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爷挥手道:“回去吧回去吧,别让风吹着。我和悠儿一会儿就回来,你且屋里去吧。”

华姨娘插话道:“二小姐的身体好多了,也应该多走动走动散散心,不如老爷就带着二小姐一起出门溜达溜达吧。”

唐老爷有些为难了。

这要是带着唐倩去,那花青染十有八九会相中唐倩,可是他老唐家还有个大女儿待字闺中呢,也不能先把小的嫁出去,然后再为大的寻摸吧?到时候,那大的怕是更不好嫁人了。再者,也没这做法啊。

唐老爷正要拒绝,却见唐倩饱含渴望地望向自己,见自己面有为难之色,便乖巧地垂下头,轻声道:“爹爹和大姐早去早去,倩儿在家等着你们。”

唐老爷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这个小女儿向来乖巧,从来不对自己要求什么,若这一次能成就她的好姻缘也是美事一件。于是,唐老爷说:“你且上车来,随你大姐一同去吧。”

唐倩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惊喜。

唐老爷不敢看唐悠,一屁股坐到车夫的旁边,震得马匹颤了又颤。

唐悠恨恨地瞪了唐倩一眼,噔噔两步蹿上马车,一屁股坐了下去,震得马车又是颤了颤。

唐倩的丫环小茹扶着唐倩坐进马车后,马车里便只能容下一个人的位置。红袖紧赶着两步,抬腿就要往马车上跨。她想要跟着唐悠出去见见世面。虽说她人是丑了点儿,但比起那个绿腰,她可是个活脱脱的大美人呢。没准儿哪位爷看上自己,讨去做妾。此等机会,不能放过!

唐悠心中正有气没处撒,见红袖这副贱样,与那唐倩一般无二,心中火起,一脚将红袖踹下马车,指着绿腰喊道:“你给我上来!”

红袖一屁股跌下马车,疼得直抽冷气,却没敢撒泼喊疼,只是在心里更加记恨起绿腰。若没有她,那个死胖子一定会带自己去的。

要说这人也是奇怪的狠。踹红袖的明明是唐悠,她却偏偏记恨起了绿腰。看来,嫉恨之类的东西,也需要共同的身份。若彼此的身份地位相差太悬殊,嫉恨便不是嫉恨,而是仰视了。

绿腰微微垂下眼睑,慢慢爬上了马车,坐在了唐悠的身边。

好么,这下六合县里可谓是真热闹了。

花青染竟然寻来了。

若她所猜不错,花青染定是得到消息,知道自己未死,想着追上来再补一剑。呦呵,是谁给了他怎么大的勇气啊?嗯,对,是自己,是自己太过仁慈,忙着和曲南一周旋,没倒出功夫收拾他。这下好,他自己凑过来了,就别怪自己辣手摧草喽。

绿腰既是胡颜,胡颜就是绿腰。可惜,无论是胡颜还是绿腰,花青染都不识。

世人皆知祭司大人喜戴银面具,却不知,她只不过是喜欢银子养人而已。现在看来,这面具竟还有保持神秘的作用,甚好。

眼下,她唯一担心的是——三界。

“三界”是神器,已认主。她若情绪不稳,三界便会嗡鸣。此番去见花青染,自己一定要稳住情绪,不能心生杀意。若有可能,表现出几分欢喜,才是最好不过。只不过,胡颜首先就表示怀疑,生怕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淡然处之。哎……

唐家本不是什么钟鸣鼎食大家,只不过因唐老爷会做生意开了几间铺子,家底颇为丰厚而已。这样的人家,没有太多个规矩。看这老老少少挤在一辆马车上,便可见一番。

车夫抡起了鞭子,马车开始缓慢的前行。

车轮有些不堪重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像随时要断裂开一样。

唐倩的丫环小茹偷偷地扫了一眼唐悠,又拿眼去瞧绿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每次看到胡颜,都会觉得害怕,却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次次看向她。每看过一眼后,她的心里都会产生一种十分庆幸的情绪,感谢父母将自己生得好,不是那副见鬼的模样。

说实话,小茹和绿腰没仇,但小茹就是不喜欢绿腰。细想起来,无外乎大家都是做奴才的,自己一天到晚想尽方法讨主子欢心,绿腰却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就不爽!凭什么她长得丑,脑子傻,还那么牛气?!

小茹撇了撇嘴,然后小声对唐倩说:“小姐,这马车里有股怪味儿,还是打开帘子,免得熏坏了。”说话间,拿眼剜了绿腰一眼。

绿腰一身粗麻短褐襦裙,在搭配上她那张刻意描眉画风的脸,看起来实在让人生厌。

唐倩微微皱眉后,转开目光,看向唐悠,浅浅一笑,道:“姐姐今天真好看。”

唐悠口气很冲地道:“我怎么一看你就心里堵得慌?”

唐倩的小脸一白,低垂下头,喃喃道:“让姐姐心烦,是倩儿的不是。”

唐悠恶声道:“少在那里装可怜!最看不惯你那副矫揉造作的鬼样子!”

第五十一章:求见青染难难难

唐倩吸了吸小巧的鼻子,忍住眼泪,不再言语。

唐悠冷哼一声,扭过头,打起窗帘,看向街景。

小茹瞪了绿腰一眼,绿腰打开挂在腰间的布袋,掏出一颗圆滚滚的蜜饯,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咀嚼着,那声音之大,味道之甜,令小茹忍不住直吞口水。这种品相的蜜饯,她还从未尝过,一定很甜很好吃吧?

小茹想要,却抹不开脸,只能气呼呼地一扭头,强迫自己不想绿腰那圆鼓鼓的布袋中,到底有多少甜美的蜜饯。暗道:大小姐对绿腰,真是好得过分!如果小小姐也能如此待自己,就好了。哼!

唐悠见绿腰吃自己的蜜饯,倒也不甚在意,这本就是憨直痴傻的,和她计较没有意思。再者,将绿腰带在身边,她总觉得心安。说她傻吧,她却是一个安静的傻子。说她尖吧,她犯起傻来谁都摁不住。幸好,她不伤人,只是气人。

唐悠有心要吃蜜饯,但一想到自己精心画好的唇妆,不能被自己吃没了,只好也瞪了绿腰一眼,咽着口水望向车外。

车内暗潮汹涌,车外烈日炎炎。

唐老爷的汗水湿透衣衫,整张脸都在冒油,只想快点儿到达花云渡别院,尽早将车内的两位女儿推销出去。

原本,他以为很容易的叙旧,却在看到花云渡别院门口处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后,彻底改变了想法。

他有些心惊胆战地跳下车,拉过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人询问道:“这位兄弟,你们这是在看什么?”

那位兄弟回道:“听说张天师的关门大弟子来了,我们都想见见真容,得其指点一二。”

唐老爷忙问:兄弟可知那张天师的关门大弟子叫啥?”

那位兄弟回道:“姓花,名青染,字……”略一沉吟,“尚不知其字。”

唐老爷目瞪口呆,连道谢都忘了,傻愣愣地回到马车上,冲着车夫挥手道:“走,走走,家去,回家去。”

就在这时,花宅的侧门缓缓打开,一位清秀的小童走出,冲着众人作了一揖,道:“我家公子说,天地万物源于缘法,若强求,便无云聚、无风起、无那浮华世界的相知一笑。还请众位回去吧。”

众人一阵唏嘘,纷纷还礼退去。

顷刻间,原本门庭若市的花云渡别院门前便空空如也,只剩下唐家的一辆马车,孤零零傻兮兮地站在原地。

那小童刚要关门,却见管家赶着采买的马车回来了,忙上前几步,要帮忙提东西。

那管家正是当初的小福子,现在的福管家,他看见唐老爷时微微一楞,随即笑着跳下马车,向前两步,扬声道:“唐老爷见谅见谅,公子要在六合县小住一段时日,在下忙着采买一应用品,只想着过两日就去拜见唐老爷,不想耽搁了,竟让唐老爷亲自上门,实是礼数不周,还望唐老爷见谅。”话说得客气,可福管家心里明白,自家公子怕是不会去探望所谓的故交。更何况,还是一位没什么交情的故交。至于那点儿奶水之恩,早在十八年前,便以十两银子作为回报了。事实虽是如此,但话却不能这么说。为人的道理,甚是微妙啊。

唐老爷不敢托大,忙道:“我这人是个糙的,没那么多礼数。想着你们主仆虽然来过六合县,但那毕竟是十八年前的事儿了,怕你们有不便的地方,这不,就亲自带着俩丫头来帮帮忙,搭把手。”

福管家忙回道:“不敢不敢。还请唐老爷里面坐。看壶好茶,休息片刻。在下这就去给公子递个话。”面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只是,我家公子素来喜静,这……”这见与不见,还真不好说。

唐老爷善解人意道:“张天师的关门弟子,定是与众不同的。你且去忙,我们坐上一会儿,饮壶好茶,也就算见了旧人,安了心。”

福管家见唐老爷为人通透,忙笑着应下,将人往客厅里请。至于唐老爷带来的女眷,他并没有偷瞧一眼。虽说唐老爷带女眷前来不合规矩,但想到这穷乡僻壤之地,也没那么多规矩,也就不再深究此事。再者,过世的唐夫人也算是小姐的奶妈,这关系怎么着,也比旁人近了一层。只可惜……哎……

虽说花青染只是暂住此地,但所居之所却是整个六合县最好的一处园子。听说,这园子原本是某个大官的别院,但这大官后来犯了事,这园子也就转手他人了。再后来,也没人知道这园子到底落入谁人之手。花青染游历到此地,却是直接入住了这园子。现在看来,这园子十有八九是属于花家的。也是,听那名字起的,花云渡,不就是花家的吗?

花云渡建造得极其优雅别致,站在大门外时只觉得此处别院占地颇广,只有走进内部,才会惊觉何为别有洞天。回廊之间雕梁画栋,影壁之上大批磅礴,屋檐建造精雕细琢,花红柳绿皆是风景。整座别院布局精美,色调雅致,既有江南大户人家的细腻别致,又有北方堡主大人的恢弘与大气。相得益彰,不浮夸,只令人觉得舒爽惬意,端得是一处绝妙之地。

唐老爷等人在雅致的客厅里等候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才再次见到福管家的身影。这期间,小茹的眼睛明显不够用了,看看这里,瞧瞧那里,忍不住将这里与唐家宅院做了比较,发现完全没有可比性。至于唐悠和唐倩还有唐老爷,都在小心地偷偷打量着花云渡的一早一木,生怕被别人当成土包子扔出去。唯独绿腰十分自然,还在那咀嚼着蜜饯。小茹瞧见了,在心里骂了声:土包子!就知道吃!

福管家引领着唐老爷等人向后花园走去,并小声递出消息:“少爷正与客人在后花园里品茗。”

唐老爷小声询问道:“那我等突然来访,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啊?”

福管家笑道:“无碍无碍。我家公子是最随和不过的一个人。”

唐老爷赞道:“果然有高人之风骨啊!”

唐悠暗道:看样子这花青染人还不错。

唐倩则是偷偷瞥了那福管家一眼,暗道:虽然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但却又正是时候,若非遇见这位管家,怕是还进不来这花云渡。

小茹东张西望,只觉得两只眼睛又不够用。这里怎会那么好看呢?都是她从未看过的景。

绿腰微微低着头,静静跟在唐悠身后侧,若一缕清烟,毫无存在感。

第五十二章:花青染

不多时,众人沿着青石路来到后花园。

此时正值酷暑,原本应该炙热难耐的后花园里却一片清爽宜人。

这里花团锦簇,绿荫成行。

花园中心有处池塘,引来活水,撒下锦鲤,种下荷花。微风徐来,那粉嫩的荷花在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中俏生生地绽放,犹如含羞带怯的美女在风中轻歌慢舞,霎是诗情画意。

池塘中心,有一小亭,需撑起一叶扁舟方能到达。

乘船的不是壮汉,而是一位碧色衣衫的妙龄少女。

坐在扁舟上,透过碧色荷叶隐约可见小亭内有两人。

一人抚琴,一人饮茶。

弦起处,光阴婉转,韶华飞溅,宛若流年。

挑拨搓,琴音纯净,无欲无求,犹如梵音。

若朝闻道夕死可矣,听此弦音亦然。

那袅袅茶香随着琴音飘荡开来,使人仿佛置身在世外桃源,一颗心再也染不得半分世俗,只想躺在这一叶扁舟之上,荡在这青波碧叶之间。

饮茶之人一身蓝衣,斜依在栏杆处,一手捏着白玉杯搭在曲起的腿上,微眯着狭长的眼睛,唇角勾着一丝慵懒的浅笑,不需言语,自有风流,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抚琴之人跪坐在毯子上,微微低垂着脸,完全沉浸在自己用琴音构造的世界里,只能看见光洁的额头和乌黑顺滑的青丝,即便如此,那人也给人一种临风独立的与众不同。

待最后一根弦落下,抚琴之人却久久不曾回神,仿佛陷在自己的琴音里无法自拔。

直到唐老爷一叠声地大力喝彩,才让众人惊醒。

那人双手轻压在琴弦上,缓缓抬起头。

所谓的惊鸿一瞥,情根深种,无外乎如此。

那人颜如玉,气如兰,眼若两潭秋水,微微晃动着的微澜中承载着一丝寂寥。淡橘色的唇瓣,似是水中花,镜中月。任人可以想象将花瓣碾压在手指间的柔腻,却永远捞不到这份镜花水月。

微风乍起,素袖随风,不染纤尘。

那风标秀举、清辉映世的人儿便是花青染。

但凡见过花青染的人,很多人都会生出这样的感慨:此生何其有幸,能见到这样的谪仙人物。

若是知道别人心中作何感想,彼时的胡颜现在的绿腰一准儿会嗤笑一声,道:这人是谪仙?不过是被姑奶奶同床睡过的凡人而已。

唐老爷不是雅人,只觉得花青染如同仙人一般好看,自家的大女儿唐悠怕是妄想了,但小女儿唐倩倒是可以一搏。不是他自夸,这六合县想要找出比自家小女儿还要好看的丫头怕是不易。

唐老爷催促着撑舟少女快点划,然后挺着笨重的身子,一个高蹦到了岸上。若非知道他不会武功,都会怀疑他是不是二十年前销声匿迹的草上飞。

与唐老爷同舟的是唐悠,唐倩则是领着小茹和绿腰,坐了另一只扁舟。

众人陆续靠岸,登上小亭,撑舟少女累得双臂颤抖,却还得挺直腰板,装出风雅的样子,含笑引入荷花丛中。

唐老爷本想大步走到花青染面前,道一声贤侄,但这脚步却不听使唤,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仿若弄出动静,便是不敬。

唐老爷在心里唾了自己一口,然后咧开笑脸,冲着曲南一唤了声:“大人。”作了一揖后,转向花青染唤了声,“贤侄。”并连声赞美道,“贤侄的琴弹得甚妙、甚妙……”

曲南一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家子,没有动。

花青染站起身,回了一礼,道:“琴谱是青染新得的,只可惜是一副残卷。青染填补了一二,却总觉得有些差池,当不得一声赞。”

唐老爷忙恭维道:“已经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花青染微微一笑,若荷花初绽,清雅无双。他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是青染贪心了。”

唐悠自从见了花青染,眼里再无其他。此刻又听他的声音清越动人,一刻芳心早就倾囊相授了。

曲南一见此,戏谑道:“青染这一游历,这天下怕是会有数不尽的痴男怨女。单单表妹这眼里,便容不下我这个表哥喽。”戏谑,这是完全的戏谑。

花青染转头看向曲南一,询问道:“曲大人与唐家是表亲关系?”

曲南一眯眼笑道:“据唐老爷说,我和他是拐了十来个弯的表亲。”微微挑眉,“青染怎如何客气?你我一见如故,虽不至于称为知己,也算是难得的知音,你且唤我一声八道吧。”

原来,曲南一竟是字八道。

唐老爷瞥了曲南一一眼,暗道:这人也凭地不要脸。看他那样子,还以为他和花青染多熟悉呢,原来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花青染点点头,却是唤了声:“如此甚好,南一”。

曲南一也不强求,朗声一笑,道:“青染最是讨喜。”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轻佻。

唐老爷怕曲南一越说越不着调,让花青染误会他们唐家是趋炎附势之辈,忙插话道:“贤侄啊,你家小妹可来了?想当初,她可是最爱喝我家娘子的奶。哎……可惜我那娘子是个命薄的,没福分过好日子啊。”

花青染微微垂下眼睑,道:“唐叔节哀。”

唐老爷听花青染叫他叔,笑得合不拢嘴,忙接着道:“那时候,你最喜欢抱着小妹来我家喝奶。小妹喝奶,你就抱着我家悠儿玩。你还记得悠儿不?”伸手,推出羞答答的唐悠,“喏,这就是小悠儿。哈哈哈……你想不到,她长这么大了吧?你可再也抱不动喽……”话音刚停,发现众人的脸色有异,尤其是唐悠,竟瞪了自己一眼。

唐老爷略一寻思,才发觉自己说了不适当的话,忙换个话题,又推出了自己的小女儿:“这是倩儿,今年正是二八年华。我家倩儿长得好,这六合县就没一人能越过她去。”

曲南一噗嗤一笑,笑得唐老爷的老脸有些泛红。他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了。这上赶子不是买卖的道理他懂,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一见到花青染,他就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东西统统送给他。若是他中意自己的两个姑娘,统统给他,都成!

第五十三章:美人座

唐倩轻轻抬起头,仰起梨花般的小脸,冲着花青染浅浅一笑,含羞带怯地唤了声:“公子”。

花青染敛衽一礼,没有搭话,曲南一却坐直了身子,眯眼笑道:“这位表妹如何称呼啊?”

唐悠回过神来,瞥了唐倩一眼,大声道:“这是我庶出的妹子,名叫唐倩。”

嫡庶之分在这六合县已如牡丹和野草的差距,在那大户人家更是云泥之别。

唐倩的小脸一白,清亮的眼睛慢慢弥漫起水雾,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她显然十分委屈,但却习惯了隐忍。

唐老爷见此,忙道:“待我续弦,就将她的名记入族谱,写在正头娘子的名下,也算是嫡女。”

唐倩破涕为笑,满眼如慕之情地望向唐老爷。

唐老爷瞬间觉得自己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唐悠气得够呛,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胡凳上。胡凳发出吱嘎一声,竟然从中断裂开来!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唐悠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痛得嗷呜直叫。

就在这时,一叶扁舟载着一位丽人两名丫环,一路分花拂柳而来。

那扁舟尚未靠近,便听见丽人的低语浅笑声。那声音犹如仙乐,当真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转眼间,那扁舟已经靠岸。

乘舟的妙龄女子引着那位丽人登上小亭,然后将舟荡开,隐身于绿荫之间。

那位丽人身着耦合色的小衣,下穿淡蓝色的留仙群,腰间系了一条淡粉色的薄纱,垂下长长的两条,在行走间如云儿轻柔飘渺,煞是靡丽动人。丽人外罩一件半透明的白色纱衫,随风轻轻起舞,好似欲乘风归去的九天仙女。

丽人浅笑嫣然,云鬓轻挽,素手上只套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色玉镯,趁得那羊脂般的肌肤越发晶莹剔透,美艳不可方物。

巫女洛神,仙姿玉色,琼姿花貌,美不胜收。

丽人一出现,立刻耀人眼球,夺人呼吸,当真是我花开罢百花杀。

丽人娉婷而行,步生莲花,缓步至花青染面前,屈膝一礼,唤了声:“堂哥。”

花青染还了一礼,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堂妹,闺名花如颜。此番青染出门游历,堂妹亦然。”

唐老爷看看花如颜,又看看自家女儿,暗道起名字很重要啊,看看人家花如颜,果真是容颜如花般美艳,再看看自家女儿,倩丽是有,但却少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生生落了下层。如果他再生女儿,一准儿想个好名字。呸!再生?再生必须生儿子!

在花青染的引荐下,花如颜一一见礼。

当花青染面不改色地介绍唐悠的时候,众人这才惊觉,唐悠竟然一直跌坐在地上还没起来!

唐倩忙上前两步去搀扶唐悠,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这家姐妹打架,不能打到外面去,凭地让别人看了热闹,笑话唐家没家教。只可惜,唐倩太过瘦弱,扯了唐悠两下却没拉动。小茹和绿腰上前帮忙,这才将其从地上又推又扯又拉地架了起来。

唐倩小声道:“姐姐还是回家去换身衣服吧。”

唐悠本想呵斥她两句,但考虑到花青染在,她还要注意一下自身形象的,便咬着牙,甩开了唐倩的手,低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强忍着屁股上的痛,挤出一个惨兮兮地笑,道:“无碍无碍。此地风光正好,咱们也做一回雅人,品一品青染哥哥的好茶。”说完,便要寻其他胡凳去坐。

亭子里一共只有两把胡凳,一把长椅,一张地席。

一条长椅被曲南一一人独占,一只胡凳刚被她一屁股坐碎了,另一只在他老爹的腿边,她也不好将其搬过来自己坐在屁股底下。说实话,她十分担心那只胡凳也不结实,再被她一屁股坐碎了,脸面实在太过难看。花青染刚才是跪坐在地席上抚琴的,这会儿站起身,估计一会儿还得坐回去。

就在她纠结的档口,所有人都陆续坐下了。花青染果然又跪坐到地席上,她老爹十分不义气地坐到了胡凳上。

花如颜带来的奴婢中缓步走出一人。那婢女名唤白草,穿衣打扮十分精致,宛如大户人家的小姐般落落大方。但见她冲着花如颜施了一礼,又向后退了两步,这才轻轻跪趴在地上,柔声道:“奴请主子上座。”

花如颜浅笑道:“如颜献丑,给诸位煮杯粗茶。”

那跪趴在地上的白草,立刻会意,爬行至几旁,重新请花如颜上座。

花如颜轻摆襦裙,优雅地坐在白草的后背上,用另一位名唤竹沥的婢女捧来的洗碗,净了手。

花如颜体态轻盈,那跪趴在地当人凳的婢女白草并未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反而面容带笑,仿佛与有荣焉。

唐悠听说书的说过,长安城里那些贵妇,是踩着奴才的后背上马车的。若是外出游玩,累了,便坐在奴才的背上小歇。那高贵的样子,也就长安城里的大妇才能做出的姿态。

唐悠想学世家贵女的优雅做派,眼睛一转,定格在绿腰身上,冲其努努嘴,示意她学着点儿,不想那绿腰却如同老僧入定般不予回应、不予配合。

唐倩的丫头小茹是个聪明的,见那花如颜的做派后,便立刻有模学样地跪趴在地上,请唐倩坐到自己的背上。

唐倩拿眼偷扫了一下花青染等人,见他们对此事并无言辞,便也学着花如颜的样子,施施然坐到了小茹的后背上。

唐悠见此,心头怒火熊熊燃烧而起!她暗恨绿腰不给她长脸,却又不好在这里发飙,惹人闲话。眼见着众人都坐下了,就剩她一个傻乎乎地站立着,心中气恼不已,憋得脸都涨红了。她寻思着,等回家后,一准儿要好好儿调-教一下绿腰,不能让她这么丢她的脸!

曲南一占着长椅,只需将腿一收,便可让出一人的座位。这个座位就算不方便给唐悠,让给唐老爷还是使得的。但是,他偏不让。他就那么悠哉地品着茶,看着热闹。

就在唐悠寻思着如何调-教绿腰的当口,绿腰突然动了。

但见她款步走至花青染放置古琴的几边,伸手抱起了琴,又托起了香炉,然后冲着唐悠憨憨地道了一声:“坐。”

第五十四章:嘶,真酸!

若说花如颜的出现惊艳了众人,那么绿腰的一声“坐”却震惊了所有人!当众人看清楚她的长相后,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心惊肉跳不已——好一个丑陋的丫头!

众人暗道,这丫头的脑子是糊的吧?那古琴必然是花青染的心爱之物,她却说捧就捧了起来,连问都不问一句。虽说她此举逃开了被唐悠一屁股坐成残废的命运,但得罪了花青染下场应该会更惨烈一些才是。再者,她是何等身份,竟敢如此行事?

花青染尚未发作,唐老爷先一步怒喝道:“放下!谁让你动贤侄的爱琴?!你可知那琴有多金贵,哪里是你这种贱蹄子能碰得的?速速放下,别弄脏了那把好琴!”

唐悠瞪了绿腰一眼,喝道:“还不快放回去!”

唐倩转向花青染,满怀歉意道:“公子息怒。”

花青染没有反应,只是微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花青染神游天外,显然不合时宜。

唐倩试探着唤了声:“公子?”

花青染缓缓抬起头,视线由唐倩的脸上转移到绿腰的身上,看了两眼后,方道:“沐浴焚香之后,方敢持琴触弦,唯恐亵渎了这份雅致。”花青染虽然没有指责绿腰暴殄天物,但那秋波般的眸子淡淡一扫,却比万千指责更让人心中难受。

不想,绿腰竟放下香炉,装模作样地往自己的手心吐了口涂抹,然后认认真真地擦拭起琴弦,不时拨弄出几个乱颤的音调,听得人心惊胆战,犹如遇鬼。

真的,谁也没想到她会用自己的口水擦琴。

一时间,都忘记了呵斥她。

直到她用手在琴上抹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一笑,将琴往花青染怀中一塞,张开含着蜜饯的嘴巴,憨态可掬地朗声道:“喏,干净喽。”

花青染捧着琴,静静的,没有动。

曲南一怀疑,花青染这是如遭雷击的正常反应。没事儿,过一会儿就有反应了,估计反应还会挺大。他踱步走到绿腰面前,歪着头,打量了她两眼,这才笑吟吟地对唐老爷说:“你家这个丫环,倒是个聪慧的混不吝。”

唐老爷没明白这都是哪跟哪儿,却知道啥叫浑水摸鱼,于是忙陪着笑脸点头称是。

绿腰十分自然地走到长椅旁,站定,对着已经傻眼的唐悠又道了声:“坐。”

唐悠在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是一屁股坐了下去。动作做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曾一屁股坐裂了一只胡凳,这才勉强收了力道,愣是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才轻轻地坐到了长椅上。得,一人占了两人位,满满的不留余份儿。

坐下后,唐悠才惊觉自己此举多么不合时宜。哪有人家县令曲南一刚站起来,自己就急吼吼地坐下来的道理?此举,无异于野蛮人。

唐悠的包子脸红了,想要抬屁股站起来,又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她就屁股上就好像插了针,来来回回地挪动着,怎么着也不舒服、不合适。

曲南一只不过是站起身逗弄了一下绿腰,回身后却发现自己没了座位。嘿,动作挺麻溜的嘛。

唐老爷有些尴尬了,于是站起身,对曲南一道:“大人,您坐。”

曲南一摆了摆手,示意唐老爷自己坐,他则是和花青染一样,脱了木屐,跪坐到了地席上。这样离美人近一点,心情会舒爽一点。

这时,花青染回神了。

但见他用袖子包着手,将琴放到了几上,然后施施然站起身,对众人敛衽一礼,说:“去去就来。”

撑舟女子再次出现,抱起古琴,载着花青染离开。

花如颜手腕翻飞,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但见她斟了一杯茶,抬起皓腕送至曲南一的面前,轻柔道:“大人,请。”

曲南一道了谢,接过茶,啜一口,眯起狭长的眼睛,波光潋滟地望向花如颜,但笑不语,却能令人明了那份赞美之意。

花如颜略显娇羞地垂下头,继续斟茶,由婢女竹沥送给了唐老爷。

茶是个金贵物,曲南一府上的茶,品相不好,却也价值不菲。唐老爷家里虽然富裕,但还没能耐买到茶。这时能喝到好茶的人,必然是有权有势之辈不可。因此,唐老爷捧着那杯茶,一脸的与有荣焉。

借花青染的光,唐悠和唐倩一人分到一杯茶。

绿腰就站在唐悠的身后侧,好像一个隐形人般不再引人注意,仿佛刚才的举动不曾发生过一样。

唐老爷没脸呆下去,但如此好的机会若不留下来,怕是以后就失了先机。他干脆一耷拉眼皮,轻轻嗅着茶香,不去想绿腰用口水擦琴之事。

花青染去而复返,原本穿着一拢青白色的衣袍,这会儿已然变成了月牙黄。

他敛衽一礼,道了声:“失礼。”衣袍微动,脱下木屐,跪坐到了地席上。

众人纷纷还礼,再次落座。

曲南一品了一口茗,感慨道:“今日品到花小姐的茶,怕也不是一件幸事。”

众人皆讶然曲南一为何会有如此一说。

曲南一又喝了一口茶后,这才意味深长地看向花如颜,缓缓道:“除去巫山不是云啊。”

“嘶……”绿腰突然发出这样的一声怪音。倒不是她故意引人注意,实在是牙被酸得不行。

曲南一回头扫了绿腰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怎么,绿腰有何想法?”

绿腰将含在左边腮帮子里的蜜饯勾出来,一边咀嚼着,一边口齿不清地回了一个字:“酸!”

曲南一这才意识到,不是绿腰的脸上长了肉溜,而是她在两腮里含了东西!这……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绿腰吞掉一颗蜜饯后,又自动自发地给自己补上颗,然后继续鼓着两只诡异的腮帮子,将肩膀抵在亭柱上,明目张胆地偷着懒。

众人觉得有些恶寒,却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唐老爷总不能说我们家这丫环脑子拎不清,你们都别介意吧?真格的,虽说绿腰憨傻,但站在唐悠身后侧,还真衬得唐悠明眸善睐格外雅致咧。

绿腰的那一声酸,令各位产生了共鸣,纷纷举杯饮茶,缓解一下牙齿的不适。

花如颜转眼细细打量了绿腰一眼,轻轻感叹道:“此女憨傻至此,实是叫人心酸。不如将其送去如颜堂,与众姐妹一起玩耍。唐大小姐心善,自有善报。若不嫌弃,如颜倒是愿意奉上一位伶俐的婢女,侍奉唐大小姐左右。”

为花如颜掌扇的婢女竹沥适时地微笑道:“我家小姐最是心善,在长安城里建立了如颜堂,专门收容那些痴傻残疾的女子,为她们提供一处温暖的住所。冬有棉被,夏有春衫,每日两餐,端得是安逸舒适。”转眼看向绿腰,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接着道,“奴家小姐经过此番游历后,是要去参选大祭司的。以我家小姐的资质和虔诚之心,没有不成的道理。届时,只要小姐略施手段,便可让你去了这痴傻,变得聪明伶俐讨人喜爱。”

第五十五章:狂言女祭司

花如颜小声呵斥道:“竹沥,不可妄语。”

竹沥屈膝称是,转而示意绿腰回话,最好能跪地磕头,表达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