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绿腰半天没有动静,眼睛直勾勾地眺望着远方。她需要风景平静一下此刻操蛋的心情,不然容易暴起伤人。她表演的是憨直,不是痴傻。这种对她表演定义不明的评价,令她十分不悦。再者,她还没有“驾鹤”,就已经有人这么惦记自己的位置了,真不知是应该惊喜自己后继有人,还是要嗤笑一声不知深浅?

大祭司之位,每三十年都会从全国妙龄少女中选取一人,由上一任大祭司亲手传授其技,成为新一任的大祭司,以纯净之身侍神。十分不巧,她不想退位,已经占据高位多年。咳……此想法并不令人愉悦,好像暴漏了她的年纪。哎,痛脚,此乃真真正正的痛脚!

曲南一不动声色,但那眸色却深沉似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竹沥等了半天也不见绿腰搭话,这才想起来,她是个痴傻的,怎么能听得懂自己的话?于是,她又看向唐悠,笑吟吟地道:“唐大小姐,您和她有主仆之义,也该为她寻个好前程。”

唐悠没想到,就绿腰这种货色都有人来挖墙脚,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唐倩心里却明白,人家不是看中了绿腰,这是要借着绿腰衬托自己的高尚呢。

唐老爷不好多言,毕竟绿腰是唐悠的丫环,去留还是要听自家女儿的。

唐悠看看花如颜,又转头看看绿腰,心中有几分矛盾。不放绿腰走吧,别人会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放了绿腰去什么如颜堂吧,她又实在是舍不得。这绿腰别看憨傻憨傻的,但有时候说出的话,能笑死个人。

唐悠纠结得不行,想把选择权推给绿腰,又怕她犯浑,一口答应了。她皱着包子脸,好半晌才吭哧出一句话:“绿腰……是我的陪嫁,不能外送。”

寂静,绝对的寂静。

花如颜等人齐齐看向唐悠,眼中毫不掩饰地表达着一种想法——你能嫁出去吗?还想带着这么丑的陪嫁?

虽然唐悠的脸皮够厚,但她毕竟还是个少女,被众人如此打量,脸皮渐渐就红了。她恼羞成怒,吼道:“我一准儿能嫁个绝色倾城的好夫婿!”

绿腰扫了唐悠一眼,点头应道:“能!”

“噗嗤……”曲南一笑不可支,差点儿躺倒在地席上。说真格的,他被绿腰那十分认真的样子逗笑了。

她到底明不明白何为陪嫁?只要唐悠的相公想,绿腰就得陪睡。当然,此前提是,那相公眼瞎。这也就是说,那绝色倾城的好夫婿,也是她绿腰的良人。呦呵,她对自己哪来的这种自信?

绿腰歪头看向曲南一,嘿嘿一笑,任谁都能看得出,她对曲南一有意思。

曲南一突然不笑了。暗道:绿腰看中的良人,不会是自己吧?

曲南一扫眼唐悠,又看向绿腰,发誓自己绝对无福消受此等美人恩。一个唐悠就够他短命十年,再加上一个绿腰,呵呵……这不是让他英年早逝呢吗?

真是,想想就糟心啊!

曲南一被绿腰那炙热的目光盯得十分不自然,干咳一声,品茗一口,顺着唐悠的话说:“唐小姐必会得一好夫婿,南一就等着奉上贺礼了。”这话说得没啥诚心,他也懒得过度,转而奉承起花如颜,“花小姐大爱。若能每天喝上花小姐烹煮的茶,南一定会受益匪浅。”

花如颜轻轻一笑,也不纠结在绿腰的去留问题,有些事情,表个态就可以了,强求反而不美。她又为曲南一斟上一杯茶,轻声道:“这份手艺被能被大人赏识,如颜心中欢喜,必以知音之礼待大人。若大人不嫌弃,随时可来这花云渡品茗一番。”

曲南一抚掌笑道:“如此甚好、甚好。花小姐也不要见外,不如与青染一起,唤我南一即可。”转而问道,“不知花小姐会在六合县里盘旋几日?”

唐悠横了曲南一一眼,暗道:平时看不出来,现在却是瞧得真切,曲大人的脸皮果然够厚。若说两家没有亲属关系,打死自己也是不信的。

花如颜用素手拢了拢垂在胸前的发丝,一张美轮美奂的小脸上竟染上几分倨傲与向往。她勾了勾唇角,回道:“此番游历,必要去一些常人不敢去之地,做一些常人无法做之事。听闻六合县的艳山颇为古怪,因此想要一探究竟。待历练之后,却是要去参选三十年为一界的侍神者。如颜不才,愿以此身侍神,成为祭司。”

她此言一出,整个花云渡都变得鸦雀无声,似乎就连水中的锦鲤也屏住了呼吸,不敢追逐嬉闹。

花如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有些不可自拔。她仿佛已经通过层层测试,最后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大祭司,站在权利的顶端,接受万民的跪拜。而神圣到高不可攀的她,只会匍匐在真神的脚下,用纯洁婀娜的身姿,跳上一曲祝神舞,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朝廷上,她有翻云覆雨之手;军事上,她有指挥作战之能;皇家血脉上,她能干预后宫独宠;国运上,她又有卜卦推演之功。

花如颜一想到,自己能成为那个祭祀天神、地祇、人鬼的大祭司,心中就禁不住生出万般豪情与欢喜。

曲南一望着花如颜的那绝美的小脸,意味不明地笑了,道:“花小姐乃高洁之人,自不是吾等凡夫俗子能小觑的。只不过,花小姐可知,那甄选之路并不容易,且要求极为严格。每个县城可推送一名女子,然,一千五百八十七个县,一千五百八十七名女子,只有一人可成为下一任的大祭司,站在万人之端,受朝拜敬仰,剩下的其他女子,不知花小姐可曾听闻,她们的去向?”

花如颜自信满满地道:“其中百之有一,会成为侍祭,专司各地祈福之事。侍祭中每五十人中,便有一位祭司。共计三位祭司,负责打理大祭司的生活起居,协助大祭司从事祭祀活动。”

曲南一做出惊讶的表情:“竟是这般?想是我听信了传言,还以为……”

花如颜追问道:“以为什么?”

曲南一笑了笑,道:“上次甄选过后,落选之人至今下落不明。那侍祭也好,祭司也罢,更是从未在人前出现过。于是,便有传言说她们皆成为了祭品,骸骨被拼成了阵法,镶嵌在祈仙台上。虽说以身侍神乃宏愿也,但南一还望花小姐三思。正所谓空穴不来风,事出必有因。”

花如颜的脸色一沉,扬声道:“侍神者本应灭人性存天理,又何惜这身红颜枯骨?”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她轻叹一声,淡淡一笑,柔声道,“凡人美貌,不过是红粉骷髅。以色侍君,焉能长久?如颜身无长物,唯有此身高洁,愿侍奉神明,佑天下太平。南一,不可再劝。我知你心意,只是此乃如颜心愿,宁愿粉身碎骨亦趋之若鹜。”

第五十六章:斗逗抖!

曲南一点点头,看表情倒是在真心实意地赞美:“花小姐大义,是南一浅薄了。”转而却道,“然,还请小姐解惑一二。”

花如颜再次将茶分好,这才抬头对曲南一道:“不敢。”

曲南一说:“小姐不必自谦。南一只是想问问小姐,小姐如何肯定,这世间有神能聆听民之所愿?”

花如颜微微皱眉,眼中已现责备之意:“难道曲大人不相信这世上有神明?须知,天子祭天神、地祇,诸侯大夫祭山川,士庶祭祖先。曲大人质疑神灵,那先祖……”

这话没有说透,却已然十分严厉了。

如果曲南一说他不信神明,那么必然不信先祖的在天之灵。不信先祖,便是否认了先祖,必是不孝。不孝之人,怎可为官,又怎可称之为人?!

气氛显得十分紧张,就连唐悠这种粗枝大叶的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她略显不安地动了动胖乎乎的脚趾,挪了挪已经僵硬的屁股。突然,那长椅竟不堪重负,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唐悠忙屏住呼吸,不敢乱动,生怕长椅碎裂开来,自己再次丢脸到家。

许是因为这吱嘎一声轻响,原本凝重的气氛竟微微一变,有了裂缝。曲南一朗声一笑,道:“小姐误会了。南一只是想询问一下,如何才能见到神迹?而不是否认神明的存在。众人皆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些不敬神的话,可万万不敢乱说。南一没有成亲,还盼着神明保佑,娶上娇妻美妾呢。”

唐老爷立刻混合道:“那是那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话可是不敢乱说的。”

花如颜也不想因这么一两句就和县令曲南一闹僵,忙微微一福,道:“是如颜思虑不周,误解了南一。只是,如颜尚未通过甄选,也未曾学到祭祀术法,对如何与神灵沟通尚不了解,不能为大人解惑,实是如颜知识浅薄。”

曲南一摇头道:“非也,非也。若小姐知识浅薄,在下岂不是目不识丁?”挑眉一笑,此话题就此揭过。

唐悠坐在长椅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扯来扯去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唐倩也听不懂,但她十分认真地听着,想要多了解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内容。因此,唐悠见唐倩那个样子,误以为她听懂了曲南一和花如颜的对话,因此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这种感觉很不好,必须测地清除掉。于是,她转过头,小声问绿腰:“你可听得懂表哥和花小姐的话?”唐悠以为她自己足够小声,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却不知,亭子里就这么几个人,有个风吹草动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更何况她的嗓门向来不低。

说实话,曲南一也很好奇绿腰会如何回答。

但见,绿腰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听得懂。

唐悠莫名觉得戳心,不敢相信自己的智商竟然不如一个傻妞。她不死心,追问道:“你说,他们说得到底是个啥?”

绿腰学着唐悠的样子,猫着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回了两个字:“胡话。”

唐悠不淡定了:“啥?”

绿腰递给唐悠一个“你怎么比我还笨”的眼神,就不再搭理她。

唐悠仔细回味了两遍绿腰的回答,只觉得通体舒畅,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好。是啊,他们说得是胡话,!如假包换的胡话!否则,自己怎么可能听不懂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悠仰天大笑,笑得眉飞色舞,如颜变色。婢女竹沥见主子不悦,自然要为其出头。她娇声喝道:“大胆!我家小姐如此圣洁,岂是尔等市井泼妇能嗤笑的?!”

唐老爷不悦了,自家女儿再不好,也不可能是市井泼妇啊?再者,自家女儿哪里不好了?在他看来,自家女儿的手腕都比那小贱人的大腿粗!他敢拍着胸口保证,这绝对是事实。只不过,他作为长辈,不好和一个婢女计较,没得失了身份。

唐悠也不高兴了,她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张嘴便道:“我笑怎么了?我听到了笑话就是要笑!我笑是犯了国法还是家规,你这个贱婢好生没有道理。我是客,你是丫环,怎么就敢跟我摆脸子?”

唐老爷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花如颜那张美轮美奂的脸不再是桃花依旧笑春风,而是隐隐有些发青。她扬声训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一语双关,竹沥却是听懂了,忙跪下请罪:“女婢不该多嘴,请主子责罚。”

花如颜柳眉微皱,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她说:“都与你们说过,不许自持身份,到外游历,要学会谦逊,怎可如市井之人高声语?”

唐老爷皱眉,这话说得够难听的!

唐倩羞红了脸,唐悠想了两个来回,这才反应过味来,好你个花如颜,这不是借着教训奴婢骂自己呢吗?

竹沥再次认错:“奴言行不当,丢了主子的脸,请主子责罚。”

此时,若是花如颜责罚竹沥,则会显得她过于严厉;若不责罚竹沥,又显得过于柔弱,没有主见。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

只见花如颜淡淡一笑,风趣地自嘲道:“也是我这个主子没有*好奴婢,让各位见笑了。也罢,你且去给唐大小姐道个歉。她若原谅你,此事就算掀过。”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处理得当,令人心生好感。

有一种女子,她本身就有一种左右人情绪的能力。花如颜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此话一出,唐老爷都开始怀疑,刚才自己是不对对她有些误会?这本就是一个良善的美女,哪会那些指桑骂槐?

竹沥领命,跪着转个圈,冲着唐悠行了大礼,以头触地,哽咽道:“是奴说了不当的话,惹唐大小姐不快,奴该死,请唐大小姐责罚。”

唐悠没见过这种阵势,一时间有些发蒙。刚刚明明是竹沥呵斥自己,现在也实实在在地来道歉了。按理说,自己应该原谅她,可心里却并不觉得舒服。

唐悠的包子脸一皱,眼睛提溜一转,计上心头。她学着花如颜的样子,捏着嗓子,甩了甩帕子,柔柔弱弱地道:“绿腰,此时交给你处理了。”

第五十七章:看一场高-潮迭起的戏

竹沥弯着腰,在心里将唐悠的祖奶奶都扯出来骂上了三遍,一张脸更是因愤怒而扭曲,所幸她正在以头触地,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然非吓到不可。

她等了等,等了又等,也没等到绿腰开口说话,这才想到,那是个傻的。唐悠让绿腰处理此事,岂不是儿戏?思及此,她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向唐悠,道:“唐大小姐,您就行行好,开放奴吧。奴再也不敢呈口舌之快了。”

唐悠心中一软,刚要答话,却不想,绿腰竟然开口了。她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说:“交给绿腰处理啊?”

唐悠回神,点头:“对,交给你处理了。”

竹沥将心提了起来,等着绿腰下文,然而,她却又没了动静。竹沥的这颗心啊,遭老罪了。

然而,她的主子花如颜并不比她好受。花如颜的奴婢跪在地上,半天没人搭理,这是在打她的脸啊!而且,还是隔一会给你一巴掌,隔一会儿又是一巴掌,不一口气打死你,非要折磨得你难受,还偏偏发作不得。

竹沥的汗水冒了出来。

花如颜也有些坐不住了。她柔弱地望向曲南一,想要让他帮着说两句话。却发现,人家正沉浸在茶香里,一副如饮琼浆玉液的样子。花如颜不禁开始纳闷,她煮得茶真的有那么好喝吗?看来,是了。

花如颜知道花青染不会管这事,所以干脆不看他,只能扬起下巴亲自上阵。她用悲天悯人地调调说:“绿腰痴傻,怕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由。竹沥,你且回来吧,万事尽心即可。”

竹沥如蒙大赦,乖巧地应了声是,就要起身。

不想,绿腰突然发难,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后背上,还颠了两下。

竹沥没想到自己会被当做成坐骑,待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竟然掀不开绿腰。竹沥虽然不会武功,但还是有些力气的。她瞧着绿腰也不像个孔武有力的,不想竟被压得动弹不得。

花如颜大怒,蹭地站起身,喝道:“大胆刁奴!”

绿腰左看看又看看,最后冲着花如颜竖起了中指,凑到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用中指指了指花青染,示意她看看。

众人随着绿腰的中指看去,这才发现,花青染竟然睡着了!

如假包换,真的是睡着了。

他跪坐在地席,双手虚握成拳,垂放在膝盖上。他的坐姿端正,额头微垂,唇瓣轻轻嘟起,形容诱人的弧线。偶尔有风吹过,他的睫毛会微微抖动一下。若不细瞧,还以为他在盯着茶杯看。

花青染小憩的样子有种宁静人心的力量,令人忍不住想要放缓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谪仙。

当然,所有人也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这亭子里的战火就没有消停过,亭子的主人却睡得如此自然,仿若那些扰人的争斗声都是催眠曲?不得不让人怀疑自己的存在感啊。

曲南一倒是觉得,绿腰的手势有些怪异,哪里有人用中指指人的?又不是与人狭路相逢要亮剑单挑?

花如颜见花青染睡得香甜,便有意送客,不想和那些个粗鄙之人继续打交道。

就在此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水云渡!

别说是花青染了,就连清醒着的各位都被这嗓音吓了一跳。

但见,花青染突然睁开眼睛,那双仿若汇集了璀璨银河的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冷意,转瞬间消失不见。若再细瞧,那双眼仍旧不染凡尘俗气,有种洗涤万物的圣洁之力。

他就仿佛从未小憩过一样,只是眨了眨眼睛而已,十分淡定地转头看向发出恐怖尖叫声的竹沥。

竹沥已然从地上爬起身,一手捂着臀部,一手指向绿腰,一脸的羞愤欲绝,一叠声的咬牙切齿道:“是她是她是她,是她用发簪刺我!”

绿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右腮帮子一动,挤出蜜饯在口中咀嚼了起来,完全当竹沥是空气。

唐老爷甚是不解,于是开口道:“绿腰的头上并无发簪啊。”

竹沥咬牙道:“她拔了奴婢头上的发簪!”

唐老爷点了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却没了下文。

竹沥气急,却不好对众人展示伤口,一张脸就跟开了染坊似的,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总之没个正经色儿。她怕花青染怪罪自己,眼睛都急红了,颤声指控着绿腰:“有胆做就要有胆承认!”

绿腰在心里嗤笑一声。她不吭声不是没胆承认,而是不屑搭理你个缺心眼的东西。这时候还追着自己承认有意义吗?若非想要刺激花青染,她还真不屑对一个婢女出手,赢不赢的,都掉价不是?

竹沥的屁股在淌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襦裙弄得血淋淋的。她的脸色变得愈发不好,因为花青染的脸色明显变冷,不似初见时那般出尘无害。

花如颜终是看不下去了,皱眉道:“还不下去!”没用的东西,竟给自己丢脸!就算绿腰动手伤人,你竹沥就是个死人任她刺吗?

竹沥被呵斥,心中羞愤不已,却不敢当着众人面落泪,只能捂着臀部,施了一礼,躲开众人的视线,跳上扁舟,回屋上药换衣衫。

花如颜对花青染柔声道:“堂哥,是如颜*无方,扰了堂哥小憩。”

花青染既没安慰花如颜,也不曾说重话,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点了点头,认同了她的话。

这下,花如颜的脸色可就变得不大好看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对唐悠道:“唐大小姐,下次出门的时候,还请不要带这得了狂躁之症的痴儿,若伤了贵人,唐家人无法逃责,是会掉脑袋的。”

唐悠下意识地维护道:“绿腰从不伤人!”结果,说完这话她也尴尬了。刚才,她可是眼见着绿腰拔下竹沥的发簪,狠狠地刺入竹沥的屁股,然后又将发簪别回到竹沥的发髻里。她那动作,不紧不慢,好像在玩,但下手绝不含糊。

绿腰往嘴里又扔了一颗蜜饯,点头配合道:“对,绿腰从不伤人!”她伤的哪里是人,明明就是奴嘛。奴同货物一般,不是人。

花如颜气得颤抖了。这是在骂竹沥不是人吗?若竹沥不是人,那自己作为竹沥的主子,又是什么?!

她发现,自己的心机、谋略、手腕、学识、辩才,在这主仆二人面前竟统统不管用,还隐隐透着没有还手之力!实在是太可恨了!

她想要拂袖而去,又觉得这样太像落荒而逃。再者,她还有事要请教曲南一,不好在此时离去。

花如颜深吸一口气,尽量挺直背脊,柔化面部表情,似笑非笑地扫了绿腰和唐悠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也不说什么,但那表情明显在告诉大家,她不想与两个傻子较劲。

曲南一玩味地勾起唇角,感觉今天来得值了,堪比看了一场高-潮迭起的戏。

第五十八章: 绿腰讲笑话

花如颜再次为曲南一斟上茶水,十分干净利索地转移到自己最关心的话题上:“如颜听闻六合县里出了一个妖物。那妖物通体黑毛覆盖,行动与常人无异,且凶残成性,祸害了不少人家,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曲南一看了看杯中茶,暗道:再喝下去,自己就要学那花青染,道一声失礼了。

他放下茶杯,沉吟片刻,回道:“六合县内却是惊现一通体覆盖兽毛的妖物,百姓称其为山魈。也有人说那东西是妖,是从艳山上跑下来的妖。我与那妖物有过一面之缘,知其却非善类,也颇有些害人的手段。至于她都祸害了哪些人家,现在尚且说不准,单我知道的,那燕家戏班便是其中之一。”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花青染突然开口道:“那妖物是男是女?可能口吐人言?”

曲南一没想到一心侍神的花如颜和清心寡欲的花青染竟然会对那妖女有几分兴趣,便眯了眯眼睛,在话在心里衡量一遍后,回话道:“这个吗……说起来,南一虽然没有亲耳听见那妖物口吐人语,但却听一个惯偷交代过,那妖物不但会说话,而且十分工于心计。至于妖物是男是女,这个反倒不好说了。那妖物有可能是男子,也有可能是女子。”

华青染问:“为何?”

曲南一直勾勾地盯着花青染说:“因为,那妖物有两个!”

花青染的眸子微缩,却很快恢复正常。他若自言自语般问道:“两个?”

曲南一干脆换了一个姿势,将屁股实实在在地坐到地席上,慵懒道:“可不是两个么。一名女子,一位男子。那男子虽然头戴幕篱,遮挡了部分身形,但四肢修长,身姿挺拔,必是男子无意。那男子曾放火烧了我的县衙,当真是……好大的狗胆!”抬手,遥指花青染,“那男子身形倒是和青染有几分相似。不过,我看青染乃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又怎会是那浑身覆兽毛的妖物?”曲南一这话说得并不详实,但若追根究底,他也能推脱一句并不了解。毕竟,他确实没见过神秘男子的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再者,假山魈是女祭司的事,也不过是自己的猜测而已。今日,他有意混淆视听,方便自己浑水摸鱼,自然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青染淡淡道:“此笑话,不好笑。”

曲南一哈哈大笑:“看来,我实在不适合讲笑话啊。”举目环视一周,“来来来,谁来讲一个好玩的笑话。”他见无人应自己的话,便将手指头径直点向了绿腰,“来来,你来讲一个。讲得好笑,我便给你添个彩头。”

绿腰被点名字后,表情仍旧显示有些木讷,她愣愣地回望着曲南一,张了张嘴,就在所有人觉得她会讲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只给出两个字:“不会。”

唐悠有些坐不住了,却又不敢乱动,生怕把长椅坐碎了。她显得十分不耐烦,皱眉喝道:“表哥让你讲,你就讲,哪里来得那么多废话?!”

两个字,也叫那么多废话?唐倩选择沉默。

绿腰倒也乖巧听话,将肩顶在亭柱上,开口道:“那就讲一个。”

曲南一点头:“来,你且讲来听听。”

绿腰鼓动着腮帮子,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一表哥,始从文,连考三年而不中。遂习武,练武场上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从商,无银。改学医,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绿腰讲完后,整场鸦雀无声。

仿佛过了那么半盏茶的时间,实际上却只是弹指间而已,唐老爷捧腹大笑起来,花如颜与唐倩皆以帕掩唇,轻颤香肩,唯唐悠仰天大笑,险些笑死过去。

曲南一欲笑而不敢笑,忙将口中茶水咽下,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在众人的捧腹大笑中,捂着脸喊道:“哎呦呦,哎呦呦,可逗死我了。”

花青染的胸腔震动,显然也被逗笑了。就不知,他是被绿腰的故事逗笑的,还是被曲南一的搞怪逗笑的。

曲南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止了笑,回想一便绿腰所说的故事,怎么都觉得她口中的表哥是在骂他呢?不过,确实好笑。

曲南一笑够后,翘着二郎腿问:“绿腰啊,你想要些什么彩头啊?大人我可是个清官,没那么多的油水。”

花青染扫了曲南一一眼,将身子往与其相反的方向挪了挪,不让他的脚尖碰到自己。

唐老爷暗道:这曲大人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喽。瞧这坐姿,都快躺下了,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在众人的腹诽中,绿腰将手一台,直指曲南一。

曲南一微微一怔,抬手指向自己的鼻子,戏谑道:“你这丑女,不会是想要大人我吧?”

绿腰竟是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样子可谓是几多娇憨、几多执着哦。

曲南一噗嗤一声,又笑开了。他啧啧道:“想不到啊,这丑女虽然呆傻,却有几分眼力,看得出大人我是个好样貌好脾气的。得,今日不与你计较。”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两碎银,扔给了绿腰,“给你填个实惠的彩头。”

绿腰捏着一两碎银,又扫了一眼曲南一,仿佛在衡量哪个更好一点。最终,她将碎银收入袖中,还用手轻轻地拍了拍。

“呵呵……”花青染笑出了声。那声音犹如琴鸣,沁人心扉。

众人不知道花青染为何会笑,却被他的笑容所惊艳。纷纷暗道:那花如颜虽万般皆美,却不及花青染的一声浅笑。

曲南一率先回过神来,问:“青染因何发笑?”

花青染反问道:“南一与一两碎银,孰重?”

曲南一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声音爽朗,透着一股子阳光的味道。他说:“好你个绿腰!”

绿腰要他当彩头,他扔给绿腰一两银子,绿腰选择留下一两银子,而不要他。可见,在绿腰心中,自己还不如一两银子来得实在。

真不知道,这是个真傻,还是装傻?

众人见曲南一给了彩头,自己这些当主人的自然不好吝啬,便纷纷解囊赏给绿腰一些彩头。

绿腰也不道谢,拿了彩头便往衣袖里塞,塞完后,还用手拍了拍,露出心满意足的傻笑。

虽然绿腰看起来又丑又傻,但并不缺心眼啊。她见除了花青染,在座的各位都给她添了彩头,便行至花青染前面,道:“彩头。”

花青染是道家弟子,很少理会凡尘俗世,所以压根就没想过给人添彩头。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绿腰,他有些茫然,反问道:“为何?”为何我要给你添彩头?

众人见花青染的模样,便知道他在笑过曲南一后,又开始魂游天外了。唐老爷暗道:这悟道的高人,和咱常人就是不一样,完全不在一个境界里。

绿腰十分直接地回道:“你笑了。”听了她的故事,笑了。笑了,就得给彩头。

花青染略一思索,还真是这回事,便伸手在自己的袖袋里摸了摸,摸了又摸,然后又探手到自己的怀里摸了摸,摸了又摸……

花青染没带银子。

花如颜本想随手取下一朵绢花替花青染打赏给绿腰,但花青染显然并不想假手他人,但见他用那双清绝的眼眸环视一周,然后双手一伸,捧起放置在几上的香炉,递给了绿腰。

绿腰随手接过香炉,转身回到唐悠的身后。

整个过程,两人表现得十分随意自然,毫无违和感。可为何众人都觉得有些诡异呢?

众人偷偷瞧了眼花青染,又转头看向绿腰,不觉打了个寒颤。

第五十九章:腹中天珠

曲南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踱步到亭边,望向池下锦鲤,意有所指地说:“真是妙趣横生的一日啊。”转回头,望向花青染,“不知道青染此番游历,准备在六合县内停留几日?是否也和花小姐一般,打算去艳山上捉捉妖怪?”这话,打趣的成分居多。艳山上许是有些不同,但所有上去之人却是有去无回。当然,若花青染想要一探艳山,曲南一定会大力支持。给个语言上的相助,又不用他抛头颅洒热血,何乐而不为?

花青染跪坐着没动,神色寡淡地回道:“既是历练,艳山之行,是要走一趟的。至于停留几日,青染未曾想过。待热闹过后,便会离去吧。”

曲南一挑眉:“哦?什么热闹?此话怎讲?”

花青染微微垂下眼眸,啜了一口茶水,回道:“青染在路上游历时,曾听人说六合县内有大宝藏,那只身有兽毛的山魈,便是守候宝藏的凶兽。若想得到这场泼天的富贵,就必须擒住那山魈,从其腹中取出钥匙,方能开启宝藏,打开富贵之门。”抬头,凝视着曲南一,“南一,你乃六合县县令,可曾听过此传闻?”

曲南一想了想,回道:“此传闻我自然听过。不过版本却不尽相同。我听到的传闻却是,那山魈腹中有一颗天珠,可生死人肉白骨,若配合上一定修为,可飞身成仙,从此逍遥万年,不受轮回之苦,好不快活呀。”

花青染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间:“南一信这谣言?”

曲南一双手环胸,和绿腰一样,斜倚在同一根亭柱上,只不过,绿腰是用肩膀顶着亭柱,曲南一是用后背靠着亭柱。他挑眉一笑,回道:“信与不信,与此事是真是假已然无关。所谓三人成虎,这事传得人多了,自然会有人信。届时,我这个县令可有得忙喽。”说着,探头对着绿腰挑眉一笑。

绿腰捧着香炉彩头,直愣愣地望着花青染,对曲南一视而不见。

曲南一暗道:呦呵,瞧不出啊,竟还是个喜新厌旧的。

花青染又问:“南一觉得哪个谣言更接近真相?”

曲南一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回道:“依我看来,天珠之事有几分可信度,但若说是真相,却不尽然。燕家戏班里的人曾众口一词,说那山魈尚未开智,是个痴傻的,却在棍棒加身后,突然变得聪明异常。也许,是那天珠在其体内发生了效果也说不定。我曾与那山魈交手,汗颜的是,竟令其逃脱。不得不说,那山魈当真是聪慧异常,且功夫了得。试想,若非确有天珠此物,山魈怎会有如此心智?再者,我曾寻访过那抓到山魈的两位猎户,得知山魈确实与野兽无异,甚至还不如野兽凶狠,笨笨地掉进陷阱里,便宜了猎户父子。啧啧……那些窥视天珠的人,若不动作快点儿,怕是那天珠要被山魈消化掉了。”袖子一抖,眼波一亮,“你们说,到时候会不会有一只成了仙的山魈站在云端,俯视我等芸芸众生?等着我们香火供奉?”

众人的脸齐齐黑了,花青染却颤抖着肩膀笑出了声,他见众人看向自己,便微蹙着眉,眼含不解地询问道:“怎么,不好笑吗?”

有人摇头有人点头,最后都一致地挤出笑容,表示此事确实好笑。

略显尴尬中,花如颜蹙眉叹息道:“此传言虽不知真假,却是会生生要了那山魈的性命。此等凶狠邪物除去也罢,只唯恐伤及无辜性命。哎……”眼波一荡,眼尾微微上挑,看向曲南一,“听南一此言,好似并不关心那宝藏藏在何处?”

曲南一的呼吸一窒,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加快了几分。这花如颜果真是个好颜色!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如孩童般纯真清透,却在浅笑时勾魂夺魄、靡丽多情。再细看,她仍是那冰肌玉骨、一心侍神的圣女模样。刚才的万种风情,竟让人误以为是身在梦中。

曲南一微微错开目光,自嘲道:“我因得罪了贵人,被贬到此处当个小县令。若这艳山当真有数不尽的财富,那人又怎会将这泼天的富贵送与我手?呵……”伸出手,在虚空处一抓,“是真是假,只待抓住那只山魈,便知分晓。”眸光璀璨,看向花如颜,“我很期待。”

花如颜柔声道:“南一何必自贬?像南一这样的风流人物,到哪里都是人中龙凤。如颜亦很期待,与南一携手,铲除山魈邪物,做成这功德一件。”

曲南一点了点头,又冲着花青染敛衽一礼:“还请青染伸手援助。”

花青染既然是张天师的关门大弟子,应该有些本事。他至今没弄明白,那假山魈真妖女是如何招来了那么多的老鼠,若以后在这方面吃了暗亏,可就得不偿失了。

原本,花青染的态度令他有所怀疑,怀疑他就是那名神秘男子,毕竟,看起来清心寡欲犹如谪仙的花青染,竟频频对妖女的事情表达出兴趣,这就有些不简单了。可经过一番试探,曲南一又觉得花青染不像是神秘男子。

那神秘男子到处寻找妖女,到底是为了救其性命还是其他,此时看来倒也不好定论了。人心啊,最是难懂难猜。

得,他算是看出来了,想要捉拿住那妖女,非请到花青染当帮手不可。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的。思及此,曲南一的目光越发真诚了。

花青染站起身,回礼道:“恩师炼丹可活命,画符能镇鬼,青染学艺不精,怕辜负了南一厚望。”

曲南一摆手道:“自谦自谦,青染太过自谦。倘若有一日,南一有难,被那山魈追得抱头鼠窜,还望青染不要袖手旁观才好。”

面对曲南一自黑式的幽默,花青染竟然十分认真地问了一句:“南一曾被那山魈追得抱头鼠窜?”

曲南一一噎,挑起了半边眉毛:“这个吗……”

众人都在等曲南一的下文,他却没了动静。

唐悠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知道曲南一希望花青染为他做事,不禁心中暗道:老爹说得没错,我和曲南一果然是拐了弯的表亲,凡事能靠上边的人,就没一个放过的!

跪趴在地上的小茹早已体力不支。原本,她见曲南一站起身,以为他要告辞离开,却不想,他倚靠在亭柱上说个没完没了。她心里气闷得不行,却不敢打断县令大人的话,当真是有苦难言。就算县令大人再美,也不能让人将膝盖跪穿啊?!

真的,她有些挺不住了。膝盖针扎似的疼。她试着挪了挪膝盖,想缓解一下这种疼,却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将唐倩摔在了地上。

第六十章:太操蛋了!

唐倩后仰倒地,磕碰到了后脑勺,痛得脸都白了。她手里还捏着茶杯,茶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洒在胸口,竟好似滚烫的开水般,烫得人生疼。

小茹吓得够呛,连跪带爬地想要去搀扶唐倩,却因膝盖剧痛,爬不起来,吓得直哭。

唐悠抿着嘴,忍着笑,一张包子脸变得红通通的,故意拿捏着调子,道:“哎呀妹妹,你这下知道了吧,四条腿的凳,总是比两条腿的人结实可靠多了。原本想着你也不胖,可你看看,你把人家小茹压成什么样了?啧啧……”

唐老爷怒喝道:“闭嘴!还看什么热闹?!快把你妹妹扶起来,咱们回家!”

唐悠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两步,唐倩却不敢让她搀扶,自己撑着身体爬了起来。她用帕子捂着胸口,一张俏脸变得惨白,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如同一只小白兔般惹人怜爱。她冲着花青染含泪一笑,欲语还羞地唤了声:“公子……”当真是别情一万重,相思风雨中。

就在此时,花青染的小书童来禀,说衙役头李大壮求见曲南一曲大人。

唐老爷暗道:终于可以告辞回家了,太好了,老子的肚子饿得狠了,屁股坐得疼了。这花家还是大户人家咧,待客就知道上茶,也不知道要拿几大盘子的糕点出来,才显得厚道嘛。走走,快走快走,回家先塞几个馒头进肚再说。

曲南一却好像没有聊够,颇为扼腕地看向花青染和花如颜。

花青染和花如颜起身送客,都不想再留他继续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