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又在云府胡同口安排了一个卖针头线脑的货郎。

七爷端着茶盅,清俊的脸上挂一丝冷笑,“尽管放心去做,不用顾忌别人,出了什么事,自有我出面。”

青柏神情一凛,领命而去。

七爷思量片刻走进书房,瞧见画纸上窈窕动人的女子,凝神端详会儿,唇角露出暖暖笑意,拉开抽屉,找出他先前拟定的几处屋舍名字。

正月十八朝廷开印,康顺帝马上要忙碌起来了。

趁着最后一天闲散,他想再请康顺帝题几处匾额。

没想到他扑了个空,康顺帝没在乾清宫,却是在坤宁宫,七爷脚步未停又赶往坤宁宫。

不但康顺帝在,五皇子楚炤竟然也在,穿件青莲色锦袍,拘谨地站着。

见到七爷到来,楚炤仿似见到救星一般,连忙拱手行礼,“七叔。”

七爷微微颔首,对着康顺帝跟万皇后笑道:“皇兄,皇嫂。”

楚炤长相颇佳,原本也算个气度不凡的少年,可站在七爷身边,却好似皎月旁边的星星,光芒尽数被掩住。

万皇后脸上不由就露出几分得意,因见到七爷额头细细散着光芒,笑问:“往哪里去了,竟是热出些许薄汗。”

七爷道:“先往乾清宫跑了趟,紧跟着往这里来。”

康顺帝抬眸,温声问道:“何事?”

七爷自荷包里掏出字条,展平了,呈给康顺帝,“拟了几个名字用在正房院和书房,想请皇兄拿个主意,看哪个更合适?”

字条不过三寸见方,写了慎德堂、思蕴斋、立雪堂、绣绮院等七八个名字。

康顺帝指着思蕴斋与静和院,“这两个不错。”

七爷笑道:“好,就定下这两个,请皇兄题写出来,这样挂在正房廊前,妖魔鬼邪俱都敬而远之。”

皇帝乃真龙天子,鬼神不侵,天子所用之物或者所赐之物也能起到震慑作用。七爷长在宫里自幼得龙气庇护,这才勉强长大,如果搬出去,被什么不洁的东西冲撞了怎么办?

万皇后深以为然,连连点头,“此言不假,还得劳烦圣上御笔题出来才是。”

见万皇后也这样说,康顺帝便不推辞,令人寻了笔墨来,大笔一挥,写下“思蕴斋”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七爷忙把写好的字挪到旁边风干。

康顺帝接着笔走龙蛇,写下“静和院”三字。

七爷端详片刻,低笑:“看来回去得置办一处演武场,皇兄的字气势凌厉,挂在正房院我怕静和不了。”

康顺帝低头一看,自己虽非特意而为,但天子的威严自然而然地流出,这三个字气势磅礴力透纸背,着实不适合正房用,遂笑道:“我考虑不周,给你另写一幅。”

作势要将纸团了,七爷忙拦住他,“这幅我也要,皇兄再题一幅畅合院挂在正房。夫妻相合自然心情就舒畅。”

康顺帝稍琢磨,柔缓了笔势,写出来“畅合院”三个字。

万皇后赞道:“圣上的字越发好了,仙露明珠游刃有余。”

康顺帝端详番,果然是秀逸圆润,心中颇为自得,乐呵呵地说:“希望你以后跟王妃和顺恩爱,别辜负畅合两字。”

七爷轻笑:“那是自然,皇兄尽管放心。”

楚炤在旁边瞧着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既羡且妒。

不管是康顺帝还是万皇后待他从来没有这么和善过,康顺帝自不必说,身为父亲又是国君,在几位儿子面前总是板着脸。

而万皇后呢?

从母家来说,万皇后是他姨母,按理待他比其余两位皇子更亲厚才是。

事实却恰好相反,万皇后待三皇子和四皇子还算亲切,唯独待他,几乎从未正眼看过。

就是适才,万皇后提起他的亲事,目光也只看着康顺帝,就好像他根本不在场一般。

可等七爷一来,万皇后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带了笑,眼里也有了光彩,显然是真正的欢喜。

而且,听说万皇后还亲自找康顺帝要走最好的一处宅子不说,还把那面足有十亩的镜湖划到七爷府邸。

剩下那两处宅第,要么离皇城远,地角不矜贵,要么宅子太小,住起来憋屈。

而那两处,显然其中一处是留给他的。

想到此,楚炤暗自错错牙,抬眸把目光移到七爷身上。

他穿着象牙白的棉袍,外面套了件镶着白色兔毛的宝蓝色罩甲,墨发高高束起,别了支式样极简单的白玉簪,看上去丰神俊朗温文儒雅。

虽然穿了这许多衣裳,他仍是瘦削孱弱,尤其那张脸,被窗外阳光照着,白得近乎透明。

楚炤刚刚升起的嫉妒之情顿时散去。

就算这位七叔再得圣上宠爱又如何,还不是病秧子一个?

能不能活到而立之年还两说,即便活到了,七叔身为圣上胞弟,跟大殿上的龙椅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再有,所娶的王妃也是出身寒门,半点助力借不上。

而他却是圣上的儿子,只要他够聪明够果断,谁敢说那张椅子没有他的份呢?

到时候,希望万皇后能够活得长久,他会好好地给她点颜色看看,以报昔日漠视之恨。

过得盏茶工夫,七爷见纸上墨迹已干,小心地将三张字纸卷好,笑道:“我这就找人去做,早点做出来早点挂上,不耽误皇兄和皇嫂的正事了。”侧头又对楚炤道,“我先走了,你还要待一会儿?”

楚炤正要回答,万皇后道:“我们正商议五殿下的亲事,七弟也一道跟着参详参详。”

七爷稍愣,随之笑道:“好啊,不知小五相中了哪家姑娘?”

楚炤红着脸道:“我没有…此事但凭父皇跟母后做主,我没有意见。”

万皇后对七爷解释,“上元节那天已经相看过了,有几个姑娘无论在长相还是品行上都不错,这不把五殿下叫来问一问,五殿下还不好意思开口。”

七爷便问:“都是哪些人家?”

万皇后道:“一个是礼部主事顾家的小女儿,六月里满十五岁,一个是翰林院方学士的内侄孙女,刚办过及笄礼,还有忠勇伯家的姑娘,到年底也就及笄了。”

听到忠勇伯的名字,七爷微愣,不由朝楚炤望去。

楚炤目有期待地问:“云家姑娘是不是就是肤色很白净,脸上有一对很深的梨涡那个?我觉得…我觉得她…”

支支吾吾地说不完整。

可在座诸人都心知肚明,楚炤这是相中忠勇伯家的姑娘了。

万皇后浑不在意地说:“既然五殿下有意,回头让礼部他们打听一下,跟忠勇伯要来八字,若是合得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康顺帝思量番,点点头,“也好。”

楚炤大喜过望,对着万皇后长揖到地,“多谢母后成全,多谢父皇。”

恭王跟定王娶得都是名士清流家的姑娘,他们的心思楚炤明白。

万晋朝历来重文轻武,康顺帝对文臣也多有倚重。

而且,每个清流后面都跟着一大帮弟子学生,如果有事,只要振臂一呼,自有人摇旗呐喊。

楚炤却不信这些。

文人再好却打不了仗,笔杆子能挡得住真刀实剑?

云姑娘长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忠勇伯在榆林卫是真正带兵有实权的。即便在京都,也有一批跟随忠勇伯的人。

只要成亲,那些人就可以听命于他。

想到以后,楚炤觉得胜算又多了半成,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

七爷将楚炤的欢喜瞧在眼里,不由也弯起了唇角,这事开始有意思了…

第152章

二月二, 龙抬头。

天阴沉了许久,待到晌午, 绵绵春雨终于如约而至, 淅淅沥沥下了好半天。夜里便上了冻, 雨水未曾干就凝结成冰,街上既湿且滑。

桃园胡同的吴嫂子不留神踩到碎冰,脚下踉跄,“扑通”摔在地上,臂弯拐着的菜篮子滚出去老远。

吴嫂子叫苦不迭。

虽然已经出了正月, 但天儿仍是冷, 她穿得厚实倒不觉得疼, 就是回去免不了洗衣裳。

整个正月,吴嫂子没闲过一天。

赵惠清先前被庸医耽误,带下淋漓不止, 后来换过郎中, 换了药方, 只好了三五天, 就开始不干净。

她穿的衣裳罗裙,甚至铺的床单褥子, 隔个两三天就得更换。

大冬天的, 谁愿意天天把手泡在水里?

而且血沾了热水洗不掉,必须得用冷水搓。

吴嫂子婉言对赵惠清提过, 可以做个棉垫子, 夜里安置的时候垫在身上, 就不会弄脏褥子。岂料,话不曾说完,赵惠清抓起床头的药碗就往她头上砸。

幸好她躲得快,也幸好赵惠清久病之后气力不济,否则她头上被砸个窟窿,请郎中都不好请,多晦气啊。

吴嫂子怀着气,在汤水上就不像之前那么经心。

赵惠清下不得床,只能吩咐秀枝或者秀叶去责骂她。

秀枝两人也被折腾的天天不得闲,尤其是秀枝,因是贴身伺候的,受的气更多,每每听到赵惠清抱怨饭食不好,就会替吴嫂子开脱,“太太忍忍吧,吴嫂子既要买菜,还得洗衣,能按时按点地做出来已经不容易了,哪里有工夫做哪些精细的?倒是太太应该再买几个人来伺候才是。”

正月里,人牙子都回家过年了,到哪里去买人?

她有心往赵府那里再要几个人,可那边人手也不宽余,而且家里时不时会有客人,哪里抽得出人?

赵太太惦记着闺女,隔三差五吩咐身边的嬷嬷来探望。

寒冬腊月的天儿,嬷嬷顶着北风过来,连口热水喝不上就听赵惠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

不是生气下人们照顾不周,就是抱怨赵太太狠心不管她,又骂林栝没良心,把她一人扔在京都不管不问。

每次都是这些陈词滥调,嬷嬷也有些厌烦,再加上秀枝在旁边上眼药,索性回去的时候就对赵太太说,“姑奶奶还是老样子,一切都好,就是脾气越发大了。”

赵太太岂不知赵惠清的脾性,便不再多问。

正月十六看闺女,赵太太带着年节礼来到桃园胡同。

赵惠清见着赵太太就放声大哭,把秀枝秀叶等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非要跟着赵太太回去。

赵太太左右为难。

她本打算趁着正月空闲,给儿子把亲事定下来。

要是把赵惠清接回去,家里头有个病人格外忙乱,再说媒人们进进出出见到了,肯定会在外面说闲话。

儿子的亲事就会受影响。

思来想去,赵太太还是觉得儿子更重要,便对赵惠清道:“家里哪有你这儿清静,而且我也不得闲照顾你…等天气暖和点儿再说。”

赵惠清顿感绝望。

反而吴嫂子与秀枝等人渐渐地大了胆子,张狂起来。

饭食要么早要么晚,全随心意。

好东西的都填进她们几人肚子里,剩下不怎么喜欢的就端给赵惠清。

衣裳也不随换随洗,就堆在床边,实在没得换了,从中挑出条能过得去眼的裙子,让赵惠清再穿。

赵惠清怒上心头,发作过几回,惹得下人们愈发怠慢,而她因为生气,身体越发不济…

此时,位于澄清坊石槽胡同的淮海侯府却是一派喜气,门口廊檐下挂着一溜大红灯笼,大门上贴着红彤彤的双喜字,就连小厮们都换上了崭新的灰色裋褐,腰间一式的大红束带,显得精神抖擞。

魏欣的婚期是二月十六,按规矩十五那天要发嫁妆,而素日跟魏欣要好的闺中密友都会来给她添妆。

严清怡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趁别人都没来的时候,跟魏欣说点体己话。

算起来,她们足足大半年没见面了,虽然时不时写信,可书信总比不上面对面说话来得亲热,而且,魏欣在信里总是抱怨钱氏不肯让她多吃饭,饿得她都瘦成竹竿了,恨不能风一吹就倒。

她颇有点怀疑魏欣的,也想早点过来求证。

是月牙陪着严清怡去的,到达魏府时,魏欣刚吃完饭,正在正房院陪魏夫人和钱氏说话。

听说严清怡来了,魏欣立刻坐不住,跳下炕就要往出迎。

钱氏一把摁住她,“可消停点吧,眼看就出阁了,能不能稳当点儿?”

“就是说嘛,眼看我就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娘不能由着我性子?”魏欣笑着反驳,在炕边寻到绣鞋穿上。

钱氏气呼呼地看向魏夫人,“娘可亲眼看到了,五丫头这脾气,真是半点不服管。”

魏夫人乐呵呵地道:“赶明儿就有人替你管了,不用操心。”

钱氏恨恨地瞪魏欣两眼,站起身,整整裙裾,紧跟着往外走。

如果是往常,钱氏就不出去了,可严清怡现如今是七爷未过门的王妃,为表尊重,她肯定要去迎接。

两人刚走出院子,迎面看到丫鬟引着严清怡主仆走来。

严清怡屈膝朝钱氏端端正正地行个福礼,招呼一声:“伯母。”

钱氏忙上前扶起她,笑道:“又不是外人,讲究这么多礼数干什么?你来这么早,吃过早饭没?”

“吃了,”严清怡弯着眉眼笑,“今天起得早,寻思着早早过来。”

魏欣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我刚还跟祖母说,你一准儿第一个来,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严清怡顺势打量魏欣两眼,见她面色红润神清气爽,脸蛋圆乎乎的。

跟信上说的那副惨状完全不同!

魏欣瞧见严清怡眼神,立时猜出她的想法,噘着嘴道:“这是这两天刚长上来的,前阵子真的瘦成竹竿了。”

“是水桶粗的竹竿吧?”严清怡毫不客气地说。

魏欣粗着嗓子,气呼呼地道:“我没你这样的朋友。”

严清怡不搭理她,笑着问钱氏,“伯母,嫁妆几时发?”

钱氏笑道:“定得是巳正。”

魏欣插嘴道:“本来说是巳初,我寻思着巳初太早,街上走动的人不多,没法显摆出去,就往后退了半个时辰。”

钱氏嗔道:“阿欣这张嘴,亏得阿清不是外人,否则还不笑话死你?”

魏欣笑道:“有什么笑话的,发嫁妆就是为了让别人看。要不为什么别人家都是吹喇叭放鞭炮弄那么大阵仗,不如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抬过去行了。”

严清怡乐不可支。

说笑间,几人走进正房,严清怡给魏夫人问过安,从月牙手中拿过蓝布包裹的酸枝木匣子交给魏欣,“给你玩的。”

“是什么东西?”魏欣迫不及待地打开。

宝蓝色姑绒面上,静静地躺着只翡翠雕成的小蛇。蛇身蜿蜒盘曲,首尾相连,恰好成为手镯状。

魏欣属蛇,平常就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当即拿起来套在腕间,笑着问道:“好看吗?”

翡翠水头极好,颜色青碧光泽莹润,衬着她雪白的手臂更显细致柔嫩。

可就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严清怡离得远远的,“你别问我,我看着就害怕,你喜欢就成。”

“还不错,”钱氏口是心非地夸赞,“就是冷不丁吓人一跳,哪有人戴这个?”朝严清怡叹口气,“也就是你愿意投她的喜好费心找这个,以后别搭理她。”

“但是真的很好看啊,难道你们都不觉得?”魏欣摸着蛇身上细小的鳞片,爱不释手,忽而又问,“这雕工真不错,你从哪里得来的,有没有刻成猴子的?”

严清怡脸色一红,很快恢复原状,“是七爷寻来的,回头找他问问。”

魏欣快言快语地说:“你别忘了,要是有猴子,你帮我讨了来,我拿别的跟你换,肯定不让你吃亏。”

何若薰的大哥何重属猴。

严清怡抿着嘴笑。

钱氏无奈地摇摇头。

七爷手里的,大多是稀罕物件,她拿什么跟人换,就是有价值差不多的,七爷也未必肯换啊。

魏欣这脾气…好在她在外面倒是懂事知礼。

魏夫人也笑眯眯地看着凑在一起品评手镯的两人。

严清怡今天穿了件蜜合色暗纹缎袄子,袄子既无绣花也无包边,就只收腰处捏了两道褶子,衬托出柔软纤细的腰身。罗裙是茜红色十二幅湘裙,也是很简单的样式。

并没有因为即将嫁进宗室而张扬或者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