热气。

他冷静了下来,伸手去盛粥,先装了一碗递给她。

陆晚云没有接,她扭回头来,身体往前探了一分,声音放得更轻了一些:“所以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呢?”

“当年是谁说的,真爱不能当饭吃,过日子和谈恋爱完全是两码事?”高正铭放下已经烫手的粥,“晚云,我不明白,我们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你又到底是为什么变了?”

陆晚云的面目在热气中显得有点模糊,他甚至看不清她是不是一瞬间红了眼眶。

“高总,我没有变,我只是累了。”她沉吟了片刻站起身,脸上并没有半点痛苦或是不舍,“再见。”

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楼梯上。

高正铭盯着桌上还滚烫的一锅粥,暗自觉得就算他立刻把这锅粥都喝下去,心也暖和不起来了。

陆晚云说的没错,这是她第一次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结果他就输得这么惨。

他不甘心。

死缠烂打不是他的风格,但是默默放弃更不是他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