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看鹰钩鼻那细细小小的眼睛里微有泪光莹莹,心中大喜:呀,成功在即!

鹰钩鼻几乎是抹一把纵横的老泪,然后颤抖着声音道:“真是感人啊,呜呜呜,我小时候也是跟我奶奶长大的,她在我事业刚起步的时候去世了。呜呜呜……我真的很想帮你,可是规矩不能打破啊!”

我窘在当场,立马明白,我打动了鹰钩鼻老师,却没有打动C大铁打的规矩。

C大,我真的要与你擦肩而过了吗?那一刹那我真恨自己没有很多很多的钱。你们知道吗?钱可以买到自尊,可以买到骄傲,就像今天那个蝴蝶结姑娘一样,可以趾高气扬地从我面前走过,怜悯地说一句:“哎呀,真可怜。”

我心里不由地诅咒起那个偷走我的尊严的家伙,诅咒他喝水塞牙缝,出门被车撞,生儿子没屁眼,生女儿浑身都是屁眼!

不要逼叶微凉,叶微凉也会变成恶毒的巫婆。

这时,一只有着纤长手指的宽大手掌出现在我的面前,救我于危难之中。

“杜老师,我先替她将学费垫上吧。”

不容置疑的语气,连声调的尾音都带着骄傲,那并不是黄金堆砌起来的骄傲,而是发自内心,发自灵魂的一种气质。我望过去,看到一个高大的少年站在我的左侧,用方才的手掌接过鹰钩鼻老师手里的笔,签下了他漂亮的名字——

江城。

签完字的少年,并没有过多的话,而是默默地拎起他的纯白色背包,笔挺地往门口走去。

这时候我愣在那里,完全摸不着头脑,这尊漂亮的冰山雕塑就这样成了我的恩人加债主吗?鹰钩鼻老师突然捅捅我的胳膊:“喂,丫头,你的命可真是好啊,还不快谢谢江少爷啊。”

原谅我当初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何许人也,除了他叫江城,冷得跟僵尸似的,鹰钩鼻老师对他真是疼爱有加,看起来很大牌,长得好像也很好看之外,我一无所知。

因为我在这个问题上的无知,导致后来不少人骂我文盲、乡巴佬,理由只是因为我竟然不知道江城是谁。

我朝着那个背影鞠了个躬,然后感激涕零地说:“谢谢你啊大哥,我会尽快把钱还上的,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吧?”

鹰钩鼻老师代替了远去的江城回答我:“哼,江少爷的电话号码哪里是你们随便可以得到的啊!那是机密!机密!你懂吗?”

Chapter 3

在发现我的书包被划出一个大口子,而我帕金森综合征病发时,蝴蝶结姑娘叹了口气,目光深情地望着她怀里的一个CHANEL的袋子:“唉,这个本来是送给学生会副主席的,可是看你的书包破了,我又不能见死不救,那么这个袋子就给你吧!”说完,她就将里面的香水掏出来,然后大义凛然地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我,“喏,给你装东西吧!”

我就怀抱着CHANEL的精致袋子,里面装着童橙橙的妈妈做的火腿三明治还有我所幸没有滑落的巨大铅笔盒,心里有莫名其妙的悲恸,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觉得前路太过漫长,未来却始终迷茫。

这条通往妈妈新家的路,我一个人反反复复不知道走过多少次。她最初离开的时候,我每每想她,就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有一次,我过马路的时候险些被车撞,鞋子掉了,就光着脚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脚底板肿得跟馒头一样,但是还是没能见到妈妈一面。

回去后被我爸爸知道我去找妈妈,爸爸将我狠狠地揍了一顿,我也没哭。

只有在想妈妈的时候我会偷偷地哭,用被子捂着脑袋,发出呜咽声,又不敢被爸爸知道,他会挥过一个巴掌,粗声道:“没出息!”

但是再怎么样,都是会习惯的,习惯没有妈妈的生活,习惯一个人行走,习惯孤单,习惯没有钱,习惯收起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习惯不同于别的十八岁女孩子该有的生活,习惯不撒娇,习惯没有依靠。

妈妈住的地方也不是很好。她嫁给了一个普通公司的普通职员,住在一个小区的第七层。

我没有坐电梯,因为我突然觉得需要很多时间来考虑我的措辞。我该怎么说呢,我该说:“妈妈,我不小心被小偷偷了钱,那个挨千刀的。”恰到好处时来几句咒骂或者几滴眼泪。可是我突然觉得,其实我哭不出来了。我也有想过,万一她不在家呢?

我按响了门铃。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的妈妈面如菜色,头发有些凌乱,她瘦了,眼角出现几条细纹。

看到她手臂上的瘀青,我忘记了我来的目的,担心地说:“妈,你的手……”

“没事没事。不小心撞伤了。”她一边环顾一下她的后方,一边温声细语地敷衍着我的疑问,然后目光哀伤地说,“囡囡,今天你叔叔喝醉了,我不方便让你进来,妈妈一有空就去看你,好不好?哦,你等等。”

她转身进了屋,很快地出来,将两张一百块塞到我手里:“快回去吧。”

话音未落,她紧紧地抱了抱我,印了一个短暂的亲吻在我的额头上,然后,门被轻轻地却残酷地关上。

我怀揣着两百块钱,站在门口,忽然就哭了出来。

是什么让我们连说句话都变成了奢侈,她是我的妈妈啊,是我小时候为我轻声唱着摇篮曲的温柔,是在我爸爸打我的时候用力保护的勇敢,是我难过了伤心了想要哭一哭的怀抱。

而此时,她离我那么近,只是一扇门的距离,却仿佛离了我千山万水。

我连我的委屈都无法对她诉说,连我的软弱都没机会在她面前暴露。

妈妈。

我的喉咙涩涩的,这个音节发出来有点艰难。楼道里的灯光是昏黄的,照在人的身上,是有点潮湿的暖。

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继续独自一人走在喧哗的人群中,心乱如麻。我忽然跟鬼上身了一样,只想哭。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差点儿让我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扯开嗓子大哭出来。但最终我紧咬着嘴唇,轻轻拭去左眼未能抑制的一滴眼泪。

仅仅一滴而已。

一辆黄色跑车停在了拐角处,离我近在咫尺。

我的脑袋正神游八方,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车子里忽然探出一个脑袋来,我眯眯眼,借着路灯看清楚这颗脑袋是属于我的恩人的,立马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殷勤地喊了声:“江城学长,好巧啊。”

我的宗旨是:对待恩人,要像夏天一般火热!

而这次夏天的火热碰到了劲敌,江城俨然就是一块冰,将我这团火都给熄灭了。他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继而弯了弯嘴角。这带着半分讥嘲的笑,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然后江城骄傲的两片唇微微一张:“原来,穿着ESPRIT的裙子,哭着说缴不起学费,为了省下钱来买奢侈品而编造一系列的故事来博取同情,我该用什么词形容你呢?呵呵。”

话音未落,车子忽然发动,绝尘而去,留我一个人,脸上挂着还没消退的畸形笑容,对这个“恩人”的行为和语言感到诧异不止。

他中邪啦?

我撇撇嘴巴,很是不悦,却不知道我的身后,全城最奢华的商城矗立着,在纸醉金迷的夜晚闪烁着宝石一样的光芒。

而在那一天,上天似乎注定让我丢失另外一样我所宝贵珍视的东西,它似乎要让我惨到底,想将刚把眼泪憋回去的叶微凉,彻底地弄决堤。

这一次,消失的是我的小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害怕小又重蹈葵花的覆辙,所以在出门前都会将门窗锁紧,以断小又离开这个庇护所之路。这种禁锢般的保护,是我唯一能给小又的。

因为在我看来,生命比什么都要重要。那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简直是狗屁不通,没有生命,你难道飘着个魂谈恋爱,谈自由啊?

可是此刻,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往日里上前来舔我脚踝的小又,安静得好可怕。

它跑哪里去了?我这才想起,今天早上忙着赶车去C大,许是忘记关窗户,顿时,我一拍脑袋,悔恨不休。

我沿着青石板路,找了很久很久,直到我的声音都喊哑了,直到天开始下雨了,我都没有找到小又。无论我多么期盼它能乖乖地跳出来,用它的小舌头舔舔我的手掌也好,脸也好,再与我共进一顿晚餐,那样我就可以完全忘记今天我被偷了钱,并且看到了妈妈的伤痕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夜晚静悄悄的,只听到雨从淅淅沥沥逐渐变成“哗啦哗啦”。直到我的衣服全湿了,直到我强忍住却失败了哭得一塌糊涂,直到我嗓子沙哑,心情沉痛地抱住自己的肩膀,在雨里蹲了下去。

那么那么的无助,那么那么的害怕,那么那么的担心。

仿佛积蓄已久的所有委屈和孤独感,一次性地冲击了我,并像这场看起来没完没了的凶猛的大雨一般,要将我淹没。

小又,你难道看不到吗?你看到的话,快点儿出来好不好?

雨还没有停,我一直哭到无力哽咽,我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喷到了我的耳边。

小又!

我瞬间的惊喜神情在看清楚身旁是个男孩子时化为失望和疑惑。

不是小又,那么,他是谁呢?

他以与我相同的姿势,和我一道蹲在雨里,意图为何呢?

雨帘太厚,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和表情,但我心里有些恐惧,于是匆匆站起来。这时耳边传来了他像是未经打磨的水晶石般的带有磁性的声音:“你还好吗?蹲在这里,会着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