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温婉的皇后黎氏蓦然起身掴了说话的人一掌,怒喝了一句:“贱人!枉陛下待你不薄!”

素儿抬眼看了看,被打的是菀姬。

她只在心里一叹:皇后何必,其实,她们都是一般的绝望,要么死,要么在冷宫了结余生。菀姬不过是想为自己寻条生路。

宫门被打开,进来的人她很熟悉。

张隐。

张隐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手里的托盘中盛着一碗药:“闵氏,陛下赐下的。”

原来,他第一个要杀的人,竟就是她。

中秋宫宴时她逼不得已的那番话,本是为了救他,脱尽他的干系,连嘉远帝也听懂了,他却是恼了她。

她没有多辩,淡淡一笑,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在剧烈的绞痛中失去知觉。

我合上手里的册子,颓然趴在桌上:“天下帝王一般狠啊…”

昭泊笑看我一眼,接了一句:“陌吟永远很心急啊…”

我翻翻眼睛:“什么意思?”

“这故事要是就这么完结了,跟咱们锁香楼还有什么关系?”他指指桌上放着的那只瓷瓶,“这瓶香又是哪来的?”

我挥了挥手里的书册:“已经是最后一页了。”

这是锁香楼历任楼主都要写的手札,里面记录着一瓶瓶忆香背后的故事。手里的这本,是我娘生前写下的一本,闵素儿这是最后一个故事。本来这些前辈们留下的故事跟我没什么关系的,顶多在闹文荒的时候翻出来看看解闷。这次之所以特地翻出这篇,是因为这瓶曾经在锁香楼内乱时遗失的忆香被锦都灵探寻到,在我去锦都的时候,卫衍将她交给了我。我看香名叫“踏青游”,以为是个轻松愉悦的故事,就特地翻出来看,结果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昭泊看着苦脸的我无语片刻:“谁说一个故事非得写在同一本里…师母写到一半没地方写了直接换下一本继续写行不行啊?”

我愤怒望天:娘!这样的断更是不人道的!

以后我若遇到类似情况,定然在上一本的最后一页写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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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游·易主

素儿再睁眼,却不在阴曹地府。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身着天子裳服的崇亲王贺兰於玠。见她醒了,他一笑,托起她的肩膀:“来,把药喝了。”

她死死地盯着他,毫无感情。

她记得,嘉远帝告诉过她,哲亲王的泰半罪名是假的,唯有一条是真的——他早有反心。

她避开送到嘴边的药匙,冷然问他:“你早有反心,是吗?”

他的手一滞,药匙放回瓷碗中,犹豫了一下,告诉她:“是。”

“所以,陛下并没有冤枉了你,可你一直在利用我。”

他又一笑:“不错,我决定送你进宫的时候就已经存了夺位之心。但,皇兄还是冤枉了我,是他疑我在先,逼得我造反。这些晚些再说,先把药喝了。”

她毫不领情地推开他再度送到她嘴边的药匙,药汁洒在了他的衣摆上。她冷冷道:“赐我一死吧,让我殉了陛下。”

“殉葬?”他微眯了眼,“你没人可殉。我跟他不一样,我不会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她心中一动,仍是合了双眼不愿再理他。

“皇后娘娘万安。”一阵宫女问安的声音。

“陛下万安。”是一个好像熟悉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

然后,她知道他离开了,另一个人坐在了她的榻边。她又睁开眼:“孟…”

是孟良娣,当年的孟良娣。素儿看了看她现在的衣着,随即明白,冷然一声:“皇后娘娘。”

“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了,把药喝了。”皇后端着药碗,药匙轻轻搅着,“本宫听陛下说过你的事情,知道你把清誉看得比什么都重。但你大可不必为嘉远帝如此,他已经废了闵充媛,陛下又一碗死药赐死了闵云清,如今的你,是闵素儿,陛下的正一品夫人。”

她只作不闻,又闭上眼睛自顾自睡着,皇后的声音悠悠传来:“若不是为了你,陛下不会这么早动兵。呵,去年中秋宫宴打碎贡品那事,根本就是他着意安排,为的就是要了你回去让你免受责罚。”

“他什么都算准了,算准了你会出来为小宫女顶罪,便可要求嘉远帝赐下你。然后,先前的一切布置自是暴露了,便只能动兵。”皇后语中一顿,带了点嘲意,“他唯一没预料到的,就是你居然为了让他脱尽干系竟说出那番话,做了宫嫔。”

所以,他没能要了她回去,一切的布置仍是暴露了,只能起兵。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她以为她做得很聪明,却是搅乱了一个想救她的人全部的布置。这是她无意中亲手布下的一盘棋,逼着嘉远帝和崇亲王对弈。明明不愿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出事的她,因为设下这盘棋,终是会逼得其中一个无路可走。

她忽然明白,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皇后的话还在继续,一字字地敲在她心上:“那天的宫宴,本宫也在。你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本宫就知道你心里有陛下。后来,陛下起兵前告诉本宫,若能事成你却被嘉远帝赐死了,便追封你为后,本宫做夫人,不再立后;若你还活着,便是本宫做皇后,封你夫人。”皇后言语轻轻,却直刺着她已脆弱不堪的一颗心,“素儿,既然你心里有陛下,陛下又待你这么好,你又何必如此记恨?”

素儿终于开了口,生生硬硬地一句话充满悔意:“皇后娘娘,当年在崇亲王府时…您就该一顿重责取我性命。”

若她那时就死了,大概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吧…

所有的道理都给她铺平了揉碎了,她却半分听不进去,只想以绝食了结了自己。

从陛下、皇后到过去王府的故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番轰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还是连口水都不肯喝。

第三天一早,陛下又来了,将一张纸放在桌上,对她说了句“夫人封号,自己挑一个”便拂袖离开。

她忽然生了一股惧意。

她的感觉是对的。不出半个时辰,一个仅穿着中衣裙、浑身血污的人被带到了她面前。宦官放下人便走了,那人无力地伏在地上,她定睛一看,一声惊呼:“玉漓?!”

玉漓木然地抬头看看她,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急忙过去扶住她,惊慌地问她:“玉漓…怎么了?你怎么成了这样?你…”

玉漓伏在她怀里一味地哭,她看着玉漓背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惊惧不已。

“姐姐…之前…之前在御前服侍的人,都发去了慎刑司…”玉漓呜咽着道。这才几天没见,她已瘦了一大圈,脸上没有半分光泽。慎刑司的日子,素儿明白,所有宫人都明白。她说,“陛下说…若姐姐肯做夫人,就让我服侍姐姐。若不然…就…”

她刚刚平静了些的眼里又现了恐惧,抓着素儿的胳膊哭着求道:“求姐姐救我…慎刑司的日子生不如死,我熬不下去…”

她的喊声撕心裂肺,那样的痛苦。素儿搂着她,怔了许久,缓缓道:“玉漓,你去床上歇着,我去见陛下。”

玉漓点点头,被她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到床边。素儿拿起桌上那张写着几个封号的纸,看也没看就推开了门。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张隐一揖:“夫人。”

“我要见陛下。”

张隐又一揖:“诺。”

成舒殿里,皇帝命人赐坐赐茶,笑问她:“想通了?”

她的言语毫不客气:“陛下如此手段,臣妾不敢想不通。”她看看放在面前案几上的那张纸,“不过这几个封号臣妾都不喜欢,陛下可否让臣妾自拟一个?”

於玠就让张隐拿了纸笔给她,她提笔写下两个大字递给张隐。张隐拿起来一看,惶然道:“夫人…这…”

於玠一疑:“呈上来。”

“陛下…”

於玠神色未动,素儿也没有别的反应,张隐只好硬着头皮将纸呈上去。

纸上只有两个字:云清。

他眉心一搐,看看端然而坐的她,将纸拍在桌上,哑笑一声:“准了。”

一个月后,帝幸云清夫人。

可实际上,只是他搂着冷冰冰的她一起睡着。

她没有曲意奉承,甚至连看也没看他:“陛下是帝王,这天下的女子陛下想要谁不容易,为什么一定要臣妾做这个夫人?陛下知道,臣妾的身子,已给了他人。”

他笑看着她:“所以,云清夫人你要朕怎么做?那天事出突然,你为了护朕才说了那番话做了他的嫔妃,如今朕登了皇位若弃你不顾,不是让人耻笑?”

原来是为了这个。她冷意更甚:“陛下不必顾虑这些,当日的事,是臣妾自作主张,不是陛下的吩咐,自与陛下无关。”轻声一笑,“再说,陛下怎知臣妾是真心为了护陛下还是根本就是为了借此上位?”

他没说话,她又说:“而且,当初护陛下的,是闵云清,陛下已经赐死她了,臣妾是闵素儿。”

他笑了:“所以,当初借此上位的也是闵云清,不是你。”

…抬杠!

素儿语结。

他不给面子地嘲笑:“把自己绕进去了不是?”

他又问她:“为了皇兄的事,你就这么恨我?你知不知道,若我不反,定是一死。还是说,在你眼里我是死是活半点无所谓?”

她漠然摇头:“不是,臣妾谁也不恨,只是恨毒了自己。”

他侧头看看很是勉强地倚在自己肩头的她:“恨毒了你自己?那还不如恨我。从头到尾,你是最无奈的那一个,是我们硬把你拉进了这场厮杀。”

她沉吟良久:“也许吧。”

他也沉吟良久,然后说:“素儿,商量件事。”

她讽笑一声:“商量?只怕臣妾不答应,陛下也能想着法子逼臣妾答应。”

他一哂:“这事,你要不愿意,还真没人逼得了你。”

她好奇地转向他,他说:“好好做朕的云清夫人,从前的事,忘了。”他一顿,也侧头看向她,“不是说笑,你这个样子下去,可对你自己没好处。”

她陷入沉默,他又说:“宫规你可以不守,礼数你可以不遵。你不用像从前在王府那般小心谨慎地侍奉我,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其他都无所谓。”

“其他都无所谓?”她眼睛一转,带了点顽意问他,“那我不想做陛下的嫔妃行不行?”言毕立即噤声,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这段日子她对谁都是冷眼看待,怎么莫名其妙就开起了玩笑,还是个极其危险的玩笑。她不自觉地往被子里缩了一缩。

“嗯…这个不行。”他笑说,“你想让我烽火戏诸侯我都能考虑考虑,但这事没的考虑。”

素儿眼睛一翻:“你才是褒姒。”

他蹙蹙眉,认真道:“那不能,我顶多是周幽王。”

“…”

她翻过身,背对着他:“我睡了。”

他从后伸手环住她,她非常警觉地提醒了句:“陛下自重。”

“知道你身子还虚着,不会动你。”他语中带笑,“不过你怎么说也是嫔妃,犯不着用‘自重’这词吧?”

她不再理他,他也就没再说话。片刻,身后已起了轻微的鼾声,竟是他先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也很累。

她轻手轻脚地转过身,面冲着他,第一次这样细细地打量他的五官。他的面容比当年添了刚毅和隐忍,也多了疲惫。她隐隐记得,在她十二岁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是纯粹的笑,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笑得多么开怀,眉宇间总有那么一处绽不出半分笑意。

她看着看着,忽然就哭了,不知缘由地哭了,也许只是因为心里积了太多的东西。死咬着下唇不出声,抬手擦了擦眼泪,阖目要睡,身子突然被搂紧,他却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搂着她,又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为下一篇文求个解答】话说…妹纸们看宫斗文的时候…是更爱看女人之间的斗争还是女主和皇帝的感情戏?不许说都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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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游·承诺

他在丑时末离开了她的晳妍宫。

其实她进宫这么多年,睡觉早就很是惊醒了,这是她的职业道德。但这一夜,她睡得格外沉。

待醒来,已是辰时。才盥洗了,就有皇后宫里的人来,进殿便道有要事禀,她屏退了众人。

听那宦官说完,她静坐了会儿,才又叫宫人进来。梳了个倾髻,穿了一袭白底淡红花枝齐胸襦裙往御书房去。

门口的宦官向她施了一礼:“夫人,陛下在与几位亲王议事。”她会意颌首:“本宫去湖边走走,陛下得空时,劳烦中贵人知会本宫一声。”

那宦官刚道了一声“诺”,张隐便迎了出来,低斥了一句:“不长眼!云清夫人也敢拦,陛下有旨云清夫人随时可伴驾。”

素儿闻言莞然一笑,未多加推辞,提裙入内。

至屋中一万福:“陛下圣安。”

几人便都起身向她一长揖:“夫人。”

她又浅浅一福:“见过各位殿下。”

上座的於玠笑而向她招手:“来坐。”

她到他身边坐下,才发现赫亲王也在,一瞬的别扭,很快发现赫亲王比她还别扭。

於玠也看出了二人的心思,向赫亲王笑道:“行了十二弟,夫人不是小气的人,坐吧。”

因她在场,几位亲王几番欲言又止。她以为是碍于她是嫔妃,正琢磨着要不要告退了,终是舒亲王先开了口:“陛下,大事已成,为何不绝后患?”

她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也无意去问,低头给於玠倒茶。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她,说:“大事已成,他不足为患。”

“皇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赫亲王神情严肃,“他只要活着就是个祸患。再说他对兄弟从未仁慈过,陛下这般,简直…妇人之仁!”

赫亲王情急之下出了不敬之言,皇帝掌一击案:“十二弟!”

赫亲王咽了口气,不甘道:“皇兄恕罪。”

“再说他对兄弟从未仁慈过”…他们这是在说…嘉远帝的事?素儿神色一紧,刚凝眉看向旁边的他,就觉得自己放在膝头的手被他一握,接着就是他冷声的一句:“此事改日再议。”

众人退去,她看着不言的他,眉头蹙得更紧了:“陛下…”

他仍伏案沉思,她又唤了一声:“陛下…”

他回神,偏头看看黛眉紧蹙的她,了然一笑:“我知道,不会杀他。”

七个字,让她安了心。

他睨着她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前天还冷冷冰冰的,就算昨天睡了一夜,今天就主动来找他还是反常。

素儿想了一想,声色平平静静:“臣妾想要一个答案——陛下究竟为何一定要臣妾?这天下的女子,陛下想要谁得不到?”

他神色一凝,笑而问:“专门跑一趟,就为了问这个?”

她颌首低眉:“不敢为这点事搅扰陛下,但还是求陛下先给臣妾个答案。”

看着她神色恭敬,双眼中却是近乎刚硬的坚持,面前的帝王沉默了许久,方缓然道:“那天,看着你的马车远去,我就后悔了,细作可以让别人来做,不该是你。”

对上她深有不解的眸子,他说:“就不应问你愿不愿意进宫,该早早的娶了你才是。后来,中秋的时候你惹恼了皇兄,我本想正好要了你回去,已经问过了母后的意思,她也同意你为正妃。”他笑意无奈,“谁知你闹出那么一出。”

“我那是怕…”

“是怕皇兄对我不利?”他说,她点头。他清浅一笑,“我知道。当时只恨没提前跟你说清楚。与皇兄的一战,根本不能避免,只是早晚的问题。”

她不语,不知他话中有几分是真的。以她的出身,在王府做妾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做亲王正妃,听着太荒谬。只听他又说:“那时他是帝王,一切只能循他的意;如今我既登基为帝,自不能再错过你一次。”

她明知他并无恶意,仍是从心底沁出寒冷,一层又一层地凝结住,冷得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语气也陡然森冷:“所以,在陛下心里也好,在他心里也罢,臣妾终究只是个玩物而已,只能任由你们摆布。臣妾自己的想法如何,根本不重要。”

这是不折不扣的大不敬。於玠眸光一凛:“素儿!”

“臣妾失言。”她唇畔犹挂着冷意。她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惧他了,或者说,她已经无所惧了。人活得战战兢兢,最惧的无非是一死,而在她心里,连死也不过是解脱而已,其他的人或事,又还有什么可怕?

殿里一片寂然,几个年轻的宫人都屏了息,张隐也眉心轻一皱。就算陛下素日宽和待人,云清夫人您也太…

简直成心搓火!

额上猛地一痛,被弹了个响指。听他笑责说:“苦着一张脸给谁看!”

素儿反倒不好再说什么,讪讪地揉着额角。他问她:“还有什么事?”

“哦…”她一恍,差点把正事忘了,轻然道,“今儿个早上,皇后娘娘遣了人来,说娘娘身子不适,要臣妾照顾皇长子几天。臣妾本想去见皇后娘娘,可宫人说娘娘病得厉害不便见臣妾…事发突然,臣妾不知具体缘由,又想着皇长子既长又嫡,不敢擅自做主,便来问问陛下的意思…”

於玠认真沉思片刻,说:“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