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她真的是什么天香国色绝代尤物吗?”

这时又有歌姬登场,便是梦都三姝之一的纤云飞,有着一半白俄血统的混血美女,五官立体精致如同精细雕刻,配上紫色低胸晚礼服,刚刚往台上一站,立刻让众人惊叹起来。音乐流淌,梦幻的舞台灯光转起来,那佳人仿佛站在斑斓的幻梦中歌唱一般,不少人也听得沉醉,而那青年只是扫了一眼,继续埋下头来和这妇人说话,口吻中尽是兴奋:

“黛绮丝自然是很漂亮的,不过真要论起五官来可能还没有纤云飞这般绝色,身材也不及她这般丰满,但是那气质风韵却是迷倒众生。她往那台上一站,轻轻唱一句,明明四周还在吵闹却也会陡然寂静下来,她似乎看不见众人一般轻抚话筒低吟浅唱,眼眸半睁,懒懒往下面看上一眼,那眼神明明是少女般的纯真,不知为何又总带着似嗔似怨的一点冷淡妩媚,显出成熟女子独有的风韵来,就是那淡淡一点,媚而不俗,糅合那份纯真,真是勾魂摄魄,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啊!”

这公子哥显然是有些墨水的,形容起心上人来文词满天飞,那妇人眼色更是寒冷,带着几分嘲讽问他:

“先生不过见了她一面也迷成这样,我看你也是位有钱少爷,那怎么不去把她追到手呢?”

那青年立刻笑起她来:

“这位夫人,你难道才到我们这里来,不知道黛绮丝是什么背景吗?她后面的老板是俄国人,便是当年霍展鲲带人围了梦都皇城人家也敢扣着不放人的!”

那妇人显然不知道这些,也略微吃了一惊:

“怎么,连边界四省的霍大帅也看上她了?”

“岂止是看上了!”那青年咂舌道!

纤云飞已经唱完,下面掌声如雷,之后梦都的另外两姝又纷纷登场,或歌或舞都是艳惊全场,中间还夹杂着梦都皇城特有的助兴节目,气氛一阵高过一阵,只有这边桌子的两人只顾埋头谈话。

“黛绮丝三年前在梦都一唱成名,那时来梦都的人简直是踏破了门槛,你知道这里非要熟人介绍才进得来,有多少人千金奉上就只为一睹芳容啊,要请她陪吃饭更是开到了天价,霍大帅阴差阳错的,一年之后才在饭局上偶然遇到她,有个做皮货生意的暴发户仗着财大气粗请了黛绮丝,结果席到一半就开始动手动脚,其实风月场上这些事情也难免,黛绮丝自然也是见惯了的,哪里知道恰好那天就碰到了那霍大帅,然后就是一出一见钟情英雄救美的好戏了!”

他说得兴起,喝了一口酒再往妇人那边伸长了脖子继续:

“其实这事说来也稀奇。那霍大帅向来风流成性,以前也捧过不少歌星戏子,兴头一过都不了了之了,大家也见怪不怪,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他见到黛绮丝后居然不是耍手段讨佳人欢心,听说是大发了一顿脾气,然后二话不说就要梦都放人,甚至当天就霸王抢亲一般拉了黛绮丝要走,梦都皇城怎么也不会傻到放了这颗摇钱树呀,他们仗着俄国人是后台老板便拿出手段推诿着,于是就有了兵围梦都皇城那一幕!”

那妇人摇头冷笑道:

“为了这么个歌女,真是可笑!”

那青年想反驳她两句,又发现这句话确实无从反驳,便讪笑道:

“这就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果我像霍展鲲那样军权在手,定也会做一样的事,那现在同样也美人在抱了——现在霍展鲲可是黛绮丝的入幕之宾,虽然黛绮丝还是梦都的人,可是登台的次数却少了,一个月来唱个一两次就很不错了,不过越是这样越吊人胃口,天天来守侯的人反而更多了!”

“你今天就是专程来等着她吗,她不都是霍展鲲的人了,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还是惦记着不放?”

“说到底她和霍展鲲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能长久得到哪里去?这样的尤物,自然人人都巴望着当她下一个恩客!”他停了一停,对这陌生的妇人倒还坦白,那妇人眼梢一翘,哼出一句:

“我以为又是个盲目说爱情的傻瓜,原来你倒看得通透!”

这时前面的节目一一表演完了,全场的灯光突然暗下来,人群中一阵骚动,每一阵低声的议论里都夹杂了掩饰不住的激动兴奋:

“黛绮丝,今天是不是黛绮丝要上场啊?”

“我一连等了十几个晚上,可终于教我等到她了!”

“我专程从南方来的,就是要看看这黛绮丝和百乐门的白蔷薇到底哪个更勾人!”

那青年简直不敢相信今天的好运,立刻再不闲聊了,将西装套在身上坐正了身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了台上,旁边那妇人转头扫了一眼这些男人的丑态,然后也望向了舞台,端起面前水晶杯,鼻中低低哼出一句轻不可闻的冷笑来:

“便是因这世上狐媚子太多了些!”

天翻地覆(八)

那灯光全暗下来,直到人群寂静了才浮起一点淡淡光晕,隐约已经看得到一个绰约影子立于舞台前面,萨克斯的独奏响起来,这寂静仿佛陡然便空旷沧桑起来,众人融入那意境之中,低沉的女声已经跟着吟唱,那是一首外文的歌曲,她唱得很低,在萨克斯音符间偶尔才有寂寞如旷野风吟的声音穿越而来,呢哝浅唱似叹气似呓语,带了气息的缠绵悠长,却有着抵挡不住的穿透力,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歌词的意思,可是似乎也跟着走进那夜色苍凉中,无意间将心爱之物遗失在了时空彼端,若即若离地无奈惆怅!

光影一点一点清晰,台上的女子一袭银色曳地的礼服已经看得清了,不知那是什么料子,一点微微的光也攥在身上闪耀得水银一般,她随着音乐款款扭动身体,光芒便随着在衣饰上流转聚散,将那整个人托成了夜空中夺目的星辰,忽地一束追光笼罩了她,那光芒陡然便灿灿生辉耀眼得让人无法逼视,便见玉人儿香肩斜露,锁骨在颈下勾勒出性感弧度,一顶小小的黑色花帽戴在头顶,垂下黛色纱网来,将那销魂面孔遮了大半,虽未见着面容,但听这歌声看这身材也知定是美艳的尤物,更见那红樱桃似的唇轻轻开合,更惹人遐想无限!

人群中又开始交头接耳:

“她就是黛绮丝吗,这个女人就是黛绮丝吗?”

“那当然,三年前她在梦都第一次登台就唱的这首‘逝去的时光’,也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打扮,唱完之后一片寂静,然后突然是雷鸣般的掌声,她因此一炮而红。今天再翻唱这首老歌可让你们这些没见识过的人饱了耳福了!”有熟知内情的人盯着台上解释,众人更是屏气凝神了,这时那追光慢慢往下,银光灿灿的丽人袅袅娜娜竟然随着旋转的扶梯走下舞台,夜光精灵般穿梭在桌椅之间,香风拂面,曼妙歌声在身旁流淌,众人几欲疯狂,无数的手几乎都要抱到那杨柳细腰上去,那牵动无数目光的人儿灵巧地旋转着,歌唱着,行到年青人那一桌时他也好不激动,却仍旧有些疑惑,正想要凑拢些看清楚那黑纱下的绝色面容,颈子刚刚伸了一伸,却陡然有一片绯红色亮光从眼前闪过,鼻中闻得一股冰凉的酒味,半边脸和脖子已经遭殃,那从他身后突然泼出的酒直直甩到黛绮丝的面纱上,将她泼了个汁水淋漓,便是连他这凑近的面孔也未曾幸免于难,跟着淋了一头的湿!

变故陡生,歌声戛然而止,那萨克斯的音乐也咽住了,只有惨白的追光打在那僵住的女子身上,她一头一脸的酒水,僵硬站在那里,便是看不到面容也已经是狼狈至极!

人群中当真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也听得见了,寂静中只听见一个妇人带着怒意讥笑的声音:

“恬不知耻的狐狸精,就知道卖弄风骚,不过是人尽可夫的贱人,不知道得意些什么!”话未说完,刚刚和青年说话那妇人已经一跳而起,扭住面前木呆呆站着的女子抓扯起来,胸口中的恶气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在那圆圆的脸上爆发出来,她几乎是拼了命地又掐又打,口中怒骂,“我叫你这狐媚子勾人!我叫你这狐媚子勾人!我和那死鬼二十多年夫妻,我不过说了你几句他竟然打我,还要把我赶出门去,我教他也看看你挨打的这副丑样子,教这些男人都看看黛绮丝这副丑样子!”

四周的灯立刻大亮起来,梦都皇城的人四面八方涌过来,这边早已经有英雄救美的男士将那疯妇扯开了,她怒极攻心已经完全不顾仪态,衣饰散乱妆容乌花犹自哭闹着,破口大骂负心人与狐狸精,赶来的巡场凶神恶煞将她推搡出去,她豁出命去撒泼,梦都皇城不是没有人闹过事,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骂街的泼妇,众人引颈看闹剧,又是新奇错愕又是怪她坏了兴致的愤怒,舞台下已经哄哄闹成了一片!

因为来这里的很多都是熟悉面孔,自然也有人认出这妇人来,不免低声议论起来:

“这不是前几个月才过来做出口生意的杜老板家里那位吗,怎么闹到梦都来了!”

“我倒是听说了一些,这杜夫人前几天都闹自杀了,听说这两口子是穷日子一起过来的,现在有了钱那杜老板就开始花天酒地,迷上黛绮丝后天天去她家那边候着,流水似地花钱送花,听说还想专门为她办什么舞会,杜太太和他天都要闹翻了去,后面直接就拿刀抹脖子,那杜老板居然也不闻不问,这下子居然闹到梦都来,总算是惹祸了…”

“唉,男人出来寻欢作乐本就是家常便饭,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闹的!”

“怪只怪黛绮丝魅力非凡,只要是男人可都逃不过那股子媚劲儿去!”

他们中不少人也携得女伴,女人从来都有比拼的天性,能进这里来的女子也都是有些骄傲资本的,却见得身旁一个个的男子销魂着魔只为一个黛绮丝,心中自然都不是滋味,因此这妇人一杯酒泼去,几巴掌打去惹怒了一众男人,在场的女子倒是个个都隐秘喜悦的,这时不免有人开口道:

“黛绮丝自然是魅力非凡的,便是现在这落汤鸡似的样子也别有韵味啊!”

附近的几个女人都捂着嘴吃吃笑起来,男人们面面相觑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娇弱佳人已经被那妇人连扇几个巴掌,礼服扯乱,花帽掉落下来,发髻凌散,湿漉漉的几缕头发沾在面颊上,狼狈不堪站在那里委屈低泣,刚刚身上#那夺目的光彩立时消散,难怪让这些女人讥笑了去,领班和几个舞娘正要将她拥着往后台走,这时却突然有人叫起来:

“不是黛绮丝,她不是黛绮丝——”

正是那同样被泼了一身酒的青年,他叫那一声只让不少人又附和起来:

“呀,果然不是黛绮丝,我就说还是差了几分呀…”

“不是不是,遮上黑纱还有几分那个味道,这黑纱一摘可完全弱下来了!”

营业经理站到舞台上去道歉,冷汗已经涔涔下来,本来今天是要借着黛绮丝的成名曲捧红这新人薇薇安的,是以样样照搬当年场景,虽然比起黛绮丝来这新的歌姬还是少了几分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但她胜在青春年纪,同样甜美歌喉,同样妖娆妩媚,甚至同样有抓住男人的厉害手段,等她借着前人名气惊艳四座后再推出自己的名号来,自也会是梦都皇城另一个红牌,没想到半路却出了这样的岔子,只让这局面难以收拾起来。

众人翘首企盼以为总算等到名伶出场,结果却等来这样的冒牌货乌龙事,在梦都皇城还从来没有这种扫了兴致失望至极的时候,场子里的人非富即贵,营业经理那几句酒水全免的道歉话哪里能平下众怒来,眼见已经要闹起来,却突然各式各样的声音都慢慢低了下去。

后面金色百合花图案的门缓缓往后拉开,浮动的彩色光线中一个玲珑影子款款而来,众人屏住了呼吸,便见那女子肌肤胜雪,嘴角浅笑,眼窝中晕开了黛色,明明是疲倦且萎靡的颜色,却在她的眼睛上勾勒出媚人的慵懒气息来,那烫成细小波浪的黑发精致熨帖斜着盘成发髻,随意挽着一朵蓝色大丽花,礼服也是深海的蓝色,露出诱人乳/沟来,一条雪白狐狸毛的围脖没有绕在颈上,却从一边肩上垂下,沿着胸口一直拖到膝盖,更显出别致的妩媚来,其实这女子并不是多么倾国倾城的美貌,却总有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风韵气质,没有特别的灯光,没有特别的音乐,她站在那金百合花的门边顾盼一望,眼中朦胧似迷离了烟气,不过那样淡淡一眼,不过那样浅浅一笑,似乎带了魔力一般,已经教人找不到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到鲲鲲出场滴,可是…呜呜,太困啦,我实在不行啦!(另外,哪位好心的亲再帮我收藏一下嘛,因为到现在为止,这收藏数居然是——250)

天翻地覆(小改)

喧嚷声中金色大门缓缓打开,女子娉婷走出,人群陡然安静,众人纷纷看入了神去,便是从未见过黛绮丝的人这一刻也毫不犹豫地笃定了!

那大门边早已经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者,尖腮细眼,鼻梁上架着圆圆的一副眼镜,那细眼睛便越加看不见了,他额上有很深的抬头纹,嘴角倒是温和笑着,背微驼,穿着褐色墨团寿字的开襟长褂,颇是风雅的样子,右手拄着盘龙拐杖,隐约见得拇指上那绿汪汪的一枚翡翠扳指,常来梦都皇城的人都认得这便是梦都台面上的当家老板洪五爷,他等着黛绮丝千娇百媚倚在他身侧,牢牢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时才向众人拱手,三言两语解释了几句便笑道:

“今天确实是我们梦都皇城招呼不周,各位朋友大人有大量,卖洪某人一个面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他声音洪亮,便是不要话筒在这偌大的厅里也人人听得清楚,众人那般恼怒也只因佳人不至雅兴被扫,殷殷希望却成竹篮打水,而此刻见洪五爷亲自解释,那艳名远播的歌姬也这样光芒四射出现在面前,自然个个心花怒放,洪五爷是熟知这些男人想法的,遂又执起佳人玉手往前一引,笑道:

“黛绮丝小姐今晚本来是没有演出的,可是知道各位这样捧场便也要前来助助兴,她的歌大家自然是极熟的,那么今晚就来一点不一样的吧,一支舞怎么样,真不知道今晚哪位先生能够有幸和我们黛绮丝共舞一曲?”

黛绮丝是梦都皇城红得发紫的名伶,这一两年来更是给霍大帅捧得高高在上身价百倍,舞台下能和这样的头牌交际花吃饭跳舞的原本就不是普通富贵,现如今更是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请得动她来,她的一支舞千金难求,现在听洪五爷这样一说人群中立刻骚动起来,自然人人都想得到这个难得的机会!

而那女子却似未曾见到这般众生颠倒的景象一般,水润的一双媚眼左右一转,仍旧带着那浅淡迷离的笑,腰肢款款,莲步轻移,分花拂柳般在一众绅士淑女中穿行而过,雪白的狐狸毛在深蓝的绸缎上苏苏浮动,极浅和极深的颜色交错,竟然成了奇异诱惑的搭配,她微微昂头,眼波旖旎吸人魂魄,人似罂粟花般恣意妖娆着,便是毒药也教人沉醉去了,那份风情哪里是这全场的桃红柳绿环肥燕瘦能够争艳的?

美人儿飘然而过,只留芬芳醉人的一缕幽香,女人们暗自咬牙,男人们看得屏息,只见她终于停了下来,却是停在那被泼了一身酒的年青公子面前,她一只手微微拢着狐狸毛,另一只白瓷似的玉手竟然放到男人手中去,眼波横淌,玫瑰色的嘴唇挽起娇笑:

“这位先生,今天害您被泼了一身的酒,黛绮丝实在过意不去,这一支舞…便算是赔罪吧!”

那年青公子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好运会降临到他身上!心头明月近在咫尺,她柔软无骨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滑腻诱人的身体有意无意和他触碰着,身上的香气一阵一阵钻进鼻端,她的声音浮在耳边,带了略微沉下去的沙哑声,端的是撩人心扉,他蓦地站起来,喉咙充血似的哼了一句“黛绮丝小姐…”,忙不迭伸出手去揽她的细腰,那样一抱三魂七魄都已经飞走了,莫说是一杯酒,现在就是一桶酒兜头泼下也是甘之如饴了!

旁边的人心神荡漾下都在失望叹气,也有脾气毛躁的嘀咕抱怨,然而却都知道梦都肯让黛绮丝出来陪人跳舞已经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况且她还是霍展鲲正宠着的玩物,在这边界四省倒是人人都要忌惮几分的,一时间也不敢再说什么,这时悠扬舞曲已经涓涓流水般荡漾开来,艳光夺目的女人挽着仍旧傻笑的年青公子步入舞池,已经倚在他肩头慢舞起来,此刻四周雕花大门尽开,无数的香水花车缓缓推出,玫瑰的甜香似要将这金碧辉煌的大厅给熏烂了,梦都其余的歌姬舞娘也鱼贯而出,个个盛装打扮美艳动人,男士们本来还在抱怨遗憾的,见到这般春色惹眼也都各自转换了目标,纷纷从花车中取下玫瑰送到心仪女子面前,一对对的踏进舞池也跟着中间的一双人摇摆起来,便见灯光转暗,音乐靡靡,光晕浮影摇动中尽是浓情旖旎,洪五爷见这一场猝不及防的风波就这样烟消云散,不禁又越过人群看了看那魅力非凡的黛绮丝,转一转手上的扳指,拄着拐杖微笑退去。

虽说只是跳一支舞,可是她一出现想要再脱身谈何容易,总算从一众浑浊污秽的男人气息中抽出身来的时候也已经是深夜,她脸上那一点淡而魅惑的笑也透出了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在霓虹夜色的台阶上拢着大衣等司机开车过来,半夜的寒气深重,陡然冲到滚烫的脸上来却有说不出的舒服清凉之感,她翘起手指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自己划着火柴点了,吸了一口,烟气在胸腔中弥漫之后再悠悠吹出,便见眼前的霓虹璀璨都模糊去了,连着从那金雕镂刻的大门中传出靡靡音乐声、觥筹交错声、男男女女的嬉笑声都一并模糊去了,只有头顶一片黛青色的夜空,清清冷冷。

她突然又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一个聊斋故事,书生误入山林深处一幢雕梁画栋的大宅子,在那里面醉生梦死享尽温柔,偶然间从那繁华喧嚣出走出,回望时却只见冷月下寂寞山林中孤零零的一片坟茔。她抬头看这奢华享乐的销金窟,“梦都皇城”四个字光芒闪耀,在暗夜中好不夺目,可是这一刻,她却陡然感受到几分那书生的恐慌害怕。

车子终于开过来了,司机为她开了车门,她刚刚坐上去闭目养神便听见门口又重新热闹起来,不禁睁眼去看,却见梦都几个牛高马大巡场押了刚刚闹事那位太太出来,推搡着将她掼到冰冷地上,口中骂骂咧咧地威胁警告着,那太太已经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伏在地面上似乎又哭了出来,伤心至极的样子,再没有丝毫刚刚那样的泼辣气息,坐在车里的黛绮丝突然按住胸膛,便是车子驰出去了也一动不动,冷风从摇下的车窗里灌进来,她的眼神终于一点一点冰冷下去,淡淡哼了一声: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般执迷不悟又何苦?”

她哼得很低,但司机老赵似乎也听见了一点声音,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突然开口:

“小姐,今天大帅回来了。”

“是吗,也不提早说一声,那可教他好等了。”她仍是望着车窗外深蓝的夜色,眼睫抬也不抬。

车子驶进了一片高级的别墅住宅区,这个时候万籁俱寂,路灯在马路上印着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斑驳成一片,车在这一段柏油马路尽头转进别墅去,早有闻声而来的佣人迎了出来,见了的第一句话也是:

“小姐回来了,今天霍大帅都等了您一个晚上了,还闹了脾气,这会儿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黛绮丝只懒懒点了个头,进门脱了大衣也不回卧房,径直去了浴室,在那浴缸中泡了半个时辰才披上睡衣出来,推开房门往那雕花铜床上望了一眼,见那绒毯之下那人影已经侧身睡了,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他黑色的西装大衣,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一点半已经过了,她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慢条斯理地擦头发,抹乳液,一切做妥当了才坐到床上,刚要去掀毯子却突然疾风扑来,她尖叫一声,已经被强壮的躯体压在身下。

那明明睡着的身体猝不及防压住了她,火焰一般滚烫,近在咫尺的男人面孔英气而俊挺,比几年前褪了几分骄傲飞扬,却更多了内敛的威慑和沉毅的气势,眉目间更有浓郁得让人挣扎不开的男人气息,此刻压下眉眼看她,眼睛微眯,古井似的透着深寒,不悦的情绪没有压抑地流泻出来,自然带着逼迫人的霸道气息,他手扣上她的腰,咬牙:

“又去了梦都?”

“是呀!”一刻慌乱之后她早已经镇定,眨巴着眼睛笑,“你督查军务不是后天才回来吗,大帅如果早早地吩咐了今天会到,黛绮丝肯定乖乖候着一步也不敢离开!”

“如果真的这么乖的话…你也不是让男人们神魂颠倒的黛绮丝了!”他黑眸中光芒暗动,闪过的不知是嘲讽还是怒气,她却将手臂搂住了他#的颈脖,眼睛一睨,嗔笑:

“如果真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话,大帅也不会和我这般吹胡子瞪眼了!”

他眼睛放在她脸上,颇有深意的目光,却绷着唇角不答话,边界四省任何一个人见了霍大帅那样的神色也早吓得魂不附体起来,而她是黛绮丝,早已经有掌握男人情绪的手腕,她吐气如兰,口中嗔着,手脚已经不安分起来,身体蛇一般扭动磨蹭,身上那一件睡袍早已经敞开,她贴紧了他,轻轻在他耳边喘息着:

“大帅,你都不知道,你离开这么久…人家很想你啊!”

他仍旧眉目紧皱,想要再说出什么话来,却终于忍住,似乎再也禁不住那样的挑/逗般,猛地吮住那红唇深吻,手臂箍紧了她,仿佛要将这娇弱的躯体揉捏破碎,气息辗转交换,情到浓处却有一声轻如羽毛般的叹息似有似无落在她心口,唤着一个死去多日的名字:

“雪落…雪落!”

她热情的身体突然僵硬,然后迷蒙睁开眼睛,唇角风韵一笑:

“大帅,我是黛绮丝。”

他的动作一刹那间呆滞,瞳仁似乎被什么扎了似的缩了一下,然后黯淡下去,低头,重重一口咬在她的颈上!

作者有话要说:又隔了这么多天(自己pia自己),对大家深感抱歉,尤其是看到很多的亲使劲为我拉票,还有收藏也不断在涨,真的觉得愧疚,只是实在太忙,分身乏术,还望大家理解,呜呜,掩面奔走!

再奔回来说最后一句,还是要给俺投票哦,每天都可以投一票,谢谢大家了!

(昨晚写糊涂了,今天小小修改了下)

天翻地覆(十)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身旁的人早就不见影子了,她洗了澡披着睡衣往楼下走,正碰着佣人兰妈端东西上去,随口便问了一句:

“迷迷糊糊的就听到有电话声,一大清早是谁打过来的?”

兰妈知道她向来起得晚,早上最不喜有人吵闹的,没想到不过响了两声就接起来的电话还是让她给听着了,心中担心挨骂,连忙垂了手毕恭毕敬答道:

“廖先生打来的,请小姐晚上去跳舞,不过已经推说小姐不舒服回拒了。”

“总统府的特派要员,霍大帅都给面子的人物,你们也敢说拒就拒?”她撩了一撩懒懒从肩头舒卷下来的长发,似笑非笑的,面容喜怒难辨,兰妈吓得头也不敢抬,忙不迭解释道:

“就是大帅让说小姐不舒服的,他说廖先生那边他会去交代,不会让小姐难做的。”

她微微一怔,手指在铜百合叶藤蔓的楼梯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再问:

“今天他什么时候走的?”

“一大早就走了,不过刚刚又回来了。”兰妈偷偷看了一眼面前慵懒美丽的女子,有些话欲言又止,黛绮丝却没有注意到兰妈的脸色,她低头往楼下客厅看过去,果然看到那个挺拔的影子立在落地玻璃窗前,两手插在裤袋里,正对着窗外的什么东西出神,她挥挥手让兰妈离开,打起精神摇曳着下楼走到他身边去,一只手软软从身后搭上他的肩膀,慢舞一般优雅转到他面前,娇笑吟吟:

“怎么今天这么难得,白天也要陪着人家!”

他只看了她一眼,眼光仍旧落向窗外,嘴角有柔和的笑,她心生诧异,正要转头去看,他却突然拍着手喊起来:

“够了够了,再多就拿不住了,快回来吧!”

她掩着吃惊偏头去看,那一看之下大惊失色,猛然间踉跄几步离了他身旁,脸上的娇媚风情再也绷不住了,陡然间竖眉喝道:

“霍展鲲,你究竟想干什么!?”

交际场上如鱼得水的倾城名伶黛绮丝,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黛绮丝,即使对着刻意的轻薄折辱也能够淡淡一笑处之泰然,可是这一刻居然失态如此,他意味深长的眼光在她苍白愤怒的面庞上扫了两眼,便再次盈满了笑意,俯□去搂住了咯咯笑着跑进来的四五岁大的小女孩,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在她粉嘟嘟的小脸蛋上香了一香,这才笑道:

“丫丫不是说想见妈妈吗,怎么看到妈妈也不叫一声?”

早春的阳光是稀薄的淡金色,从落地窗外面投到那小丫头身上,她穿着鹅黄色的小棉袄,上面有红色的碎花,浅而柔软的头发用红头绳扎成了三个朝天椒似的小丁丁,那苹果般的小脸上细小的绒毛也看得清楚,嘟着的两腮上有跑跑跳跳后的红晕,粉团子似的,两只眼睛大而明亮,和面前的女子如出一辙,这时正眨巴着望她,闪来闪去的有些迟疑,她抱着紫色的鸢尾花趴在男人宽阔的肩头,简直是个漂亮到极点的小小天使。

霍展鲲拍一拍小丫头的背:

“怎么还不叫,丫丫不认识妈妈了吗?”

小丫头居然很买霍展鲲的帐,抱着他的脖子,果然怯怯朝她唤了一声:

“妈妈。”

那稚嫩的童音陡然便刺痛了她,她急促呼吸着,突然拉下脸发起怒来:

“丫丫,妈妈不是说过不能跟着不认识的人走吗,你怎么敢不听话!”

她说着便伸手要去抱她,小女孩却搂紧了男人的脖子连连分辩:

“我和习婆婆一起来的,丫丫想见妈妈,发糖带丫丫来见妈妈…”

霍展鲲往后一缩躲开她的手,居然向满脸怒气的她眨眨眼睛,只将那小人儿更紧地搂在怀里,笑着又去亲她的脸:

“怎么样丫丫,发糖没骗你吧,说了一定让你见到妈妈的!”

她陡然惊恐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开始打丫丫的主意,她再也顾不了其他,一把夺过女儿狠狠将他推开,正好看到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外面跨进来,正是六年来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习妈,她立刻将丫丫送到她怀里,也来不及问些什么,只冷冷吩咐下人将这婆孙俩送到楼上去休息,她终于还是将那怒气压了下来,手臂缠到他身上去,脸上勉强堆起笑来:

“大帅,黛绮丝哪里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尽管吩咐,丫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不会碍着你什么的,还请你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哪有那么容易,你知道我从头开始就见不得这个孩子的!”他斜靠在沙发上冷哼,眉目间已经是一如当年的冷硬无情,她蓦地掐住他的手,指甲狠狠陷进他皮肤中去,咬牙切齿道:

“霍展鲲,我现在是梦都皇城的人,如果你要和我撕破脸也要想一想会得罪谁,你想要东山再起,为了我得罪俄国人值得吗?只要你…只要你敢碰我孩子一根手指头,我拼得玉石俱焚也要你付出代价!”

她死死攥着他,胸口急促起伏,眼睛似要将他钉在那里似的,分明是要吃人的泼妇一般,哪里还有半分那慵懒娇媚的样子,他一动不动看着,突然俯身将那微微颤动的身体抱进怀里,在她耳畔笑出声来:

“我不怕得罪俄国人,但是我怕得罪丫丫那母老虎似的妈妈,平时装模作样地骗人,现在终于打回原形了。”

她还反应不过来,这时掐着他便楞在他怀里,他眉毛扬起,已经拿出霍大帅的威严发号施令了:

“从今往后丫#丫和习妈都过来跟你住,你给我小心一点拿出当妈的样子来,如果再像昨天那样半夜三更都不回来——”

“她们在镇子上住得好好的,未必习惯这边的生活,再说她们住到这里,以后就算你来也不太方便了…”她很快便调整过来,脸上重新笼起淡定的笑,拿出谈判应付的手段来慢慢分析着,那般模样让他笑意渐收,眉头皱起来:

“你真的舍得吗,你不是拼着命也要保护丫丫吗,你明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地生病,你还忍心把她放那么远,现在孩子见到你都不敢叫妈妈了,你是非要有一天她连你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才高兴吗?”

她的眼中无法抑制地起了一丝诧异——她知道他的霸道脾气,也从来没有忘记曾经他是怎样逼迫她堕胎的,即使有了梦都皇城这个大靠山也绝不敢在他面前提到有关孩子的半个字,她以为瞒得滴水不漏,可是他居然什么都知道,甚至连丫丫身体不好也一清二楚,现在居然还说了这样的话,看他和丫丫那熟悉的样子也知道他们定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到底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近丫丫的,为什么习妈从来都没给她提过?

她眼睫闪动,他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

“洪五爷虽然扣着你不放人,可是你的事情他却全部都说过的。两年前我就知道你把孩子生下来了。霍展谦的女儿…本来是不想留着的,可是小丫头太好收买了,几块柑仔糖就喜滋滋地跟在后面叫我‘发糖’,赶都赶不走,这小丫头片子,带在身边也挺有趣的。”

他抱着她微微笑着,脸上的沉郁霸气一扫而空,薄金色的阳光下也有几分明朗样子,融合了岁月沉淀出的内敛沉稳,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耀目!

她突然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转过身去,双手抱在胸前,已经嘲讽笑起来:

“难为大帅还考虑得这般周全了,只是我这里哪里是养孩子的地方,白白让人家嚼了舌根去。大帅位高权重,和黛绮丝这样的风尘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您就不要再操心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对现在雪落的质疑了,各位的每一句留言我都很认真在看,也在反思一些东西,谢谢大家的建议,我在讲我心中的一个故事,我在写我心中那个被生活逼到无可奈何低头的性情女子,也许尺度没把握好,还请大家见谅,在后文中我会注意的,也会倒叙一些原因和背景,我希望我的设定不是突兀而难以接受(如果大家还是觉得难以接受的话,再次pia死我吧,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大睡一觉了!最后,再次抱歉了!)

浮生若梦(一)

“原来你也知道这里不是养孩子的地方。”他眼睛从她的背影上移开,自己坐在沙发上去端茶喝,茶盖子铺开茶沫的时候突然开口,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那么,你搬到我那里去吧,带着丫丫一起,梦都那边我来处理。”

她楞了一下,立刻掩口笑了起来,似乎听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笑过一阵才转身看他,嘴唇微噘,眼波荡漾,一本正经:

“好啊,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只不过人言可畏,大帅这样身份的人偶尔在外面花天酒地那是风流不羁,但如果让黛绮丝这种女子公然住到府上去,还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那外面的唾沫星子可要淹死人了,黛绮丝怎么忍心让大帅为了我受这样的流言蜚语?”

明明是拒绝了,却仿佛她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有着千般万般的不得已,便是这样小撒娇的口吻让多少人晕晕乎乎地中过招,他低下头去喝茶,眼眸深邃,脸色平静,早已经料到她会这样四两拨千斤地应对,一如应对在她身边打转的其他男人。

他终究是妥协了,不会再因为这样的态度和语气对她发脾气,两年的时间,在无数次的斗气斗法之后他早已经明白,明白如今的黛绮丝,再也不会是曾经的钟雪落。

从她在那个灯影昏暗的包间里风情无限地对他伸出手来的时候:

“这位就是霍大帅么,黛绮丝真是三生有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