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出和安轩院子,听到身后脚步声啪嗒啪嗒响,却是小郑子跟着出来。

小郑子压低嗓门道:“这件事两位爷可得多上心,七爷记挂着呢。”

青柏低低笑道:“多谢公公提醒,这点公公尽管放心,不论大事小事,只要主子交代下来,我们但凡能办到十分,绝不会敷衍成九分。”

小郑子轻轻舒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两位爷受累,我且回去伺候主子了。”

见小郑子进了院门,青松努努嘴,轻声道:“主子这是上心了,你见那位见得多,觉得怎么样?我是没瞧出哪里好来。”

青柏想一想,“模样还行,放在外头算是出挑的,要是在宫里也就普通吧。性情也说不上多么好,我看还不如我家里婆娘软和。”

“操!”青松笑骂一句,“这也能比?自打成了亲,三句话不离婆娘,有没有点出息?”

青柏“嘿嘿”低笑,“要什么出息啊,夜夜能搂着婆娘睡觉就知足了。以前一年半载地见不到一次,现在可舒坦了,回家现成的热乎饭,现成的热炕头…你呢,顺道往演乐胡同寻个乐子?”

“屁,寻什么乐子?”青松又骂,接着长叹一声,“我家婆娘不容易,伺候我爹走了现在又伺候我娘,还得拉扯孩子,有男人跟没男人差不了多少。我要是再往外头寻乐子,跟畜生也没两样了。”

青柏抬手,重重地拍在他肩头,“好兄弟!依哥看,你不如把家里老小都接过来,免得你儿子见了面都不认得你。现在不比以前,主子不争权不夺势,身子又不好,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都不猜忌他。跟着他,不用天天担惊受怕,终于能闭着眼睡个安稳觉。我劝你,早点接过来,还能再生个老三。”

青松低笑声,“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车行那边我熟,明儿一早我就去打听,不用你了。”

“好,”青柏应着,忽而又续一句,“我跟你一道,你在明我在暗,主子心尖上的人,慎重点儿没错。”

说着走到岔路口,两人一东一西分开两路。

转天正午,两人按时到和安轩复命。

七爷正俯在书案上画首饰样子,已经画出来好几幅,小郑子两两对照着比较,“我觉得蝴蝶钗好,周遭用金线缠绕着,眼睛镶上黑曜石,翅上缀些红宝石,多俏皮,凤钗华丽归华丽,但是显老成,而且戴着逾距了。”话出口,顿觉失言,正无措,瞧见青松两人,忙对七爷道:“青松跟青柏过来了。”

七爷没抬头,淡淡道:“让进来吧。”

小郑子忙往外走,出得门口,先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你不会说话,七爷看中的人,哪里还逾距?”

青松瞧见,笑问:“公公这是干什么?”

小郑子道:“蚊子,三月天就有蚊子,真邪门。”

三人再度进入书房,七爷已经收了笔。

小郑子看着图样墨已干,整整齐齐地摞起来放到一旁,蹑手蹑脚地出去。

青松觑一下七爷脸色,恭声道:“陆家定的是福茂车行的马车,连车夫外加两个护卫共三人。车夫姓郑,时年整三十,在福茂车行五年零两个月,是赶车的老手,因为长相太丑,至今不曾娶妻。听说,先前因为当街调戏姑娘挨过揍。”

七爷顿时沉了脸。

青松下意识地停了片刻续道:“两个护卫一个姓张,二十八岁,一个也姓郑,二十四岁,都已经成了亲,原先都在长青镖局打过杂,没正经走镖趟过路子,都是前年到福茂车行的。马车辰正到东堂子陆府门口等,紧接着就上路,从正阳门出城,送往东昌府蔡家。打尖的地方没说,估摸着看时辰,到哪儿歇哪儿。”

七爷静静听着,听罢淡淡问道:“路上就只这两人护卫?又没个计划章程,要是正好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黑了天,难道就在荒郊野外歇息?”

青柏忙道:“我认识几个身手不错的,可以请他们暗中跟着,或者干脆把这几人辞了,另外雇人雇车,管保把严姑娘妥善地送到…不是济南府吗?”

可刚才青松说的分明是东昌府。

七爷蹙了眉,开口道:“另外雇车吧,挑几个妥当的人跟着,后天辰正,我在城外十里的驿站等,要见到严姑娘…”

第93章

“爷, 驿站人多口杂,不如再往前走一段, 寻个妥善之处说话。”青松建议。

七爷道好。

青松与青柏躬身告退,等到暮色四合之时,已经诸事安排妥当。

青松将一副炭笔画成的简单舆图摊在七爷面前,“另外定的是荣盛车行的车,车把式姓鲁,跟属下有些交情, 他向来跑京都到青州府这条线,沿路熟悉得很。护卫明着有两人,暗中另有四人,都是真刀真枪见过血的。”边说, 边在舆图上指点, “驿站往西约莫七八里,路北有间荒废的土地庙, 暂可做叙话之处。”

七爷淡淡道:“布置周全些,切莫传出风声, 坏了严姑娘名声。”

“七爷放心, ”青松斩钉截铁道, “这次所用之人都是先前打过多次交道的, 口风非常密实, 绝不会走漏只言片语…已经商定每天辰正动身赶路, 午正打尖, 申正便进店歇脚, 落脚客栈都是镇上相熟的店铺,护卫会提前过去通告。路上共走六天,第七天一早就能赶到济南府,等把严姑娘送到,护卫会传信回来。”

“就这么定了吧,”七爷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

严清怡每天忙着收拾东西,对此全然不知。

期间何若薰打发人送信来,说何夫人卧病在床,实在脱不开身送她,请她见谅。来人还带了一只海棠木匣子,说是何若薰给的程仪。

里面是何若薰经常戴着腕间的那串雕着莲花的沉香木手串。

而芸娘没有写信,却吩咐锦绣阁的王绣娘来了。王绣娘笑吟吟地说:“我家掌柜查出来有孕,已经成亲七八年了,一直没动静,好容易有了,东家高兴得不行,拘着掌柜不让出门。掌柜说她会给济南府的铺子写封信,严姑娘若有事就去那边铺子找秦管事。”

她口中的东家是芸娘的相公石坤,之前芸娘为了行事方便,对外说石坤是东家,自己做掌柜,王绣娘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改口。

严清怡很为芸娘高兴,笑盈盈地答应了。

因陆致平常上衙早,有时候夜里会歇在外院不一定在正房,临行前,严清怡特地往正房去辞别。

陆致沉着脸,几近淡漠地说:“女子最重要莫过于三从四德,古人所言,‘妇有长舌,唯厉之阶’,便是前车之鉴,你回去之后将女四书多读几遍。”

“妇有长舌,唯厉之阶”意思是爱搬弄是非的女人,会导致亡国之祸。说得是周幽王的王后褒姒。

严清怡本想分辩几句,转念一想,明儿就走了,何必找这些不痛快,没应声,只屈膝行个礼就出来了。

大姨母随着进了西厢房,无奈地说:“你姨父性子古板,就爱胡乱教训人,不过他也是为你好,姑娘家伶牙俐齿张牙舞爪地给人印象不好。”

严清怡吸口气,应道:“是。”

大姨母四下瞧瞧,见屋里东西俱都归置得整整齐齐,而案旁一摞叠好的衣物,正是这几个月来添置的,顿时叹道:“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

严清怡还是原先那套说辞,“这半年承蒙姨母照看,一应衣食用度处处是好的,这衣裳有的还没上身,有的也只穿过一次两次,姨母留着赏人,也是她们的福分。”

“给了你就是你的,跟姨母还这么外道?”大姨母板起脸,“姨母没把你当外人,莫非你心里还把姨母当成别人?”

严清怡心里腹诽,人都是话说得好听,如果姨母亲生的女儿遇到此事,姨母还会置身事外不成,姨父还是会把表姐赶出去不成?

可姨母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娘,原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严清怡笑一笑,“我听姨母的”,扬声吩咐春兰打开箱笼。

她来时,柳条箱笼轻飘飘的只装了一半,现在东西多了些,却仍是不满,只待把那摞衣裳塞进去,箱子才密密实实地塞满了。

大姨母满意地点点头,和蔼地道:“今天早点歇下,明天一早要赶路,我已经吩咐厨房备了几盒点心,赶路不由人,若是饿了就将就着垫补垫补。”

严清怡谢过大姨母,将她送出门,吹灭灯烛上床。

夜风吹动石榴树,枝桠摇晃不停,映在帐帘上的黑影也张牙舞爪地动个不停。

严清怡突然有些恐慌,前后两世,她从来不曾一个人赶路。

前世,不管是去丰台还是田庄,总是跟着苏氏一道,用的是府里车辆,身边连丫鬟带婆子还有随车的小厮,总得有十几人。

明天,她身边只有春兰与冬梅,又是用着车行里的车,而且是千里迢迢去济南府,路上至少五六天。

严清怡左思右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索性披衣下床,也不点灯,就着窗外浅淡的月色,打开箱笼,伸手摸索半天,将郭大叔给的那把短匕摸出来,放在床头矮几上。

第二天,陆致果然早早就上衙了。

严清怡与蔡如娇陪着大姨母用过早饭,略作收拾,就听二门上婆子来回,说车行里的马车在门口等着了。

蔡如娇顿时落下泪来,拉着严清怡的手摇个不停,“你走了,我怎么办,就剩我一个人。”

严清怡嗔道:“胡说,怎么就你一人了,这不还有姨母。往后你应该更孝顺姨母才对,把我这一份孝心也带上。”

大姨母也作势掏出帕子摁摁眼角,“姨母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等过几个月,姨母再让人接你回来。”

说完,见婆子将箱笼抬了出去,也便收起帕子,攥住严清怡的手道:“时辰不早了,别误了吉时。”与蔡如娇一道送严清怡出门。

门口停着辆普通的黑漆平头车,车夫手里握着马鞭正在周管家说笑,两个护卫则牵着马站在马车旁边。

透过帷帽轻薄的面纱,严清怡看清车夫的模样。身材很壮实,皮肤黢黑,脸盘略有些方,厚嘴唇,一双眼睛虽然小,却很精神,眸子滴溜溜转动不停,在瞧见她们一行时,眸光明显闪了闪。

看上去不太像是个安分的。

严清怡摸摸怀里硬邦邦的短匕,扶着春兰的手上了马车。

大姨母沉声对车夫道:“我家老爷在兵部武选司当差,路上若有为难之处,尽管报上我家老爷的名讳。”

车夫笑嘻嘻地说:“太太放心,这条路我熟,就是闭着眼也能将府上小姐送到。”说罢拱拱手,抬腿上了马车,扬声道:“走咯!”

紧接着,外面传来清脆的马鞭声,严清怡只觉得身子一震,马车朝前驰去。

马车原本还算宽敞,但因放了只柳条箱笼,便占去了一半地方,严清怡只能跟春兰和冬梅挤在一排座位上,虽然说不上拥挤,可也没法行动自如。

约莫行过两刻钟,马车到达正阳门,等待出城的空当,车夫扬声道:“咱们尽快赶路,直到正午时分再做歇息,若是姑娘有何需要,用力敲敲车壁就成。”

言外之意,他打算一路狂奔直到正午,中间不会歇脚,如果有人内急就告诉他。

严清怡皱眉,低声道:“这不行,连着赶路,人哪里能受得住,两条腿怕不是要麻死了?”

春兰也觉得不妥当,她跟着大姨母从余杭一路到济南府再到京都,都是走一个时辰就会下车松散一会儿,要么喝口茶润润嗓子,要么去茅厕解手,哪有这般赶路的?

春兰掀开窗帘探出头,客气地说:“郑大哥,我家姑娘说不用太急,最好过一个时辰就停一停,大哥也顺便喝口茶歇歇脚。”

车夫笑道:“妹子这话一听就是外行,这赶路呢,都是紧快不紧慢,头两天马匹脚力好,赶紧多跑些路,后几天就是想跑也跑不动。而且,跑快点早些去驿站歇息,要是天黑赶不上驿站就只能歇在荒郊野外了。”

严清怡听着不对劲,扬声道:“我们不着急,早一天晚一天没关系,郑大哥尽管按着方才所说,每过一个时辰歇息一炷香工夫。”

车夫道:“不成不成,这趟差事周管家只给了五十两银子,车行抽去三十两,分到我们哥仨手里才二十两,一路来回至少十天工夫,还得抛去吃喝住店,真正剩下没多少了?”

严清怡道:“这几天的花费不用郑大哥破费,只要慢些赶路便可。”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车夫不情愿的回答,“好吧。”接着马车猛地一震,却是已经出了城。

冬梅怯生生地说:“我听着车夫怎么恶狠狠的,有点可怕,会不会路上动什么坏心思?”

春兰笑道:“没事儿,咱们是官眷,又不是平头百姓,他们不会胆大妄为。再说,冤有头债有主,咱们要是出事,老爷太太肯定会找车行计较,这笔账早晚算到他们头上…他们就只是粗鲁了些,言语上不好听,未必有胆子作恶。”

这话让冬梅安下心来,也多少宽慰了严清怡。

马车出得城后便加快了速度,加上城外的道路本不如城内平坦,一路上坑坑洼洼的,颠得严清怡几乎散了架。

有心想车夫歇歇,可才没跑多久,且思及车夫那恶劣的态度,只能忍着。

约莫跑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毫无预兆地停下来,害得严清怡差点跌落到车座下。

严清怡红涨着脸稳住身子,就听车夫的声音,“诸位爷,能不能让下路,容小得过去。”

春兰悄悄将窗帘掀了条缝。

只见不太宽的官路上,一前一后停着两辆马车,若是马车都靠一边停着倒罢了,偏偏一个靠左,一个靠右,前后相隔两步,正将官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听到车夫问话,自前头马车车旁绕出个浓眉大眼的壮汉来,粗嘎着声音道:“老哥稍等片刻,我这车轮子松了,等上紧之后立马让路。”

车夫有些不虞,却仍是耐着性子道:“要不,劳驾把后面车往右靠靠,稍微让出两尺,让我能过去就得,主人家着急赶路,实在耽搁不起。”

壮汉笑道:“也行,后头车轮松了,前头的车没毛病,我让哥儿几个把前面的车挪动挪动…老哥行色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

车夫答道:“是个远差事,往东昌府去。”

严清怡骤然心惊,她分明跟大姨母说得清楚,是先要回济南府安顿下来,然后再去东昌府接薛氏。车夫为什么说要直接去东昌府?

不行,趁马车停着,她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否则马车飞奔起来,还不是任由车夫说了算。

严清怡打定主意,从怀里掏出短匕拢在袖子里,让春兰掀开车帘便要下车。正在这时,从前头马车突然蹿出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制住车夫。旁边护卫慌忙拔剑,不等剑出鞘,不知何处飞来两粒石子,正击在马腿上。

马匹吃痛,“嗷”一声嘶叫,扬蹄将护卫摔在地上,几乎同时,又出现数人,将三下两下将护卫捆了个严实。

严清怡大惊失色,近些年万晋政通人和海晏河清,虽然谈不上路不拾遗,但也极少听说拦路抢劫的事情。尤其这还是官道,离京都不过半个时辰,万无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想到此,严清怡心头一沉。

这个时辰,按理正是客商或者行人赶路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一炷香工夫了,为什么不见一辆马车过来,就连人影也没一个。

严清怡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贸然下车,认命般与春兰冬梅挤在一起。

这时车外传来男子恭敬的说话声,“严姑娘,且情移步下车,我家主子有事相商。”

声音有些耳熟,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严清怡悄悄掀了车帘,瞧见七爷身边那个沉默的没有半点存在感的随从正躬身站在车旁…

第94章

先前的车夫跟护卫像粽子般五花大绑着, 嘴里塞了破布, 正哼哼唧唧地挣扎啊。

路边的坡地上貌似随意地站着六七个穿着土黄色裋褐的人,

壮汉已将挡路的马车移到一边, 留出条可供车辆通过的窄道, 而远处, 隐隐传来车辆的粼粼声,显然有马车正往这边走。

很明显,就凭严清怡跟春兰冬梅三人是无论不可能自己驾车去济南府,也不太可能回到京都。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又能说什么?

严清怡戴好帷帽,与春兰等人一道跳下马车。

青柏伸手指了北面,“七爷在庙里。”说罢便沉默无声地走在前头带路。

那是座早已废弃的土地庙, 土砖垒成的墙壁断了半边, 斑驳的大门上贴着对联,对联看着还挺新,应该是过年时刚贴上的, 上联是:土能生万物,下联是:地可发千祥,横批的四个字已经缺了两个, 剩下半片纸在风里呼啦啦地响。

踏进门槛, 是四四方方的小院落,院子中间的石板上刻着各色花纹, 有台阶通往正殿, 台阶两旁的石栏杆上也刻着花纹。

可以想象, 这处土地庙曾经也是香火鼎盛。不知为什么后来竟然败落了?

严清怡无心探寻原因,拾级而上,进得殿内,便看到雕着繁复纹路的木窗前,有人负手而立。

他穿宝蓝色锦袍,腰间束着白玉带,头顶两尺处,一张蜘蛛网颤巍巍地抖动。

即便置身残砖断垣破窗烂门旁边,他却硬生生地站成了一副清雅的水墨画。

听到脚步声,七爷缓缓转身,春日暖阳自破烂的糊窗纸斜照过来,在他身上笼了层朦胧的金色。

严清怡屈膝福了下,淡淡问道:“七爷有事?”声音冷漠而疏离。

隔着面纱,七爷瞧不出她的面容,却清楚地察觉到她的戒备。上次在锦绣阁也是,开头她不知他身份,分明是言笑晏晏,可知道以后,立刻警惕起来。就像万皇后曾经养过的一只白猫,每当遇到生人靠近时,它就如临大敌地弓着腰,竖起身上毛发。

七爷心头浮上丝丝苦涩,轻轻叹一声,开口道:“没别的事儿,就是想问姑娘,一定要回济南府吗?”

严清怡答:“我生在济南府长在济南府,家也在那里,自然是要回去的。”

“我本想姑娘要是愿意留在京都,我愿尽些微薄之力。如果是因为郭家姑娘的造谣生事,姑娘尽可放心,她不会再胡言乱语。”

严清怡声音仍是淡淡的,毫无情绪,“我不想留在京都,也不是因为什么锅姑娘盆姑娘,我要回去伺候我娘。”

“也罢,”七爷再叹一声,“福茂车行这几人靠不住,一路的起居饮食都不曾打点,我另外请了荣盛车行的人送姑娘回去。姑娘尽管放心,他们口风都很紧,绝不会透漏半点风声,别人只会以为仍是福茂车行的人送的姑娘。”

适才他让人封了两边通行的路,就是怕被人看见。

一个姑娘家半路被人抢了,或者途中换了车驾,很容易传出不好的风声。

“多谢七爷费心,”严清怡冷笑声,忽然掀起面前薄纱,双眼一瞬不瞬地看向七爷,“还是跟上次在淮海侯府一样?魏家宴客,七爷带着随从躲在内院里,随从把我推下水,然后七爷仗义救人。对了,我还不曾谢过七爷救命之恩呢,我该谢谢七爷吗?”

她一双美目本如山间小溪清澈温婉,此时却仿似千年寒冰,从里到外都透着彻骨的冷意。

七爷怔住。

他早知严清怡对自己疏离而戒备,原想只是因为地位高下有别,没想到竟然还有上次的误会。

不过,罗雁回是他的随从,这笔账算到他头上也无可厚非。

七爷苦笑着解释,“不瞒姑娘,上次我事先并不知道魏家宴客,到了门口才知道。我平常极少出宫,难得出门一次不想白跑。如果知道罗二会做出那种鲁莽之事,我无论如何也会掉头离开…姑娘想必不知,前年在济南府,罗二吃了姑娘的杏子之后,腹泻了两日,他一直怀恨在心,可巧那天在花房见到姑娘,一念之差才推姑娘下水。”

严清怡恍然,心里愈加愤懑。

原来其中还有这一段缘由,可她往年不知卖出多少杏子去,从没听说有人吃了腹泻的,定然是罗雁回另外吃了不合宜的东西,倒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

说起来,还是自己人微言轻。

若是换成魏欣或者何若薰,他敢这么大剌剌地对待她们?

自己千里迢迢来到京都,就是为了提醒他交友谨慎,免得再遭前世之祸。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睚眦必报,蛮横霸道之人。

一时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下意识地把双手绞在了一起。

她的手生得好看,修长白皙,养过这半年,手上的细刺早已褪去,而是变得细嫩柔滑,加上手背四个浅浅的小肉涡,非常可爱。

七爷的视线从她绞在一处的双手移到她的裙子上。

因为要赶路,又怕着人眼目,严清怡没穿那些漂亮衣衫,而是穿了在济南府穿过的旧衣。裙子便是那条湖水绿的八幅罗裙,先前嫌长把底下卷了道宽边,这会儿把宽边放下来,恰恰合身。

可这样,那道宽边的颜色便比罗裙鲜艳了些。

看上去有些寒酸。

七爷心里微微刺痛,话语愈加柔了几分,“前次之事,我向姑娘赔礼,是我驭下不严。此次也是偶然听说福茂车行的车夫不妥当,为表歉意才出此下策,不成想又惊吓了姑娘。我对姑娘并无恶意,跟随的几人也都是特地挑选出来的,姑娘孤身行远路,还是求个妥当为好,请勿推辞。”

严清怡听得他言语恳切,思及先前那个车夫的确无礼嚣张,遂应道:“多谢七爷好意,”屈膝福了福,思量会儿,又道:“顺便请七爷转告先前的罗二爷,以后切莫再如此莽撞,行事前三思为好,得罪我一个民女事小,可要是得罪达官显贵就不会这样轻易了结了。”

话已至此,也算劝诫过罗雁回了,单看他能不能听得进去。

再行个礼便要告退。

“严姑娘留步,”七爷唤住她,犹豫好一会儿,才低低开口,“我,我与姑娘虽只数面之缘,可我对姑娘…对姑娘已生仰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