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起扬手接住那团稀屎,也不恼火,竟似笑非笑地道:“想不到,你与我如此有缘。如此,便留着你吧。”将那团稀屎收入袖兜里,这才施施然走到胡颜面前,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冷酷道:“知你想救司韶,但我却偏偏不告诉你如何才能救他。恨我吗?可如我恨你一般恨我?”邪肆一笑,放开手,转身离去。

胡颜望着封云起的背影,眸光明明灭灭,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竟忽然笑道:“封云起,吸引人注意的方式有很多种,拉仇恨可是要不得的。”

封云起头也不回道:“这不是你向来做事的风格?与你学,总不会错。”

胡颜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口,吼道:“封云起!别逼我恨你!”

封云起回头一笑,狂傲道:“如此,我愿足矣。”

胡颜望着封云起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口处,突然发起飙。一脚踢起几,伸手抓住几腿,照着封云起的背影砸去!

封云起头也不回,抽出九环火鹤刀,将几劈成了两半。

胡颜抓起胡凳,再次砸向封云起。

封云起收了刀,一脚将胡凳踹碎。

胡颜眼波一动,操起洗漱用的木盆,再次砸向封云起。

封云起竖起一掌,将木盆劈碎的同时,只听哗啦一声,那些清水便淋了他一声。

封云喜遭遇无妄之灾,再次尖叫:“啊!!!”

封云起的背影微顿,缓缓回过头,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眼中闪现出极度疯狂的掠夺之意,竟灼热得有些骇人。他的唇角上扬,露出一口白牙,在月光下散发出幽白色的寒光,好像随时会扑上去,撕咬下胡颜的血肉,将惨叫着她一口口吞入腹中。这是恨吗?不。

胡颜微微一怔,心中竟产生了一种退意。封云起到底不是小哥哥,小哥哥冷静睿智,封云起却更像个疯子,一个不死不休的疯子。

然,胡颜毕竟是胡颜,一个就缺条狐狸尾巴的老妖精。她笑吟吟地询问道:“封云起,司韶的洗脚水味道不错吧?”

封云起微僵,随即舔了一下唇瓣,赞了声:“甚好。”极具侵略性地一笑,“不过,我更想尝尝你的味道。”说完,朗笑一声,转身,消失在了拐角。

胡颜淡淡地嗤笑道:“祖奶奶的洗脚水,可不是谁想喝都能喝的。你,不配。”

封云起的背脊微僵,胸口越发堵得难受。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却不得不强装镇定。

胡颜拍了拍衣袖,淡定地转身,走回到司韶的床边,坐下,跟没事儿人似的,问司韶,“饿了没?我们先吃些东西好不好?”

花青染、曲南一、白子戚三人互看一眼,竟出奇一致地产生了共鸣——胡颜乃真小人,万万得罪不得。

胡颜扮做绿腰的时候,便对封云起一往情深,被他打成重伤,都没有反抗一二。胡颜对封云起的不同,众人是有目共睹的,但她却能为了司韶与其瞬间翻脸,简直……简直令人觉得匪夷所思。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实在是得罪不得。封云起,好自为之吧。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似乎就连呼吸都被人刻意放缓了。

司韶的心情很好,暗道:你们才认识胡颜几天?哪里知道她最是喜怒无常。

司韶因胡颜为自己与封云起反目而沾沾自喜,就连中毒后的担忧心情也减缓了几分,他语调轻快地道:“想吃你煮得面。”

“嘶……”这是胡颜自己发出的声音。

曲南一、花青染和白子戚一起看向胡颜,满眼不解。

胡颜假装淡定地捋了捋自己的长发,斜眼看向司韶,刻意压低了声音,问:“真的要吃我做的面?”

司韶将头扭到一边,冷声道:“你若没有诚意,便不要来问我想吃什么。既然问了,我也答了,你去做便是,怎如此多的废话?!”

胡颜抬起手:“你个小……”

司韶转回头,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瞪着胡颜。

胡颜讪讪地收回手,突然站起身,对白子戚道:“你说,他还能活多久?别我一碗面没做完,他就嗝屁了。”

白子戚微愣,随即回道:“一个时辰,是能活的……吧?”

司韶的嘴角抽了抽,冷冷道:“你说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后面还带个不确定的‘吧’,是何意?让人吃个面都吃不消吗?”

胡颜攥拳头,咬牙道:“如此,就让他吃口面,再上路!”

司韶的唇角又抽了抽,直接吼道:“去做面!吃不到你的面,我死不瞑目!”有她那么说话的吗?好像在断言他会死?他现在觉得还不错,一点儿想死的意思都没有。

第三百一十章:男人心思多纷乱

胡颜仰起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了厨房。

花青染与曲南一对视一眼,站着没动。白子戚刚想去寻胡颜,却被曲南一和花青染一起瞪了回去。狼多肉少,那就谁都别打肉的主意。要馋,大家一起咽口水。

厨房的灯亮了起来,不多时,传出翻找东西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胡颜喊道:“曲南一,你家面粉放哪儿了?”

曲南一抖了抖衣袖,挑眉笑道:“各位,对不住了,阿颜唤我。”迈开步伐,屁颠颠地走向了厨房。

花青染想去厨房看看,却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只好盯着白子戚看。他的目光没有实质,只是在发愣而已。

白子戚却觉得花青染看向他的目光饱含深意,令人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不想露怯,便迎视向花青染的目光。敌不动,我不动。

这时,胡颜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曲青天,你会生火不?”

曲南一为难道:“或可一试。”

胡颜皱眉道:“等你试好了,司韶也咽气了。”

屋里,司韶皱眉,坏脾气地吼道:“我没那么容易咽气,能活着吃你一碗面!”

厨房,胡颜吼道:“别逞能!”随即唤道,“白子戚,过来生火!”

白子戚就像被人解开了穴道,站起身,对着花青染敛衽一礼,道:“阿颜唤我,司韶就拜托花道长照看了。”

花青染恍然回神,看向白子戚,回了一礼,道了声:“好走。”

白子戚觉得,这声“好走”有些怪异,令人十分不喜。他迈开步子,走向厨房,去生火了。

屋里只剩下花青染和司韶,一个喜欢发呆不爱说话,另一个更是不知道如何和别人搭讪闲聊,于是都十分安静。花青染站着窗前,司韶躺在床上,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厨房里热闹非凡,屋子里却显得十分冷清。花青染望着厨房里晃动的人影,眼底隐隐泛起一丝艳羡。

不知过了多久,花青染突然开口询问道:“你认识她多久了?”

司韶知道,屋里只剩下他和花青染,所以花青染的话一定是问自己的,但他却不想回答,于是闭嘴不语。

花青染没有得到回答,也不着恼,而是接着自言自语道:“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想杀心悦之人,又是何种感受?”

司韶心下一惊,似乎从花青染的语言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他噗嗤一笑,道:“既是心悦之人,必然疼之、怜之、护之,又怎会想要杀了她?”这话,他说得却是十分违心。

花青染转回身,看向司韶,道:“为何不会?你没听过何为相亲相杀吗?”

司韶鄙视道:“那也要心意相通后,才有的相亲相杀。你明明心悦一个人,却又想着要杀了她,这是病,得治。治不好,就得疯。”是的,会疯,就像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疯。他明明恨着胡颜,却在得知她让李大壮留下老道一命后,跑到大牢替她守着老道的命。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傻、更痴、更疯的人吗?

花青染喃喃道:“是病,得治?治不好,会疯?若真如此,便不如相亲相杀。”

司韶发现,竟有人和自己一样,又痴又傻又疯。他是为了谁?可是与自己一样,皆为了那个老祸害胡颜?!

思及此,司韶直接问道:“你的心魔可是胡颜?”他本也没指望花青染会回答这么隐私的问题,但他还是随口问了出来。这个问题,既像是在问花青染,也像是在问自己。司韶很希望,自己的心给予否定的回答。

然,无论是司韶的心,还是花青染,都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花青染再次转身,透过窗口看向在厨房里忙碌的窈窕身影,如同梦语般道了声:“是她。”

司韶的眸子瞬间涌起杀意。若花青染想杀胡颜,自己便不能放过他!

花青染垂眸,淡淡道:“我感觉到了杀意。司韶,你想杀我。”

司韶没有否认,却问道:“为何与我说你心事?”

花青染的唇角浅浅上扬,那笑容倾国倾城,令今晚的月亮都黯然失色。他仰头,看向挂在树梢的月亮,用悲天悯人地语气缓缓道:“因为……你与我一样啊。”

司韶微怔,既想极力否认,又想问花青染是如何知道自己与他一样对胡颜又爱又恨?

就在这时,厨房里再次传出胡颜的声音,喊道:“花青染,你来帮我倒水。”

花青染那落寞的笑颜,瞬间若烟花般绽放出绝世的靡丽。他连招呼都不打,衣袂飘飘地走向厨房。那动作之快,好似生怕胡颜反悔,竟用上了轻功。

司韶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低声咒骂道:“老不休!”

县衙外,被淋了一身水的封云起和封云喜并肩走着,都没有说话。

封云喜在揣测着封云起的心思,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现出一个假妹妹对哥哥的关心,于是她抿了抿唇,道:““封哥哥,你既然知道那毒,为何不告诉胡颜解药?司韶若死,她必然恨你,怕是会闹腾得不死不休。”

封云起目光沉沉,仰头望月,道:“若知道,早就告诉她了。不说,是因不知。”

封云喜目瞪口呆道:“不……不知?可你明明知道那毒的名字,连其配制都说得头头是道。”

封云起看向封云喜,勾唇一笑,邪魅道:“我骗她的。”

封云喜第一次发现,封云起竟然……会骗人!封云起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都是心机深沉、霸气十足、狂傲邪魅,却从不与人开玩笑,更别提说谎骗人了。

封云喜不懂了。既然封云起对胡颜有那种意思,为何还要故意说谎,让她恨他?只不过,若让胡颜恨上封云起,对自己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封云喜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封云起亦有自己的思量。

有种女人,乃悬崖峭壁上的一朵奇葩,高不可攀,不易得。苦苦守望,无用。既然我就不了山,只能让山来就我。

他相信,他与胡颜之间,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这个迷一样的女子,出现得突兀。然而,无论她是绿腰也好,胡颜也罢,总之,这一次,他不但要找出被她隐瞒的过去,还要……得到她的未来。至于那些与她纠缠不清的男子,可以去死。人不多,他杀得过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胡颜厨房忙

厨房里,看起来热热闹闹,实则暗潮汹涌。

白子戚一身华美的淡粉色锦缎,正蹲在地上烧火。火光映着他如玉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靡丽之色。白子戚生火的样子十分认真,就像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曲南一一身宝蓝色的衣袍,在腰间松垮垮地系着一根腰带,露出了大片蜜色的胸膛,看起来格外慵懒性感。他半眯着狭长的眼睛,一棵一棵地洗着菜。若不是他的手在动,会让人误以为他睡着了。

胡颜挽起袖管,露出两条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臂,正目露凶光,和一盆面较劲儿。

花青染一身青色衣衫好似要乘风归去,绝色的眉眼低垂,如临大敌般盯着胡颜手下的面粉。他手中提着一只水瓢,装了满满一下子水。水纹丝不动,可见他提得有多稳。

胡颜的一双玉手在面粉里扑腾了两下后,拍起了一些面粉,弄得自己满头满脸都是。胡颜晃了晃脑袋,咬牙,对花青染喊道:“倒!”

哗啦一声,花青染一瓢水全部倒在了面粉上。

半瓢面,一瓢水,成汤了。

胡颜抬眼看向花青染,花青染强装镇定,道:“你让我倒的。”

这话,怎么听起来,如此地推卸责任呢?这可不像花青染平时说得话。

胡颜垂眸,道:“加面。”

花青染立刻拿起另一个瓢,盛满面,直接倒进盆子里。

胡颜揉了几下后,发现面太干了,于是喊道:“倒水!”

花青染倒水。

胡颜发觉,面又稀了,于是再次喊道:“加面!”

于是的于是,整个厨房里,就听见胡颜在那气急败坏地喊着“倒水”“加面”,直到花青染说:“没面了。”胡颜才终是松了一口气,看着满满一大盆的面,感慨道,“太好了,我都要揉不动了。”

曲南一笑得一抖一抖的,险些背过气去。

白子戚从地上站起身,看了那一整盆的面一眼,道:“做疙瘩烫吧。”

胡颜点头,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道:“我为司韶尽力了。”说着,就要从面中拔出手,可拔了两下,却没拔动。

曲南一见此,眼睛一亮,扔下手中的菜,就向胡颜的后背扑去。这个忙,他可以帮。

与此同时,白子戚也伸出了手,去抓胡颜的胳膊。

胡颜哪里用人帮?暗自用力,猛地一拔,终于成功地拔出了双手。她因力道用得过猛,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恰好,曲南一迎了上来。胡颜的后脑勺,直接磕碰到曲南一的鼻子上,痛得他鼻子发酸,眼泪瞬间流下。

白子戚伸出的手,没抓到胡颜,却一不小心踩在了地上的稀面上,一个大劈腿直接坐在了地上,痛得是哪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花青染见白子戚和曲南一都受了伤,竟十分不厚道地笑了起来。他原本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笑,可笑着笑着却突然颤抖起了肩膀,紧接着竟张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样子,竟像一个顽劣的孩童,就差手舞足蹈了。

胡颜手中还抓着稀泥似的面团,随手一甩,胡了花青染一脸。

花青染止了笑,抓下脸上的稀面,砸向了胡颜。

胡颜将头一歪,那稀面便糊在了曲南一的脸上。

曲南一刚擦干净眼泪,又被稀面糊脸,立刻操起水里的青菜开始回击。

花青染从盆里抓起一块稀面,再次拍向曲南一。

二人玩心大起,斗得不亦悦乎。

胡颜蹲下身子,拍了拍白子戚的肩膀,一语双关地问:“还行吗?”

白子戚伸手擦了擦胡颜脸上的面粉,亦是一语双关地回了句:“尚能将生米煮成熟饭。”

胡颜莞尔一笑。

曲南一和花青染互看一眼,同时改变了对敌的方向,将手中的青菜和稀面同时砸向了白子戚。

白子戚想躲,奈何正处于大劈腿的劣势位置,只能眼巴巴地被砸中。他顶着一颗还在滴答水的青菜站起身,淡定从容地从脸上抓下稀面,投入到滚烫的水中。他一低头,头上顶着的青菜,亦掉落到锅里。

胡颜指了指锅里的东西,道:“你想给司韶吃这个?”貌似,不太干净了吧?

白子戚淡淡道:“煮沸了,再扔他们两个。”

“嘶……”这小白狼,挺狠啊。

曲南一眯了眯眼睛,笑吟吟地凑到锅边,将青菜哗啦啦地倒进了锅里,道:“看来白茂才喜欢滚烫之物,那不如一起。”

花青染看了看杂乱的厨房,端起面盆,也凑到了锅边,对胡颜道:“阿颜,半个时辰了。”

阿颜?胡颜挑眉看向花青染。

花青染用那双仿佛缀满了星子的眸子回望了胡颜,又唤了声:“姐姐?”

我去了!这杀伤力太大了!

第一次,花青染唤她姐姐的时候,可是狠狠刺了她一剑。第二次唤她姐姐,踹马去踢封云起;这一次,他又唤她姐姐,害得她下意识地防范起来。说实话,听花青染这声姐姐,她觉得心肝都在颤抖。

白子戚和曲南一也同时被花青染震了一下。

白子戚暗道:好一个姐姐?!哼!

曲南一直接道:“瞧青染的这声姐姐,把阿颜吓得,直捂腹部,这是反胃了还是肠子打结了?”

花青染见胡颜捂着他曾经刺伤她的地方,脸色一白,那种活泼好动的样子瞬间消失不见,好似又变成了那个仙风道骨的花青染。

胡颜从来不是一个心软之人,花青染的死活与她都无关,只不过,她不喜欠人人情。花青染为她,被封云起抽了一顿。这份情,她记得很清。至于他刺向自己那剑,她早已不想和他计较。因他那剑,她受伤后来到六合县,虽然混得有些惨烈,却遇见了她穷尽一生都要找到的那个人——小哥哥。

所谓的因果,是不能用好与坏来定论的。

思及此,胡颜松开手,调笑道:“你一叫我姐姐,我就觉得腹痛。还是唤我阿颜吧。”

花青染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绝世风华,他将面盆往胡颜面前凑近了两分,道:“阿颜,我们煮疙瘩汤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厨房诡话

曲南一狐疑地看看花青染,又看看胡颜,总觉得这二人之间有些古怪。他突然想到,花青染最初来到六合县,可是为了诛杀女祭司的。胡颜她与花青染到底是何种关系?忽然,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胡颜时,她腹部的那个伤口。刚才,胡颜所捂着的地方,正是那里!难道说,花青染就是刺伤胡颜的那个人?!不不,一定不是这样。以胡颜那睚眦必报的性格而言,若真是花青染伤了她,她怎么可能容他活到现在?那么,伤了胡颜的人,又是谁?!

胡颜端过面粉,信誓旦旦道:“司韶说要吃我亲手做的面条,那就必须做面条。我从来不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转头看向白子戚,“你想办法,教我做成面条。”

白子戚扫了那稀面一眼,道:“用油擀面,然后……切切看吧。”有些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胡颜得令,开始忙活起来了。

花青染静静而立,看着胡颜忙活得热火朝天,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姐姐?阿颜?不知为何,他越发想唤她姐姐。只有他唤她姐姐,她才会产生和自己一样的感受吧——又爱又恨。明明想要杀死对方,却强迫自己宽宏大量地学会原谅。时间是个好老师,可惜,自己却不是个好学生。花青染轻轻垂下眸子,想起了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曾用一双温热的小手抱住他的头,软软糯糯地唤他哥哥。

在白子戚的指点下,胡颜忙得额头见汗,瞪着那稀面的样子,简直就如同遇见了仇敌。

白子戚觉得好笑,道:“不用那么紧张。”

胡颜否认道:“我不紧张,是面紧张。”

白子戚干脆道:“这面无论做成什么样,都是入口的。就算生面,也可吃。”

胡颜终于放下心,松了松筋骨,道:“也是这个道理。”

曲南一最是见不惯白子戚登堂入室还抢占了自己的位置,于是凑到胡颜的另一边,紧紧挨着她,道:“阿颜尽管做吧,我也折腾得饿了,若能有幸尝到阿颜亲手做的面,定会欣喜异常。”

胡颜朗声一笑,大气磅礴道:“此要求,满足你!”

曲南一勾唇一笑,看向白子戚,道:“有件事,一直不解,还请白茂才帮本官捋顺一下思路。”

白子戚转头看向曲南一:“不敢。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曲南一伸手,顺了顺胡颜凌乱的发丝,这才笑吟吟地道:“白茂才是如何知道,阿颜在老道那里?本官见老道那里有很多草药,不知是从何处购买,可与白茂才有关系?”

白子戚道:“想必大人已知,子戚是‘济心堂’的东家。大人抱着花姑娘来到‘济心堂’寻医问诊,虽没说一二,但你二人身上却沾染了炼制丹药所散发出的特殊气味。巧的是,那老道的药材都是在‘济心堂’。子戚略一思量,便知道老道那里出了事。

“曲大人曾答应子戚,将阿颜借给我当护卫。子戚一早就跑到县衙里要人,却见县衙大门紧缩,猜测是出了大事。

“两事和在一处,稍加猜测,子戚便赶赴老道所住的宅子,抱走了重伤的阿颜,为其调养。”白子戚每次说到“抱”字上,都有意无意地加重三分语气。

曲南一听到胡颜重伤,当即愣了一下。他虽知道胡颜吐过一口血,却并不知她伤得多重。再者,胡颜又是假昏、又是诱他亲吻她,一顿折腾,看起来当真是生龙活虎。当时,她除了身体有些冰凉外,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

乍一听白子戚说胡颜受了重伤,曲南一是不信的。可不知为何,瞧着胡颜那波澜不惊的侧脸,他心中竟隐隐作痛,直接信了十分。

如此骄傲的一个女子,就算病了、痛了,又岂会露出弱弱之态,让人怜悯?

曲南一觉得心口闷疼,伸手攥住胡颜的小手,低哑地唤了声:“阿颜……”

胡颜一直听着二人对话,也知道曲南一此刻心中所想,便笑了笑,道:“已经无碍,再调理一段时日便好。”也许,马上就会恢复如常。

曲南一攥着胡颜的手不放,盯着她的眼睛看,想从中找出一丝的气恼之意。可惜,没有。曲南一的心情有些复杂。既希望胡颜气恼不已,又希望她能理解他当时之举。毕竟,他确实扔下她,抱着花如颜去求医问药。他说,让她等着他。可她最终等到的却是白子戚。此时若放在一般的女子身上,怕是早就心凉了。还是说,她的心从未因自己热过?曲南一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胡颜何其聪慧,简直就是人老成精。她见曲南一执意要个答案,便道:“曲南一,我不气恼,是不想和自己过不去。其二,你为我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便不会无理取闹。其三,你知我心中有事,不要再……”

曲南一听着前两条理由,心里美滋滋的,简直可以用飘飘欲仙来形容。可当他听到胡颜的第三个理由时,突然脸色一变,打断道:“好了,再不做你的面条,水就烧干了。水烧干了不要紧,眼瞧着要一个时辰了。”

胡颜闭嘴,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曲南一转身走开,倚靠在门口,与花青染各占了半个门框。他低头,捏了捏手指,将油脂捻开。不要再如何?呵……自作多情吗?那封云起有什么好,值得你一心待他?阿颜,你可知,你的心里装了谁,便是要那个人死。胡颜是绿腰,绿腰却不是阿颜。他曲南一对绿腰的承诺,没有变。封云起,只能去地下陪绿腰,做一对儿鬼鸳鸯。曲南一抬头,看向胡颜,浅浅地勾起唇角:至于你胡颜,只能陪着我曲南一,生死相依!

实则,曲南一还是没有搞明白,胡颜不是对封云起死心塌地,而是在意他的身体,不容许有任何破损。哪怕伤了自己,也要护那具身体的周全。曲南一真正的情敌,至今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曲南一手间的油脂,令他不悦。他抬手,拍向花青染的肩膀,蹭掉手中的油脂。

花青染身子一僵,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

曲南一眸光一闪,又要抬手去拍花青染的肩膀。

花青染突然伸出手,挡开曲南一的爪子。

曲南一收回手,问:“受伤了?”

花青染恍若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有些疼。”那模样,竟似个纯洁无暇的孩童,只是在单纯地说疼。既不是为让人怜惜,又不想引人注意。偏偏,那副自己舔舐伤口的样子却令人心疼不已。

第三百一十四章:劲道!

经过不懈的努力,胡颜这位本事通天的女祭司,终于做出来一整锅的面条。真的是,满满一锅啊。根根面条,有手指头粗细,看起来颇有一番气壮山河的大气。

碗装不下,直接上盆。

按照一人一盆的标准,需要五只盆。

曲南一的府邸里还不如一般的小富之家,一时间还找不齐那些盆。在胡颜的直视下,曲南一坦白道:“还有一只洗脚盆。”

胡颜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扫,每个人都下意识地转开头,看向窗外的风景。用盆吃面就已经够难看了,若捧上了曲南一的洗脚盆,还不如装昏算了。

在沉默中,胡颜终是道:“我先不吃了,你们一人捧一盆吧。”她怕别人不捧场,又加了一句,“我难得下厨,也不想厚此薄彼,大家就均摊吧。”

在胡颜的热情扫视下,曲南一第一个主动盛了一盆面条,紧接着是白子戚、花青染。于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三男一女,顶着白花花的脸,端着四个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司韶的房间。

司韶闭着眼,听见众人的脚步声,却没动一下。

胡颜突然拔高了声音,嘶吼道:“司韶!司韶莫不是死了,吃不上我这盆面条了吧?”话锋一转,“如此,只能倒了喂狗。”

司韶突然睁开眼睛,若两把利箭射向胡颜。

胡颜笑眯眯地道:“小韶儿,醒啦?”

知道被胡颜耍了,司韶却没有生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他想着,若自己每次被胡颜撩拨都会生气,一定会未老先衰,早生华发。如此得不偿失的事,他不会做。坚决不会做。可是……胡颜就是有种能耐,将他气得恨不得咬人!

胡颜凑到床边,将盆放到地上,一屁股坐到床上,伸手拍了拍司韶的脸,道:“闭上眼做甚?起来,吃面条了。”说着,揽着他的肩膀,就要将他抱起来。

司韶没穿上衣,被胡颜这样一抱,双颊立刻飘起了粉色的云朵。

曲南一有些看不下去了,忙上前两步,对胡颜道:“你重伤未愈,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照顾司韶。保证让他将你亲手做的面条吃光。”

胡颜确实觉得很累,便挪了挪身子,倚靠在床柱上。

白子戚抓起司韶的另一件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许是癖好使然,手指竟在司韶的肩膀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司韶微僵,想要出手整治白子戚,却又怀疑自己太过多疑。毕竟,一个男子怎么会对另一个男子手动手脚?况且,那种被抚摸的感觉若有若无,还当真不好断定真伪。

白子戚的动作被曲南一看在眼里,他身子前倾,刻意压低了声音,却用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声调道:“白茂才最喜欢摸人皮。本官的手,已不知道被他摸过了多少次。”

司韶如遭电击,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好了。那被白子戚摸过的肩膀头,竟隐隐发起刺痛,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不消片刻,那痛竟比胸前的三道挠痕还痛。司韶觉得胸腔气闷,好似要炸裂开了。他竟然被一个男子轻薄了?!简直不敢置信!司韶觉得,眼下的这种感觉,才像中毒。

司韶很想扯过白子戚,将其大卸八块。可是,理智尚在。白子戚只是摸了他的肩膀一下,他若想要白子戚的性命,第一个跳出来阻止的,一定是胡颜。那个到处拈花惹草的老不休!

司韶心里恨恨的,垂下被褥间的手,悄然攥起了拳头。

曲南一见自己成功挑起司韶对白子戚的敌意,心情大好,弯腰捧起盆,夹了一根面条凑到司韶的唇边,道:“来,张嘴。”

司韶伸出手,冷冷道:“我自己来。”

t曲南一回头看了胡颜一眼,见她正在闭目养神,便狡黠一笑,将那大盆往司韶的手掌上一放。

司韶是万万没想到,装面的不是碗,而是……大盆!

他堪堪稳住那大盆,却扯痛了伤口,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曲南一笑眯眯地将筷子塞进司韶的手里,轻快地说了声:“吃吧。”

司韶突然有了种不好的感觉。他将筷子探入盆中,搅拌了两下,然后夹起一根手指粗细的东西,嘴角抽了抽,冷声问:“这是什么?泥鳅吗?”

花青染正在吃面条,听闻此话,回道:“是面条,不过粗了些,味道尚可。”

司韶突然将筷子一扔,在盆里发出砰地一声轻响,他道:“胡颜,你是在给我做面条,还是在给别人做面条?!”

胡颜睁开眼睛,看向正夹着面条往自己嘴里送的花青染,又转头看向司韶,好脾气地道:“给你做的。你全吃了啊?”

司韶哽了一下,掂了掂手中的分量,不说话了。

胡颜招呼道:“你们都吃吧,难得我出手一回,下次想吃,又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这话说得,好像她手艺如何了得,别人都争着抢着想吃她做得东西。

曲南一、白子戚捧起自己的用来装面的盆,走到几边,跪坐着,与花青染一同吃起了面条。别人吃面条,得吸溜着吃。他们吃面条,得咬着吃。要是一不小心吸溜上一口,没准儿能被噎死,混个惨烈的英年早逝。

司韶听见别人吃面条的声音,心里不舒服了。却也没再耍脾气。他虽脾气不好,但却懂得何谓适合而止。毕竟,这屋里还有一个脾气比他更不好的胡颜。

司韶摸索着,重新拿起筷子,却一不小心又扯痛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