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雨,稀里哗啦地下,冲走了谁谁谁的青春年华,却带来了谁谁谁的无止境的眼泪呢?

是哪里,幸福失去翅膀,无法再起航。

清晨醒来,身旁的江城穿着白色的衬衫,他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但总能让人觉得很安心。

枕着他的手臂睡了一晚上,我忽然又恢复成了那个正常的叶微凉,不再撕心裂肺地疼。

我往他身上蹭了蹭,然后听到手机响了起来。江城睁开眼,看到我时,微微地皱着眉头却笑了笑。江城笑起来真好看。我眯着眼睛看着他,清晨的空气柔软得像是一块吸了水的海绵。

江城接起手机,含着笑的眼睛依旧温柔地看着我。

他忽然皱了皱眉头,声音由早晨的慵懒变为生硬:“什么?”

他迅速坐起来,眉头像是蚯蚓一样拧起来,我吓了一跳,推推他的肩膀:“怎么了?”

他缓缓地转身,时光忽然变得那样慢,呼吸却变得越来越急促。他动了动微薄的唇,嘴里蹦出没有生命力的几个字,却几乎要了我的所有坚强甚至性命。

“微凉,猫又在重庆……出事了。”

Chapter 33

我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他开的小餐馆生意还算不错,以前的牌友时常过来照顾生意,他还劝一个在赌场里陷得很深的一个朋友悬崖勒马,为此,他很有成就感。

妈妈告诉我,她的丈夫改掉了嗜酒的毛病,弟弟磊磊的身体也越来越好,病症不会复发,末了,她说:“微凉,要照顾好自己。”

鼓浪屿的风与海浪一起一波一波袭来,椰子林间回荡着海鸟欢快的歌唱,游人很多,手挽着手的小情侣戴着一个白色的耳麦,表情很是甜蜜。我坐在门口的秋千架上,回想起多年前,第一次恋爱的味道,嘴角不由得带了一个笑容。

江城,你好不好?

我和同住的阿筠在楼下房东阿姨的客厅里看新闻。我用力地吃房东阿姨做的金包银,阿筠递过来一个新鲜的椰子。

这个时候我接到童橙橙的一通电话,她进了江城旗下的公司,为了避人口舌,拼命工作却频频出错,最初的时候她忍不住跟我抱怨:“叶微凉,我以前总是想那些人都是什么变成的,十厘米的高跟鞋啊!穿起来走路却跟越野跑似的,太可怕了。”

而上次见她时,童橙橙穿着职业装,模样很是优雅,高跟鞋绝对超过十厘米,原本就不矮的她,跟个巨人似的。

虽然她还是喜欢大大咧咧地说话,但是不可否认,我们大家都在长大。

末了,童橙橙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再不回来,江城可能都要被贴上钻石王老五的标签出售了。要是我,我才不等你这个又没胸又没屁股的女人。”

而这时候,电视屏幕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白色西装,打着深色领带,有笑容,眉目俊朗,镜头前对答如流,宠辱不惊。

新闻里说二十四岁的江氏企业的独子江城,成为商业界年轻一辈的领军者,势不可挡。

阿筠耸耸肩:“这么优秀,上天真是偏爱这些人啊。”

童橙橙在电话那头听到,得意极了,她在电话里冲着阿筠嚷嚷:“那是当然偏爱啊!你知不知道你旁边那个可能穿着睡衣灰头土脸的女人就是这个上帝宠儿的宠儿啊!哎呀!叶微凉你看看,要我啊,直接嫁入豪门喊江城养着我,我么天天在家嗑嗑瓜子,找几个富太太唠唠嗑,没事抠着脚趾头看看电视,多愉快!”

我沉默着。

童橙橙听出端倪,声音忽然变得忧伤:“叶微凉,这么久了,你该忘记了,也该原谅自己了。我们都等着你回来。好吗?”

我挂掉电话,房东阿姨关掉了电视,笑着说:“收音机时间到咯。”

阿筠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坐在小板凳上,扬起一张脸。

收音机里,电台女主播的声音很甜,像是沾了露水的花蜜。

“今年夏天,应已逝歌手Davy的粉丝强烈要求,时代娱乐公司将重新出一张他的旧专辑,作为‘乐坛的奇迹’,‘夜空的声音’的所有者Davy,两年前的7月因为一场灾害而失去年轻的生命,但让我们永永远远记住他的声音吧。这一次,专辑里收录了一首他的旧却并不熟悉的好听歌曲,据说是他在生前写给一位好友的,非常动听。让我们大家一起,抱着纸巾盒来纪念我们永远的Davy吧。请欣赏《眼泪塔》。”

海风有点涩,阿筠感慨:“他生前我买过他的海报,多好看的男孩子,仿佛不该是人间所有,只是就这样仓促地就离开了。我听姥姥说,去世过早的人可能上辈子是天使,这辈子短短地来应个劫,就回去了。”

我宁愿相信是这样,猫又,你真的就是天使吧。

我永远无法忘记两年前,你的新助理红着眼睛将你亲手刻录的一张碟送到我的手里,对我说:“那日下着暴雨,下山的路都被封了,可是他很急,一定要回C城找你。趁着我们不注意就离开了……然后就出了事,我们都很难过……”

我用颤抖的双手打开DVD,按下播放键。

熟悉的旋律萦绕耳边,画面上出现少年的脸。

你笑着说:“微凉啊微凉,你总是丢三落四,忘东忘西。你一定不会记得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你家门口的巷子里遇到过我。我十岁,你八岁,你抱着你的书包,脸上还有泪痕,看起来那么需要保护。我的左脚被玻璃扎坏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你蹲在我的身旁,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小。”

荧幕上的你顿了一下,似乎回到了当年的巷子口,黄昏的光,笼在身上像温暖的纱。

“微凉,你牵着我的手掌回家,我的脚不能走路,便像僵尸一样跟在你身后跳。你那么小,可是你那么懂得照顾人,你慢慢地等我,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掌,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说:‘小哥哥,不要急,我陪你慢慢走。’

“一路走来,没有人陪过我走,生活永远残酷得像是一场流血的竞技。微凉,你是第一个,对我说,陪着我慢慢走的人。

“你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你拿了几张椅子叠在一起,爬到老高老高的柜子上找药水和绷带。然后你轻轻地为我的伤口呵气,你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你说:‘小哥哥,不疼,真的不疼。’后来我才知道,你经常自己给自己上药,疼痛对你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可是疼痛都已经麻木了,剩下的是饥饿。你从柜子里拿出吃的给我,你这样的瘦,这样的小,可是你对我说:‘快吃吧。妈妈说,要长壮壮才能长大。’

“这个城市只不过是我流浪的一个中转站,很快我们要转移阵地。可是因为你,我舍不得离开,那天我躲在你家门口,你挨打了,你被打得直哭,可是我竟然没有勇气进去夺下你爸爸的皮鞭子,没有勇气向我的恩人报一次恩情。我在门口,你的每一声哭泣,都让我的拳头紧了一紧。微凉,你知道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这么多年来不曾哭的我,忽然就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许,我不过是你帮助过的甚至不会记得的人,可是,你却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再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走了,我要留下来,保护你,照顾你,哪怕能做的,只是陪伴你。”

画面跟着你的画跑过青石板,没有一朵白云的蓝天,我已经不记得当初自己的眉眼,而你找的小演员有着楚楚可怜的神情,扎着羊角辫。

你说我忘记了吗?我还记得,始终都记得,我偷偷地跑去见妈妈,回来遇见了你,挨打是因为偷偷去看妈妈,而不是因为救了你。可是猫又,就是这样阴差阳错,你认为我是恩人,你认为我挨打是因为你,所以你愧疚,你难过,你念念不忘,对吗?

而我又如何忘记得了,你在我危难时出现,拉起我的手,为我的梦想而狠狠地努力。

而我又如何忘记得了,你在我受委屈时坚定地挡在我面前,哪怕来的是利剑和毒药,你都肯一个人承受。

而我又如何忘记得了,在我幸福的时候你在远处痛心地看,不肯打搅一下。

而我又如何忘记得了,在我以为抱住幸福的时候,我亲眼看到的那颗流星竟然是你的陨落!

你的脸重新出现,你说:“微凉,现在看到你幸福,虽然不是为我,但是我也觉得值得。我算不算半个媒婆呢?”

你这样让人心疼地笑着,我哭得溃不成军,心口那样痛那样痛,让我恨不得在哪里剜上一下,才能借此转移一下。

我多么希望那不过是梦,可是你的脸才是梦吧,可是我要一辈子不醒来,你这样包容我,能不能再让我任性一次,快回来,告诉我一切都是你在开玩笑,你要惩罚我不在意你,你要打要骂都好,只要不是这种方式……这种将身体中重要的一部分生生剥离的痛,我真的承受不了!

如果我没有给你打那个电话!

如果我没有脆弱地说着丧气的话!

如果我没有在大街上跌倒将手机丢掉!

如果我告诉你,不要担心,我很好……

如果我能够多为你想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就好,你现在还在荧幕前,受万千女孩的喜爱,唱我最爱的歌吧?

我恨我自己!我恨不得掐死我自己!我对你那么的不好,我是个自私鬼王八蛋……上天,你为何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我迷迷糊糊地昏睡,睡梦里,只有摔下山崖的你的脸,惊声的尖叫让我的梦支离破碎。

而我亦知道,你的离开,我的世界真的是支离破碎了。

我这才知道,你已经那样的重要了,重要到深入了骨髓,痛到了心扉。

橙橙,你叫我如何原谅自己。

所以我才走得这样远,将自己置身故事之外,像是听一个伤感的故事一样回味咀嚼,却嚼不完故事里的忧伤和痛楚。