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弯着眉眼笑,会鼓着腮帮子生气,会勾着他的脖子娇滴滴地唤“昶安”,也会在拒绝的时候伸出修长的腿毫不留情地踹他。

他喜欢这样灵动的俏皮的活生生的她。

她是他的王妃,是他的妻,是他一辈子走不出去的情劫。

他愿意宠着她娇着她,让她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七月。

七爷恋恋不舍地离开温柔乡,每天按时按点地去户部坐镇,严清怡终于腾出工夫跟辛姑姑、梅姑姑和邱姑姑一道把整个府邸的人事确定下来。

辛姑姑掌管着畅合院,梅姑姑管着针线房,邱姑姑则负责厨房。

有这三位经验老道眼光毒辣的姑姑帮衬着,严清怡又挑进来三十名丫鬟和十二个婆子。

小郑子被分派在书房伺候,终是未能当上管家,李宝业自然也不行,他掌管着账房。

总管的职责最终落在青柏身上,而青柏也恢复了原本的姓氏,叫做沈青柏。

跟着七爷进出的则换成了刘五和那个叫宝全的小火者。

宝全得意得不行,为感激小郑子的知遇之恩,把自己积攒了许久的十两银子拿出来给他买了块玉佩。

小郑子重重拍着宝全的肩头道:“你不用孝敬我,好好伺候七爷就是对我的孝心了。”

外院的安排,严清怡并不打算插手,可青柏却将各处人事的名单一一呈给她过目,“七爷说本就是一家,内院外院不必分那么清楚,他身子不好没精神管这些,让大小事务都禀给王妃。”

身子不好!

身子不好!

每次都拿这个理由糊弄人。

严清怡错错牙,问道:“七爷当真身体不好?”

青柏“嘿嘿”地笑,“七爷这样说。”

严清怡默了默,问起薛青昊,“他住在荣盛车行习惯?”

青柏笑道:“习惯,王妃放宽心,秦虎对薛二爷很上心,前两天还说下次外出得带着薛二爷…严三爷也不错,七爷帮他在东江米巷赁了处倒座房,又找了个可靠老苍头照顾他饮食。严三爷在外头绝不敢提起王妃的名头。”

东江米巷离着六部和翰林院都近便,于他进学大有裨益。

知道了两个弟弟的近况,严清怡放下心,打发走青柏之后,便往厨房里去。

她打算亲自给七爷做餐饭。

夏日各样菜蔬都齐全,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

严清怡打眼一扫,决定做道蒸茄子、肉丝炒芸豆,清炒淮山,再炖个冬瓜丸子汤。

她本就是会做饭的,即便在黄米胡同住这大半年也不曾全然依靠下人,隔三差五仍会自己动手炒菜。

此时,洗净手,拿起菜刀就开始准备。

她先切肉,先切片再改刀成丝,然后切成末,最后剁成馅,与葱末姜末搅拌在一起,加上盐、黄酒和酱油放在旁边醒着。

接着讲芸豆切成丝码在盘子里,淮山切成片浸在清水里,冬瓜则切成方方正正的块堆在案板上。

打下手的婆子生了火,严清怡腰里扎一条围裙,先在这边锅里汆上丸子,等着水开的工夫,那边锅里开始炒芸豆,芸豆焖在锅里等熟的时候,这边丸子已经浮在汤面上,再加进冬瓜,煮上些许时候,两道菜差不多同时出锅。

淮山最是简单,先用热水焯一下,捞出来沥干水。热油下锅,炒香葱丝,加入黄瓜片和木耳翻炒几下,再放入淮山,翻炒半盏茶的工夫就得。

邱姑姑看着暗暗点头,转回头告诉梅姑姑,“是个能干的,别的不说,就看那刀工,没有三五年的工夫练不出来。”

梅姑姑笑道:“别提刀工,那些大家闺秀站在厨房门口等着厨娘做好,端出去就是自己的手艺,往做好的糕点上撒几粒葡萄干就是自己的孝心,相比之下,王妃肯扎着围裙顶着一头热汗下厨,就足以差出去好几里地了。”

邱姑姑含笑称是。

因为是严清怡亲手所做,七爷额外多添了半碗饭。

饭罢一道往镜湖消食。

荷花正值花期,远远望去,粉的娇嫩红的鲜艳白的柔弱,美不胜收。清风带着湖水的温润和荷花的芬芳铺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船娘撑着木船摘两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再挖几节莲藕,用湖水将上面淤泥洗干净。

严清怡捧着花骨朵,七爷提着莲藕,两人慢慢溜达回畅合院。

花骨朵用只琉璃碗养起来,转天就能绽开,洒得满室清香。

至于莲藕,削过皮切成薄片,用醋并糖腌渍一夜,就是道极爽口的小菜。

到了七月初九,两人成亲满一个月,原本该是严清怡回娘家住对月。

严清怡不打算再劳烦淮海侯一家,索性便不回去,与七爷一道往护国寺住了三天。

临近中元节,住持请了游方大师来讲经。

白天两人听经,夜里便点上蜡烛头对着头抄经。

两人都是临小钟的帖子,字体差不多,你抄一卷我抄一卷,三天工夫抄出来十卷经书,散给前来上香的信众。

从护国寺回到王府没几天,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是常兰!

常兰较之从前瘦了黑了,皮肤也粗糙了许多,可精神却极好,穿件丁香色的袄子湖蓝色罗裙,不招摇却也不素淡。

严清怡让月牙奉上茶,开口道:“这阵子辛苦了,你节哀。”

常兰苦笑声,“累着实是累,一路从榆林卫赶回来,紧接着又忙活下葬,一天都没清闲过,说起哀却是…不瞒你说,我虽惋惜她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可心里却松快许多。以前心头总是吊着,生怕她闹出什么事来,就算避在陕西,心里也不得松快。”

严清怡叹道:“真难为你。”

常兰摇摇头,“我不为难,为难的是老爷。要打吧,是自己嫡亲的闺女,要不打吧,她天天行些叛经离道的事情。听到噩耗,老爷难受了好几天,对我说,死者为大,先前那些事情都别计较了,丧事在外头不便张扬,可家里不能节省…最后请大师做了七天的道场。”

严清怡了解常兰的感受,却不想听到云楚青的事情,转而问道:“你还是要回榆林吗,家里可收拾好了?”

常兰道:“家里的器皿摆设留了一部分,其余用不着的都卖了,老爷在咸宜坊买了处三进宅院,打算把家具和书籍搬过去,以后等阿汉长大了,兴许要回京科考,正好有个住处。”说罢笑了笑,“还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严清怡笑问:“什么喜事?”

“是李婉,”常兰道,“李婉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老爷不想再耽搁她,就在军里找了个百户,今年二十六,年纪虽然大了些,可为人挺实诚。说给李婉听,她也愿意。这次顺便将她带过去,把亲事办了。”

李婉是被云楚青算计了,说起来也够可怜的,白白被耽搁这些年。

好在终于能有个归宿。

严清怡道:“你几时走,到时候给我个信儿,大家凑在一起聚聚,再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常兰笑道:“我也正有这个意思,这次回来,总得跟你们几人都见见…”

第167章

过了中元节, 天气渐渐凉下来, 再过几日, 院子里的桂花树绽出米白色的蓓蕾, 进进出出就会沾得满身甜香。

七爷却受不住, 闻到花香会接连不断地打喷嚏。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严清怡心疼不已,吩咐青柏找人进来砍了。

七爷不同意,说金桂飘香是好意头, 左不过每年只开大半个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严清怡也是爱着这满树桂花,可又不忍七爷受苦,便劝他到外院书房里暂住几日。

七爷想想自己喷嚏连天, 怕扰了严清怡歇息, 遂点头答应。

成亲这些天, 两人夜夜相拥而眠,乍一分开, 严清怡顿觉心里空落落的,翻过来覆过去好一阵子也不能入睡。

正辗转反侧时, 听到院子传来惊天动地的喷嚏声,严清怡“腾”地坐起来,借着月色摸到衣衫,胡乱地披上去,又摸索绣鞋。

不等穿上鞋子,七爷已大步进来, 手里捏一张帕子堵着口鼻。

严清怡趿拉上鞋子,站起身嗔道:“七爷不是歇在书房,怎地又过来了?”

七爷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解释,“那边没有替换的衣裳。”

严清怡才不信,如果真没有衣裳,刚入夜小郑子就会过来取,现下都快二更天了,还用这拙劣的借口?

可她并不说破,打亮火折子掌了灯,先替他脱了外衫,然后去净房里端出来一盆温水,绞了帕子伺候七爷净脸。

洗过脸,另兑一盆热水让他洗脚。

天气凉了,七爷身子寒,每夜临睡前习惯用热水泡脚。

这些事情,严清怡总是亲历亲为,不曾假手别人。

上了床,七爷吹灭灯,扑过去就寻她的唇,低低呢喃,“我刚才躺下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黑夜里,他双眸清亮,如同天边星子。

严清怡问道:“那你也洗过脚了?”

七爷含混不清地回答,“小郑子洗得不干净。”

严清怡气结,“你使唤我玩呢?”

七爷轻笑,“我喜欢看你服侍我。” 说着,手指熟练地去解她中衣的盘扣。

月光如水,透过窗上的绡纱照进来,朦朦胧胧的。

幽暗的帐帘里,严清怡美好的曲线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峦,而七爷便是那精力充沛的旅人,一次次攀登着高峰。

等终于到达快乐之巅,七爷搂着已有些汗湿的严清怡低语,“你别撵我去书房,我不想一个人睡”,声音里含着委屈,像个撒娇的孩子。

严清怡静弯了唇角,往他怀里缩了缩,悄声道:“我也不想自己睡。”

第二天,送了七爷上衙之后,严清怡吩咐人在树下铺上竹席,月牙踩着凳子将枝头桂花打落下来。

桂花开得茂盛,足足收了三张竹席。

晒干后,把其中夹杂的枝叶挑拣出来,其余的收进笸箩里。

傍晚,七爷下衙回家,瞧着空无一花的桂花树大吃一惊,随即弯了唇角,施施然进屋对严清怡道:“辣手摧花,暴殄天物。”

严清怡瞪他一眼,脸上又堆起笑来,“我打算酿桂花酒,先前是请五姑娘从醉仙楼要的,现下不好劳烦她,七爷帮我寻些酒曲来。”

七爷欣然答应,“行,要来酒曲,我跟你一道酿。”

转天青柏就送来两罐子酒曲。

七爷顺理成章地不去上衙,连着四天在家里跟严清怡一道忙活酿酒,畅合院洋溢着浓郁的酒香。

那一笸箩桂花酿了六坛子酒还有剩,严清怡到厨房烧半锅水,再加上白糖,等糖全然融了,咕嘟嘟冒泡时,捏一小搓盐进去,再将剩余桂花加进去,一边熬着一边搅动,最后熬制成晶莹粘稠的桂花酱。

中秋节那天,七爷提着只青花瓷广口圆肚罐去了坤宁宫。

万皇后笑问:“是什么东西?”

“桂花酱,我跟三娘一起做的,”七爷颇为得意地掀开盖子,“院子里有棵桂花树,前两天还酿了桂花酒,等过年的时候拿来给皇嫂尝尝。这桂花酿馥郁甜香,蘸着馒头吃或者泡水喝都极好…本来三娘还炖了鱼汤,池塘里养的鲫鱼,可鱼汤凉了有腥气就没带过来。”

七爷向来清冷淡泊,除了读书写字,再就这几年管管铺子,几时学会这种事情了?

万皇后抬眸细细地打量着他。

眉眼还是以往的眉眼,体态还是原先的体态,可眉目之间却蕴着掩饰不住的欢喜,行动间隐约有股茉莉花的淡淡香气。

万皇后不由就想起七爷先前说过的话,“以后有了宅子,要栽一片杏树种两畦西瓜,杏子熟了把最甜的摘给她吃…”

平王府没栽杏树,也没种西瓜,可七爷身上仍是有了温暖的烟火气息,体味到居家过日子的滋味。

万皇后欣慰地笑:“严氏怎么没来?”

七爷脸色红一下,“正打算跟皇嫂说,她身子不方便,怕殿前失仪。”

是来了小日子。

万皇后了然,笑道:“那就在家里歇着,等会你跟圣上说一声,晚上也不用过来了,陪着你媳妇过节。”

七爷颔首笑应,“多谢皇嫂体谅。”

待七爷走出坤宁宫,宫女笑道:“这两个月,七爷似乎长胖了些。”

万皇后盯着那只瓷罐看了看,“去冲一杯尝尝。”

宫女应声而去。

万皇后感慨地叹了声。

七爷长没长胖不明显,可他浑身洋溢着的快乐却是有目共睹。

还好是依着他的心意娶了严三娘。

想起严三娘,不免又想到恭王妃跟定王妃,两位皇子不太到坤宁宫,两位王妃却时不时地过来请安。

恭王妃以前有过身孕,可因为跟侧妃斗气,孩子不足三个月就掉了,后来便再没怀上。

她怀不上,也不想让侧妃怀上,所以恭王至今不曾有子嗣。

叶贵妃气得要死,每次见到恭王妃都要教导她一遍。

恭王妃在叶贵妃哪里受了气,回头就把气撒在侧妃及侍妾头上,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刻薄。

定王生母已故,定王妃上头没有位高权重的婆婆,不用受这个气,但是定王却连接纳了两个地位颇高的侧妃。

一个是昌平总兵的嫡次女,另一个则是辽王妃的表外甥女。

定王妃的父亲是白鹤书院的山长,在士子中颇有名望,可地位离另两位却差得老远。

定王妃时不时被两位侧妃排挤,变得越来越憔悴。

万皇后只冷言看着,并不曾加以开解。

七爷现在过得顺意,她也断了心底那从不曾明说的念头。

至于这大好河山落在谁头上,她不关心,左不过是姓楚的,谁有本事谁去抢。反正她如果死在康顺帝前头,就百无牵挂,若是康顺帝先故去,她立马追随而去。不管怎样,总会有场体面的丧礼进到皇陵。

万皇后的心思,七爷隐约猜到了几分。

之前是因为身体不好,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未可知,自然全无想法。现在有了娇妻在侧,每天快活得似神仙,更不想沾惹朝政。

再者康顺帝眼下仍是年富力强,他才不会做出忤逆兄长之事。

可将来的事情,他并非没有想过。

现如今康顺帝留京的三个儿子中,恭王能力最强,行事果断崇尚武力,只是性情暴躁听不得任何反对的声音。如果是在乱世,恭王定会是为平乱专制的君王。

而眼下万晋国海晏河清,他这种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作风只会使臣民人心惶惶。

定王脾性倒软,能听得进人劝。他大智慧没有小动作却不断,此次辽王的试探,就少不了他在背后捣鼓。定王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主见,担负不起责任来,遇到事情只会推诿给别人,自己当缩头乌龟。

至于年纪最幼的楚炤,就是个狂妄自大的蠢货。

七爷心里明白,万皇后对自己有多好,楚炤就有多恨自己。如果楚炤登基,说不定头一个就是拿他开刀。

与其把江山交在这三人手中,还不如在宗室里挑个堪当重任的子侄加以培养。

只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不管是康顺帝还是三位皇子都不可能看着帝王之位落在旁支手里。

九月初九重阳节,七爷带着严清怡去爬香山。

正值金秋,成片的枫林已被秋意染得半醉,火一般红,而黄栌则呈现出亮丽的金黄。站在山顶放眼四望,深深浅浅的绿,浓浓淡淡的黄,以及漫山遍野怒放的野菊,只让人觉得天地如此宽广,而自己却那般渺小与卑微。

山间的风景有多美,下山的痛苦就有多大。

回到家,严清怡的两条腿又差点断了。刚刚歇过来,听说常兰十月初要动身回榆林,所以她就定下九月二十六请一众好友聚一聚。

严清怡头一次做主请客,格外慎重,而且魏欣又是怀胎之人,单是菜式就跟邱姑姑商议过三四回才确定下来。

然后又安排玩乐的场所和节目。

好在所请人数不多,又都是老朋友,彼此知道性情,倒不必太避讳什么。

宴客当天一大早,常兰就带着两岁的儿子来了,她儿子名叫云楚瑜,见到严清怡像模像样地做个揖,“阿瑜给姨姨请安。”

丝毫不认生。

严清怡忍俊不禁,吩咐月牙取了块竹报平安的玉佩给他玩儿。

不多久,何若薰跟魏欣还有许久不见的李妍一道过来。

何若薰也带了她的儿子,陈泓。陈鸿比云楚瑜小半岁,话还说不利索,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严清怡照样给了他一块玉佩。

跟往常一样,张芊妤最后一个到。

人既已到齐,严清怡打算带她们先逛逛园子。毕竟静娴公主的宅地是请园林大家专门设计过,其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都别有韵味。

魏欣头一个道:“我不去,没心思逛,我在这儿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