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正是大年除夕。

第一眼,看见得便是曲南一。他趴在床边,睡着了。那只干瘦的手,还攥着她的手,温热温热的。

胡颜点了曲南一的昏睡穴,抽回手,下了床,将他抱起,放到床上。

曲南一眼框凹陷,下颚上布满胡茬,睡得很沉。

她抬起手,见它已经恢复如初,细嫩得犹如羊脂白玉。

胡颜的视线一扫,落在曲南一的手腕上,发现那里缠着白布条,渗着鲜红的血。显然,是新伤。曲南一永远知道,她需要得是什么。而他每次的给予,虽十分自然,却令人动容。

胡颜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闭上眼睛,放缓呼吸,不然眼底的湿润流淌而出。她弯下腰,落下一吻,在他的鼻尖。站直身,披上大氅,打开房门,走进了寒风中。

搜侯看见胡颜,问:“胡姑娘,您这是……?”

胡颜沙哑道:“给我准备一匹马。”

搜侯应道:“诺!”

胡颜直接去了厨房,提溜出一个食盒,走出了县衙后院。

搜侯将缰绳交到胡颜手里。

胡颜飞身上马,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拎着食盒,眯眼看了看漂着清雪的天,道:“让他睡一会儿,不要惊动。天黑前,我会回来。”

搜侯笑道:“诺!”吓死他了,他以为胡颜又要不告而别呢。这位主儿,在自家公子心中的地位,那是无人能及。若待会儿公子醒了,不见胡姑娘,不知道要如何折腾呢。

胡颜喝了一声驾,策马而行,踏起清雪无数。

她一路来到艳山脚下,爬上埋葬了白子戚的地方,坐在一棵树下,打开食盒,从中拿出两碟小菜和一坛子酒。将小菜摆放到地上,排开酒封,仰头灌了一口,咕咚咚咽下。

她也不说话,就一个人独饮。

半坛子酒水下肚后,她的双颊泛起红晕,人如粉面桃花,端得是秀色可餐。她的双眼迷离,泛着水润的色泽。眼尾染了一点红,就好似一片红梅花瓣飘进了眼中,点缀出了妖艳的媚气。她的唇微张,喝着白色的气体,泛着诱人的酒香。

她倚靠在树干上,抬手指向那片凹地,虚点了两下,仿佛在说你呀你呀。

无声,始终无声无息。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是说给封云起?还是白子戚?

前者生死未卜,恨透了她;后者……后者葬在了这个深坑里,与艳山合为一体。明年的春天,不知他的尸身上,是否能长出一根青藤,破土而出,来到地面,看看她?

白子戚……

胡颜又灌入一口酒,呵呵一笑,闭上眼睛,倚靠着树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沙哑道:“一场清雪一场寒,岁岁年年人不还。子戚,你从不信我口中的天谴,如今,你信了吗?嗤……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死了,尸骨无存,就是天谴?”睁开眼,站起身,突然将手中拎着的半坛子酒水砸向地面,撕心裂肺地吼道,“你死,是对我的天谴!”用食指点着自己的心,一下接着一下,“这里……这里……太痛了……”

她弯下腰,捡起石头,用力砸向坑里,嘶吼道:“你是个混蛋!”又扳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深坑,“混蛋!混蛋!”

声音一波波地传开,回荡在艳山深处,掀翻了这场清雪,撕裂了原本的平静。

胡颜不停地搬石头砸深坑,每一下,都那么用力,仿佛打在了白子戚的身上,让她解恨。

累了,动弹不得了,她跳下深坑,躺在石头堆上,望着混沌的天色,喃喃道:“子戚,为什么?”为什么反反复复,将自己活成一个谜?为什么神神秘秘,将所有重负都塞进心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与尹雪儿死在一起?为什么她那么憎恨情深不寿这四个字?!为什么连个念想都不留给她?

脚上的盘蛇戒被她扔进了温泉水中,不知方向;白子戚的心被她践踏在深坑之下,碎成千片。到底是她太傻,还是白子戚太傻!请之一字,到底要如何写?一笔一画,雕刻在心上,鲜血淋淋,痛得不能自己,却仍旧不能舍弃。若白子戚真得无心,该多好。这样,她就不会爱上他。而他,也不会在得到尹雪儿的命令后,刻意接近她,从而喜欢上她。

往事一幕幕,难相忘。

凡尘种种,难以坚强。

胡颜佝偻着身子,痛哭却无声。

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滑落,颗颗滴落到石头上,凝结成了冰。

胡颜昏醉在自己的泪海中,无法醒来。

梦里,她看见白子戚向她走来,将那枚盘龙戒戴在了她的脚上。有些凉,却令人欣喜。

天色渐晚,掩住了她的泪水和身影。

一个人由树后走出,悄然无声。

他衣袂飘飘,来到胡颜身前,垂眸看着她。

那双好似寒星的眼睛,滑过一丝迷茫。

他轻轻蹲下,伸出手,用食指沾了胡颜的一滴泪,举起,凑到眼前闻了闻。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人会哭得那般伤心?生死由命,生与死是轮回,是人生常态,为了一件正常的事情去哭,有些……傻吧?

花青染将那滴眼泪,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他微微皱眉,确定自己十分不喜欢这种味道。入口时发咸,细品有些酸,咽下后……刺激得整个肠胃都不舒服起来。

花青染站起身,轻轻跃出坑底,脚踏青松,纵身跃向一处高峰,拔出“三界”,在一声龙吟中伸展修长四肢,武动翩翩。

胡颜听见声音,颤了颤睫毛,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轻唤一声:“青染?”她似乎听见了“三界”的声音。

无人回应胡颜,这天地间,唯有呼呼风声。

胡颜坐起身,揉了揉被险些冻僵的四肢,站起身,跃出坑底,回头看向坑底,道:“你等着,每当我想骂你,就会用石头来砸你!让你死也不得消停!”勾唇一笑,“子戚,你个骗子。”转身,一步步走下艳山,策马而去。

高峰上,花青染手中的“三界”微顿,转头望向那个远去的背影。只是停顿了一个呼吸,便转开头,收起“三界”,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没有云游而去。他心中一直存了一个疑问——曾经,他为何会那么喜欢她?

如今感情不在,竟回味不出曾经的灼热与心跳。他觉得,有些冷。

第七百三十八章:南一柔情缱绻

胡颜回到县衙后院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到处是红彤彤的灯笼,将整个县衙后院照亮。

一株株寒梅装点着院子,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既有四分九天仙女的高傲,又有六分温柔妇人的馨香。院子里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小丫头们都在忙着准备晚饭。

曲南一站在门口,亲自为她打开了大门。

曲南一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本还偷偷开心,觉得这番热闹定会博你欢喜。谁想,竟让你将我忽略得如此彻底。”

胡颜回过神,看向曲南一。

曲南一身披黑色大氅,落了一层清雪。他脸上的胡茬已经剃了干净,头发也梳理整齐。他就站在那里,穿着宝蓝色的衣袍,满脸的盈盈笑意。

曲南一一把攥住胡颜冰凉的小手,一手揉了揉她的脸,打趣道:“怎么?没见过本官这种玉树临风、惊才绝艳的美男子?看傻了?呵呵……”

他低低地笑着,一边将她往屋里拉,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瞧你冻得可怜样,就好像一只小花猫。也就我不嫌弃你,大过年的捡回家。你说你,让搜侯告诉我,说你天黑后会回来,我心里焦急,恨不得将太阳射下来,让你早回家。你呀你,下次再出去,给个回来的时辰。你若到点不回,我就贴告示抓逃妻。”

曲南一将胡颜拉进屋内,一回头,却发现她的目光有些呆滞。

曲南一微愣,转过身,面对着胡颜,轻轻拥着她的腰肢,柔声呢喃道:“怎么了?不会是出去一趟,又被哪个年轻力壮的小公狐狸,迷了魂吧?”

胡颜抬头,望着曲南一不语。只是那双眼,仿若盛了水,在轻轻晃动,让人心疼。

曲南一在心里轻叹一声,将胡颜抱进怀中,闭上眼,用手抚摸着她的银色长发。安慰的话,他会说,却不能说。

胡颜攥紧曲南一的衣襟,缓和了一下情绪,开口道:“我很喜欢。”

曲南一微愣,心跳开始狂跳。他以为……她这个样子,是因为白子戚,不想,竟是因为看见了他的心意。胡颜啊胡颜……你才是那个能挖走人心的小妖精啊。

曲南一的唇角勾起,沙哑道:“喜欢就好。”

胡颜抬头,看向曲南一。

曲南一垂眸,看向胡颜。

二人相视一笑。

胡颜道:“曲南一,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不要我。”

曲南一正色道:“你要我,我定不负你。你不要我,我死皮赖脸也会黏着你。”

胡颜望着曲南一的脸,认真地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她说:“甚好。”

曲南一绽放出璀璨耀眼的笑颜,捏了捏胡颜的脸,道:“今天过年,你再不醒,我可就要大刑伺候了。”

胡颜知道,自己让这个男人担心了。她捏了捏曲南一的手,沙哑道:“别练胆儿了。我又饿又渴又冷。”

曲南一的眸子眨了眨,逗弄道:“我有口水。”说着,就要去亲胡颜。

胡颜一巴掌拍在曲南一的嘴巴上,嫌恶道:“起开!”

曲南一非但不恼,反而盈盈地笑着,在胡颜的手心落下一吻,然后走到几前,为胡颜倒了杯温水:“先喝口,暖暖,我们马上吃饭。”

胡颜道:“我要沐浴。”

曲南一摇头道:“你后背有伤。”

胡颜道:“已经结痂了。”她能感觉到,伤口很痒。她的复原能力,在失去处女身后,变得越发惊人。不,应该说,自从她由一个老女孩变成女人后,但凡有鲜血滋养,她的复原能力就会变得格外惊人。

胡颜的视线落在曲南一的手腕上,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包裹伤口的白布带,沙哑道:“喂我喝血了?”虽是问句,内心却是肯定的。

曲南一轻笑一声,抱住胡颜,让她依靠在自己的怀里,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你一个嘴贱心狠的女人,装什么慈悲善良?就算我割肉给你,你也应该嫌恶地问,洗没洗干净?然后高傲地点评,此肉有些腥!呵……这才是我们睥睨天下的大祭司。阿颜,你这么温柔善感,让本青天有些不习惯呀。”

胡颜一口咬在曲南一的胸口。

曲南一感慨道:“幸好我不用给娃儿喂奶,不然娃儿一准儿会问,爹爹爹爹,你的奶上怎么有牙龈?谁和宝宝抢奶喝?”

曲南一学着小娃儿奶声奶气的声音,终是逗笑了胡颜。

曲南一的一颗心,放下了一点点。

胡颜松开了牙齿,横了曲南一一眼,道:“去打水。”

曲南一揉了一把胡颜的长发,恋恋不舍地唤人打水沐浴。

自从王厨娘荣升为王管家,那是干劲儿十足,将县衙后院搭理得井井有条。

胡颜昏睡这几天,她一直派人留着火,烧着热水,就怕人突然醒了要用热水还得现准备。这不,曲南一一开口,那边就抬着热气腾腾的浴桶来了。

隔着屏风,胡颜退下亵裤亵衣,坐进浴桶里,揉搓了一把脸后,望向屏风那边的曲南一,有些纳闷,这人竟没趁着自己脱衣服的时候冲进来,着实有些怪异。

她将自己沉入水里,半晌,钻出水面,趴在浴桶上,道:“南一,帮我擦擦后背。”

曲南一含含糊糊地应道:“嗯嗯……”人却没动。

胡颜回头看去。

曲南一脱下大氅,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看样子没什么异样,但在她看见胡颜的一瞬间,鼻血再次流淌而下。他忙掏出帕子,捂住鼻子,用力擦了擦,待血止住,这才来到胡颜身边,挽起袖子,抓过一块白布,蹲下,轻轻擦拭着胡颜的后背,感慨道:“这血流得有些可惜了。”

胡颜的唇角抽搐了两下,喃喃道:“怎么?你还想给我喝了不成?”

曲南一呵呵一笑,没有搭话。

胡颜本想问问司韶在哪儿,燕凡尘怎么样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经历这些后,若她还不能管住自己的嘴,这张嘴就真的应该缝上了。她目前,能做到的,只是在一个男人面前,闭口不提另一个男人。

不知何时,白布被扔下,换成了曲南一的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微微用力,摩擦着胡颜的肌肤。

第七百四十章:年夜众美齐聚

胡颜没有制止曲南一的亲昵。虽然,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亲近。她心中装着无法咆哮而出的感伤,一丝一缕沁透了她的身体。然而,她却不想也不能表现出来。思念白子戚,是她一个人的事,不能与任何人分享。因为,白子戚是她的。

曲南一的呼吸灼热了三分。他将吻落在胡颜的肩膀上,用嘴唇细细摩擦着她的肌肤,感受她温热的体温和独特的馨香。他用力吸气,想让胡颜的气味冲刺满他的五脏六腑。他渴望她,渴望得灵魂都灼热了。他想燃烧她,让她知道自己的渴望,与她一同化为灰烬。

曲南一沙哑着嗓子,唤着她的名:“阿颜……”声音缠绵悱恻,好似文人墨客诗歌中的江南烟雨。

胡颜转过身,望向曲南一,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

曲南一的眸光盈盈,化作春风细雨,落在胡颜的身上,渗透进她的肌肤,触动她的心。

胡颜扬起下颚,吻上曲南一的唇。她的心里凹陷下一块,需要曲南一来填满。兜兜转转这么久,她与曲南一分分合合,能给予他的已经不多。虽然,她没有任何兴致,甚是可以说,有些排斥这种亲热,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不能逃避、不能拒绝。因为,她不再是自己的,她是曲南一的,也是燕凡尘的,还是……司韶的,也永远是那三个人的……

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

不容置疑!

她不会将自己分成很多半,她会认真对待每一个人、每一段感情。身体无法复制,感情始终如一。

曲南一十分激动,想不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他以为,胡颜会消沉一段时间,毕竟,白子戚在她心中并非可有可无。但是,她却在展开自己,任他施为。

只此一人,只此一吻,足矣。

曲南一向后退开一段距离,捧着胡颜的头,沙哑道:“别诱惑我。你知道……我有多渴望你。”

胡颜向后退去,冲着他勾了勾手指,道:“进来。你也得洗洗了。”没有勾引,也不是暗示,只是单纯的一种邀请,就好像邀请共享美食一样简简单单。这一刻,胡颜决定遗忘掉所有人、所有事,用心疼这个男人,圆他所有的渴望。

曲南一并没有猴急的扑上去,而是伸出手,从袖兜里掏出帕子,捂在鼻子上,而后目光灼灼地盯着胡颜看。

胡颜突然有些后悔邀请曲南一了。曲南一给她的感觉,总像老夫老妻似的,在一起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但是,从曲南一的反应上不难看出,这简直就是久别重逢的生死恋人啊!没有媒妁之言,也不许山盟海誓,唯有紧紧相拥,用力纠缠,才不枉此生,不负此情。

十分意外的,胡颜羞赧了。她微微扭开头,开始洗银白色的长发。水雾氤氲,美人如斯,香肩诱人,皮肤晶莹好似珍珠白玉,双颊微微泛红,如同饮了陈酿,眼波盈盈,好似一江春水……

曲南一的心跳再次变得咚咚有力,如雷震耳。他向前一步,望下腰,去揉洗胡颜的长发。他说:“娘子绝色,情丝缠绕,为娘子洗过长发,从此便是结发夫妻,永不分离。”

胡颜眼波潋滟,横了曲南一一眼,道:“与其说得天花乱坠,不如……行动来看。”

曲南一的呼吸一窒,哪还分得清东南西北?他一把扯开腰带,露出小麦色的胸膛。如今,战五渣曲大人的身材也有了看头。

胡颜勾起唇角,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曲南一,眼神极具诱惑。

曲南一刚要脱下外袍,就听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搜侯道:“公子,司公子来访。”

曲南一扔掉外袍,靠近胡颜,对门外的声音置若罔闻。

搜侯还欲通报,却见司韶突然抽出长鞭,让其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线,载着雷霆之势,抽烂了窗户,碎了窗框。

胡颜并不惊慌。她转头,看向那个站在月亮下的人——司韶。

他披着白色大氅,身穿红色长袍,一头银发随风飞舞,一双红色五行瞳夺天地之光华。人还是那个人,却变得如同一块锋利的红宝石,既吸引人类贪婪的目光,又高贵不可攀。

四目相对,司韶的眸子缩了缩,无法抑制的怒火,险些冲破胸膛,点了县衙,烧死曲南一。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自己辛辛苦苦守候多年的雪莲花,被狗啃了!这是……啃过了,还是正要啃?其中差距很大,却都令他揪心不已,怒火中烧。

胡颜却只是勾唇一笑,十分随意地道:“过来堵着点儿风,有些冷。”

司韶那一身杀气瞬间消失不见。所有的怒火和心痛,就好似一层灰,被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吹得消失不见。虽有痕,却不可寻。论一物降一物,司韶和胡颜还真是最好的诠释。

司韶冷着脸,走到窗前,用自己的胸口堵在被抽碎的窗口上。只不过,他非但没有君子地闭上眼睛,反而掰碎挡住他脸的残破窗户,睁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红色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胡颜。他就是要看看,在自己的虎视眈眈下,曲南一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曲南一若还敢继续,他就抽花他的脸!

曲南一恨得牙痒痒,却也无计可施。今天过年,他总不能赶走司韶。即便他想,胡颜也不会让。哎……这个倒霉瞎子,若晚上一时片刻来……一时半刻怎么够?!!!

曲南一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但……这种自信心比不了他心中的恨意啊!

曲南一弯下腰,抓起袍子,重新系在身上,然后捞起浴池中的湿布,继续给胡颜擦背。

胡颜闭上眼睛,像个女王般被服侍着。她不是不考虑司韶的感受,但是这样的场面,他以后定然会常常碰到。习惯吧。尽管不喜欢,也要学会习惯。

司韶的手放在了窗台上,突然用力,掰下来一块窗框。

曲南一抬头,扫了司韶一眼,道:“这换窗户的银子,你得出。”

司韶冷冷道:“让你换两只手的银子,我也想出!”

曲南一眸子一弯,笑道:“那你最好多准备一些银子。”

司韶直接扔出了一块窗框,击向曲南一的手。

胡颜一拍水,弹起水珠,打飞了那块窗框。她说:“今天过年,都安生些。”她这一年,过得多苦逼,大家有目共睹。好不容易炸死了红莲老妖,心头松快三分,放松了神经,不想再因为内部争斗问题继续头痛。实话,小斗怡情,大斗伤身,过年还是图个和和美美全家团圆。

司韶冷冷地扫了曲南一一眼,转开头,不再出手。

这时,搜侯捂着额头,硬着脖子,在门外道:“公子……燕公子来访。”

燕凡尘扫了司韶的背影一眼,将随从留在门外,直接伸手去拉胡颜的房门。

搜侯也不知道到底是应该拦下还是装作没看见。毕竟,这些人和胡颜的关系都有些微妙。曲南一不开口,他……不好做主啊。实话,搜侯有些佩服胡颜。一个女人,能将这么多优秀男子笼在身边,甘愿陪伴,不只是手段了得。

在搜侯犹豫中,燕凡尘已经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搜猴干脆一耷拉脑袋,装死。

燕凡尘脱下墨绿色的大氅,穿着干净的白色长袍,挪动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绕过屏风,来到胡颜面前。

曲南一?

他知道,定然会看见曲南一,只是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燕凡尘的脸色本就苍白,这会儿变得越发不好。

空气仿佛变成了固体,令人窒息。

胡颜将自己沉入水中。银白色的发丝轻轻飘动,像一条条细小的蛇。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没脸见人准备逃避时,她却从水中站起身,张开双臂,微扬着下巴,看向曲南一。

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她……她就那么哗啦一声,从水里钻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

发生了什么?

她……她什么都没穿!

曲南一那双永远笑眯眯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燕凡尘那双猫眼直接竖了起来,就像被惊吓到的猫。

司韶手中的银鞭直接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就在这时,就在这时啊,搜侯的声音再次传来:“公……公子,花道长来了……”

胡颜的唇角悄然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下一刻,曲南一一把扯过大块白布扑向胡颜,燕凡尘忙转身去堵门,因为大紧张,竟推到了屏风。司韶整个人都趴在了窗户上,严防死守,堵住任何一丝春光外泄的可能。

花青染没有贸然进屋,而是负手立在院子中,看着一朵红梅。

胡颜并不紧张,也不慌乱。她抬腿迈出浴桶,让曲南一给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然后施施然穿上曲南一为她准备好的干净衣裙,坐在了几前,对燕凡尘道:“给我梳妆。”

燕凡尘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胡颜这话是对他说的。他眨了眨猫眼,笑了。他离开了那扇门,走到胡颜身后,捂着受伤的腹部,跪坐下来,伸出手指轻轻梳理着胡颜的湿发。

第七百四十一章:嫉夫颇多呀

燕凡尘的手指尖十分柔软,穿梭在胡颜的发丝间,如同猫儿用肉掌给人按摩,既亲昵又温柔。

胡颜的表情放松,眉眼盈盈,沁着一丝慵懒和媚态。唇瓣柔软,唇角微微上扬,竟略显娇憨。如此全然放松下来的胡颜,好似一幅春睡海棠图,引人口水泛滥。

曲南一面对这些不请自来的人,有些无奈;对于胡颜这没颜没皮的样子,也激不起一丝怒意。他只是有些茫然,外加几分头痛,整个人看起来变的呆若木鸡。

胡颜一直留心注意着曲南一的一举一动,见他如此,却并未急忙安慰。她做大祭司多年,最明白的便是权衡之道。一座宫殿搭建得稳不稳,光看用料的好坏是不够的,每根木桩打在最合适的位置,让彼此相互制约、相互合作,才能让建筑更为结实耐用,才能笑迎更狂的风雨。在面对红莲尊主时,众人表现的通力合作,便令人惊喜。

胡颜很高兴,与他们共同经历这些风雨,然,这条载满深情厚爱的船,到底能不能一路扬帆到彼岸,还需好好儿经营。什么事,都没那么简单。什么事,却也不用想得太复杂。

胡颜透过铜镜,对曲南一,道:“南一,我留在这里的那些财宝里,有只不起眼的小箱子,你帮我拿来。”

曲南一回过神,反应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向门外走去。结果,一脚踩在了屏风脚上,险些绊了个大跟头。他有些慌乱地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来到存放财宝的房间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锁,走进去,找到那个毫不起眼的小箱子,然后重新落锁。他抱着小箱子走到院子中,却并未马上推门进入房门,而是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半晌,喃喃道:“月儿皎皎,照谁影成双?”垂眸勾了勾唇角,笑中有几分苦涩。

花青染看向曲南一,眸光浅淡,道:“月儿独独,照孤影成群。”

曲南一望向花青染,道:“还想不在乎世人眼光,跟着她?”

花青染摇了摇头。

曲南一打趣道:“你不想跟着她,此番前来,莫不是因为寂寞,想要跟着我?”

花青染面无表情地道:“无所谓寂寞,却有些犯懒,不想一个人动筷吃年夜饭。”犯懒到,不想离开六合县,想要在这里晃一晃、聚一聚,听一些闲话,让清冷变得不那么可怕。

曲南一眯眼一笑,道:“你们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斩什么七情六欲的,在我看来,都不靠谱。这不,心中有过惦念,怎么可能说放就放?进屋吧。今个儿过年,都陪阿颜乐呵乐呵。”他突然就放下了,什么一个月亮几道人影的。有能耐的,就站在胡颜身边;没能耐的,就蹲一边郁闷去。他不像花老道,斩断情丝后变得如此茫然。明明爱得死去活来,却又寻不到当初的感觉。花老道没得失心疯已经算是心智坚韧了。

花青染不言语,显然不认同曲南一的话。

曲南一见花青染没有进屋的意思,只是呵呵一笑,也不强求。他独自抱着小木头箱子进了屋。

屋子,胡颜正在和燕凡尘说话。

两个人的身子挨在一起,一同看着铜镜,有说有笑。

燕凡尘道:“这几天天天吃药,昏昏欲睡,伤口虽好了许多,嘴里却寡淡无味。每天清醒时,就盼着你来。”长长的睫毛忽闪两下,璀璨的猫眼微微一挑,流转出妖媚的慑人光华,凑到胡颜耳边,呢喃道,“甚是想你。”唇一撅,落下一记吻,在胡颜的耳边发出啵地一声,就像新年的炮竹,炸开了喜庆与暧昧。

曲南一和司韶同时炸毛了!

这……这是裸的挑衅啊!

曲南一扬起手中木头箱,直接砸向了燕凡尘。

燕凡尘一伸手,接住箱子,将其放到胡颜面前。因扯痛了伤口,脸色又白了两分,却还是强撑着,横了曲南一一眼,呵斥道:“宝宝让你拿这个箱子来,就说明箱子里的东西对她有用。你砸到我是小,万一我接不住,你砸坏了箱子里的东西,怎么办?你好歹也是个县令,怎么做事情没深没浅?!”

曲南一目瞪口呆啊!

这……这是在教训他吗?

燕凡尘啊,谁给你的勇气啊?!

曲南一抬手虚指燕凡尘,气笑了。他说:“幺玖啊幺玖,你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还真挺适合后宅无知妇人争宠内斗的。”

燕凡尘用肩膀供了供胡颜,笑吟吟地道:“把妇人改成夫君,也没什么毛病。”

胡颜的唇角突然就弯了一下。

十分不巧,她的这个笑,被三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燕凡尘的手,悄然划上胡颜的大腿,向大腿根摸去……

胡颜表情正常,双颊却泛起淡淡的红晕。

结果,燕凡尘突然用力,在胡颜的大腿根拧了一把。

胡颜的表情微变,却绷住了。

燕凡尘掐完,气顺了,但又心疼了。他想给胡颜揉一揉,但胡颜却往旁边挪了挪,不让他动。燕凡尘有些恼火。于是,他直接打开那个箱子,拿出一个物件,扒下一层层的包裹,露出一只淡粉色的碗——花影盏。

燕凡尘问:“这是……碗?”

曲南一嗤笑一声,弯腰扶起屏风,道:“不懂就别开口,免得被人笑话。”

司韶直接拍碎所剩不多的窗户,从窗口处跳进屋里,一只脚踩着窗台,坐在窗框上。

花青染走进屋里,道:“那是花影盏。曾经属于花家,如今……”看向胡颜,“物归原主。”

胡颜想起返回长安的那些日子,与花青染朝夕相处,被他蠢蠢的呵护,心中发甜。再看看眼前人,人还是那个人,却变得令人倍感陌生。他披着白色大氅,穿着淡青色的长袍,仿佛高山上的一朵雪莲,无悲无喜,拒人于千里之外。

虽不知道,他为何没有走,但这正是胡颜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