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上是一座碧蓝的巨大清真寺,六座尖尖的宣礼塔直冲云霄。

Istanbul.

他的手机是全英文的,她还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伊斯坦布尔。

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名字。

“我很喜欢那里,而且土耳其电子签证很好办。今天就可以走。”他鼓动她,“把你的护照和电脑给我。”

陆晚云握着手里的豆浆看了看他。

他眼里闪着许久没有见过的淡淡光芒,她一下子就心动了。

反正已经够冲动了,不在乎再疯狂一点。

她点点头,从他腿上爬起来,去抽屉里翻到自己的护照递给他。

等她吃完早饭,蒋一澈已经办好了电子签,买好了当晚直飞的机票,定好了酒店。

一切都快得让她神魂颠倒……

“还有十二个小时到机场。我们可以慢慢收拾行李。”他把她拽到自己怀里。

陆晚云把他握在手里的手机抽走扔到一边,匆匆地吻他。

十二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陆晚云随便装了一个箱子,又陪蒋一澈回去收拾行李。

他把她的箱子放在门口,拖着她手上楼进了洗手间。

陆晚云不明就里地跟着他,看着他把一把剃须刀塞进她手里,在浴缸边缘坐下,抬起了头。

“到日子了?”她这两天已经忘了记日子,这时候才想起来蒋一清的尾七应该过了。

“Yesterday(昨天)。”他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便仰脸闭起了眼睛。

陆晚云握着剃须刀不敢动,她其实很怕。她从来没有帮人刮过胡子,何况还是这样满脸深长的胡子。

蒋一澈睁开眼睛看看她,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定了定神,在洗手台上找到一瓶剃须泡沫,研究了一下说明书,先拧了一条热毛巾敷在他脸上。

他两只手扶在浴缸的侧沿上,闭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很舒服。

她把剃须泡沫喷在手上,仔细地一点一点抹上他的脸颊,等了一会儿,轻声地说了一句:“别动,我要开始了哦。”

她一开始的动作很小心,却没两下就找到了感觉,看着他清瘦白皙的脸庞一点点地在自己手下展现出来,心跳又越来越快。

她帮他剃干净了脸上的胡子,又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弯腰亲了亲他的脸颊。

蒋一澈睁开眼睛,展开一个温和内敛的微笑,一如初见。

“我们……”她有些犹豫地开口说,“一清……”

他明白了她要问什么,握住她手说:“She would be so happy.” (她会很高兴的。)

她点了点头。

他说的没错,如果能让他开心一点,一清也会开心的。

能让他们俩开心的话,陆晚云觉得很荣幸。

春节假期里的浦东机场人还挺多的,都是一家老小出去度假的,硕大的候机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好在去土耳其的人不是很多,他们这一排三人座位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旅程是从空姐发的一颗甜到发腻的Turkish Delight(土耳其软糖)开始的。

不要说如此冲动地踏上国际航班,陆晚云根本就很少出门旅行。她出了门才想起来蒋一澈是去冰岛追极光的人,旅行是他的主场。

他熟练体贴地给她布置好颈枕,腰枕,毛毯,耳机,放低了座位让她睡觉。

她其实心潮翻涌,根本睡不着,但是见他也抱起手臂闭上了眼睛,只好放起音乐假寐。

眯了十几分钟,她暗暗睁开眼睛,发现他也没有睡着,虽然闭着眼睛,却微皱着眉头,一只手揉着额角。

她抬起手按了按他的太阳穴。

他顺势往她这边靠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她。

“头疼吗?”她指指他的额头问。

他点了点头,依旧皱着眉。

“躺下。”她又指指自己的大腿。

他听话地把安全带放到最松,绑在腰上,横过来半躺在她腿上,自己的两条长腿则横跨了整排座位,屈着膝盖挂在外面。

陆晚云侧过身,面朝着他脑袋的方向,用两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拇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替他按摩起来。

她觉得十分奇怪,这种事情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干过,连高正铭都没有,对着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自然,似乎他天生让人有种忍不住要亲近的魔力。

蒋一澈在她怀里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摸到自己的手机,按了一行字举到她眼前:“好舒服。”

陆晚云冲他笑笑说:“我妈妈以前做过按摩师。”

他很赏脸地点点头。

“害你不能睡觉。”他又写道。

她摸摸他脸,摇头说:“我不困。”

“那我们聊聊天?”

“好。”

他想了一下问:“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陆晚云指指窗外的天空,“天蓝色吧。你呢?”

他笑笑,“你嘴唇的颜色。”

她脸一红,无奈地跟着笑起来。

“你最喜欢吃什么?”蒋一澈又问。

“太多了。”她耸耸肩,“你呢?”

“你做的罗宋汤。”

陆晚云发现这个人简直是在给她挖坑。

“油嘴滑舌。”她说。

他皱皱眉头,表示没懂她在讲什么。

“算了算了。”她笑着又摸摸他脸。

“你小时候的宠物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我没有养过宠物啊。”她摇头。

他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看她,撇了撇嘴。

她发觉他的心情好起来很多,不由得也开心起来,但开心之余又有些后悔——她的懦弱和胆怯还是耽误了太久时间。既然明知道自己是可以治愈他的药,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每一丝每一毫骨血都碾碎了交到他手上?

蒋一澈接着问道:“你最喜欢的运动是什么?”

“呃……”陆晚云犹豫了一下,摇头说,“我不怎么运动……你呢?”

“网球。”他把两只手臂伸到空中,捋起了袖子给她看,果然右手臂比左手臂要粗不少。

“好厉害。”陆晚捏捏他的胳膊。

蒋一澈忽然想起什么,爬起来从包里拿出iPad,点开了给陆晚云看:“你有没有看过这个?”

陆晚云一头黑线。他翻来翻去的都是漫画,她只能认出蜘蛛侠钢铁侠什么的,但是看不懂他们都在干嘛。

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有宅男的一面。她看着他的iPad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没有意识到她在憋笑,又兴致勃勃地问她:“那你有没有看过Star Wars?”

星球大战?陆晚云这下笑着摇了摇头。

他很不甘心自己喜欢的东西陆晚云都不知道,又打了几个作家的名字给她看,并且很认真地先找了中文译名。

陆晚云看着他在手机上查来查去,对着“菲茨杰拉德”“雷蒙钱德勒”和“塞林格”的名字无奈地冲他眨眼。

蒋一澈很失望的样子,抱着iPad倒在陆晚云的腿上,过了一会儿才又举起手机:“那你最喜欢的书是什么?”

陆晚云回答说:“红楼梦。”

知道他大概没有看懂,她腾出一只手,把他手机的输入法从笔画切换到拼音模式,写了这三个字给他看。

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拿回手机表示:“我有试过,看不懂。”

陆晚云揉揉他的头发说,“回去带你看电视剧,会比较好懂。电视剧的配乐也很棒。”

这句话说完她就自知不对,立刻停下来,认真地继续按摩他的脑袋,心里暗暗祈祷他没有明白她说什么。

可是他好像明白了。

他端详了她一会儿,问:“那天你跟田澄唱的是什么歌?”

陆晚云一怔。那天在同里的厨房里她被田澄带得一时兴起,没想到唱歌的过程全被秦书和他两个人发现了,本来就有点懊悔,现在他这么直截了当地一问,她反而不好当作没发生过了。

她又拿过他的手机,勉强一笑,“采茶舞曲。”

蒋一澈立刻开了一个网页搜索这首歌。陆晚云帮他找到正确的歌词,打开给他看。

他研究了一会儿,又从手机的相册里翻出一个视频问她:“这是什么歌?”

陆晚云更惊了。那是她很久以前在蒋一清家唱歌的视频,她都不知道蒋一清什么时候录的,更不知道他居然会存到现在。

她忽然有点不敢告诉他这首歌叫《漂洋过海来看你》,可是看他执着的眼神,又实在是舍不得瞒住他。

这回她是直接搜到了这首歌的歌词才给他看的。

他研究了更久,才问:“你可以唱给我听吗?”

她一呆,停下了手上按摩的动作,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可以感觉到的。”他稍微坐起来一点,把一只耳朵埋在她的胸口处,手臂环上她的腰。

“好。”她的心一下子软得不像话,抱住他轻声说:“飞机上不太方便,回头我唱给你听。”

他欠起上半身,把嘴唇贴在她的喉咙那儿。

“一澈……”她叫他的名字,感觉着自己的声音带动皮肤微微震颤,连着他的双唇一起柔软地荡了一下。

他心照不宣地坐起来吻她。

大概是发现聊天有点吃力,后来蒋一澈开始带陆晚云玩纪念碑谷,他方向感和空间感极好,操纵着艾达小人上下左右地兜圈子,看的陆晚云头直晕,情不自禁地往他怀里倒去。

十二个小时的航班,他们两个人都没睡,就在吃东西,玩游戏和亲吻的无限循环里度过了。

她带了两包麻辣花生,他很喜欢,躺在她怀里就着她的手一颗一颗地全吃完了。

这十二个小时里陆晚云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跟她毫无共同之处的蒋一澈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英俊,聪明,绅士,温柔,更是因为他对她是一片赤子之心,喜欢就是喜欢,毫不掩饰地喜欢,会撒娇,会柔软,会情不自禁地一直要吻她。

这样的他,令她觉得无比放松自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都不用担心会冒犯他,让他不开心。整个世界在她面前都轻快明亮了起来。

☆、12-陆晚云-4

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是清晨,他们俩前一晚就睡得很少,又在飞机上腻了一个通宵,拿行李的时候就都已经东倒西歪了。

蒋一澈比她好一点,还坚持拖她去大厅里的一家咖啡厅吃了两个羊角包当早餐。

他预约了酒店的车来接机,一辆奔驰的商务车把他们带到博斯普鲁斯海峡边的酒店,房间的阳台下面就是宽广的海面,迎着初升的太阳,能看到伊斯坦布尔的亚洲区。

陆晚云冲了个澡,站在阳台上吹了会儿风,看着不远处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跟他来了另一个大洲。

她这辈子从未离开过的亚洲此刻就在跨海大桥的另一侧,却仿佛远得像另一个次元的世界。

冬天的海风有点凉,她站了一会儿就逃回了房间里。

这是个奥斯曼奢华风格的房间,繁复的吊灯垂在穹顶上,猩红色的内饰有种特别的异域风情,四柱床的顶上垂下厚重的帷幔。

蒋一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了衣服在床上等她,床的三面都已经封好,只留了一个小小的入口。

她站在床边,觉得这好似一幅电影里的画面,而她居然成了女主角。

她飘飘然地脱掉衣服,只穿着内衣钻进帷幔里。

他们比前两次更熟悉对方的身体,比前两次更狂野,最后精疲力竭地在大白天睡得像两个小婴儿。

陆晚云是被一阵十分奇怪的声音吵醒的。那声音有点像防空警报,但是要低沉悠长的多,呜呜地响了很久很久,里面好像还夹杂着男人的吟唱声。

蒋一澈也醒过来,见她一脸诧异的表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指指窗外,欲言又止地说:“外面有奇怪的声音。”

他随着她的动作往外看了看,却没有搞懂她说的话,转回头来还是一脸的茫然。

她觉得他皱眉思考的样子有种跟平时截然不同的可爱,便情不自禁地笑着捉住了他的手。

他只好用另一只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塞到她手里,绷着脸,认真的表情分明在说“快点告诉我”。

陆晚云于是也收起笑容,正色把刚才的那句话又写了一遍。

他眯起眼睛想了一下,才打字问她:“是清真寺做礼拜的宣礼声吧?”

陆晚云明白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枕头笑起来。

“还是你比较见多识广。”她笑完又很认真地写道。

蒋一澈终于笑起来,半欠起身把她按在枕头上,捧住她脸深深地吻下来。

她觉得他们应该不是专程飞来在酒店里翻云覆雨的,不可以随时随地都这么情难自禁,但当他的舌尖缓缓撬开她的唇齿时,她根本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还好他吻完了就把她从枕头里挖出来,给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后了。

“你饿不饿?我们要不要出去?”他一边打字,一边以“不出去你知道会怎样”的坏笑眼神瞄了她两眼。

她赶快捂着脸点点头,又被他压在枕头上亲了半天才顺利起床。

蒋一澈显然对这座城市十分熟悉,他带陆晚云坐有轨电车到了蓝色清真寺边上,熟门熟路地又带她来到了旁边的一条小路,在一个小门上了三楼,进了一家带着超大露台的餐厅。

露台上风有点大,他们就坐在靠窗的室内。

蓝色清真寺就仿佛一只巨大的鲸鱼,静静地卧在他们身边。陆晚云走到露台上想找个角度把六座宣礼塔都拍下来,却发现这好像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清真寺实在太大,几个大大小小的碧蓝穹顶占据了半个天空,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这陌生的异域景色让她愉悦,有点儿说不出来的亢奋。

她没有管点菜的事情,知道蒋一澈都会搞定的。

等他跟服务生交流完了,她才回到座位上坐下拿出手机:“为什么你很少跟我说话?我看你跟别人说话都很流畅。”她指了指刚走的服务生。

蒋一澈难得的脸红了一下,还是低头打字说:“我知道你的声音很好听。不敢班门弄斧。”

陆晚云摇摇头:“不会。我很喜欢听你的声音。”

她给他看完这句话便隔着桌子握住他的手臂,诚恳地看着他。

他低眉腼腆地笑了笑。

“你说英语,就当帮我锻炼一下好了。”她接着写,“简单点的内容我应该可以听懂。”

他不知道为什么,低下头犹豫了一下,又摇摇头,“不如你教我说中文。”

这下轮到陆晚云犹豫了。她不知道要怎么教一个听不见的人说中文。虽然她接受过非常系统的播音训练,第一步就是科学地学习每个声母韵母的发声方式,但这部分对于她和她的同学来说都太简单了,根本没有人拿它当一回事儿。

平时听起来无比自然的每一个字都是如何变成声音的,她早已经完全忘了。而她的世界里充满了声音,那仿佛是她接触整个世界的一个媒介,什么心情要听什么曲子,就像什么温度穿什么衣服一样理所当然。

大概是看出陆晚云的为难,蒋一澈冲她举起了玻璃杯,似乎要打破尴尬。

清真的饭店里没有酒,他们杯里装的都是水,但她还是拿起杯子,轻轻地跟他碰了一下。两只薄薄的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脆的,好听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