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回答得谦恭,却丝毫没有退步的样子,说不通他放人,她知道就是再和他争执也丝毫不起作用,索性便笑了出来,客气道:

“那谢谢李参谋了,我自己和大帅去说吧,他总会明白的。”

李牧也不再多说,吩咐了下人几句便告辞了,丫丫久没见她粘人极了,非要拉着她上楼去看自己的房间,这别墅的风格布置很是阳刚硬朗,可是在这样的住宅内却陡然出现一间五颜六色堆满各式玩具和娃娃的儿童房,确实让人觉得怪异至极。丫丫一直兴奋得不得了,两只眼睛明亮得宝石一般,一件一件将那些娃娃和玩具拿出来献宝,叽叽喳喳说这个也是她的发糖给她买的,那个也是她的发糖给她买的,这些玩具全部都是外国进口来的洋玩意儿,寻常人家得一个也不容易,现在这样堆满一屋子,也难怪小孩子如此兴奋雀跃,黛绮丝一时倒不忍打断她的兴头,陪她说了一阵话便借故退了出去,悄悄和习妈商量起来。

她知道习妈始终对霍展谦存着一份不一样的情谊,便未将遇到他的事情说出来,只说是应某位大人物的邀请去玩了几天,习妈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叹道:

“雪落啊,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也身不由己,可是你还是要顾着二少爷的感受,你一去这么多天…他、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我听着他手下的人悄悄议论过,好像他也暗地里派了人想去把你接回来,不知怎么的都没有音讯了,我瞧着他这几天都不大说话,老是看着丫丫发呆,肯定心里常常挂念着你…”

黛绮丝微微诧异,听习妈这样说这几天霍展鲲还秘密派人去长宁暗中周旋过吗,难怪他们事先谁也没有通知,可是一下火车就被他的人接到了,她迷迷糊糊蒙在鼓里却不知道那两个人又已经交手几个回合了,习妈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摩挲着她的手背殷殷再劝道:

“这几年看着二少爷这么对你们母女俩,还哪里是以前那个一味胡来的公子哥儿啊!不管他当年是怎么想的,我想现在他肯定是认真的,他接你和丫丫过来住不就是要表明心意吗,你不要总是记着他当年怎么逼你的,说来说去,唉,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习妈的话缓缓说着,她心中微微一动,竟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一个微风的暗夜,他紧紧将她扣在怀里,懊恼而别扭地向她道歉,小心翼翼地让她叫展鲲,第一次和她解释,说只是想把她们母女留在身边…

她恍惚间有些分神,尖利的指甲却慢慢掐住掌心,越来越深的疼痛洇开来,心中已经渐渐澄明——她相信他那一刻说的话,可是也只有那一刻而已,霍展谦肯定也在曾经某个情动的时刻对她认真过,可是需要决断取舍时不是一样选择了牺牲她吗?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江山权势,她又岂会不自量力再去奢望谁那昙花一现的认真?

她没有再对习妈多说,只解释说在这里住不习惯,更不想事事仰人鼻息,习妈说不过她,也只好照她的意思去收拾东西,丫丫虽小却也看出了一点不对劲,惊慌说着不走不走,她要留在这里让发糖每天晚上给她讲故事,黛绮丝软硬兼施地说了好一阵那小丫头才含着眼泪去抱她的娃娃和玩具,却又教母亲给拦住了:

“丫丫乖,这里全是别人的东西,你一样都不许拿,回去过后妈妈再给你买新的娃娃好不好?”

小女孩儿抱着一个娃娃站在那里不放手,撇着嘴又要哭出来,却突然向门口张开手臂去,委屈唤了一声:

“发糖!”

黛绮丝暗吃一惊,却又立刻镇定微笑,回过身去便看见霍展鲲沉郁着脸色站在门口,一双眼睛里已经是墨一般的冷冷暗色。

他不看黛绮丝,先将丫丫抱起来哄得笑出来了才转身交到习妈手上,自己走进那五颜六色与他格格不入的小小儿童房间里去,脸色也早在与孩子的嬉笑中变化过来,他默默看了她半晌,将她拉在身旁温和笑出来:“丫丫的房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弄,也不想叫人帮忙,就只有把小丫头喜欢的东西统统都堆进来,想着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好好布置一下,你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进的?”

她预料着他会大发雷霆的,却不想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倒怔在了那里,他目光灼灼,放在她腰上的手一寸一寸收紧,直至契合的身体间再也没有一丝间隙,他鼻翼间的气息已经呼到她脸颊上,低低的呢喃只在两唇相触间:

“雪落,让你落在他手里是我的错,如果你再不回来,我真怕还没和日本人打起来倒要先和霍展谦开战了。”

他扶着她要深吻,却突然被她双手推住胸膛制止了,她也并没逃远,仍旧贴着他面庞软软笑起来:

“大帅真是会开玩笑,我怎么会不回来,人家也时时记挂着大帅,千方百计都想快点回来呢!”

她笑容妍妍,媚语嫣然,他听见那样的笑语却陡然一僵,手上慢慢松了,身子后退一步,一眨不眨看着她脸上那层快要融化掉的笑容,突然问道:

“雪落,你对他也时时端得起这样的面孔吗?”

她在他面前能够以黛绮丝的面孔应对自如,而从见到霍展谦第一面起就频频失态,他一样一样看着眼中,这时问出来,嘴角已经勾起了淡淡嘲讽的笑。

她垂下眼睫,嘴角弯起来的弧度优美:

“我一直是这样的啊,自然对着谁都是一样。”

他的眼睛没有放过她眉梢嘴角的任何一个细小动作,声音愈加冷漠:

“李牧说你有事要和我说,是什么事,你说说看。”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算很久了,彼此都能将对方的情绪看透几分,她知道此刻他肯定已经压着恼怒了,她心中暗暗惊悸,却也顾不得那许多,只笑着将目前的厉害关系再分析了一遍,都是刚刚给李牧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默不作声听她说完了才淡淡笑着开口:

“这样搬来搬去的也麻烦,既然都已经来了,你和丫丫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

她又笑又嗔的,一边谢他一边再拿出借口推诿着,他突然重重一哼打断她:

“确实也是,我这个外人怎么也比不上你们一家团圆!给女儿布置房间买玩具这些事是要让她的亲生父亲来做,别人的东西确实一样也不该拿!”

她连忙笑着又去挽他手臂:

“哎哟,我哪里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给府上添麻烦啊!”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虚假面孔,明明她都已经很少这样对他了,把丫丫接来之后,他们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她站在他身侧看着孩子常常会真心对他笑出来,可是不过和霍展谦在一起十多天她便故态复萌又拿出了这该死的样子,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在冷笑了:

“钟雪落,你不是担心给我添麻烦,只怕是早就和孩子的亲爹商量好了,回来接了孩子便要走,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你们的舒服日子去吧!

乱世红颜(二)

他那一句话咬牙切齿说出来,神色间已是怒极恨极,她手心中攥住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嗔怪着:

“大帅你说什么话,我怎么会去找他!人家好不容易才从他那里脱身——”

“是从他那里脱身,还是他让你回来接孩子?”他一声冷笑打断她的话,“他把你看得那么紧,如果不是他要放你凭你也走得掉?不但你走掉了,甚至连你身边的人也全部可以毫发无损地跟着回来?钟雪落,难道你都没有好好和他商量一下该怎样自圆其说,而不是拿这么个蹩脚的借口来敷衍我吗?”

她复杂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两圈,突然变得异常的镇定,也不多做解释了,口中求着他,却连脸上的笑都已经带了几分冷漠和戒备:

“大帅,我没有和霍展谦达成什么协议,也没有敷衍你!丫丫向来和你亲近,根本不知道有霍展谦这么一个人,霍展谦也不知道有这个孩子。况且你也清楚,他那样的人狠起心来是谁都不会顾惜的,只怕他也不会为了这么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孩子做什么让步,我只求你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

“你什么意思?”他突然又打断她,手已经伸出来扣住她的肩膀,五根手指似乎都要掐入她血肉中去,“难道你以为我要你们搬过来是为了利用丫丫对付霍展谦?你以为我生气霍展谦放你回来接孩子是扣着丫丫不放的借口?”

他手上的劲一分一分增加,眼睛微眯,胸膛剧烈起伏,似乎下一秒就将她捏碎一般,她心里也突突跳得厉害,却撇开头去再不说话,完全是默认了。

“钟雪落,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你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挖空心思在算计你们吗?你居然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他脸上已经是冰寒彻骨,浓眉拧起的褶皱如同刀凿,她头仍旧扭到一边,似乎隐忍良久之后再也压抑不住,忽然就轻声笑了出来:

“难道不是吗?”

那一句话轻悠而飘渺,没有丝毫的力度,可是于他却仿佛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脸上,他的呼吸急速粗重,只死死盯着她,突然一把将她摁到墙上,几乎贴着她的面在咬牙:

“是,我是利用你,霍展谦都告诉你了吧,六年前我想要钟世昌手上的兵权所以安排你嫁给他;我想制造出兵勐军的借口所以派人绑架你们;我想用你来试探霍展谦虚实所以把你们送回钟家,我从来都在利用你,现在、现在更是想利用你女儿威胁霍展谦,我两年前就开始布这个局,给她治病、买东西、惯着她宠着她全是做给你看的,你这蠢顿如猪的女人,糊涂了这么久,总算有一次看清楚了,总算这一次看得清清楚楚了!”

她被死死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觉得那不断喷在面庞上的暴怒气息几乎都要将自己给灼烧起来了,本来该闭眼的,可是她居然一直瞪大了眼睛,木然望着近在咫尺的扭曲面孔,她见过这张面孔的冷漠高傲讥讽嘲笑,见过他的精明算计蛮横霸道,但是…但是也不清不楚地见过那么几次明朗如孩子的笑容,见过他真假难辨的温柔和怜惜,见过黑暗中一声一声轻呼她名字时模糊流露的心疼和无奈,不知是不是眼睛瞪得太大,睁得太久,眼眶里竟然慢慢酸涩起来,她不动声色屏息忍住,只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漠然。

他终于再也受不了她这样冷漠的神态,牙齿重重一错,只将她狠狠往外一掀,怒喝:

“好!好!既然如此,钟雪落,带着你的女儿滚!马上滚!从今往后我霍展鲲和你们两个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她被推了几个趔趄摔在地上,慌忙中又带倒了床头柜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台灯还有些乱七八糟摆饰玩具掉下地来,这原本温馨的小房间里立时狼藉起来,她头发散乱,只低头急促呼吸着不说话,他一动不动双目赤红,野狼一般剜着跌倒在地的女子,那模样简直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肚去,正是这剑拔弩张的时候,突然有扭开门把的声音轻轻一响,门悄悄推开了一条缝,一只大而明亮的眼睛在门外惊惶地扑闪着。

仿佛陡然一盆凉水泼在头顶上,他胸口一窒,脸上的暴戾之气立刻收敛了,不由自主往门那边踏了一步,张口就要叫那受了惊吓的孩子,却又蓦地闭口,呆呆立了片刻,终于转过身去,只将冰冷沉默的背影留给了那只眼睛。

黛绮丝趁机抹去了面颊上终于滑落下来的泪水,站起来拉开门,便见那呆呆木偶似的小孩子定在门口,看一看披头散发的她,又看一看霍展鲲的冷漠背影,眼中写满了惊恐害怕。

她来不及整理衣服头发,更没有再回头看一看他,俯身抱起丫丫便走下楼去。

他背过身去,眼睛却看向了窗户玻璃反射的影像——她抱着孩子决绝而去,没有丝毫的踌躇犹豫,猛然醒悟过来的丫丫开始哭闹着叫发糖,只听得他心中愈加烦乱,那哭声一直传到楼下,又从花园里传上来,他直挺挺站在窗前,看着模糊夜色中她抱着孩子扶着习妈快步走出大门去,那几个人影在铁栏外面的路灯下晃了几晃再也看不见了,小孩子的哭声也渐渐听不到了,他仍旧保持着眺望凝听的姿势,直到身体渐渐麻木了才缓缓转过身来。

遍地凌乱,这费了他很多心思的房间里狼藉得如同战场,曾经他带着丫丫一样一样去挑回来的小玩意儿散落了一地,其中一只水晶相框他记得尤为清楚,买的时候他对丫丫这样说过,“等妈妈回来了我们三个人就去照相馆里拍照,照片洗出来放在这个相框里,丫丫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看得到我们三个的照片了。”丫丫从来没有照过相,听他那样说兴奋极了,直巴望着妈妈快点回来去照相片,他也跟着小孩子笑,那一刻甚至也想过他们一起照相的样子——她着素雅旗袍,坐在圈椅上抱着孩子,眉目温柔含笑,他站在椅背后面,穿着深灰的西装绷着一本正经的脸色——他看过几个部下家里都挂着那种样子的照片,从来觉得生硬土气的,可是一想到和她们母女照相,却又只想得起那样一个姿势,他弯腰将那小小的相框捡起来,嘴角嘲讽笑着,突然一扬手,一道闪亮划过,脆响之后,无数的晶莹碎片四散迸射!

黛绮丝离开霍展鲲之后什么也来不及顾,立刻便打电话发动人脉关系安排送习妈和丫丫走,她思前想后,目前全国局势都动荡不安,什么时候日本人要打过来了谁也预料不到,况且霍展谦霍展鲲两兄弟都极有势力手腕,一旦他们之间再起争斗丫丫不管在谁的地界上都难保不出事情,几番对比之下似乎送她们婆孙俩去外国倒是一条极好的路子,其实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丫丫的病时好时坏,她早多方打听过,美国的医疗条件最是先进,像丫丫这样的病通过手术也有完全治愈的希望,她早就盘算着等她长大一点便要将她送过去试一试,现在正好先到那边熟悉两年,顺便读些洋书学点东西,再不能像她这没出息的样子,要像曼妮那样,像麦佳慧那样,以后也不会教人看轻了去。

她这样打着算盘,可是事情真要办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现在到处都在传言要打仗了,稍微有些家底的都想举家迁到外国去避难,政府几乎不再签发出关文件,要想送人出去只有走别的路子。她将关系网理出来,精心装扮了出席某些紧要人物的饭局,钱财疏通更是流水一般地用出去,另外还要托人在美国那边先置办些房屋家用,寻可靠的翻译帮佣,钱也早早转到了那边的银行,还拿一部分兑换了金条让习妈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她事无大小都为那婆孙俩考虑得仔细周到,那样天翻地覆地忙了十来天,心里那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似乎也渐渐散开了,便是在应酬的酒杯交错间听见霍展鲲霍大帅又已经另结新欢的消息也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巧笑嫣然!

这样的桃色新闻正是那些衣冠楚楚的名流们正经八百说完了国家大事之后最好的润滑和调剂,所以向来传得比风还快,于是她很及时地知道了那位新欢正是曾经代替她被泼了酒的薇薇安小姐,有了霍大帅的撑腰,她也一扫从前半红不紫的窘态一跃成为梦都现在的新宠, 听说霍展鲲夜夜捧她的场,连着一星期包了全场的玫瑰送到她面前,更有甚者是堂而皇之让她住进了大帅府,让她颐指气使地过着少帅夫人的瘾,那气派风光更胜从前的黛绮丝,不免叫人对这薇薇安的魅力遐想无限!众人在黛绮丝面前谈起这些时脸色都颇有些怪异,既有看她笑话的也有悄悄给她暗示的,她一概装作没有看到,只娇媚而笑一如往常,那样几顿饭陪吃下来,除了听来这一大堆的小道消息,送丫丫和习妈走的事也总算得到了教她满意的答复。

乱世红颜(三)

黛绮丝一门心思要送她们婆孙俩去美国,习妈却一直有些犹豫,她一大把年纪了过不惯外国的生活倒是一桩小事,既然是去给丫丫治病也可以忍耐,可是教她放心不下却是雪落坚持要留在这里不走,她只劝了她无数次,既然要走那就应该一家人一起,现在局势这么乱,一旦分开了谁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黛绮丝也仔细考虑过一起走,可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行不通,她打听到丫丫要做的那种手术花费的钱会是极大的一笔数目,再加上疏通关系已经送出去的钱财,在美国那边置办所开销的,这样一算下来她这几年的积蓄也所剩无几,如果一家人都去了外国,她又不会其它的什么买卖营生,往后的生活该拿什么保障呢?这样想来倒不如她留在梦都,至少还可以保全她们婆孙俩以后的生活无忧,她打定主意后也不敢和习妈说实话,只怕这亲如母亲一样的老人再为自己操心,便哄着她说自己把这边的事打点妥当了随后就去,这样才让习妈稍稍安下心来。

船票就定在几天以后,丫丫和习妈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黛绮丝心中万般不舍,本来这几天是想全部陪着她们的,可是这次帮上了大忙的一位龚老板频频约她出去吃饭跳舞,她求着人家办事,自然不好推诿,便也要打起精神堆起笑颜在那灯红酒绿中应付着。

明明局势已经危机动荡,但是霓虹闪烁的梦都皇城却丝毫未有紧张之气,门口的小汽车黄包车从来没有少过,挂着木箱子卖纸烟的烟倌们生意依旧火爆,进进出出的男女们仍然衣着光鲜笑容满面,更不用提梦都里面的莺声燕语欢歌艳舞,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真是一点不负与百乐门分庭抗礼的销金窟盛名。

黛绮丝久未登台,连着过来跳了几天舞之后总算在这天晚上一展歌喉,自然博得满堂喝彩,她在舞台上光彩照人,退下场来却立刻觉得疲惫乏力,这些天她晚上要应酬,白日也要亲力亲为操心那婆孙俩离开的大小琐事,实在心力交瘁,是以退场之后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想在休息室静静休息片刻,补一补妆,积攒些力气才能再对着客人笑出来,不想回到休息室却见另外有人早已经大咧咧坐在她的房间里慢条斯理画着眉,正是最近那位尘嚣直上的大帅新宠薇薇安。

黛绮丝和梦都三姝都有自己专属的休息间,便是中间再有什么昙花一现的红牌也从来不至于要让她们退步,她有一段时间没回过梦都,只听说最近这位薇薇安因得霍展鲲高高捧着已经红得发紫,现在看来传言确是不假的,她在门口看了一看,还没有说出什么话营业经理已经得了消息赶来了,他点头哈腰向她赔不是,只说是自己没有安排好,黛绮丝许久没有回来,这休息间便临时派给了薇薇安,这两天薇薇安本来请了假说是要陪着霍大帅的,他想着时间错开了便也没有再去安排,却不想今天薇薇安临时又要来加场…营业经理着急向黛绮丝解释,却听得旁边的薇薇安不高兴了,冷笑起来:

“安经理,你这么说起来难道还是我的不是了?你以为我想来唱吗,如果不是大帅非要听,我在大帅府里面舒舒服服地住着你请也请不来呢!”她最后一句话刻意放高了声音趾高气扬说出来,两只眼睛只看着营业经理,竟是丝毫没把黛绮丝放在眼中,“况且我也早和你说过的,我就喜欢这间屋子,其它的都看不上眼,你却还要把它派给别人,难道真要让大帅去和五爷说吗?”

这薇薇安没成名之前唯唯诺诺到处看人脸色,现在教她得了势,自然要拿出脸子来给别人看,况且她心中向来最见不得的就是黛绮丝,如果不是代替她被泼了那杯酒,只怕她薇薇安早就大红大紫不用受那许多白眼了,她心中正高兴总算逮到了出气机会,却听另一个声音也在门口笑起来:

“好啊,你高兴的话就请霍大帅去和五爷说啊,看他们一个个的是不是真向着你,怕只怕你还没有那个分量!”

说话的是梦都三姝之一的纤云飞,她性子颇为豪爽耿直,也早看不惯薇薇安近日来的嚣张跋扈了,这时瞧着热闹实在忍不住便开口揶揄,薇薇安现在哪里受得了这个气,蓦地站起抱着手臂便耍起威风:

“纤云飞,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不知道现在我是住在大帅府上的吗!要不要我马上去把大帅请过来,再把五爷也请过来,看看谁才有那个分量!”她按着身上的珍珠披肩,画得尖尖的眉竖起来,眼睛再撇一眼旁边不说话的黛绮丝,手作势地捂到嘴上,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嘲弄笑起来,“哦,难不成你是以为某些人还得着宠,可着劲儿去巴结,却不晓得那某些人早已经给灰溜溜打发走了,现在正忙着四处找新的靠山吗!”

纤云飞并不惧她,还要再答话的,却让黛绮丝手肘一撞拦住了,她顺势曲起手臂去撩一撩头发,淡笑出来:

“这样小的一件事也值得去惊动大帅和五爷吗,薇薇安小姐喜欢这房间用着便是,我反正也不常来的,和别人挤一挤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说着便将梳妆台上自己的东西略微收拾了一下,再也不看她,转身便走了出去。薇薇安大获全胜,不禁得意笑起来,愈加派头十足地指挥着几个丫头做这做那,纤云飞也懒得再理会她,急急从后面追上黛绮丝,不解问道:

“难道你怕了她吗,她这样嚣张跋扈,就算真把五爷他们请来了她未必也讨得了什么便宜去!”

如果是从前的钟雪落肯定是不依不饶非要争个输赢的,可是在欢场中沉浮历练这么久,她早就练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也深刻明白了当初霍展谦那一句以退求进的真谛,况且眼下丫丫的事她都操心不完,哪里还有心思和这无关紧要的人来争什么高下,她轻轻摇头只是淡漠一笑,随着纤云飞走入她的休息间,自己开始在梳妆镜前细细补妆,纤云飞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她,见她告一段落了才递一根香烟过去,划着火柴替她点了,自己也抽出一根燃起来,送到唇边吸了两口才开口:

“那薇薇安张狂得意不过因为她是第一个住进大帅府的女人,似乎身份便特殊了去,”她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黛绮丝,眼波困惑,“说真的,其实我们原本都以为你才会是那个人呢,真不知道霍大帅是怎么想的!”她和黛绮丝同在梦都也有三年多了,平时虽然姐妹相称却并不怎么热络,很多时候也嫉妒着她傍到大靠山的好运气,而现在她终于从云端掉下来以后,不知怎么的,却愿意这样和她说一说心里的话了。

黛绮丝的那支烟在手上静静燃烧着,她也静静地笑:

“那些大人物左拥右抱最是寻常不过,他看上的女人难道还少了去吗,我不过是最平凡那一个,玩一玩便换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和你在一起两年,似乎从前谁也没听说过霍大帅跟哪个女人好得过两个月的,便是五爷都说他这一次是栽在你手里了,谁又想到会突然变成这样!”

“男人哪里会轻易栽进来,女人如果稀里糊涂当了真,只怕自己先要栽得更惨些吧!”她手指递烟到唇边,缓缓地将那辛辣气体吸进胸腔里去,再缓缓吐出来,朦胧的雾气中一双眼睛却是清明雪亮,纤云飞望着她姿态优雅地吸烟,面上妆容浓艳妖媚,耳朵上垂下的两滴泪水般的钻石耳坠璀璨流光,烟黄攒花的锦缎旗袍高高开衩性感撩人,只有那眼眸中太过明亮的清冷漠然与她这样的打扮格格不入,纤云飞也是心思玲珑的,此刻忽然有些明白了,只将那烟蒂轻轻一摁抛开,低声叹道:

“做我们这一行的人早已经看尽男人丑态,到底不会再如清白女子那样痴心傻气,只是…只是真正能如你这般倔强的也是少见,这样的倔强究竟是保护衣,还是伤人伤己,谁又说得清楚呢?”

那一句伤人伤己让黛绮丝微微一怔,却没有再答话,只静默吸着烟,一室雾气迷离。

她能沉默的也只有那一支烟的时间,立刻龚老板的人便过来请她,那位龚老板在二楼开了单独的包间,听说今天还请了几位非同一般的客人,她在包间门口整理了衣服头发才满面笑容推门跨进去,原本要娇声打招呼的,却陡然见到龚老板请的那两位非同一般的客人。其中一位是她认识的藤先生,另外一位居然是霍展鲲,几个人正低声谈话,见到她都停了下来。

这位龚老板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外国的关系都很熟,所以才能帮她把丫丫和习妈的事情办下来,他的这位朋友藤先生她也是熟悉的,他将去美国的船票放到她手上的那一天便又将她引见给了藤先生,说是他一个非常重要的大客户,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好好陪着,她自然不敢怠慢,就是这位藤先生时不时占她些小便宜也一直好好陪着笑脸,但却不想会在这两个人面前遇到霍展鲲。

那藤先生对她颇为着迷,见她出现在门口立刻站起来迎她,赞不绝口地夸她歌唱得好听,龚老板也在旁边笑呵呵地起哄,霍展鲲要笑不笑地扫她两眼便似从来也不认识一样,她端起笑容来一一给他们敬酒他也喝了。龚老板久居边界四省,自然知道霍展鲲黛绮丝两人的纠葛,却也知道霍大帅风流洒脱,甩过的女人从来不会再放在心上,是以藤先生想叫黛绮丝来陪着他便这样安排了,现在果然见霍展鲲神色如常,他便也放下心来。

有了黛绮丝伴在身侧那藤先生似乎话更多了起来,他向霍展鲲笑:

“霍大帅,所以我刚刚和你说应该多开些商埠码头,多铺些铁路,再多修百货公司戏院和舞厅,要把这边界四省变得如同上海巴黎那样繁华,如此一来像黛绮丝小姐这样的佳人才能如鱼得水啊!”

霍展鲲脸色沉稳,提起酒杯啜饮着并不答话,龚藤二人一唱一和又说了许多,都在说什么全力支持霍大帅,全力支持边界四省的经济发展,似乎都是觥筹交错间商人对政客那谄媚的巴结和漫无边际的胡吹大话,黛绮丝插不上话去,只柔顺在旁边添酒布菜,却只觉得酒壶提在手中也湿滑欲丢,掌心中竟然满满全是汗。

她想她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陪着龚藤二人那几天,无意听到过龚老板叫这藤先生藤崎君,也听见过藤先生在用日语讲电话,只是他们不捅破她自然也装着糊涂,想着是以至此她怎么样也得忍过去了,却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

这藤先生是日本人的说客,龚老板便是中间人,他们想要拉拢霍展鲲,正在试探着向他许诺经济支持,或许还有没当着她的面说出口的武器兵力支持,她知道霍展鲲最大的心愿就是夺回被霍展谦抢去的一切,报当年仇雪当年耻,只是那一次兵败之后元气大伤只能一直蛰居边界四省积蓄力量,如今日本人也看中了霍家兄弟二人长久的积怨,竟然想扶植霍展鲲在这混乱之中称霸为他们所用吗?他会不会为了达成心愿真的和日本人联手?如是那样不管他是胜是负都会声名狼藉遗臭万年,而且,他得了支持第一个要对付的…岂不正是霍展谦吗?

这时那薇薇安唱完了歌也上来靠着霍展鲲坐了,听到那两个人说得天花乱坠的只一个劲儿笑着拍手,连连嗲声对霍展鲲撒着娇要他让藤先生他们快快在边界四省再修建几座百货公司和舞厅起来让她去玩儿,那龚藤二人也附和着她笑,气氛真是热闹极了,黛绮丝坐在旁边,明明不断告诫自己其实这些都不关她什么事的,可是听着听着不禁越加心烦意乱,不禁抬眼去看霍展鲲,却正看到他那深潭般的眼睛也正落在自己身上。

--------------------------------------------------------------------------------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卡住了,一直理不清楚,所以晚了这么久,不好意思啊!

乱世红颜(四)

那龚藤二人滔滔不绝,霍展鲲却只是搂着薇薇安喝酒,一直未曾明确表态,黛绮丝心中暗暗着急,不自禁抬眼看他,正好望见他也看向自己,却只停了短短一瞬,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过,立刻又扭过头听着薇薇安撒娇和他说什么了,她也马上挪开眼睛低头去给腾先生倒酒,而那腾先生端起酒杯却往她嘴边送,她虽然已经陪着喝了不少,酒杯送到嘴边还是只有咬着牙喝下去。

藤先生费了许多嘴皮子功夫,霍展鲲却一直不冷不热,气氛不免有几许尴尬,但他自然也知道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是半点急进不得的,那样考虑下言语便慢慢转了方向,更多的围着包间里的几个女人打转,一个黛绮丝一个薇薇安,再加上龚老板后面叫进来的一位筝筝小姐,莺声燕语打情骂俏,便是再僵硬的氛围也立刻火热起来,这时酒已过数巡,各人都有了几分酒意,藤先生牢牢搂着黛绮丝,那言语动作已经放肆许多,他平时本来就喜欢占些小便宜,此刻更是借着酒劲垂下一只手在她腰上大力揉捏着,另一只手不断递酒强要她喝,她脸上笑容不断,却不动声色躲扭开身子娇声提议要和他比划拳,他自然乐意奉陪,一通拳猜下来,十杯酒居然教她推掉了八九杯,龚老板在旁边哈哈大笑:

“藤先生,你和黛绮丝划拳肯定是要输的,她便是靠着这一招到现在都没被灌醉过,你不换花样的话今天肯定要躺着出梦都的大门了!

藤先生恍然大悟,立刻提出换玩掷骰子比大小,黛绮丝当然千娇百媚依着他,这些玩法她初入欢场时便在五爷的教导下下过苦功夫练过,样样纯熟至极,向来少有对手,她第一把便掷出了三个五,已经是极大的点数了,那藤先生愁眉苦脸叹道:“黛绮丝小姐今晚上非要看我出丑,那我也只有豁出去碰碰运气了。”他犹犹豫豫放手一掷,那三颗骰子滴溜溜在骰盅里打转,停下来居然是两五一六,正好多出她一点,立刻博得了满堂喝彩,他满口叫着运气运气,笑嘻嘻地揽住黛绮丝便又去喂她喝酒。

他那一出手她立刻知道今天遇上了扮猪吃老虎的骰桌高手,果然接下来的五六次她都会落后那么一两点,眨眼间已经又被灌下五六杯去,她脑中已经有些迷糊,立刻便撒着娇不干了,借口去洗手间便要避一避锋芒,岂止刚刚站起来却教那藤先生大力一拉又跌坐在他怀里,他眯着眼睛笑道:

“酒还没喝完怎么就想着要走,我反正不管,今天你可是要陪着我一醉方休的!”

包间里灯光昏暗,满屋子的乌烟瘴气,男男女女的嬉笑嗔怒声中只有霍展鲲由始至终淡笑喝酒,似乎冷眼看戏。他一手提着酒杯,手在那杯子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数个轮回之后,那被逼迫喝酒的女人还是再没有看他一眼,没有向他露出哪怕一个眼神的低头求救。他忽然想起似乎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两年多以前他第一次遇到这个叫黛绮丝的女人,也是这样的包间,也是这样的放肆的动手动脚,他一怒之下几乎开枪打死那个抱她的男人,强迫她跟自己走,为她兵围梦都皇城,不顾一切将她禁锢在身边,小心翼翼努力想让她真心笑出来,甚至亲自为她安排照顾那个孩子,做尽了一切傻事蠢事,可是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她从来没有对他有过要求,从来不希望他做这些事,娇媚面孔下从来对他冷漠防备,她希望的便是他远远滚开,永远不要插手她的生活,或许从头到尾他唯一做对的那件事,便是说从今以后和她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吧。

藤先生并不知霍展鲲曾经和黛绮丝好过,是以抱着怀里的软玉温香趁她半醉半醒间已经越加得寸进尺,龚老板见着霍展鲲脸色有些不对,初时还担心他是舍不得黛绮丝,却见他后面完全移开了眼睛去和薇薇安说话了,这才笑自己多心,不过是个随便玩玩的烟花女子罢了,霍展鲲这样的人看似多情实际无情,他怀里搂着新欢,哪里还会记得曾经的旧爱。

藤先生抱着黛绮丝,嘴巴已经亲到她脸上去,而此刻薇薇安不知说了什么话竟突然惹怒了霍展鲲,他将酒杯重重一甩,怒喝:

“你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这些事也是你该说的吗?”

他一直表现得倜傥风流满不在乎,这时突然莫名发怒只将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去看何事,薇薇安自然更是惊惧害怕,手上的酒杯哐啷一声坠下地来,她实在不知道刚刚自己说了什么让他突然翻脸,却哪里还敢多嘴去问,只战战兢兢缩在角落里开始嘤嘤哭着博可怜,那龚藤二人连忙出声打圆场,霍展鲲见到她眼泪似乎更烦,声色俱厉喝道:

“谁想见你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要哭滚出去哭完了再回来,免得在这里扫了大家的兴致!”

薇薇安立刻掩着嘴连大气也不敢出了,那筝筝小姐也用带了几分害怕的眼光看他,他再一皱眉:

“看什么看,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薇薇安和筝筝忙不迭站起来往外走,霍展鲲看也不看她们,只向藤先生说道:

“藤先生,叫这些女人都滚出去吧,刚刚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藤先生心中一喜,对怀中女人说了几句敷衍的话立刻便将她往外送,黛绮丝本已经晕晕乎乎,却陡然被霍展鲲这句话惊得酒醒大半,她怕他真的在酒酣之际和日本人定下什么承诺来,只犹豫着不肯离去,藤先生当她还在撒娇,口中温言哄着,却还是硬将她推到门外紧紧关上了门。

薇薇安还在外面抽抽噎噎地抹眼睛,横眉竖眼将气撒到底下人身上,黛绮丝再也不看她,只抓着旗袍前襟一步一步踱到盥洗室中,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她一直觉得胸口翻腾,将那冰冷的水拍到脸上才略觉好些,她抬头从那镶嵌了藤蔓花边的镜子里看,华美璀璨的背景中只有一个她呆呆立在那里,赤红了脸颊,唇上的殷红已经掉落了,露出苍白的唇色来。

她知道霍展鲲会从哪个出口离开,她独自在僻静的侧门等了很久,终于看到两个警卫跟着他往这边走来。他目不斜视,从她面前擦身而过似乎也视而不见,她拉住他手臂:

“等一等好吗?”

他扫她一眼,终于停下脚步,示意两个警卫先走,然后玩味看她等她说话,她再也绷不起那一层虚假笑脸,小心翼翼拉着他开口:

“藤先生说的那些事,你答应他了吗?”

他淡淡一哼:

“黛绮丝小姐,这些与你何干?”

她确实觉得自己此刻实在多管闲事,可是居然还是忍不住试探问出口:

“那个藤先生他是日本人,你…你不会和日本人合作吧!”

“黛绮丝小姐刚刚不是还对人家投怀送抱殷勤得很,怎么现在也要学学那些进步青年关心政治局势了吗?”他点起一支烟开始笑,她并不理会他的揶揄,只将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

“我不知道什么政治局势,但是日本人现在处处都不讨好,如果你和他们合作就算得了一时胜利,日后也必定会为其所累,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他嗤笑出来:

“真是笑话,我霍展鲲要和谁合作,也轮得到你一个舞女来说三道四吗?”

她仲怔片刻,手慢慢从他手臂上松下去,也笑了出来:

“大帅教训得对,是黛绮丝多嘴了。”她笑一笑便转身要走,他重重呼出一口气,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怒意:

“钟雪落,你不必为他来探我口风,他叫你做这些事情,难道也受得了你坐在别的男人怀里打情骂俏吗?”

她仍旧往前走着并未答话,只留他一个如往常那般冷漠的背影,他将那截烟狠狠攥进手心里,咬牙说道:

“好,钟雪落,索性你就帮我带句话给他,当年他可以借穆军来对付我,如今我得了机会自然要以牙还牙,我和他的这笔账也是时候算清楚了!”

他说得决绝狠毒,她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脚步顿住,片刻之后才继续慢慢开始走,他死死盯着她的每一个细小动作,这时额上的青筋都要爆裂出来一般,咬牙切齿已经恨到极致。

正在此刻那薇薇安却急急忙忙从里面小跑出来了,一连声的娇唤打破了怪异的沉默:

“大帅,大帅,你怎么先走了,也不等等我!”

她陡然看到迎面走过的黛绮丝,心中立刻起了警觉,却碍着霍展鲲在面前不好发作,只得乖巧投入他怀中,娇弱可怜地和他道着歉,她察觉到他此刻情绪似乎更加不善,心中咯噔一下,那语调便更加柔顺了,他一声不吭搂着她要上车,本来都已经转过身去,却又听得身后一阵慌乱脚步声,然后是某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哎哟黛绮丝小姐,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可算让我给找着你了,府上都挂过三次电话过来找你了,说什么小孩子…”

薇薇安一直叽叽喳喳在不停在说,压得来人后面那半句话听得不甚分明,他不由自主凝神细听,却陡然听到女子近乎啜泣的一声惊恐低呼,蓦地回头,已见那从来妖娆淡定的影子慌忙跑了起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全是方寸大乱的调子。

他立刻明白应该是丫丫出事了,那一瞬间什么怒气也忘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便要去追她,跑了几步却又慢慢停下来,在原地站了一刻,然后转方向去了经理办公室,当即给李牧挂了电话。

乱世红颜(五)

丫丫这一场高烧突如其来,只把习妈和所有的佣人吓得魂飞天外,连着给黛绮丝挂了几个电话都找不到人,几个人慌忙将小孩子送到医院时已经烧到快四十度,额头烫得火炉似的,医生立刻将孩子送进了急诊室,黛绮丝忙不迭赶来时第一件事便是问谁在给丫丫看病,丫丫的主治医师陈医生是霍展鲲专门找来的这方面权威,这两年也是他在给丫丫开药调理身体,他最熟悉孩子的病情和身体状况,如果他在这里事情定要好办得多,可是她记得这段时间陈医生正在休假,果然一问急诊室里面的医生另有其人。她压住一阵一阵涌起的锥心之痛立刻去给陈医生打电话,可是打来打去却都找不到人,她看着那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匆匆忙忙进进出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问情况也是面有忧色连连摇头,她只觉得似乎心脏都要濒临碎裂了,不由自主想起了重复多次的那个可怕历程——咳嗽、高烧不退、肺炎、呼吸衰竭、生命垂危——她陡然呜咽一声,泪水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

正在此刻安静的医院里又响起一阵匆忙脚步声,她一扭头居然看到正是那位还在休假的陈医生带了两个助手匆匆走来,他刚刚换了白大褂,边走还在边戴口罩,看来也是慌忙赶来的。黛绮丝看到那如神灵般突然出现的医生大喜过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抹了眼泪迎上去,陈医生简洁安慰她一句:

“黛绮丝小姐不用太担心,我去看看孩子,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走入急症室忙碌去了,她这才觉得略微松了口气,扶着习妈坐在长椅上等待,这时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往那门口张望,刚刚陈医生来的时候她恍惚也在门口看到李牧的影子,现在望去却是空空荡荡,一两个护士或病人走过,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人了,她心中微微一动,却又立刻被丫丫的病情占满了。

医生护士忙碌到深夜才出来,陈医生脱了口罩,脸色异常严肃,她慌忙站起来,心似乎都要从心口里飞出来了。

又是以往那样的原因,感冒引发高烧,再持续下去就会转成肺炎,虽然暂时将温度控制下来,可是也有随时反复的危险,陈医生说道:

“你们知道丫丫的身体状况,每一次高烧都可能引起肺炎,继而是呼吸衰竭,我怕反复了多次她的心脏承受能力会越来越弱,所幸现在高烧已经退了一点,只要小心守着今天晚上不反复,撑过这几个钟头,明天应该会稳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