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自己这病来的汹汹,是偶染了风寒,连太医都不曾喧,唯一知情的惠贵人也去了储秀官,她是从何听说了的呢…

脸上漾起三分笑颜,景宁也不拆穿她,反而显得越发热络,“雅儿妹妹可真是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兆雅说着,帮她取下额上巾绢,还等未放到铜盆里,早有秋静走过来,接了去;就在此时,景宁蓦地伸手胳膊,一把拦下了秋静欲要投入热水中的手。

“先放着吧,热敷了大半个时辰了,也好多了。”

秋静愣了一下,片刻,领旨,然后将巾绢搭在盆架子上,就退了下去。

兆雅盯着秋静的背影瞧了好一阵,又将目光落回在那铜盆上热气腾腾,水面上还晕着一层滚滚热浪。一看,就是刚烧沸就端过来的。这要是将手放下去

“早听闻姐姐最是体恤下人,承禧殿的婢子们能伺候姐姐,真是她们天大的福气。”兆雅抿嘴一笑,妖妖娆娆的。

景宁当然知道她是指什么,轻轻笑了笑,只作不知。

“妹妹哪里的话,可羞煞姐姐了!”

寒喧了几句,便再无可聊,景宁的兴致也不甚提得起来,那兆雅索性不再拐弯抹角了,忽然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她:

“姐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昨日特地将你留在寝宫,是不是交代了什么秘密的事?”

她问得突兀,也很无理,景宁却不以为意,反而转眸,故作不解地道:“妹妹的意思是…”

“就是,就是…”兆雅嗫嚅了一下,咬咬牙,还是问了出口,“就是皇后娘娘呕血的事儿呗!太皇太后是不是透给姐姐什么了?”

近在咫尺的,是一双瞪得大大的美眸,景宁凝着她那妩媚娇颜,心中不禁一哂。

若说心无城府,这博尔济吉特口兆雅又唆使了小李子去慈宁宫,不动声色地就能让太皇太后对她起了厌腻;可若说她深谋远虑,此刻,岂会问得像个痴儿?

她倒有些看不透这宣贵人了。

“妹妹取笑了,太皇太后能与我说什么要紧的事儿呢,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景宁笑得极不自然,说罢,垂下眼捷,闪躲着眸光。

这样的神情看在兆雅眼里,越发当她是心虚了,偏偏落实了心里猜测。

“姐姐,你还是信不过妹妹,妹妹我早听说了,那日姐姐从慈宁官出来,太皇太后即刻就将瑛婚婚派去了承禧殿。她可是官里的老嬷嬷了 地位仅次苏嬷嬷,能得她助阵,可让姐姐长脸呢!”

兆雅说着,若有所指地看着她;那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流转出了一抹试探。

景宁眸光一动。

这宣贵人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了,瑛嬷嬷只来过两次,旁人不知,她便知道…

“既然妹妹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姐姐与妹妹照实说了,妹妹切要守口如瓶,定不能告诉旁人!”景宁不疑有他,盯着兆雅的眼睛,一副攸关性命的慎重样子。

兆雅眼眸陡然一亮,“姐姐尽管放心,在这宫里,妹妹的嘴,可是最严的了

景宁颔首,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正八景儿,谨慎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兆雅附耳过来。

轻了嗓音:

慢了语调。

她说得极轻极轻,好像是什么蛊惑人的箍咒一般,擦着兆雅的耳际响起:

“太皇太后说,皇后娘娘很可能是被…‘那个’所咒,下旨要严查呢!可后官这么多妃嫔,从何着手?又从什么人开始查?眼前千丝万缕的,正寻思着找一个好帮手,找一个恰当由头呢…”

“我就说呢!”兆雅脸颊晕红,眸光闪亮,一下子竟是兴奋难持,可一阵点头过后,转瞬,又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宁姐姐,太皇太后这么个说法,倒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找帮手?找什么帮手?还有,就是那由头…莫不是,真要让这东西六宫的妃嫔们窝里斗,然后再揪出一个人来,背黑锅吧!”

景宁笑笑,却在心里暗叹这宣贵人的敏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可是我等随便就能揣度出来的!不过依着我看,太皇太后这心里,也是没个数,可又不想让这事儿这么轻易就揭过去,就此,才打了个埋伏。”

“太皇太后唯有对姐姐提及此事,是不是…让姐姐帮着张罗呢?”兆雅若有所思地看过来,面似迷惑,景宁却没错过她眼鹿一闪而过的精光。

“瞧妹妹这话说的,”她捂唇,轻轻笑了一下,将一丝得意半掩不掩地蕴在了眼睛里,“若是要查,也该是由钮祜禄皇贵妃那样身份的娘娘去查,何时会轮到姐姐我呢?太皇太后之所以对我说了,大抵是当我是个摆设,是个没用的人,说了,也就是说了。”

景宁说得云淡风轻,却透给兆雅一个意思;

太皇太后从未怀疑过承禧殿,甚至是想由她出面,来查这诅咒皇后娘娘的人。至于那怀疑的,可是另有其人;或许,就是一直未曾召见过的钮祜禄皇贵妃

兆雅果然愣了:

她不是没看出景宁脸上小人得志的傲慢,转瞬,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上那些嫉恨,忿忿,不屑的情绪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一时无言。

纤指,从盘盏中桃起了一牧水晶蛮饯,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景宁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兆雅那变幻莫测的神情,唇角微挑,透出了一抹深长的意味,“妹妹…”

兆雅没动。

“妹妹,妹妹…”

景宁轻轻推了推她,半晌,兆雅仿佛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回过了神。

“姐姐,妹妹这便…告辞了吧!”她猛地起身,却用力太急,竟没站住;景宁笑着从身侧扶住她,打趣地道:“妹妹怎么不多呆一会儿了,陪姐姐聊聊,不好么?”

这么急,赶着去和什么人禀报呢…

兆雅也觉得自己唐突了,讪讪地笑了两下,才道:“不了,不了,打扰姐姐修养,妹妹过意不去呢!”说罢,朝景宁敛了敛身子。

景宁也不留她,笑着点点头,示意冬漠送她出门;待她刚迈出门槛,景宁忽然从被叫住她。

“妹妹,切记,不可与旁人说啊!”

“放心,妹妹的嘴甚严呢!”

景宁笑着颔首。

很严么…若她嘴严,岂会当真与她来说呢…

她可是送上门来的耳报神,这口风,一并从她嘴里传出去,是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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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谋

大年初五,开始下雪。

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推开殿门,漫天的寒气。

金顶绿呢子帷轿里,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图佳,一袭雪貂裘绿绒滚纹大氅,忘带了手操,那双冻得通红的手缩在袖管子里,身子则紧靠着窗幔一侧,生怕那抬轿子的奴才不小心掉了她。

地上的雪,足有一足厚,踩在上面,能踏出一个又大又深的脚印。

绮雪亦步亦趋地跟在轿子旁;

忽然,一个不稳,狠狠地掉在雪地里。

待她艰难地爬起身,再跟上轿子的行程,那深绿色官装的外面,已沾满了厚厚的雪屑。

图佳瞪了她一眼,心里暗骂这丫头毛毛躁躁的,走路也走不利索;却不知那花盆底儿的旗鞋踏在雪地上,究竟有多难走。

前方不远,就是延禧宫的二进院。

图佳被搀扶着,走下轿子,远远就看见纯妃身边最得力的侍婢,尔芳,打着一把轻骨油毡纸伞,站在抄手游廊下。

“奴婢奉主子之命,恭候公主多时了,公主万安。”

图佳没好气地摆了摆手,也不理会她,径自往寝殿内走,绮雪忙撑起伞跟了上去。

怀巴殿,寝殿。

一道一道的菱花门扉,一帷一帷的轻纱慢帘,穿过自眉戏花双面绣屏风,就是淡雅奢华的内室;西侧的窗楣前,仙蕊正拿着谷粒,逗弄着金丝楠木乌笼里的雀儿。

尔芳伺候进来的图佳将身上的大氅除了,即时奉上热茶。

香茗微烫,图佳呵了呵气,抿了一口,尔后,望着仙蕊的背影,埋怨道:“怎的这个时候叫本宫来?”

佟佳口仙蕊未回头,闻言,将手里的谷粒尽数撒进笼子,惹得那一对儿翠色绣眼乌雀跃欢跳;复又将掌心里的碎渣拍去,才转过了身来。

“下雪了,很少有人会出门。姑母不在这个时候来,难道,要等到春暖花开么?”

只有天寒地冻,大雪封门,各官的眼线、探子们,才不会出来捣乱…

图佳见她脸色不善,心头一虚,浑身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究竟是怎么了…”,,

“姑母听说储秀官的事情了么?”仙蕊不咸不淡地问道。

图佳闻言,心头顿时一哂。

她还当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

“是皇后呕血的事吧…”

“姑母竟然知道,”仙蕊也不惊讶,转眸将手里的小铜匙递给尔芳,尔芳会意,即时将鸟笼上的红呢子帷幔罩下。

“那姑母可知,太皇太后怀疑是何人所为?”

仙蕊问得看似无意,图佳的眼皮却跳了一下,须臾,故作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何人所为?不就是巫蛊之术么,太皇太后都认定了,自然就是这宫里的妃嫔搞的鬼了…”

闻言,仙蕊却愣了, 继而吃惊的道:

“姑母知道是巫蛊…”

她怎知道的?

当日在储秀官,安贵人只模棚提起过,可能事关射偶人,可这消也应该不会传到外人耳朵去;即使传了,太皇太后那边儿,果真将李芳沁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未知,她却信誓旦旦地说太皇太后认定了…

“姑母究竟是听哪个说的?谁有这么灵通的消息,竟然知晓太皇太后的心思?”仙蕊步步紧逼。她以为方才那是自说自话,可看她神情,却不像是信口雌黄来的。

犀利如灼的目光,日片刻不离地盯着图佳的脸,须臾,果然从那眼神中看出一抹闪躲来。

“难道说,姑母当真去承禧殿了?”仙蕊作了最坏的打算。那脱口而出的凌厉语调,直把图佳吓得一阵心虚。

“没,没有,本官是…本宫是打发雅儿那丫头去的。”

既然也瞒不过,索性就招了。反正,兆雅也不算外人,论起宗室姻亲,她亦算是仙蕊的表姊妹, 自己的侄女。

这样想着,图佳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仙蕊却愈发急了,发了恼,恨恨地道:“姑母怎么这般糊涂,蕊儿一再叮嘱,莫要招惹那乌雅氏的宫人,姑母怎就不听!”

“本宫看,那宁嫔也没什么大本事。”图佳安抚地拍了拍仙蕊的手,总觉得这侄女越来越大惊小怪了,“你看,前个儿在慈宁官,荣贵人不过就是几句话,吓得她隔日就乖乖地请求皇上,将容宪公主送还回了成福宫。这也恁的迁出息了。”

“姑母当真以为,她是怕了?”

仙蕊的目光一分一分的冷下来,森寒,凉薄,直看得图佳毛骨悚然的。

贵为妃,她地位何等尊贵,却还需在这后宫小心翼翼,生怕有一步行差踏错;可眼前这人,凭的是皇家血脉,嚣张跋扈,人人都要让她三分。她是她的姑母,亦是皇上的姑母,当初她进宫,借的就是她的力。可万万想不到,昔日之恩,竟成了今目的累赘…

“姑母认为,那小公主是被宁嫔抱走的,是么?”仙蕊说得慢条斯理,图佳愣愣地看着她,愣愣地点头,仙蕊轻轻一笑,索性将她不知的事儿,娓娓道来。

“从固伦荣宪公主出生,太皇太后就一直未提让官里嬷嬷代养的事儿,就算邢宁嫔再怎么神通广大,这种事情,也没她置喙的份儿…更何况,抱走公主的,是钮祜禄皇贵妃,是太皇太后最心疼的一个皇妃。既然她能出面,代表的,自然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姑母可懂么…”

“钮祜禄皇贵妃…”图佳有一丝的惊诧,转瞬,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或许她以前是太皇太后身前的红人儿,可现在,就说不准了!”

仙蕊没理会图佳阴阳怪气的话,继续道:“若是猜得不错,这小公主的一抱一还,该是早就设计好了的。荣贵人在这里头,不过是个摆设,专为太皇太后杀鸡傲瘊准备的。至于那戏码,是做给谁看的,蕊儿不与姑母说,姑母不}需知晓;姑母只需要知道,太皇太后对三藩,皇上对三藩,势在必得。”

她规劝,她谏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本分;亦算是,还她当和多方周、旋照应的情意。至于当事人听与不听,就与她没关系了…

图佳心里没来由地一突,面上却笑得依然轻松,“蕊儿你扯远了,姑母是想问,皇后的事情,太皇太后究竟怀疑谁?”

仙蕊暗里叹了口气,扯唇,漫不经心地道:“宣贵人说,有可能是射偶人捣的鬼,而最近进出储秀官的人,姑母知道是谁么?”

“谁?”

“姑母这个月的二十三,二十四和二十五,都在哪里?”仙蕊挑起柳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储秀官啊,姑母特地去探望皇后娘娘,还和她说了好些个…”图佳想都不想就说了出来,话到一半,却陡然一滞。

“是是…我…”

储秀官已经多时不招待外人了,唯有她进宫来,赫舍里皇后才破例将她请了去。那么说来,太皇太后怀疑是她…

“不,不会的,本官怎么会害皇后,本官还指望着依靠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是我…慈宁宫那边儿可是一点儿消也都没透出来啊!”

仙蕊轻笑,摇了摇头,“若是有消息,太皇太后就未必会真的查办姑母;可坏就坏在, 太皇太后表面上不放在心上…”

图佳着了慌,坐正不安地走来走去,可须臾,却懵了

“不对啊,太皇太后不是怀疑钮祜禄口东珠么?”

雅儿从承禧殿回来,明明说那宁贵嫔讲,太皇太后对承乾宫疑心。怎么又会是她呢?

仙蕊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但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让图佳难已捕捉。可倏尔,却是冷冷地抬眼,冷冷地看她:“我倒说呢,原来,姑母这心里早就有了数,却要在蕊儿这怀恩殿故弄玄虚;姑母这探听口风的本事可是见长呢!”

图佳脸色讪讪,忙不迭地解释:“投毒这么大的事儿,总要谨慎一些。”

“可姑母对皇后娘娘倒也真是上心啊!”

仙蕊看着她, 忽然笑得意味不明。

旁人有事没见她这么帮衬着,倒是这储秀官,三天两头的往里跑不说,还处处着眼,处处打探着,生怕遗落了一丁一卯。她倒是不懂了,这储秀官有什么事儿,和公主府扯得上关系么?

“蕊儿,姑母也不瞒你,若是皇后临盆之际果真…”图佳没说下去,只比划了一个动作,“那么皇子唯有惠贵人生的儿子,姑母这下半辈子,可都要指望她了…”

“这么说来,姑母怀疑,是惠贵人下的手?”

那么,她这隔三差五就去储秀官,看来,是明察暗何,顺带着帮忙毁尸灭迹去了…

图佳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岂止是怀疑,简直就是笃定!宫里边儿除了纳喇口芷珠育有皇子的,就没别人了,她才不会当真想到承乾官去。

“蕊儿,你想啊,除了惠贵人还会有何人?那钮祜禄口东珠连个孩子都没有,谋害皇后作甚!”

她可是想,倘若真是惠贵人,那她倒能施以援手、度她一程的。届时等皇长子问鼎东宫,她要让这纳喇口芷珠好好还了她的情。

东珠失笑地看着图佳。

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但,没有皇子又如何?那惠贵人可是庶妃,若是将来钮祜禄口东珠能够入王中宫,求得一顶凤冠,届时索性将皇长子一并过继过来就是了,何必非要怀孕呢…

“那太皇太后决定如何处理皇后的事儿?”

说不通,便不说了:

她尽人事,便听天命。

旁人如何自求多福吧…

图佳没看懂她眸间深意,却凑过去,轻轻吐出了,足以让仙蕊心惊肉跳的两个字:

“彻查!”

太皇太皇要彻查。

图佳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与佟佳口仙蕊通气后不过两日, 就有宫正司的典正和典正,趁着各官妃嫔去宁寿殿大佛堂伴随太皇太后礼佛的时候将一应寝殿,查了个翻天。

也包括储秀官。

宫正司的婢子们怀揣着内务府的册子,自卯时三刻开始,从西官开始查起,一应仆从,不论尊卑,皆可上前翻箱倒柜,就琏殿内伺候宫人的随身表物都不放过。

结果,最后还是在承乾官,发现了一对宫缎扎成的巫蛊娃娃。

那娃娃被插了满身的针,背后,用朱砂写了赫舍里皇后的生辰八字,一张脸扭曲狰狞,极是可怖。

这便是射偶人。

诅咒赫舍里皇后的射偶人。

后官哗然。

东珠很镇定。当官正司的人捧着那对娃娃去到慈宁官的时候,她正跪在那观音的须弥座前跟众妃嫔一并,诚信礼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