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魏欣笑答,“陆太太说你夜里没睡好,正在补觉,我寻思看一眼就回去了,可巧你就醒了。”

严清怡本是合衣躺着,便下床披了件比甲,问道:“怎么想起过来了?”

魏欣两眼亮晶晶地说:“昨天我就想来着,被我娘骂了一通,可我在家里实在坐不住…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严清怡开口,蔡如娇便将郭蓉开始如何挑衅,如何碰洒汤碗,严清怡如何把半盆汤扣到郭蓉头上,又如何让侍女找皇后娘娘等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遍。

魏欣乐得“哈哈”笑,“干得好,要是我在你那桌就好了。对了,你们席上有没有葱烧海参和酱汁鸭掌?”

严清怡点头,“有。”

魏欣道:“你何必舍近求远,把这两道菜糊她脸上就行了。”

严清怡失笑,“你别跟着点火架秧子了,我当时是气得极了,昨儿想想,也没必要做得那样绝,让她得个教训就是了。”

魏欣不忿地说:“以前我不知道有这号人,前天听说之后特地打听了一番,原来这位郭家姑娘向来欺软怕硬,别人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就惯出这个毛病来。就该给她点颜色看看,免得她总想骑到别人头上。”

“你前天就知道了?”严清怡讶然,“我们走时本打算告诉你一声,可我那裙子油腻腻腥乎乎的,根本见不得人,要是更换还得另找隐秘的地方,干脆就那样脏兮兮地回来了。”

魏欣笑道:“你可是声名大噪,连皇后娘娘都知道了…前天我们在大帐篷里坐得席,散席之后万皇后留我娘问话,正巧有个女官过来禀报此事。”回头看一眼蔡如娇,乐呵呵地说:“七爷也在…”

第89章

“七爷?”蔡如娇蓦地睁大双眼, 低呼一声,“他怎么也在, 他说什么了?”

魏欣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道:“郭家母女去更换衣裳,看见女官就拉着她哭诉三娘欺人太甚,说郭蓉是不当心碰洒汤碗,当时就道过歉还应允给三娘赔裙子,三娘却不依不饶, 把剩下半盆汤都倒她头上了。”

蔡如娇气道:“一派胡言,皇后娘娘就容她信口开河?”

魏欣道:“我一听就觉得不可能,三娘又不是那种爱招惹是非的,可女官言之凿凿, 皇后娘娘约莫是信了她, 脸拉得老长。后来另一个女官说,她听到的不太一样。皇后娘娘就把当时在你们席上伺候的两个侍女都叫了来, 两厢一对照,真相就出来了。”

蔡如娇道:“郭家母女真讨厌, 睁着眼睛说瞎话。幸好还有个人证, 否则岂不莫名其妙就被泼盆脏水头上?”

“就是, 这两天说不定她们说你多少坏话呢?” 魏欣顿一下继续道:“皇后娘娘说郭家母女颠倒是非居心叵测, 又说三娘勇猛有余沉稳不足。”

蔡如娇又追着问:“七爷呢, 七爷说什么?”

魏欣笑道:“他没说话, 只在旁边笑, 也不能说笑, 反正似笑非笑的让人看不懂。”

“我知道我知道,”蔡如娇抢着答,“就是咱们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抬头看咱们的那种笑,你感觉到没有,他在对着咱们笑,是真的笑…哎呀,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要是我也在就好了,可以多看他几眼。”

严清怡无奈道:“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得能干,至少也得心眼好,我觉得七爷可不是一般人。”

“怎么没用?”蔡如娇反驳道,“不是说秀色可餐吗,我觉得面对七爷我都能多吃两碗饭。天天瞧着这么清俊的人,得多幸福啊。”

魏欣“吃吃”笑几声,正色道:“阿娇我劝你,就隔着老远欣赏下美色就行了,别寻思其他的。七爷肯定不是个长寿的,说不准哪天就没了,退一步说即使身体好,皇室中的人,咱们根本招惹不起。”

蔡如娇顿觉黯然,片刻,长叹一声,“我知道,我没想别的。唉,算了,不跟你们说了。我没心情。”

严清怡隔着窗子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也跟着叹口气,对魏欣无奈地摇了摇头。

魏欣道:“也难怪阿娇动心,七爷那长相简直…他似笑非笑地冲我看一眼,我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

严清怡笑道:“完了完了,这才见头一面就神魂颠倒了,至于吗?不过你不用替我表姐担心,我们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七爷,过不多些时日也就忘了。”

魏欣点头道:“也是,好像七爷还是头一次在外头露面,反正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在桃花会也是第一次。不过,长相气度真是好,把那几位皇子比得没影儿了。”

“长相好有什么用,”严清怡撇撇嘴,不屑地说,“如果是个身正影直的,就不会在别人家里宴客的时候跑到内院去。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看他那个随从就觉得他不一定是个好的。”

魏欣也想起上次宴客之事,突然道:“对了,那个罗家二爷去辽东了,一半会儿回不来。”

竟是去辽东了,难怪上次赶车的换了人。

严清怡讶异了下,却不打算多问,思量片刻,鼓足勇气问道:“你待会儿直接回府吗?方不方便帮我送封信到驿站?”

魏欣爽快地答道:“没有哦不方便的,驿站离得不远,我让车夫拐个弯就成了,信在哪儿?”

严清怡打开柳条箱子,从最底下掏出封好的信,重新研墨将地址名讳写上去,吹干墨,递给魏欣,“麻烦你。”

魏欣扫一眼信皮,见是个男人名字,又瞧见严清怡羞怯为难的样子,突然明白几分,压低声音道:“这就是你说的,能和和顺顺,生活清贫寒苦也没什么的人?”

严清怡面颊“腾”地红了,却没有否认,点点头,同样低声道:“他去宁夏谋前程,应允三年后回来娶我。”

“你呀,”魏欣盯着她,恨铁不成钢地说:“别人的事儿你说起来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就犯糊涂,这终身大事岂能随随便便地答应,如果他回不来呢?而且你这是私定终身,名声还要不要了?”

“就是因为有这个顾虑,才没有定亲。他说,要是能回来,就风风光光地娶我,如果不能,我就另外许人。” 严清怡低着头,声如蚊讷,“阿欣,你不知道,在济南府的时候,有阵子我险些撑不下去,是他帮我扛过来,他也救过我。我没奢求荣华富贵,就想有个人能跟我一起撑着天。左不过是三年时间,我愿意等他…我明白这不合礼数,不敢随意找人帮忙,可又着实记挂他…”

以前写的信,不过是泛泛之谈,被人瞧见也没有失礼之处,可昨天写的,却是诉尽衷肠。严清怡真的不放心交给孙婆子。

想一想,见面既不可能写信也是这般不便,不由觉得心酸,眼泪簌簌而下。

魏欣忙道:“我又没说不帮你?你…”掏出帕子给她拭泪,“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可你千万得注意,一定不能被人知道了。”

严清怡接过帕子,可泪越拭越多根本止不住,索性一把抱住魏欣,呜咽道:“阿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不管什么事,你都会帮着我。”

前世,在郭家,还有件令她万般不愿想起的往事,每每想起来都让她恨不得去死。

郭蓉带着她四处参加花会宴请时,曾经遇到一个人。

严清怡至今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她姓陈,长相很普通,个子也不高,说起话来有些磕巴,总是跟在她堂姐后面。她堂姐与郭蓉等人经常以学她说话为乐。

就有那么一天,郭蓉等人在湖边钓鱼,因怕惊了鱼,把丫鬟们远远地打发走了。

那个陈姑娘也属于不被待见的,被一并撵出来。

陈姑娘磕磕巴巴问她是不是姓罗,说有个说话声音很粗的魏姑娘,四处打听她的下落。

她一听就知道是魏欣,便请陈姑娘帮忙给魏欣带个口信。

后来颜氏病重,郭蓉好长时间没有参加过宴请,她也没有机会再见到陈姑娘。

郭蓉有位兄长,叫做郭进。

有天郭进拦住她,说他那里有封信,是魏五写的,让她随他去拿。

她当时有些熬不下去了,把魏欣当成了救命的稻草,尽管觉得不妥当,还是跟了他去。

郭进拿出信来,却不给她,笑眯眯盯着她瞧,“听说你是阁老家的孙女儿,我还从来没玩过大家闺秀,你好好伺候我,我就把信给你,往后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管饱阿蓉再不敢打骂你,如何?”

她怎可能应?

但是又急切地想看到信,跪在地上一遍遍地求他。

郭进拿出四封信挨个看了看,挑出一封来,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狞笑着道:“这样吧,强扭的瓜儿不甜,大爷我向来怜香惜玉,就给你点时间考虑考虑。今儿你让我亲个嘴儿,我先把这头一封信给你。”

说着,不等她反应,就朝她压下来,满嘴臭气熏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拼命推却推不动,反而被他箍得更紧。他滴答着口水的舌头往她脸上蹭,手不安分地往她衣襟里塞。

她无计可施,张嘴咬在他下巴上,趁他吃痛,夺过信就跑。

回屋之后赶紧掏出信,信上写着槐花胡同口有家面馆,经营面馆的两口子是魏府下人,让她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跟做饭的妇人说。

她泪如雨下。

她认得那个妇人,每次经过面馆,妇人都会站在门口和善地冲她笑,有时候还问她在郭家过得好不好。

她爱面子,捱了打骂从来都是忍着,不肯被别人瞧出来。

所以每次都说很好,很好。

信是半年前写的,面馆两个月前关张了,据说是男人不当心摔了腿,回乡下养病了。

她明白魏欣的意思,如果她过得不好,魏欣会想法替她换个主家。她是官奴,只能买卖不能赎身,除非满了十年,或者经过官府特赦。而那个时候,罗家案件余波未消,谁也不敢冒着触怒天颜的风险开出赦令。

可她每次都对妇人说很好很好。

郭进那里有四封信,那就是说魏欣至少给她写过四封信,她却从没回过只言片语。

仅有的希望不曾点燃就已然破灭。

而且清清白白的身体也被郭进的爪子碰了。

她既是绝望又是羞惭,俯在床前哭成了狗。

第二天,郭蓉就四处找她的玉簪子,诬陷她偷了东西。

转世为人,严清怡从来不愿想起此事,仿佛不去想,那件事就没有发生过。郭进没有用湿嗒嗒的舌头舔她的脸,而那双脏兮兮的爪子也不曾伸进她衣襟里。

可在桃花会见到郭蓉,结痂已久的伤痕重又被扒开,血淋淋地摊在她面前。

魏欣又跟前世一样,坚定不移地支持着她。

前世,她们自幼相识,先是一起玩儿,慢慢才好起来的,而这世,才认识不过半年,魏欣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对林栝的思念,对魏欣的感激,对将来生活的渺茫尽都压挤在一起,骤然迸裂,一时教她无法承受。

严清怡哭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收住泪。

魏欣出去吩咐春兰端了水来,不用丫鬟伺候,自己拧了帕子给严清怡擦脸。

严清怡忙接过来,羞赧道:“不好劳驾你。”

魏欣笑道:“这会儿想起来客气了,刚才看着跟仇人似的,抓着我哇哇哭,非得糟践我这衣裳…你看看怎么赔?”

她穿得是杭绸褙子,肩头被洇湿了好大一片,待会儿干了肯定会有水印。

严清怡去开衣柜找衣裳,“你先穿我的,等我再做件赔给你。”

魏欣拦住她,“你比我高,你的衣裳我穿不了,反正看不太出来,我给你寄过信之后就回家,不用换来。你禁足在家没事干,倒是给我做条裙子,我过生日的时候穿,就不另外收礼了。对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五月初七的生辰。”

哪里有特特把生辰说出来,好叫别人准备送礼的?

也就是魏欣能做出这事来。

严清怡失笑。

她怎么会不知道魏欣的生辰?

魏家有棵紫薇树,每当魏欣过生日就开得满树粉紫的小花,绚烂夺目,紫薇树还怕痒,碰触它的枝条,会抖动不停,很有意思。

以前她们最爱在紫薇树下看魏欣摆弄纸笺。

魏欣对各种纸张纸笺情有独钟,不但喜欢收集纸笺而且常常自己熏制,不管什么样的花儿,但凡她觉得好,就揉碎了磨出花汁熏染纸张。

熏出来的纸有些清爽淡雅,有些难闻得要命。

魏欣把好闻的自个儿留着,难闻的就送出去,时间一长,她们几个知交好友最怕的就是魏欣送纸过去。

严清怡打定主意,一定要给魏欣好好准备生辰礼…

第90章

头一次来癸水, 共持续了四天,严清怡除去觉得下腹部有些涨之外, 再没有别的不适。

等经期结束的时候,她已经把蓬蓬袖袄子做好了。

用得是水红色的素绢,衣身刚及臀部,腰间略微收紧,显出美好的腰身来。最特别的是袖子,袖子在臂弯往下一寸处另外加了块绉纱, 绉纱接头处捏了细小的褶子,另一端自然而然地蓬松成喇叭状。

手臂若是垂着,绉纱恰好掩在手掌处,要是抬起胳膊, 会露出一小截手腕。

蔡如娇如愿以偿地成了第一个穿的人, 对着半人高的穿衣镜看了个仔细,满意地笑道:“正适合我穿, 而且还能显摆一下我的玉镯子,就是跟裙子不搭配。”

她穿着双襕边二十四幅湘裙, 腰间褶皱本就多, 再加上裙子系带, 显得腹部鼓鼓囊囊的。

严清怡思量片刻, 从箱子里翻出先前穿过薛氏给她的那条湖水绿的八幅罗裙。

蔡如娇原本嫌弃布料不好, 没想到穿在身上却很漂亮, 因为裙幅简单, 更显得落落大方。

蔡如娇穿着去正房让大姨母看。

大姨母没怎么看衣裳, 一双眼睛直盯着罗裙道:“这都是老样子了,不会是刚做的吧?”

严清怡笑道:“是我娘的裙子。”

“难怪看着眼熟,”大姨母笑着又端详番,“我也收着好几条八幅裙子,回头找出来给你们穿。这东西啊,就是一阵一阵的,前几年时兴长袄子,恨不把大腿都包上,后来又时兴短袄子,这会儿也说不出时兴什么了,反正长的短的都有人穿。”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人翻腾箱笼。

彭姑姑看着天色好,索性把压箱底的衣裳都找了出来,让人在院子里架上竹竿,一件件搭在上面晾着。

大姨母记性极好,如数家珍般说这件是什么时候做的,那件是什么时候做的。说完,挑出好几件颜色鲜亮的分给两人,“我这岁数穿不上了,放着也是白放着,还怕发霉生虫子,你们看着改改穿上,都是好料子。虽然式样旧了,可说不准哪天又时兴回来了。”

两人道谢收下,严清怡又格外地留意了从前的衣裳样子,袄子有交领有圆领还有小立领,衣襟有的滚边有的不滚边,有的是系带有的却是盘扣,腰身有宽松有收腰的,正如大姨母所说,隔不了十年八年就得轮换一遍。

索性又跟大姨母讨了两件,一件是天水碧小立领袄子,另一件则是雪青色对襟褙子。

大姨母爽快地说:“有看中的尽管留着,我以为你们不喜欢这老成的颜色。”

严清怡对着这几件陈年旧衣,又生出些念头来,遂拿起炭笔又在纸上大概画了几个样子。

转天就是三月初八,七爷按着约定去了锦绣阁。

桃花会过后,锦绣阁生意兴隆了好几倍,许多人都点着名儿要做蔡如娇穿的桃花裙和严清怡那件层叠裙,不但那两匹绉纱卖得特别好,连带着其他布匹也比平常多卖出两三倍。

芸娘乐得合不拢嘴,索性将这两条裙子挂在刚进门处,让客人一眼就能瞧见。

因为客人多,其中参加过桃花会的不免会炫耀一下当时情形,芸娘天天在旁边听着,对那天发生的事情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再见到七爷,芸娘果然从他清俊儒雅的面孔上瞧出了皇室中人独有的雍容贵气,不由暗悔自己眼拙,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怎么就看不出七爷的身份来?

可她只知道几位皇子,却从没听说过圣上有个亲弟弟,而且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弟弟。

此时见到七爷,芸娘面上仍跟往日那般恭敬中带着随意,暗地里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着福了福,“见过万爷,”随即改口,“见过七爷”。

七爷颔首“嗯”一声,“严家姑娘到了没有?”

“没有,”芸娘应道,“严姑娘一早打发人将衣裳送了来。” 侧身,自旁边木架子上取过一只蓝布包裹,放在桌上。

七爷眉头轻蹙,沉声道:“你去把她接来,我有事要问她。”

青柏上前将窗子打开半扇,和煦的春风带着淡淡桃花香自窗外吹进来,略略有些凉,却让人神清气爽。

芸娘犹豫着开口:“来人说严姑娘因桃花会之事被家里禁足,不得出门,我若是过去,岂不教她为难?”

“禁足?”七爷轻声重复。

芸娘再道:“这几天上门的客人多会提到此事,有些话说得着实不太中听。严姑娘留在家里避避风头也对,免得被人评头论足…其实即便没有此事,严姑娘也不能经常出门,我去过两次,能感觉出严姑娘行事颇为拘谨,毕竟寄人篱下,凡事都要顾及到主家。”

七爷默了默,伸手解开蓝布包裹。

里面是件水红色素绢袄子并一条湖绿色八幅罗裙。

芸娘将两件都摊在桌面上,“袄子是新做出来的,罗裙是以前时兴过的样子,严姑娘说这样搭配起来比十二幅或者二十四幅的都简单大方。我觉得也是,但是得把料子换成绉纱或者素纱更合适,等绣娘们把手头上的活计做完,就开始做这种袄子。”

七爷静静地打量片刻,“依我看来,不如把前头那块累赘去掉,袖子直接做成收口的,岂不更加简洁?”

芸娘笑道:“那就都做出来,再行比较。”

七爷再不言语,起身往楼下走,正听到下面细细碎碎的说笑声。

“…气性也太大了,岂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那种场合半点情面不留…听说是从济南府来的,到底是村野之地,上不得台面。”

“谁说不是,我亲家太太也在,亲眼看见的,说是个长得清清秀秀的小姑娘,穿着就是那种湖蓝色料子…店家,这绉纱多少文一尺,要是做条门口那种层叠裙需得用多少布?”

七爷没有驻足,举步走出门外上得马车。

青松吆喝一声,挥起马鞭,马车平稳地朝前驶去,连车窗上的窗帘都不曾晃动一丝。

七爷垂首静坐,忽而从怀里掏出只海棠木匣子,打开里面是对镶着双色碧玺石的耳坠。

自桃花会回来,万皇后就送给他一匣子各样宝石。他想着严清怡穿的是湖蓝色裙子,平常好像也多穿青碧色,特意挑出这对石头。

碧玺石晶莹剔透,更难得的是在正面看是油汪汪的绿色,可转动一下从侧面看,又呈现出亮晶晶的紫。

他本打算镶支金钗,但银作局的匠人说,金钗戴在头上就是个死物,像这种双色碧玺石不如做成吊垂状的耳饰更加灵动。

匠人告诉他如何打磨,如何抛光,如何嵌在金饰上,还给他送来好几幅形状各异的赤金框边让他挑选。

整整四天,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这石头上。

虽然碧玺石并没有打磨到最佳火候,可他等不及想送给她,硬是连夜镶成了耳坠。

没想到…她竟是没有来。

青柏自然知道七爷在这耳坠上花费的工夫,此时见到七爷脸上淡淡一丝失落,心有不忍,遂道:“要不我去东堂子胡同跑一趟,肯定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严姑娘手里。”

七爷摩挲着光滑的石头表面,缓缓摇头,“不用了,这个做得太仓促,我另外做了好的再说。”默一默,又开口,“我另有事情要你做,你打听下外面都怎么传的,郭鹏的家眷素日品行如何?”

青柏应声好,将七爷送回和安轩之后,换过一身花青色长衫去了什刹海北面的斜街。

斜街东面有处极大的集市,聚集了许多商贩。因为离什刹海近,东西种类多,附近各府管事都喜欢到此处来采买。

青柏以前在影卫里,也经常到这里探听消息。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面馆。

面馆是老章头带着儿子章大一家三口开的,孙媳妇管着灶上活计,章大负责采买算账,老章头管着烧火摘菜,小孙子刚十岁,肩上搭条白棉帕,负责端茶倒水。

青柏是熟客,小孙子见到他,不及招呼,先进內间将章大叫了出来。

青柏在角落里坐下,笑着吩咐小孙子,“一碗爆鳝面,一碟萝卜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