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小孙子给他倒了茶,干脆地唱道:“一碗爆鳝面,一碟腌萝卜。”

青柏开门见山地问章大:“最近可有人提到桃花会?”

“有,多得是,”章大压低声音,“爷想打听什么?”

青柏啜口茶,“你都说给我听听。”

这家面馆汤头好,量给得足,附近的摊贩以及铺子的掌柜伙计,临到中午头都愿意来这里吃一碗热乎乎的素汤面或者肉丝面,吃饱喝足,就拍着肚皮吹牛打屁,谈起京都最近的新鲜事儿。

管事们都有相熟的店铺,偶尔会炫耀主子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以抬高自己的身价,满足商贩们的好奇心。

东扯西扯一番,不免会提起才举办的桃花会。

商贩们唾沫横飞,从外面的会文比武到里面的花会,把不知道转了几手的消息说得跟亲眼所见似的。其中自然少不了谈到有个泼辣的小娘子,因为不满别人比自己穿戴的齐整,扬手掀了席面,把皇后娘娘都惊动了。

青柏听罢,无语地摇摇头,会钞离开。

京都五城三十六坊,这种人流聚集的地方到处都有。

青柏雇一辆驴车连跑三个坊区,最后在槐花胡同附近找一家馆子用了饭,等回到和安轩复命时,天色已全黑。

七爷对着灯烛又在挑石头。

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猫眼石、绿松石、碧玺石以及玛瑙石被烛光辉映着,璀璨夺目。旁边另有十几只一寸见方的小匣子。七爷挑出一对,小郑子就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到匣子中。

听闻青柏回来,七爷吩咐小郑子收了匣子,淡淡地问:“打听清楚了?”

青柏恭声道:“街头多指责严姑娘刁蛮跋扈不通情理,也有人趁机与陆致的官声联系在一起,说陆致为官霸道,在余杭时就曾鱼肉百姓祸害乡里。”

“哦?”七爷先是惊讶,忽而就来了兴致,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真知灼见,知道追根溯源?”

青柏迟疑着回答:“我是在南薰坊那边听到的,不曾打探出最早出自何人之口,不过估摸着十有八~九是职方司杨岳散布出来的。”

杨岳是罗振业同科进士杨广之子,因杨广早亡,罗振业素来视杨岳为子侄。他曾打算为杨岳争取武选司员外郎的职位,不想被张弦抢先占上给了陆致,罗振业只好把杨岳安插到职方司任主事。

七爷沉思片刻,微笑颔首,“接着往下说。”

青柏续道:“郭鹏之妻颜氏出身于保定颜家,跟刑部郭侍郎的妻室是姨表姊妹。颜氏素来心胸狭窄性情急躁,跟左邻右舍时有口角,但她手头散漫,出手大方,也有不少人赞她爽朗。郭姑娘肖其母,近几日,母女两人天天走亲访友,不曾有一日得闲。”

难怪街上流言传得这么快,想必跟颜氏母女天天走动脱不开干系。

七爷对着灯烛,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五彩茶盅上色彩鲜艳的大公鸡,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

第91章

片刻, 轻声道:“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嚣张了这些时日,也该消停消停了。”

青柏听出话音来,开口道:“我去槐花胡同跑一趟,封了她的嘴?”

七爷思量会儿,点点头,“略施惩戒即可, 倘或她仍不知错,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尝尝被人诬陷的滋味。”

“好,我这就去。”青柏心里有了数, 躬身离开, 回去换了身玄色裋褐,塞一张玄色帕子在怀里, 大步往槐花胡同走。

小郑子端着茶壶轻手轻脚地进来,给七爷续上热茶, 笑着问道:“爷是要接着挑石头还是看会儿书?”

七爷瞧一眼窗外清淡的月色, “夜了, 对着灯烛颜色看不真切, 等明儿再挑…罗雁回最近没写信来?”

小郑子梗一下, “没有, 就过年那会儿写信给爷拜年, 然后再没来信。爷有话交代他?”

七爷笑笑, “这小子,被拘了这么些年,终于撒丫子了,连主子都忘了。我没话交代他,就是想知道他去了大半年,当初吩咐他的话想清楚了没有。”

“那我写封信去问问?”小郑子道。

七爷摇头,“不用,他要是想回来,自会写信来。”

言外之意,罗雁回可能不想回京都了。

小郑子退下去,恨得牙根痒痒,心里直将罗雁回骂了千回百回。

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走之前说得好听,说隔上十天半个月就给七爷写封信,开头两个月还成,每个月总有三封信过来,可这次,都两个多月了,只言片语都没有。

肯定是把七爷忘了脑后边去了。

七爷待他多好啊。

罗雁回不爱看书,七爷拖着病重的身子督促他读书写字,还亲自写字帖告诉他临摹。罗雁回脾气急,不管宫里宫外断不了捅篓子,都是七爷给他擦屁股。

还有上次,要不是罗雁回把那个严姑娘推到湖里,七爷至于病情加重,直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小郑子一边骂,手头上却没闲着,灌了汤婆子塞进内室的被窝里,又沏了滚烫的热茶温在暖窠里,最后把窗子打开,透了半刻钟凉气,才仔细地关紧。

亥初刚至,七爷合上书,走到內室,宽衣就寝。

小郑子替他将帐帘掩上,把第二天要更换的衣裳摆在床头,环顾一下四周,觉得没有纰漏,举着灯烛离开。

夜色渐深,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墨蓝的天际,清清冷冷,周遭繁星点点,似是多情人的眼。

梧桐树上已经长出了新芽,枝条被夜风吹动,摇曳不停,地上细长的树影也随之飘摇不定,如果仔细看,会在那一团黑影中隐约瞧出个人形。

青柏蹲在树杈上,静静地盯着不远处透出昏暗烛光的窗户。

少顷,东次间的窗户暗下来,厅堂里却亮起来,再过会儿,烛光变得更加微弱。

青柏无声地顺着树干滑下来,猫行至廊前,伸手自舌尖蘸了点唾沫,悄无声息地在糊窗纸上捅出个小洞,凑上去看。

有个丫鬟合衣躺在靠西墙的罗汉榻上。

旁边烛台上,灯烛调得极暗,发出幽幽微光。

青柏从怀里掏出只吹管,对准小洞轻轻吹了几口,复放回怀里。过得片刻,掏出只瓷瓶,矮了身子,将里面香油滴了几滴在门轴处,起身,再取出一把尖刀,插进门缝里上下滑动几分,触及到门闩,稍微用些力气,一点一点将门闩拨开。

双手一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风随着吹进来,微弱的火苗经不住夜风,“呼啦”灭掉了。

借着浅淡的月色,青柏寻到门帘,闪身进去摸到架子床旁边,一把撩开帐帘。

郭蓉尚没睡踏实,被帐帘掀动的风声惊醒,睁开眼就看到个高大的黑影站在床边,不由自主地张嘴呼喊,“来人——”

话刚出口,就感觉一件尖锐冰凉的物事抵在喉间,头顶传来死板得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想死就尽管叫。”

郭蓉不禁抖了下,顿觉喉间刺痛,忙往后缩了缩,颤着声儿喝道:“你是谁,三更半夜地闯进别人家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青柏淡淡道:“就是觉得郭姑娘最近走亲访友挺忙碌,想让姑娘在家歇歇。姑娘觉得如何?”

郭蓉稍琢磨,很快醒悟过来,咬牙切齿道:“是她,是姓严的贱人!你说是不是姓严的指使你来的?真不要脸,竟然想出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我告诉你,趁早给我滚,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就等着我伯父抓你进牢狱。”

“姑娘胆识不小,”青柏仍是淡淡的,将手里尖刀往前送了送,“郭振想抓我,他也得有那个本事,实话对你说,就凭严姑娘,她还没那个本事指使我。只不过是有人觉得姑娘四处颠倒黑白造谣生事,看不惯而已。”

“我怎么造谣了,那天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姓严的贱人飞扬跋扈蛮不讲理。”

青柏冷笑声,“有句话叫做祸从口出,看来姑娘还没长记性,也不打算听我的劝告了。”顿一顿,又道:“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我饶过你这次,否则…”话音刚落,手里尖刀往前送了送。

静静的夜里,仿佛有尖刀划破肌肤的声音传来,郭蓉只觉得喉间疼痛,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脖子往下淌。

她吓傻了,后知后觉地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问:“你敢!你敢来真的?”

青柏道:“我从来不开玩笑。记着,以后老实点,别再让我听到街面上有任何闲言碎语,否则我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今儿我顾着你的脸面,下一次我会在你脸上刻上贱人两字,让你永远出不了门。倘或你还不安分,我会把你剥光衣裳挂在树上。你既然不想要脸,我早晚会成全你。”

说罢,身形一闪,顺着原路出门,不过几个纵身便消失在清浅的月色下。

第二天,便传来郭蓉卧床不起的消息。

而陆致的脸色始终没有好过,每天回家都阴沉沉的跟灶底黑灰般,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大姨母试探着问起来,陆致顿时像点燃了的爆竹,一下子就炸起来,“还不是你那个好外甥女?你可知道外头是怎么传的,说是我教养不当挑唆她生事,还要考功司去察我往年考绩卷宗,折子都呈到恩师案前了。”

大姨母大惊,支吾着道:“这都哪跟哪儿,阿清的事儿怎么会牵连到老爷身上?”

“无知蠢妇,无知蠢妇!”陆致恶狠狠地说:“朝政的事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这是京都,天子脚下,手眼通天的人有得是,我半辈子官声就要毁在你们薛家身上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大姨母听着这话刺耳,却不敢分辩,抖着手问道:“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陆致“砰”地拍了桌子,将桌上杯碟震得叮当作响,“你想把她留在家里祸害我一辈子?”

外头彭姑姑和雨荷听到,俱都吓得哆嗦了下。

彭姑姑低声道:“你去歇了吧,这边有我。”

雨荷感激地点点头,轻轻撩开门帘,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彭姑姑定定神,愈加往內间的门旁靠了靠,就听大姨母道:“送回去也行,只是我三妹还在东昌府,朱家的事情迟迟没解决,阿清总不能一人待在济南府?”

上次,她觉得严清怡回济南府,她就没有显贵人家可以走动了,现今,陆致的差事已经受到影响。如果严清怡走了,至少她还可以跟陆致同僚家的家眷来往,可如果陆致丢了官,就彻底没有走动的人了。

所以,把严清怡送回去势在必行,可是送到哪去呢?

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待在济南府不方便,但是…

大姨母正犹豫着,陆致又怒道:“不管送到哪里,赶紧离了我眼前。天天就你们薛家人事多,今天来个姓朱的,明天来个姓羊的,我当这官是给你们擦屁股的?”

大姨母也来了气,嚷道:“老爷可别忘了,当初是谁非得把两个外甥女带进京,又是谁乐呵呵地接了朱家的八千两银子?这才三四个月的工夫,那八千两银子还没花完呢,老爷就翻脸不认人。再说,老爷为官这些年,一直顶着清正廉洁的帽子,老爷可曾想过,没有我们薛家跟蔡家,老爷能廉正起来?”

“闭嘴,”陆致恼羞成怒,伸手将大姨母拨拉到一旁,“滚,你们都滚,我要安置。”“呼”地吹熄蜡烛,摸黑上了床。

大姨母在黑影里独坐了两刻钟,第二天对严清怡道:“前阵子你不是说想回济南府瞧瞧你娘,现如今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你先回去看看,等过上个把月,我再把你接回来。”

严清怡愣一下,随即脸上就带了笑,“好,我收拾一下就走,不知几时启程?”

大姨母笑道:“那就尽早不尽晚,三天后走。家里你大表哥跟二表哥都不在,阿顺年纪还小,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我打算到车行订辆车,顺便雇两个护卫送你,你觉得呢?”

“我就出过这一次远门,哪里有什么想法,但凭姨母做主。” 严清怡盈盈地笑,腮边梨涡时浅时深,灵动又俏皮。

因禁足在家,她打扮得极简单,只穿了件青碧色袄子,墨发随意地绾成髻束在脑后,用根银簪别着,看上去娇娇软软柔柔弱弱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薛氏。

大姨母心头微酸,可这酸涩转瞬即逝,脸上又是慈祥的笑容。她拉起严清怡的手,“好孩子,难为你了。你把这四个丫头带上,路上也照顾着你,对了,你娘还在东昌府,要不你也先到二姨母家里盘桓些日子?”

严清怡笑着拒绝,“不用,我能照顾自己,再者她们都是姨母身边的人,跟着我去,姨母倒是不方便了。我还是先回济南府,家里半年没住人,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等收拾齐整了,我跟阿昊把娘接回来,顺道看看二姨母。”

“也好”,大姨母审视般打量她几眼,回了正房,不一会儿将四人的卖身契送了过来。

严清怡叫来四个丫鬟,说起要回济南府。除去秋菊之外,其余三人都表态愿意跟着,只是夏荷坐不了马车,坐得时候久了会头晕恶心。

严清怡并不求证是真是假,选定了春兰与冬梅跟着,将另外两张卖身契仍然还给大姨母。

蔡如娇听说此时,哭丧着脸过来,“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了,是不是因为桃花会那事?你走了我怎么办?”

严清怡浅笑。

两人都不是傻子,这几天陆致的脸阴沉得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盯着严清怡的眼珠子几乎要冒火,正房里伺候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要不是因为她,还能为什么?

不过也好,严清怡早就想回济南府了,在京都,除了魏欣和何若薰之外,并没有特别值得她留恋的人或者事,反而还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

想到此,严清怡宽慰道:“你跟我不一样,大姨母会好好照看你的,就是往后出门做客要步步留神,免得中了别人的算计。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阿欣,阿欣经得事情多,对京都也熟悉。”

蔡如娇愁眉苦脸地说:“你走了还有什么意思,阿欣她们完全是看你的面子,我们没什么能说到一起的。”

严清怡又安慰她几句,转儿道:“姨母说过三天就走,我得赶紧收拾东西,还要跟阿欣和阿薰都写封信,没工夫跟你多说。你要想在这儿待着,就帮我收拾。”

蔡如娇应声好,指使着丫鬟们将架子上的器具摆设都往箱笼里放。

严清怡苦笑拦住她,“算了,不用你,净帮倒忙,那些东西都是姨母的,不过是摆在屋里图个好看,我哪能私自带走,再说我只那一只箱笼,哪里盛得下这许多东西?”

蔡如娇道:“那我给你的东西你可得带着,回去之后时时看着,也免得忘了我。”话语里,几多幽怨与不满。

严清怡“噗嗤”一笑,“好,我都带着。你先回去,等夜里我闲下来你再过来。”

打发走蔡如娇,严清怡提笔蘸墨,给魏欣、何若薰及芸娘各自写了封简短的信,呈给大姨母看过之后,吩咐下人送了出去…

第92章

魏欣正跟魏敏及魏俏凑在魏夫人那里谈笑, 听碧玉说严清怡打发人送来的信,当即拆开, 原本是笑盈盈的脸儿,等看过信立刻就拉下来。

魏夫人最喜欢魏欣开朗明快的性子,见状便问:“怎么了?”

魏欣噘着嘴道:“三娘说要回济南府。”

魏夫人心头一跳,“什么时候走,以前没听说过啊?”

“可不是没说,”魏欣端着信再看一遍, “大后天走。上次我去看她,她根本没提起回济南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来了这一出。我得看看她去…好了这一场, 不能不给她送行。”说完话, 匆匆对魏夫人行个礼,先去找钱氏说明了事由, 然后回到萃英院,取过一刀纸并两盒墨, 匆匆往角门走。

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魏夫人左思右想, 没心思再跟孙女儿玩乐, 打发她们回去了, 却吩咐人去叫淮海侯。

不大会儿, 淮海侯气喘吁吁地进来, “什么事儿?”

魏夫人看着他满身墨点儿皱眉, “你在干啥呢?”

“练字, ”淮海侯得意地说:“阿珂孝敬给我一方新砚台,说花了二百两,是前朝古物,我试试好不好用?”

魏珂是魏欣的长兄,前两年已经成了家,尚未有孩子。

魏夫人白他一眼,“好不好用?”

淮海侯道:“跟以前的差不多,没觉得字迹好看。”

魏夫人没好气地说:“字写得好不好,跟砚台没关系。年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上进过?你这会儿闲着,赶紧进宫找范公公传个话儿。”

“好,”淮海侯应一声,拔腿往外走。

“慢着,”魏夫人问道:“你知道说什么?”

淮海侯摇头。

看着面前这个榆木疙瘩似的男人,魏夫人长长叹口气,“老大媳妇那里收着两坛子酒,有个系蓝布条的是去年严家三娘酿的,你灌出一壶来提着,说严三娘大后天回济南,送来一坛子酒,你尝着味道还行,送给范公公尝个新鲜。”

淮海侯将这番话在脑子里过一遍,点头道:“我记住了。”又要往外走。

魏夫人再度将他叫回来,指着他衣袍上的墨点,“你就这么出门,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家练字?”说着下地,从衣柜里找出件体面点的衣裳,伺候着淮海侯换上。

淮海侯熟门熟路地到了西华门,寻个小火者吩咐他去找范大档。岂知范大档正在康顺帝跟前代笔批红,抽不开身过来。

淮海侯只好抱着酒壶站在西华门等,好在春日天气煦暖,不冷不热,可内心着实烦躁。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范大档。

淮海侯把酒壶往他怀里一塞,没好气地把魏夫人吩咐的那几句话说了遍。

范大档心里有数,笑道:“劳侯爷辛苦这一趟,回头我得了好酒也送与侯爷喝。”

淮海侯嘟嘟囔囔地回府复命去了。

此时魏欣正抱怨严清怡为何走得这般匆忙,连给她践行都来不及。

当着大姨母的面,严清怡不好说别的,只笑道:“姨母也不让走,可我半年多没见到我娘了,前天做梦梦见我娘说她心口不舒服,我实在待不下去,总得回去看上一眼才安心。”

大姨母嗔怪道:“阿清就是急脾气,说是风就是雨,说要走一天也不愿意多待,好说歹说才定下大后天启程。阿清这一走,我心里可就空了大半…好在还有个阿娇,往后五姑娘也要经常过来玩,要不阿娇也没个玩伴。”

魏欣笑着应了,可来到西厢房却一下子傻了眼。

屋里陈设摆件尽都撤了下去,书架上的书也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长案上,罗汉榻上还摆着两摞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

魏欣讶异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严清怡笑道:“那些书是二表哥借我看的,这会儿在江西考童生试,等他回来让人还回去;衣裳是大姨母给我添置的,料子太娇贵,在济南府穿不着,留着送人或者赏了下人都好。”

魏欣顿时明白过来,眼圈蓦地红了,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可为了不给严清怡添麻烦,仍是强笑道:“就你这么外道,连几件衣裳都分得清楚。”

严清怡见状,只觉得心头发涩眼眶发酸,悄悄侧过头,眨眨眼,抢过魏欣手里纸笺,凑在鼻端闻了闻,“这是熏的素馨花?真难为你肯割爱给我。”

“好像我几时亏待过你似的?”魏欣撇撇嘴,“我还有栀子花和茉莉花的,栀子花刚熏时太浓郁,过上两三个月的时候最好闻,时候久就淡了,茉莉花最持久。素馨花居中吧,我都快走到你家胡同口才想起来,应该三种纸都给你一些,可懒得回去拿了。而且带这么多纸,路上也不便利…”说着解下裙边的红玛瑙禁步递给严清怡,“这个给你。”

严清怡吓了一跳,这个禁步是钱氏特意求护国寺方丈开过光的,据说能镇邪驱恶定心安神。她连忙拒绝,“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魏欣道:“一块玛瑙不算什么,但是经高僧开了光,说可保清泰安康,你随身带着,路上就不怕抢匪盗贼宵小之辈了。”

严清怡推辞不过,只得受了。

将近薄暮时分,范大档才腾出空去和安轩走了一圈。

范大档走后,七爷默默地捧着茶盅,站在窗前发呆。

残阳似血晚霞如锦,绚烂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昏黄的日光斜铺在苍松翠柏上,给墨绿的枝叶镶上了一道金边,更显得凝重肃穆。

就在这落日余晖中,一丝丝寂寞自心头悄然而起,怅然而落。

小郑子探进头悄悄看两眼,又出去,过得片刻再度进来,轻轻咳两声,“爷,厨房已经做好了饭,这会儿就摆上?”

“好,”七爷淡淡应着,转身道:“叫青松和青柏来,我有事吩咐他们。”

小郑子答应声,一面吩咐摆饭,一面将青松两人叫了来。

七爷食量少,饭菜也简单,不过是两素两荤一道汤,没多大工夫就吃完了。

刚放下筷子,青松两人就来了。

七爷简短地吩咐,“大后天,严家姑娘回济南府,去打听下几时启程,从哪个门出城,在哪处驿站歇脚,明儿午时给我回话。”

青松与青柏对视一眼,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