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摇头,使劲捂住嘴,含糊道:“不能说,不能说,说了白子戚就不会娶我了。”

书生狡诈,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了一个自认风流的样子,含情脉脉道:“他不娶,是他的损失,这天底下好男儿千千万万,又不止他一个会知冷知热,你说是不是,绿腰妹妹?”

赤脚大汉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是这个理!”

厨娘催促道:“快说吧,你快说啊!”

小老头探头,眼中闪过精光,嗤笑一声,道:“我看这丫头是醉了,都不知道自己说得是啥。都散了吧,别听她在那瞎咧咧。”

果然,绿腰不干了!

她一拍几,怒声为自己申辩道:“谁说我瞎咧咧?!我就是知道!我家大小姐看到山魈的那天晚上,就知道山魈在到处寻找一块帕子。那山魈脑子拎不清,以为大小姐身上的帕子就是她要找的帕子,还一把扯了去呢!我家……嗝……我家大小姐都吓昏了!”使劲晃晃脑袋,含糊道:“县令大人,也是知道的。我……我都知道,我不是……嗝……不是瞎咧咧……”身子一软,脑袋一歪,趴在了几上再也不动弹。

第一百二十四章:收你入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再说话,纷纷付了酒钱,离开了小酒肆。他们心照不宣,明白自己今日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内心的紧张与激动不足为外人道也。都说那山魈腹中有开启宝藏的钥匙,还有能使人得道成仙的天珠,现在想来,不正是缺一块去寻宝藏的地图吗?真是瞌睡送枕头啊!

怪不得白子戚要纳绿腰为妾,一定是想守住这个秘密,然后自己偷偷去寻。

也有人怀疑绿腰所言的真实性,但她又是搬出唐大小姐,又是扯出县令曲南一,怎么听,都不像假话。至于此话为何没从唐大小姐和县令曲南一口中传出,那自然是应为……他们不傻!

知道此事的人越多,自然得到寻宝地图的几率越小。

此时不可外传,自己得赶快回家,寻几个真正能守口如瓶的亲属,一同找出线索去寻。一想到泼天的富贵,这血就沸腾得都能煮鸡蛋了。

众人离开后,装醉的绿腰突然就犯愁了。她又忘记带银钱出来了,难道这次要喝霸王酒不成?哎,以前总有人在自己身边围前围后,自己从来没养成带银钱傍身的习惯。看来,得改改。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想改也不方便改啊。作为一个唐家丫环,她还没干够一个月,连月俸都没拿到。在花云渡,从曲南一那里弄来的赏银,还被她砸给了花青染。现在想来,自己除了得到一些不实在的赏赐外,兜里还真没啥银子。

要不,就这么干脆睡下去得了,反正自己现在是绿腰,一个拎不清的傻瓜皮。

小酒肆的老板见绿腰罪得严重,也不知要如何处理。若是一般大汉如此,扯腿扔出去便是。可今个儿酒醉的翩翩是这六合县里的话题人物,如此便怠慢不得。

思及此,老板惆怅了。他轻叹一声,望向酒肆外面,试图感受一下阳光的温暖,不想,竟让他看见一个人——白子戚!

没错,正是白爷白子戚!

虽然白子戚带着金面具,但他的那身衣袍却也是这六合县的一影,好像就从没在他身上看见第二种款式、第二种色儿。

小酒肆的老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挡住白子戚的去路,赔笑道:“白爷白爷,恭喜白爷。”

白子戚不语,等待下文。

小酒肆的老板尴尬地一笑,指了指自家营生,“白爷,您要纳的绿腰,在里面。您看……?”

不带他将话讲完,白子戚已经抬腿走进了小酒肆,且一眼就看见那个趴在几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绿腰。

丑,那是真丑!一点儿马虎都没有的丑!

但就是这么个丑东西,曾与自己唇齿相依,且……味道尚可。至少,他没有嫌弃。也许,自己一生追逐皮相,手腕毒辣,杀戮过重,所以上天特意派这么一位丑东西,来严惩自己?

也许,这也是一个契机,若真能给白家留个后,他……宁愿放手一搏!

外面的传言那般不堪,白子戚自然有所耳闻。那些传言的内容虽然极其可笑,但……空穴不来风,他如今已经二十有四,却一直不曾娶妻纳妾,却是……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辛秘。

倘若这绿腰真能为自己生下儿子,便让她天天带着面具也无不可。待她产下奶娃后,便没了作用,直接杀了便是。

一想到自己可能有后,白子戚难得地激动了一把。

他弯下腰,想要伸手抱起绿腰,但目光一触及她的丑脸,这腰就弯不下去。他干脆直其身,扫了那小酒肆的老板一眼。

老板满头雾水啊,实在是不明其意。

白子戚真是不耐烦和这些蠢货打交道,于是直接道:“把她送回……白家。”

咦?所谓的送回,不是从哪儿来送哪儿去吗?不应该是把她送回唐家吗?为何改成了白家?老板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够使了。但既然白子戚已经吩咐下来,他只好顶着一头的汗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就要去抱绿腰。

白子戚一脚踹了过去,冷冷地道:“让厨娘抱。”

小酒肆的老板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厨娘吼道:“没听见白爷吩咐啊?!赶快去办事,你个懒婆娘!”老板心中是敢怒不敢言呐,生怕这位白爷一个不爽,让人砸了自己的店。

厨娘连连点头,用孔武有力的身躯,背起了绿腰,跟在白子戚的身后,走出了小酒肆。

老板伸出手,想叫住白子戚,告诉他新纳的小妾喝酒没给钱,可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喊两嗓子,却实在没勇气喊出口。在这六合县里讨生活,谁都知道,宁得罪县令也不能得罪白子戚。可自从曲南一来了后,这个话风又变了,已经改成宁娶唐家大小姐,也不能得罪了县令曲南一和坊主白子戚。好吧,既然都说到这了,也无法再说一句。自从唐大小姐的身边出现了丫环绿腰,这话风啊,又变了!都说啊,宁得罪曲南一和白子戚,也不能娶唐家大小姐!因为,她可是要带着自己的陪嫁绿腰哇!

老板默默注释着白子戚的背影,心中还是佩服他的。至少,他很有勇气。

白子戚就像后背长了眼睛,随手一甩,丢出一块碎银到几上。

老板眼睛一亮,忙跑过去捡起碎银,笑出了满脸菊花开。他扯着脖子,冲着白子戚的背影喊道:“白爷,再来呀!”那声音甜的,就跟窑姐似的。

脸带半面金色面具的白子戚走在街上,分外引人注意。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厨娘,厨娘的身上还背着一个丑到极致的绿腰。

这风景,真是绝了!

那些听到关于帕子传言的人,原本心中还有几分疑虑,此刻见绿腰喝醉,白子戚竟然亲自出来接她回家,其用心可谓十分令人不耻啊!不就是怕绿腰喝多了,将秘密捅出去吗?白子戚,忒小心眼了。你不是手段了得吗?有能耐,你杀了绿腰,砍了唐大小姐,灭了曲南一啊?

呀,不对啊,白子戚可能是听到了风声,隐约知道帕子的秘密,所以才要纳了绿腰为妾,方便自己私下询问。若他知道,绿腰在酒醉后将此事捅得人尽皆知,不知作何感想?嘿嘿……有热闹可看喽!

每个人的脑子回路是不一样的,想得问题也是五花八门,但无一不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看那二人。

白宅与唐家、苏家,是邻居,却占据紫气东来第一家的好位置。

绿腰一路被厨娘背着前行,真是觉得既舒服又惬意啊。她的酒量还行,三碗不至于醉倒,但也是微醺的状态。厨娘的后背宽广,身上还有股子炖肉的味道,绿腰砸吧了一下嘴,心情甚是美妙啊。

谣言已经散播出去,绿腰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一想到她可以恢复容貌,然后以令人惊艳之姿出现在小哥哥面前,心里着实开心不已啊。真是恨不得现在就一头碰死在白子戚身上,来一个同年同日死。不过,她还是冷静的。绿腰眼下不能死,还需要抓住苏玥影,拿到自己所需,如此这般才可以光荣身退。待她再次出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定要穿上红衣,涂上胭脂,披散着一头黑发……嗯,还是挽上一半,披散着一半比较好吧?然后媚眼如丝般走向小哥哥,轻轻拉开,不,要矜持,就算自己拉开了衣衫,也没用!自己的身体和身份,都不允许她轻轻拉开衣衫。哎,实在是太坑奶奶了!

要不,她还是轻轻张开嘴?恩,那就轻轻张开嘴吧!

“放下她吧。”白子戚的话,打断了绿腰的幻想。

厨娘站在白宅的大门前,一脸纠结之色,左看看,右看看,实在不是要将绿腰放在哪里才好。这醉鬼,你一松手,她不得跌地上去?她偷眼去看白子戚,见其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于是收起自己没有几分的善心,松开了手。

绿腰顺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往唐宅走。

“站住!”白子戚冷声喝道。

绿腰直接无视他,继续前行。

厨娘吓得不轻,一溜烟地跑了

白子戚一把攥住绿腰的手腕,将其扯住。

绿腰回头,用那双倒三角小眼睛看向白子戚,梗着脖子问:“咋地,还要亲俺啊?”嚼起嘴,“喏喏喏,给你亲给你亲。”

白子戚放开了手。

绿腰扭头,微笑,继续前行。

白子戚望着绿腰的背影,道:“两日后,迎你入门。”

绿腰突然转身,大步向着白子戚走来。

白子戚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却忍住了这种不应该有的冲动。

绿腰走到白子戚面前,仰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白子戚倒也光棍,直接回道:“你。”

绿腰挑眉:“你眼睛是瞎的?”

白子戚回道:“看你十分清楚。”

绿腰又问:“你眼光独特?”

白子戚道:“能分辨美丑。”

绿腰抬手指向自己的鼻子,呲牙咧嘴地吼道:“那你要我?!”

白子戚淡定道:“要。”

绿腰有些无力地垂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白子戚问:“哭了还是笑了?”

绿腰直接扭身,前行,淡淡道:“想揍人了。”

白子戚望着绿腰的背影,唇角竟弯了一个不易差距的弧度。原来,他那一拳打得还不够狠,左眼的肿胀消了后,她又变成了小三角眼。这样,也挺好,总比一眼大一眼小看起来舒服点。嗯,若是能给她戴上面具,会更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心乱了

白子戚要纳绿腰为妾的消息在六合县吹了起来,这吹呀吹的就吹进了曲南一和花青染的耳朵里。

花青染在沐浴更衣后,拿起唐悠给他的药瓶,准备上药。

此时,小童来禀,讲诉起了市井流言,听得花青染眉头微皱。

小童讲诉完毕,关心道:“道长,您的脸,还是上药吧。”

花青染将药瓶随手一扔,站起身,望着即将初升的月亮,负手而立。

小童不敢再劝,敛衽退下。

花青染的眸子里染上了浓墨,慢慢绘画出一幅幅激荡诡谲的画面。每幅画中都有一个女人的身姿,格外清晰。

雨下,她设计亲吻了自己。

那充满戏谑与放荡不羁的吻,让他想起了另一名女子。同样带着面具,同样的轻浮、恶劣,死不足惜。

他是来寻女祭司的,想要再补上一剑,让她这种祸害真正的与世长辞,却陷在六合县这个小地方,进退不得。进,无路可进;退,心不甘愿。

虽然他算不出绿腰的命,但却深知,那绿腰在装疯卖傻。尤其是那日雨下,她在伞下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一般女子能使出的手段。若她真的就是女祭司,那自己应当如何?他到六合县后曾派人去青苗村打听过火烧女祭司的事,知道曲南一曾下令将其放火烧死,她当时已身中一剑,堪称背负受敌,却能安然逃脱,让二狗替她去死。

虽然不知道女祭司是如何替他拔除了疯魔蛊,但听曲南一所言,那山魈曾丧失心智、举止痴傻,是被燕得林揍了一顿后,才开窍的。

若他猜测不错,那山魈便是女祭司。

他身上的疯魔蛊,并没有被拔除,而是……被女祭司引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这种救人方式,他也曾听师傅说起过。这属于祝巫一派的不传绝密。每次救人,必以自身为祭品,将病人的病痛引入自己身体里,然后凭借比常人更容易复原的体质,将病痛消磨掉。只是,她们说要曾受的痛苦,却是比病者要严重上数倍。

可能,正是因此,她才在燕山上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因为,她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丧失了理智,变成了一个疯子。只不过,自己那时候被人照料得精细,心中还残留着两分理智,知道谁对自己好。而她当时的情况,怕是比自己严重上千倍。

若说亏欠,他注定亏欠她的。

可是,她万不该……

花青染攥紧拳头,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他垂下眼睑,睫毛上竟隐隐覆上一层晶莹。泪不曾落下,却令人更觉痛彻心扉。

县衙里,曲南一吃过晚饭,正穿着雪白的亵衣亵裤躺在竹踏上打着扇子纳凉。

李大壮兴冲冲地跑到踏前,激动道:“大人、大人,有大消息了!”

曲南一眼睛不睁,扇子不停,淡淡道:“说。”

李大壮轻咳一声后,压低声音,凑到曲南一耳边道:“有人说,看见那山魈在寻一块帕子。说那帕子上绘制着寻宝地图。大人,你说我们要不要再组织人手,去寻那帕子啊?”他见曲南一不为所动,便试探道,“属下还听说,大人您和唐大小姐是知道这件事的。”

曲南一嗤笑一声,还是翘着二郎腿,打着扇子,连个正脸都欠奉。

李大壮讨了个没趣,砸吧了一下嘴,嘟囔道:“属下还听说,白子戚给唐家下了聘,两日后要纳绿腰过门。”

曲南一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李大壮,缓缓坐起身,询问道:“传言几分真?”

李大壮立刻伸出十根手指头:“十分,大人,是十分真。”终于见到有曲南一感兴趣的话题,李大壮立刻来了精神头。

曲南一挑眉看向李大壮,一看就是三四个呼吸间,看得李大壮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道:“大人觉得有几分真,就……就是几分真,剩下的,全是假的!”

曲南一噗嗤一声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若我说真便是真,说假便是假,那我一定说……假。”

李大壮茫然了,白子戚要纳绿腰,这明明是真,怎么会是假的呢?大人不会是像市井流言那般,与白子戚……那啥了吧?

一想到白子戚每次来,都会送曲南一一盒上好的香脂润肤,李大壮瞬间如醍醐灌顶,自以为洞悉了一件了不得的奸情。哦哦哦,错了,不是奸情,是……哎,他也不知道是啥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好好儿的一个县令大人,竟还是个那啥。

平时看大人也不太像,也没往有小倌的勾栏院里钻,但大人毕竟已经二十多岁,却一直不曾娶妻纳妾,这事儿可就有说道了。

李大壮一想到曲南一好男风,就觉得浑身都发痒,禁不住夹着腿,在那里扭来扭去。

曲南一伸手拍了李大壮一下,逗乐道:“哪里痒?本官给你挠挠?”

李大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个高蹦出去老远,尖声道:“不用!不不不不用!”

曲南一收回手,眯起了狭长的眼睛,笑吟吟地望着李大壮。

李大壮立刻绷起了全身肌肉,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

曲南一略一沉吟,坐回到竹榻上,慢悠悠地道:“大壮啊,说说吧,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听到其他的风言风语?嗯?”

李大壮是个实诚人,想到自己还要在曲南一手下讨生活,于是强忍着逃跑的冲动,向前又迈了小半步,回禀道:“回大人,属下……属下听市井传言,说……说……咳……说大人和白子戚有点那个。”

曲南一挑眉:“哪个?别话个话都吞吞吐吐!”

李大壮立刻扬声道:“断袖!”

曲南一的表情还算镇定,既没有被揭穿的窘迫,也没有被诬陷的恼怒。但见他只是嗤笑一声,幽幽道:“大人我要是断袖,早就断了,还等到今日?呵……”

此话,李大壮信了!他暗怪自己多疑,忙上前两步,献媚讨好道:“属下就知道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操劳,是没空想自身的儿女情长,属下错了,再也不会听信那些长舌妇的话。”

曲南一将左腿搭在右腿膝盖上,支撑着右臂。他将下巴杵在右拳上,目光幽暗地看着李大壮,暧昧道:“若那人是大壮你,本官倒是可以考虑一二。不如,你今晚留下,嗯?”

“噗通……”李大壮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那真是一脸的菜色啊!还是早晨绿油油的新鲜蔬菜,因为,上面还挂着霜呢。

曲南一朗笑一声,站起身,走到屋内去换了衣袍。

李大壮反应了半天才寻思过味来,自己被大人给耍了。不不不,准确地说,是被大人给教训了。哎呦,他这个倒霉啊。听风就是雨的性格,真得改改。大人是何种脾气秉性,他应该是最清楚才是。其实,他还真不清楚。

李大壮颤巍巍地爬起来,一溜烟地向着曲南一跑去,见其已经牵上马准备外出,立刻凑过去,表决心:“大人,属下耳根子太软,不明是非,请大人恕罪,给属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曲南一飞身上马,道:“今个这事儿,还真用不上你。”

李大壮见曲南一并没有真生气,便询问道:“天已经黑了,大人要去哪里儿,还是让属下送行吧。”

曲南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处的小月牙伤口,又抬头眯眼眺望着远处的黑暗,道:“去寻一个女人,问她一件事情。”大喝一声驾,直接策马前行。

曲南一心事重重,待赶到唐家的时候,恰好与一人相遇,此人正是花青染。

二人皆是策马而来,一个由东向西,一个由西向东,离老远就感觉有人过来了,却因天黑看不清,待到了近前,这才看清楚彼此是谁。

二人在唐家门口勒停了马,互望着对方,竟没人张嘴说话。

五个呼吸之后,二人同时开口,唤了声对方的名字。

“南一。”

“青染。”

然后,便没有了然后。二人同时继续策马前行,就好似要去不同的地方那般,不再停留。

有事情,既可称之为一时冲动,亦可形容其为兴之所至,兴尽而归。今晚,他们遇见对法,既是幸,亦是不幸。个人心头滋味如何,还需品品再说。

唐宅门口的灯笼随风摇曳,不见行人,自闻远去的马蹄声,渐渐被黑暗吞噬。

第一百二十六章:登门入室为哪般?

第二天一早,曲南一步行至唐宅,正好赶上小厮关门。他上前一步,拍了下门,示意小厮不要关门,外面还有贵客登门。

小厮拉开门,看见了笑吟吟的曲南一。

曲南一的笑容有些裂缝,因为他竟然再次看见了花青染!

花青染就站在门内,听唐老爷在那里客套着。

四目相对,彼此眸中皆有了深意。

曲南一暗道:无利不起早,一看就知不是好鸟!

花青染暗道:笑面虎登门,这是要咬人呐。

二人互相做揖,就跟商量好似的,谁都不提昨晚之事。

唐老爷误以为曲南一在对自己施礼,于是回了一礼,兴高采烈地道:“哎呀呀,是唐某糊涂,误以为只有青染世侄一人来访,却不知道曲大人只是慢了一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曲南一眯了眯眼睛,亲切自然地回道:“唐老板太过客气了,今日又不是在县衙,还是唤我一声南一,听起来既舒坦又亲近。”

唐老爷微愣,马上从善如流道:“如此这般甚好啊。南一,来来,里面请。”心中却暗道:这县令平白登门不说,还显得如此亲厚,怎么令自己觉得心里发毛呢?

唐老爷将二人迎进大厅,为每人准备了一杯蜂蜜水。家里没茶,看来得想办法买点儿了。

唐老爷正在揣测二人前来的意思,唐悠得到消息,立刻撒丫子跑到大厅,气喘吁吁道:“花……花哥哥,表哥,是来找我去……呜……”用胖手捂住自己的嘴,将秘密狠狠地按回到肚子里去。

曲南一站起身,笑道:“还那么毛躁。”语气亲昵的就跟数落咱家妹妹。

花青染站起身,状似随意地扫了眼门外,看见红袖屁颠颠地跟了进来。

唐悠眼珠子一转,对唐老爷道:“爹啊,表哥和花哥哥都来了,我请他们出去吃口饭。家里那厨娘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就连女儿这么好的胃口,都有些难以下咽。”

虽然唐老爷明知道这三人之间有秘密,这俩男寡女的要出去密谋个啥,怕是对自家女儿的名声不好,但一想到自家女儿原有的名声,他瞬间就不担心了。若是唐悠够出息,真与那花青染和曲南一整出点是非来,唐老爷做梦都会笑醒的。

于是,唐老爷摆手道:“去吧去吧,多点几样好菜,决不能含糊了。”

唐悠得令,心满意足地前面带路,走出了大厅。

唐老爷尾随送客,显得格外热情。

然,出了大厅后,曲南一却不走了。

曲南一本想张嘴询问一下绿腰的所在,但见花青染也停下了脚步,便干脆闭上嘴,看他如何说。

不想,花青染就那么站在不动,既不尴尬,也不显得突兀,就好似一道雅致的风景,可以不说不动上百年。

曲南一腹诽道:有能耐你就站个千年,去与那乌龟王八齐名吧!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曲南一笑吟吟地打量起院内风景,东看看,西摸摸,呦呵,还都是新置办的物件。哦,对了,上次那批都被花青染以驱邪为名,砍了。

唐老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这不是要去吃饭吗,怎么又不走了?不走就不走吧,你们矗在院子里,为啥?

唐悠直接问道:“表哥、花哥哥,你俩这是干啥呢?”

曲南一玩笑道:“看看你家新换的物件,禁不禁砍。”

唐老爷立刻摇手道:“可别可别,新换的,不禁砍。”他以为,曲南一也要学花青染那套,给自己家祛除邪秽呢。

花青染见曲南一是打算把孙子装到底了,于是开口询问道:“绿腰呢?”

唐悠皱起了包子脸,道:“还没醒呢。”得,这绿腰,刚从丫环升成三小姐,就懒像毕露,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睡觉,比她这个大小姐还自在悠哉。

花青染指挥道:“叫她起来。”

唐悠看向红袖:“没听见花哥哥的话啊,去叫三妹起来,就说……嗯,就说花哥哥和表哥来了,我们要出去大吃大喝,为她去不。”

曲南一踱步过来,摇着食指:“非也、非也,不是问她要不要去,是叫她直接过来。”曲南一是看出来了,绿腰并不喜欢和自己同行,如此这般,让她选择,她若是以睡觉为借口躺在床上不起来,自己还真能去拽她不成?不如,一次到位,直接告诉她出来。

红袖领命,屁颠颠地跑了。

唐老爷为难了,皱起了和唐悠如出一则的包子脸,道:“绿腰今晚不方便出去吧。明天白爷要来抬人,今天得给她填些行头,买几身……”唐老爷说不下去了,以为他感觉到空气温度在下降,有种人间六月下飞雪的错觉。他屏息,抬眼去瞧,见曲南一面色无异,正笑吟吟地听自己说话,又转眼去看花青染,见其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也没目露凶光啊。

唐老爷心中纳闷不已,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看向唐悠,接着道:“还要买几身行头。毕竟绿腰已经是咱唐家的三小姐,就算与人为妾,也不能太过寒酸,我寻思……”他又说不下去了,因为,这次的感觉越发强烈,已经不是六月下飞雪,而是下冰雹了。他反应极快,立刻去看曲南一。却见曲南一虽然在笑,但那眼中的寒意却令人不寒而栗!他又转头去看花青染,见其神色不变,但目光里泛起了青光,就好似两柄利刃,破目而出,直接刺到自己身上。

唐老爷生生地打了个冷颤啊!他的腿有些发软,不知怎么就得罪了那二位。说好的亲厚呢?原本的和谐气氛呢?怎么都没啦?自己……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二人出此仇视?是的,那眼神,绝对是仇视。

唐悠也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小眼睛环视一圈后,心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又着实想不通啊。是因为老爹要将绿腰抬给白子戚吗?不至于吧。可除了这事儿,家里也没其他的事了。

气氛实在诡异,唐老爷要不是碍于唐悠在场,都想哭着让二位行行好,告他哪里做错了,他改不行吗?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吓唬人呐?花青染瞪他,曲南一瞪他,他都快吓尿裤子好不好?!这些小辈,太没有尊老爱幼的良善之心了!

就在唐老爷的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住要掩面休息的时候,曲南一开口道:“绿腰的事,不急。”

“嗯?”唐老爷缓了一口气,却不明白这天外飞来的一句,是个啥意思。

曲南一又道:“明天不是个良辰吉日。”

“咦?”这关于良辰吉日的话,应该从花青染的嘴里说出来吧?唐老爷又蒙圈了。

花青染扫眼曲南一,却是对唐老爷道:“唐家有劫,若明天将绿腰纳给白子戚,可挡此劫。”

“啊?”唐老爷听懂了,心喜了,却着实更迷糊了。

这……这……这两个人的意思,不是一个意思吧?如果不是一个意思,为何瞪自己的眼神都是一样的狠厉?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唐悠听闻花青染的话,将心又放回到肚子里。花哥哥并非喜欢绿腰,真好。可惜的是,表哥却喜欢绿腰。唐悠略显哀怨地瞥了曲南一一眼。表哥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看怎么令人喜欢。她已经从花青染的惊艳中回过神,虽然还是一心喜欢花青染,但如今冷静下来,心中那原本属于曲南一的位置又浮出了水面。结果,站在上面的那个人,却被绿腰偷走了。哎,自己这熊瞎子掰苞米的习惯,得改改。

第一百二十七章:小妾嘚瑟

曲南一原本以为,花青染和自己的态度一样,忽闻此话,心中着实惊了一把!昨晚在唐家门口遇见花青染,他便知道,花青染一定是为了白子戚要纳绿腰为妾这件事来的。若想见其水到渠成,只需坐视不理,没有道理在天黑时策马跑来。想必,是急了。

今天,唐老爷讲述那番话时,花青染明明有些恼怒,却在开口时说了那样一番话。他是脑子拎不清、心口不一?还是……有所图谋?

按照曲南一的推断,花青染应该属于后者。

可是,他在图谋什么?需要将绿腰纳给白子戚?

曲南一一时之间没有想通,却留意起了花青染的一举一动。

唐老爷听了花青染之言,知道将绿腰纳给白子戚后,会挡掉自家的一场灾难,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做法,亦佩服起了自己的英明决断。可是,县令曲南一却不同意自己将绿腰抬出去,这可如何是好?得,自己先装没听见吧,待曲南一再提此事时,自己再以家宅安宁为说辞,好好儿请他谅解一番。毕竟,绿腰不过是个丑丫头,与曲南一又非亲非故,没准入他睡了一觉后,就忘了此事也说不定。

唐老爷这边打定主意,绿腰那边也收拾妥当,走出了闺房。

她没有戴金面具,就那么昂头挺胸地走到众人面前,活像个小妾得志后的嘚瑟模样。

曲南一看那她个样儿,竟觉得有几分可爱、可笑。

一张丑巴巴的脸,青紫痕迹已不见,那只浮肿的大眼又恢复成原本的小三角眼,和另一只眼倒也般配。鼻头上一块黑痣,像被谁扔了一块稀泥,还是挺有喜感的。

曲南一的目光轻柔,冲着绿腰招了招手,说:“走,带你出去吃美食。”

绿腰肚子正饿,闻听此言却无欣喜,而是用那双小眼睛扫视向曲南一的荷包,其意十分明显:你带银子了吗?

曲南一摸了摸荷包,自信满满地道:“放心吧,这回带了银两。”话锋一转,“不过,这次是唐大小姐请客。”

能将厚颜无耻的话说得如此悦耳动听,也就曲南一一人了。

绿腰点头,欣然同往。她倒不是馋美食,而是知道,今天花青染和曲南一出现,应该是想去苏府一探。若他们二人不来,她今晚也是要去一趟苏府的。偷偷摸摸的夜探,和明目张胆的搜查,效果自然不一样。苏玥影消失不见,总要寻个线索出来,才方便行事。她已经不想再顶着这张丑脸招摇过市了,万一碰上小哥哥,她怕自己会产生撞墙的冲动。但为了引出苏玥影,她还真不能戴上金面具,去和白子戚装神仙眷侣。

四人出门,红袖想要跟着,却被唐悠瞪了回去。

唐老爷想留下绿腰置办行头,于是喊道:“绿腰啊,你就别出去了,等会儿那些掌柜的会送头面和衣裳上门,你得选几样呐。”

绿腰脚步不停。

唐老爷皱眉道:“哎哎哎,你要出去也行,你好歹给个话,要选些什么样的才好?”

绿腰回头,冲着唐老爷道:“老爷喜欢什么就选什么吧。”转身,走没影了。

唐老爷点头,暗道:也行。随即想到什么,一跺脚,怒吼道:“又不是抬我去做妾,让我选个饼?!”

唐家院里传出的怒吼声,震得院外的树都抖了三抖啊。

唐悠忍着笑,训斥着绿腰:“你啊,仔细把爹气疯了。”

绿腰道:“你这话当着老爷的面说,才能达到把他气疯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