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作者:茗荷儿

文案:

严清怡落水被救上岸,第一件事就是把救她那人踢到湖里去了。

时过境迁,严清怡想起往事总是懊悔,当初怎么不顺手扔块石头下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清怡 ┃ 配角:陆安平、罗雁回、楚瑭、林栝 ┃ 其它:茗荷儿

作品简评:

严清怡是不幸的,前世身为阁老孙女却因家败发卖为奴,后又被诬陷致死;严清怡又是幸运的,能够重活一世,预先知道世情的发展。重生后的生活艰苦贫寒,严清怡几乎支撑不住,便在此时先后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作者延续她一贯的温情路线,将女主在面对情感时候的纠结、彷徨、无助到最后终于听从内心直觉的这个过程刻画得淋漓尽致荡气回肠,是一篇值得细细品读的好文。

第1章 遇见

“西去流移还未复,东来书讯且都忘。征途一任如天远,不过归时杏子黄…这一年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麦熟杏子黄。”

济南府升仙桥旁净心楼的雅间里传来男子惆怅的感叹。

另有一男子嬉笑道:“七爷莫不是想吃杏子?”推开雕着繁复的万字不断头纹路的窗扇,朝下吆喝,“卖杏子的,上来一个。”

街旁靠墙蹲着六七个十岁左右的童子,每人面前摆着大小不一的竹篮,竹篮里盛着的都是正当季的杏子。

听到吆喝,几人蜂拥着朝净心楼跑来。

净心楼门口的茶酒博士看也不看,径直指向其中一人,“你上去。”

一男童忿忿不平道:“凭啥每次都让严家三妞去,你是不是得了她的好处?”

茶酒博士笑骂道:“得了好处又怎么样,回家让你娘把你指甲缝抠干净了再来说话。你看看,脖子后头的脏泥都能打铁了。”

其余人哄笑着散开。

严清怡熟门熟路地上了楼。

雅字一号房门口立着两个高瘦的男子,相貌很平常,眸光却锐利,周身散发着的气息让人心慌。

其中一人伸手拦住她,低喝:“什么人?”

严清怡正要开口,屋里传出一管年轻的男子声音,“卖杏子的?让他进来。”

方才隔着远没听真切,这会儿倒是听清楚了。

男子说话卷着舌头,尾音上扬,并非济南府口音。

严清怡莫名有些胆怯,迟疑会儿才轻轻推开门,进屋的瞬间,脸上已挂出个明朗的笑容,稚气地问:“客官要杏子?”

话音刚落,瞧见花梨木方桌旁边坐着的人,身子猛地一颤,险些惊呼出声。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件青莲色长袍,乌黑的头发用只白玉簪高高地竖起,脸庞有些方,浓眉大眼,忠厚中又带着点不服管教的桀骜。

那面孔…何等熟悉!

仿佛见过千遍万遍似的。

上天开眼,竟会再见到他。

严清怡只感觉眼眸热辣辣地,有东西忍不住地向外涌,是欢喜也是酸涩,忙低下头,两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竹篮边缘。

“咦,怎么不敢见人?”少年戏谑地笑笑,“杏子甜不甜?”

“甜”,严清怡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震撼,慢慢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 “我家杏子若不甜,这济南府再没有甜杏了。”

少年“哦”一声,脸上浮起玩味的笑, “此话如何讲?”

千真万确!

就是她辗转反侧日夜想着的那人。

有多久没有见到了?

严清怡觉得眼泪又要涌出来,忙侧开头,顺势执起桌上茶壶,给少年面前的茶盅续上半盏茶,“公子且喝着茶,容我慢慢说来。”

少年含笑啜了两口。

严清怡已藏住心中情绪,面上笑容干净而纯真,“我家杏树是我祖父幼时种的,祖父非常爱惜,旱了浇水,热了捉虫,有天晚上就梦见个穿杏黄衫子的姑娘说,老爷子诚心可嘉,赐他甜杏为生…”

“这也行?”少年“噗嗤”一笑,喷出半口茶。

“是真的,”严清怡极严肃地说:“不信,公子尝尝。”用帕子托一只黄杏递到少年面前。

帕子是雪白的细棉布,洗得纤尘不染。杏子约莫婴儿拳头大,黄里透着红,被翠绿的叶片衬着,更令人心喜。

少年半信半疑地接过,咬一口,赞道:“不错,果然好吃。济南府人杰地灵,这丫头生得伶俐,没想到杏子也比京都甜。”

方桌桌右边的男子轻咳两声,若有所思地打量严清怡两眼,轻声问道:“这篮杏子多少钱?”

严清怡这才注意到他。

这人年纪要长两岁,看着像是气血不足的样子,脸色极苍白,被初夏的阳光照着,几近透明,可相貌却极精致,尤其那双凤眼,幽深黑亮,像是静水寒潭,沉静得似乎能照见人的心底。

严清怡垂眸,放轻声音,“随公子赏。”

那人弯起唇角,“要是我不赏呢?”

严清怡歪着头,似是思量措辞, “公子芝兰玉树气度高华,这杏子能入了公子的眼,也是它的福分。”

乌漆漆的瞳仁骨碌碌地转,若隐若现一丝水意,很明显有些言不由衷。

适才的少年“呵呵”笑两声,“别担心,七爷不赏,小爷我赏。”

说着从石青色织锦荷包里取出角碎银,“不用找了,把杏子连这竹篮一并留下。”上下打量严清怡一番,又掏出一角,“长得挺机灵一小姑娘,怎么穿成这样子?”

严清怡不便回答,恭敬地接了银子,“谢公子赏!”又拱手朝两人做个揖,“公子慢用,小的告退”。急匆匆下楼走到外面。

那个不忿的男童迎上来,看着她空无一物的双手,满眼嫉妒地问:“得了几个大钱?”

严清怡仍沉浸在适才极度的惊讶中,没有作答。

男童扯着她的衣袖,“十文还是十五文,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告诉你?”严清怡并不怕他,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你再这样我告诉你娘,让她拿鞋底子抽你。”

男童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呸”吐口唾沫在地上, “跟大人告状算什么本事,一个丫头片子整天打扮成爷们样儿,长大肯定没人要。”

旁边几人嘻嘻哈哈地笑:“大勇,你要想多赚钱,回头你娘给你搓澡时,别叫得跟杀猪似的。”

大勇不屑地“切”一声,“我又不是丫头片子,洗什么洗?”

又引得哄然大笑。

严清怡恍若未闻,眼里闪现得始终是那张略有些方,忠厚里带着桀骜的脸。

乍见到那人时候的狂喜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沉闷压抑,就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气,憋闷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些人,有些事已经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不管怎样都忘不掉。

严清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因为经常做粗活,肌肤稍嫌粗糙,可仍然是双稚龄女童的手,手指细长掌心绵软,指甲粉嫩嫩的,修剪得整整齐齐。

眼前忽地就闪现出另外一双手,精致柔嫩的肌肤,笔直如葱管般的手指,指甲上涂着大红色蔻丹,衬着那双手愈发地白皙。

而牛毛般的细针便顺着指甲缝,一根根地往里扎,扎进去再转一转。

一只手扎完,换到另外一只手。

十指连心,痛彻心扉。

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被压在条凳上。

身侧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手里各持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棍棒。

棍子高高被举起,重重地落下,打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边打一边问:“还敢不敢了,还贱不贱了?主子的东西也是你能肖想的?”

她紧紧咬着唇不敢开口,生怕一出声会忍不住呼痛求饶,双手死死抓住条凳,划出一道道血迹。

时间缓慢得让人无法忍耐。

周遭安静得让人窒息。

她听到衣衫破裂的嘶啦声,听到奴仆们的惊呼声。

那种直入心扉的痛,那种无地自容的耻,突如其来地涌进脑海里,活生生血淋淋…

第2章 家人

严清怡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已沁出满身的冷汗,被风吹着,寒到刺骨,而手里仍紧紧握着那两角银子。

一角大些,一角小些,加起来差不多有二两。

不过六只杏子,就花费二两银子。

他竟然半点没变,还是以前粗枝大叶开阔疏朗的性子。

严清怡收起银子,在街旁站了片刻,待汗消去,往酱肉铺子买了一只酱肘子、一只酱猪耳和半斤猪头肉,分别用荷叶包着,再用麻绳捆好,慢悠悠往家里走。

母亲薛氏在院子里洗衣裳,见她回来,忙舀出一盆清水,“看热出这满头的汗,洗把脸凉快凉快。”

“不用,还得出去。”严清怡将猪头肉跟猪耳朵放到桌子上,“天气热,娘少炒一个菜,我去看看郭大叔,回来时候顺便给爹打上二两酒。”

薛氏嗔道:“不用管他,有得吃就行了,还天天酒肉伺候着…你赚的银子攒起来当私房,家里再穷也没得让姑娘养家的道理。”

严清怡笑笑:“看娘说的,我就买点吃食,哪里就谈到养家了?”进屋,拎个蓝底白花的粗布包裹出来,招呼一声,“娘,我去了。”

郭大叔是外乡人,七八年前流落至此,借住在二郎庙。

时近正午,周遭人家已升起袅袅炊烟,空气中充满了饭菜的香味。往常这个时辰,郭大叔已经在庙外高台上生火做饭了,今天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严清怡心头一紧,加快步子登上台阶。

郭大叔沉默地坐在门槛上,蓬松的络腮胡子后面藏着浅浅笑意,“丫头来得巧,再晚会儿就错过了。”

严清怡递过荷叶包,盯着他脚前破旧的褡裢,“大叔要出门?”

“回家,”郭大叔打开荷叶包,抓起酱肘子苦笑声,“家中还有一儿一女,闺女跟你差不多年纪,儿子要大些。离家好几年了…也不知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话语里几多的惆怅与惦念!

她没有料错,郭大叔果然要走!

净心楼里来了京都贵人,郭大叔就该回乡了。

严清怡默了默,抖开蓝布包裹里包的衣裳,“昨儿才做好,正好路上穿…大叔的家离得很远?”

郭大叔扫一眼。

是身裋褐,细棉布的料子,上衣是土黄色,裤子是藏青色,针脚匀称而细密。

一边啃着肘子,一边道:“又让你费心了。”

严清怡两三岁时跟着薛氏来上香,一个趔趄没站稳从高台上滚落下去,他见机快,赶在她着地之前捞了起来。

严清怡小小年纪却仁义,一直记着他的救命之恩,没断着送衣物吃食,将他当长辈孝顺着。

郭大叔极快地啃完肘子,掏帕子擦擦手和嘴,“我家在京都,骑马两三天,要是坐车就得五六天,”从袖袋掏出把牛皮鞘的短匕,“这几年没少得你孝顺,以后未必能再见面,这物件跟着我有年岁了,给你当个念想。”

“谢谢大叔,”严清怡眉眼弯弯,接过短匕,用力拔出。

“刀刃锋利,当心别伤了手。”郭大叔笑着嘱咐一句,“你回吧,时候久了怕你娘惦记,我也要走了,你替我跟你爹娘告个别。”顿一顿,又道:“丫头,要是有机会到京都,往槐花胡同找姓郭的,我单名一个鹏字。”

严清怡应着,与郭大叔一道走下高台,望着他魁梧的身影渐渐远去。

她当然知道郭大叔名叫郭鹏,也知道他住在槐花胡同尽西头的三进宅院。

甚至,她还知道郭鹏的妻子儿女并不愿意他回去。

再甚至,她也知道即便自己有朝一日能去京都,也见不到他。

因为郭鹏回京后,只住了半年就被派往辽东,再后来听说辽王谋逆,他不知所踪。

郭鹏性情爽直耿介,如果可以,严清怡并不愿让他回京卷进那些是非中。

可她却无能为力。

毕竟,她示好郭鹏,不过是偿还前世那点微薄的恩情,再者也是存着私心,郭鹏是有能力的大人物,能结交总比不相识要好。

对郭鹏来说,她只是个稍有情分的晚辈,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回去看望妻儿老小?

再者,净心楼那个病弱男子“七爷”,看似不起眼,可他身上那件真青色长袍是怀素纱。

怀素纱穿在身上如水之波如木之理,在京都素有“一两黄金一寸纱”之说。

能穿得起怀素纱,怎可能是寻常人?

若非如此,郭鹏未必能这般痛快地跟他们回去。

只是,七爷到底是哪家勋贵的公子呢?

严清怡脑海里完全没有关于七爷的任何印象。

踯躅着,已经到了福德巷,严清怡打了三两酒,借用店家的锡壶提着回家。

幼弟严青旻在门口张望,见到她,欢快地奔上前唤一声,“长姐”,接了她手中酒壶,兴高采烈地说:“娘擀了面条”,又压低声音,耳语般道:“还有猪头肉拌黄瓜和葱拌猪耳朵。”边说边咽了口口水。

家里贫寒,并不能经常吃肉。

严清怡忍俊不禁。

进了院门绕过影壁,就看到杏树下约莫两尺高的柳木饭桌,父亲严其华坐在板凳上,手里攥一根嫩黄瓜,“咔嚓咔嚓”地嚼‘

瞧见严清怡,严其华微微点下头。

严清怡本能地警惕起来,面上却不露,恭敬地问候声,“爹回来了。”将酒壶呈上,“卖杏子得了些钱,掌柜说这是今年才酿好头一茬的梨花白,爹尝尝。”

严其华接过酒壶,先对着壶口闻了闻,倒出半盅来,细细品一口,“吧嗒吧嗒”嘴,“不错,味正劲足。”

严清怡脸上适时地漾起渴求赞赏的笑,“爹要喝着合口,明儿我再去打一壶…今儿运气好,贵人抓给我一把铜钱,足足三十五文。”

“好,闺女比爹强,爹守了半天铺子,什么也没卖出去。”严其华盯着她,脸上神情晦涩不明。

严其华会做木匠活,因家里五口人只住着两间房实在太过逼仄,就在胡同口赁了间破屋,略略收拾了下,权作店铺。

平常接活计做,没活计的时候就做些长条凳或者桌椅等物摆在那里卖。

一天没有生意是很平常的事儿。

这话岔,严清怡不好接,便笑笑,“爹歇着,我去厨房。”

薛氏刚掀开锅往外捞面条。

面是用白面混着杂粮面擀的,呈现出淡淡的褐色。

严清怡忙将盛了冷水的铜盆端过来。

煮熟的面条在冷水里过一下会更加滑爽不粘连。

过完水,再依次盛到碗里,浇上卤子。

卤子是长豆角切成碎,下油锅炒熟,加水,等水开打上鸡蛋花,再撒一把青葱末即可。

待五碗面都浇好卤子,薛氏用木托盘将面端到了院子里。

严其华已经喝完那半盅酒。

严青旻跟二弟严青昊则直勾勾地盯着盛肉的盘子,默默地咽口水。

“看你们俩这出息,” 薛氏又好气又好笑,端起盘子往两人碗里各拨了两块大的,又挑两块给严清怡。

严清怡伸手遮住碗口,“我不要,不喜欢吃猪头肉。”

“那你吃猪耳朵,那个没放蒜泥。”薛氏转手将盘子摆在了严其华面前。

严其华最爱的就是猪头肉当下酒菜,剩下的大半盘子显然都是他的。

鲁地人爱吃生葱生蒜,有时候没有炒菜,用生葱蘸着黄豆酱也能当菜。

严清怡不喜欢嘴里那股子蒜味,便往碗里夹了两筷子猪耳朵,顺势将盘子往两个弟弟跟前推了推。

严青昊感激地看她一眼,大口大口地扒拉着面条吃。

一家人正吃得香甜,从隔壁院子传来尖利的女子怒骂声,“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有本事也去卖杏子,一篮卖个十几文,咱也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真是胳膊肘往外拐,自己家正经长辈不孝顺,倒是往个外人那里跑得勤快。”

隔壁住得是严家长房。

严家祖上曾经富足过,盖了一溜七间青砖瓦房。后来家境中落,青砖瓦房也逐渐破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